慕長安含着淚光,略帶希望的看着紀南衡,“李宗會不會……”下面幾個字卻再也不敢說出口,心裡忐忑,隨着呼吸上下起伏。
紀南衡眸子深瑟,若明若暗,這種情況他也是第一次見,就算心中有想法也只是猜測,而見慕長安的樣子,分明是有這期待,他不忍心打破她的期待,更不想讓她在下次跌落深淵。
他突然明白了,當初在寒冰室,他狠着心替她做了選擇,再後來,她以爲他死的時候,比起今日,只怕更甚,他雖聽雲初說過,但是總沒有親眼所見來的震撼。
他才明白,他心中的對她好,實則是將她傷的更深,若換成是他,他亦一樣同自己愛的人共同奔赴死亡,也不願留下來獨活。
“長安,等王大夫來了就知道了。”紀南衡擁住她的肩膀,將她抱起,因她從進來開始便一直跪在地上,此時雙腿除了麻以外並無半點感覺,實則上,她連麻也沒有覺出來,她能感覺到的,是隱約的希望。
猛然想起來第一次見到李宗的時候,他說過的話,當時不屑一顧,現在回想起來,可能確是關鍵,只是沒待她仔細回味,王大夫便進來了。
王大夫剛從一宿沒睡,一直照顧着引月的病情,蹣跚的的背影浸染上一層疲倦,雙眼死命撐開,裡面佈滿血絲,隨時隨地有倒下去的態勢。
慕長安心中有些難受,堵在胸口,這一日,何止是王大夫,連她身邊的紀南衡,挺拔的身姿似乎有些佝僂,綽約的風姿下,胡茬早就冒了出來,就這麼一會兒,她便覺得,他身上染了無盡的蕭索。
彷彿在秋日過後的冬天,萬物失去生機,又迎來一場天寒地凍的風雪一般。
可是此時她的心思並不在心疼紀南衡身上,她一心只想着李宗,殷殷期盼的盯着王大夫,不放過他的一個細微動作,連皺眉嘆息都這般清楚。
“這……”王大夫有些猶豫,看着紀南衡不知道要不要說出口,神色卻似更加凝重了,而那凝重中又透着一絲喜悅?
“但說無妨!”
王大夫作了一個輯,“李公子的脈像正常,像睡着了一般。”
兩人亦是一驚,之前診斷結果不是隻有一口氣,無藥可救麼,怎麼現在是睡着一般。
或許李宗當日在山上所說的是真的,他真的百毒不侵,按耐中心中的喜悅,看着王大夫爲他上了針,銀針卻如同剛扎進去的樣子一般,絲毫沒有變化。銀針沒毒,那麼便意味着李宗身體裡並無毒素。
“老夫行醫多年,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情況,不過說來當年的鬼醫聖手據說也有這般奇遇,或許李公子如同他一般,老夫查不出他有何問題,只等他醒來!”王大夫眉眼間盡是慈祥,小小年紀,便有天人之姿,若這般去了,終究是個損失。
慕長安愣愣的看了李宗半響,最後急切的抓住王大夫的衣袖,“您的意思是他沒事了嗎?”
“他沒事了,老夫也要去歇息了,紀公子,老夫告退!”說完提着藥箱出去了。
“當日他說他百毒不侵,我只當他誆騙我,不曾想卻是真的,啊衡,李宗沒事了。”慕長安欣喜的握住他的手,懸着的心終於落了下去,卻再高興之後猛吐出一口黑血。
紀南衡大驚失色,趕忙爲她渡氣,她歷經大悲大喜,吐出這口黑血對她身體卻是好的。
只是終究是有身子的人,既然李宗沒事,那麼紀南衡自然不願意慕長安在守着他。
當李宗由僅剩一口氣,到不用一點藥便自行好起來一事傳來的時候,衆人對這少年更加好奇,有人說他是上天派下來的,有人亦說他不是尋常人,具體情況也只有幾個當事人知道。
衾王見傳言越來越玄忽,便下令從此不許再提這件事,否則軍法處置,只不過,經歷這一二三多件事,要想瞞着皇帝,終究是不可能了,這少年未來命運如何,只能看他造化。
慕長安躺在牀榻上,將當初她上山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訴了紀南衡,其間更有他們談話的內容,紀南衡聽的一臉黑線之餘,也明白了李宗這番死裡逃生,最終還是歸於他那驚世駭俗的師傅,心裡萌生了一番想見見鬼醫聖手的心思。
看看究竟是怎樣一個人,能夠將醫術運用的如此,若能指點他一二,往後他破案也順利許多,有時候,醫術可以讓事情變的簡單。
慕長安再知道他這一想法之後白了他一眼,豈不說李宗是偷跑着下來的,他在山下做的這些事鬼醫聖生曉不曉得還是一回事,又者,他又怎麼會這般容易就教人的,若要學,待李宗醒了討教一番便可。
“你見過哪有姐夫向弟弟討教的。”紀南衡皺了皺眉頭,細細理平胸前的頭髮。
想想也是,高傲如他,若要讓他向李宗學,恐怕她得重新認識他一番。
紀南衡滿滿的倒了一杯水送與慕長安,慕長安笑着接下,喝了一大口之後便要睡下,突然想起來被關押的採月,又撐起身子,“採月可認罪了?”
紀南衡搖搖頭,“她想害李宗不假,卻不承認她的藥致命,而對於引月一事,她情緒波動甚大,衾王與我都懷疑,這事沒那麼簡單。”當初發生這事的時候他便覺得沒有一絲預言,採月太過於正常,應該說她並不知道此時,纔會如此反應。
慕長安擡了擡眸,“就算不是她,可憑藉她的那一份害人之心,她受的罪就不冤枉。”努着嘴,心裡暗暗道,當時自己的情緒的確太過於激烈了,可那不是以爲李宗死了嗎?現在李宗沒有危險了,採月下毒一事也有待商榷,只是認錯的話,她怎麼也說不出口,她向來敢作敢當,只是面對採月,一切都失了原則。
紀南衡卻促狹的笑了,難爲慕長安還覺得他那笑有如清風霽月,讓人見之忘憂。
“你該不會是爲着我,纔會這般失了原則吧。”一邊說着一邊低頭溫着茶壺,他並沒有看她,眼神一直在茶壺身上。
可是慕長安卻覺得臉上燒的慌,她也不知道她這心虛是從何而來的,她明明不是這般公報私仇之人。
慢慢摸上臉頰,想要減少點溫度,至少氣勢上不能減,採月做了那麼多錯事,她的做法並沒有過分,只是她心裡到底存了那麼一點私心,便感覺她成了那般女子一般,這樣想想,臉上更紅了三分,好在紀南衡低着頭,並沒有看她。
茶水順着茶嘴倒出,碧綠色的茶水,冒着些許熱氣,她感覺她像那蒸籠上的大蝦一般,只差一把火。
“我在你身上可吃了不少醋,你就吃了我這一回,怎麼,也像讓它消失殆盡嗎?”紀南衡換下她手中的白水,送上一杯茶。
慕長安一噎,“你……你以前斷案……也……也是這種嗎?”她不知爲何一句話說不清楚。
紀南衡幽幽的看着她,一聲嘆息,“斷案自然不會,就算會,也是名正言順的醋,不會教人發現。”
“啊?”慕長安又一噎,眼皮跳三跳,那豈不是白白冤枉了別人嗎?
紀南衡卻不以爲然,他醋的,自然是該醋的,既然他都醋了,那便是對方的錯,小小教訓一番自然無妨,只是慕長安被他牽着走,一時間反應不過來而已,斷案和吃醋,自然不可能混淆。
連吃醋都吃的這般……慕長安思前想後,終究沒個合適的詞。
“怎麼,覺得我不是個好官?”紀南衡敲了一下慕長安的頭,輕輕的問道。
“自然不是,我只是唏噓,這件事來的這般快,又去的這般快,李宗倒是沒了危險,可憐了引月,只是不知道她到底受了什麼刺激,竟變成那般樣子,啊衡,我們去看看她吧。”慕長安仰頭道。
紀南衡點點頭,自然是要看的,只不過方纔王大夫才從引月那邊出來,怕此時她早已經睡下了,再去打擾,豈不唐突。
經歷了許多事,行程在不能耽擱,衾王命人將採月口供整理成冊,又讓她簽字畫押之後才放心,有了這些,承王在行事的時候也能顧及一二。
衆人收拾好東西,浩浩蕩蕩的向帝京的方剛而去。
這一路,可比來的時候輕鬆多了,只不過衆多大夫上了年紀,腿腳不靈活,騎不得馬,而李宗因着還未醒,引月神智不清,慕長安有了身孕,故而都需要馬車,最後商議的結果,衾王等人索性也棄了馬匹,同他們一陣坐上了馬車,這樣一來,回京的速度慢了許多。
雪已然沒下了,只不過還少不了寒風的肆虐,衆人坐在馬車裡都覺得腿腳冰冷,更何況在外面迎着風雪而走的士兵,騎馬先行的倒還好些,一揚馬鞭,一奔騰,在冷的天也冷出一身汗。
以衾王的身份,大可以另外尋一張舒坦的馬車,可他偏不,反而讓無雙和雲初等人擠了進去,自己跑來和慕長安他們擠在一起。
紀南衡又鮮少有話語,慕長安平日裡倒是話多,因爲李宗一事,再加上馬車顛簸,直顛的她想將吃下腹中的食物盡數吐出來才罷休。
紀南衡一門心思全放在慕長安身上,哪裡還有閒情逸致聽衾王一番高談闊論。
“知己難尋啊!”衾王嘆了一口氣,揶揄的看着二人,“你們兩人如此,倒讓我覺得是多餘的。”衾王看着慕長安搭在紀南衡腿上,合着眼睛養神。
“王爺知道還上來!”紀南衡絲毫不客氣。
衾王一愣,將手縮進胳肢窩裡,眉眼中盡是不屑,若不是馬車不夠,李宗又那副樣子,他怎麼能讓了他那寬敞又舒坦的車呢,他來蹭馬車,實在是爲了躲車內的引月,自從她瘋了以後,一改往日沉穩的性子,如孩童一般,他若是在裡面,可不得活過被鬧騰死。
慕長安嘿嘿笑了幾聲,頗不厚道的道:“感情王爺是跑這裡清閒了,只是我腹中孩兒鬧騰的緊,不然定陪王爺高談闊論一般。”
衾王作了個打住的手勢,就算不鬧騰他也不敢勞累她,若慕長安有個好歹,紀南衡還不一把火燒了他的衾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