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端正正的站在紀南衡面前,低着頭,將袖子中的全數拿出來,放在手中,兩手拖着,舉過頭頂,“我錯了!”
紀南衡皮笑肉不笑,“你哪裡錯了!”
“我不該私藏,更不該將送給如玉!”說完飛快的看了一眼紀南衡。
紀南衡端坐在上方,一雙狹長的單風眼微微眯着,眼裡盡是湖光山色,可在慕長安看來,卻是暮靄沉沉,醞釀着無盡的怒意。
“我真的知道錯了,啊衡!你看,我這不是將也交出來了嘛!”慕長安心中暗暗誹謗楊銳,不是說主動認錯,坦白就會從寬嗎?怎麼紀南衡卻無動於衷呢,難不成說錯話了?
“我何時說過你錯了?”
啊?
慕長安一擡眼,吃驚的看着紀南衡,又看了看眼睛裡醞釀着笑意的衾王,只一瞬間就明白了,他喚自己來,並不是爲了問罪的。
趕忙擡起頭,一伸手就把桌子上的重新放回袖子中,笑意盈盈的道:“我還向楊銳求經呢,現在看不用了,既然沒事,那我便走了,你們繼續!”說着便要出去。
方踏出去一步,便聽到背後紀南衡幽幽的聲音,“我也沒讓你將帶走!”
慕長安驀然轉身,不可置信的盯着紀南衡,擦了擦汗,怎麼這般善變,不是說不計較了嘛。
最終,在紀南衡的注視下,慕長安還是將袖子中的交了出去。
而紀南衡,美名其約,說孕婦帶着對身體不好,尋了個藉口,將她的收歸囊中。
慕長安一邊沒打量着慕長安,一邊心裡嘀咕,收走便收走了,沒了她還可以配。
紀南衡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淺淺一笑,將楊銳喚了進來,當意慕長安的面,讓她不能與大夫過多的接觸。
慕長安勃然大怒,一拍桌子,若不是楊銳軟她,她纔不來服這個軟,是她給的不錯,可她沒讓人偷偷溜進去紀府,況且如玉鑽狗洞也不是她教的,怪的了誰。
“這麼說,你是冤枉的了?”
“自然,的冤枉,我本就沒錯,認什麼錯,我是有毛病。”說完也不管紀南衡是否生氣,一把將桌子上的重新抓回,又一把扯着楊銳的胳膊,將他拖了出去。
楊銳身爲紀南衡身邊的人,自然不敢不打一聲招呼就如此離開的,被慕長安拽到門口之後,死乞白賴的非要回去賠罪。
慕長安瞪了他一眼,一副不爭氣的樣子。
待楊銳再次出來,臉上卻話着笑容。
慕長安抱着雙手,在離他兩人遠的地方盯着他,也就是紀南衡的人,挨訓也能這般開心,搖搖頭,大步朝自己院子走去。
鬧了這麼一出烏龍,慕長安躺在牀榻上,思前想後,才覺得這些事至始至終都和她沒關係,她爲何平白要跳出去,這樣一鬧,反而像她真的做錯了,心中十分後悔自己的行爲。
想了半天,心裡實在堵着慌,便將楊銳喚進來,想讓他陪自己下下棋,打發打發時間。
楊銳一聽,頭搖的跟搗蒜似的,慢慢往後退,一副見了什麼可怕東西一樣。
“夫人,您看看天氣,若我現在在這裡和您下棋,被大人知道了,我便少不了責罰,您還是喚個小丫頭吧。”說完一溜煙沒醒了。
“哎……”慕長安話追了出去,大戶人家規矩多,沒想到這麼多,下個棋也怕三怕四的。
那好,她便去找紀南衡去下。
這樣想着,從櫃子中翻出來一件披風,又喚了個小丫鬟扶着她,本想叫楊銳回來點燈,想想還是算了,擡了燈,便要往外面走,還沒出去,迎面便來了紀南衡。
紀南衡看了一眼她身上的披風,又看看她手中提着的燈,眉頭一皺,“你這是要去哪兒?”語氣中有些隱隱的無奈與醞怒!
“去找你呀!”慕長安輕快的到,隨手將燈仍給丫鬟,又將身上的披風解下,“楊銳說紀府有規矩,她不敢陪我下棋,我便想着去找你!”頓了一會兒,慕長安還是加了一句。
沒必要讓可有可無的事影響他們之間的感情,有些事情該說清楚便說清楚。
果然,紀南衡臉上稍微緩和了些,臉並沒有崩着,眯着眼看了看她,才擡手給她披上披風。
“下棋傷神,對你身體不好,還是出去走走吧。”說着一手摟着慕長安的腰,一手扶着她的手。
慕長安卻有些不好意思,懷孕這些日子以來,她的腰粗了一圈,現在紀南衡這般摟着她,很容易便感覺的出來。
察覺到懷中女人的變化,紀南衡蹙眉,“可是不舒服?”
“沒?”慕長安搖搖頭,臉上飛紅,“只是這些日子胖了些,怪不好意思的!”
“哈哈哈。你覺得我會嫌棄你?”紀南衡反問。
慕長安一愣,這句話怎麼說也是她問他的話,怎麼被他拿出來用了。
“長安,看天上!”紀南衡微指。
慕長安擡頭,便看見天上掛着一輪彎彎的月亮,月亮的光輝灑在人間,到處都是一片溫和的銀白色,連身邊的人臉上都朦朦朧朧的籠罩了一層。
紀南衡眉眼生的極好,此時更是如同天上下來的神仙,慕長安不禁看呆了,忍不住擡手去摸他,咋舌道:’“你長的甚是好看!”
紀南衡渾身一僵,只覺得恍若隔世,這句話,多年前她的曾說過,那個時候,她身邊還陪着一個宋靳,兩人明目張膽的當起他的面討論起他的長相來,並且將他和慕書言作比較。
那個時候,他便在想,世上有哪一位姑娘被抓了以後還像個無事人一般聊起天,大抵也只有她了吧。
“啊衡,你怎麼了?”慕長安戳了戳他。
紀南衡回神,輕笑,“裳月,裳人!”說完目光灼灼的望着他,絲毫不掩飾眼中的無限眷念。
慕長安只覺得呼吸一窒,竟沉浸在他深邃的眼眸中無法自拔,他的眸子,好似一汪幽深的泉眼,其中的火辣熱情,彷彿要將她吃幹抹淨。
她受不住這樣的溫柔態勢,只好敗下陣來,癱靠在他懷中,癡癡的望着他。
紀南衡失笑,颳了刮她的鼻子,寵溺道:“不是說我長的好看麼,怎麼不多看看?”
慕長安搖搖頭,“不能一次性看完,總要留着日後看的。”說完指了指天氣的月亮,示意他看天氣的月亮。
其實這個季節,月亮還不是很圓,只是如同鐮刀般的一個小勾,紀南衡想着,這裡看月亮是極好的,待到中秋,她離生產也快了,到時候便將軟榻般出來,旁邊支個桌子,擺着些茶水點心,兩人就這般相互依偎着裳月亮,一直裳到天荒地老。
慕長安聽着他的願望,直笑他傻氣,從來人的願望都是建功立業,保家衛國,哪有人的願望是陪伴妻兒裳月的。
紀南衡卻將她摟的更緊了些,“我的願望就是你,只要有你就夠了。”
慕長安只覺得一陣熱流在她耳邊飛流,只覺得癢癢,趕忙掙脫她的懷抱,一擡頭,便看見了雲初。
“我來的不是時候!”雲初有些尷尬,耳朵後面通紅,見到他們兩人看到自己,便忙着要走。
“既然來了,喝杯茶再走。”紀南衡叫住了他。
慕長安亦點頭,“是啊是啊,一起喝杯茶,索性夜色還早。”
雲初輕笑一聲,看了看紀南衡搭在慕長安腰間的手,“明日再來,今日便不打擾了!”
慕長安看着他的背影,只覺得奇怪,明明他晚上來尋自己,卻如此又走了。
“啊衡,要不你派人去問問他有何事,怎麼來了又走了?”慕長安只覺得摸不透雲初,特別是離開逍遙宮以後,便從來沒有費心去照顧他的心思,大多時候,她的心思都在紀南衡身上。
紀南衡說着方纔雲初離去的背影看了一眼,輕嘆一聲,目光中隱約藏着晦澀,半響,纔開口道:“你可和他一起賞過月亮?”問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眼睛中亮晶晶的,有不明所以得東西。
慕長安沒有察覺他眼中的異樣,歪着頭想了一會兒,實誠的道:“在逍遙宮的時候賞過,也不算,只是一起在院子裡看過月亮。”
“那便是了,雲初極重感情,他看到我們,自然觸景生情。”紀南衡語氣不平不淡,讓人摸不出情緒。
慕長安是何等玲瓏剔透之人,紀南衡這麼一點,她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沒找到,她在雲初心中竟一直有個位置,說不感動是假的,自從他們認識到現在,也有許久了,除了紀南衡,沒有人像他喜歡自己一般喜歡了這麼久,也沒有人能夠爲了她不求回報。
草木都有情,更何況是她呢。
“不許想他,也不許感動,慕長安,我會醋的!”紀南衡聲音中有些隱隱的心痛。
慕長安點點頭,回過思緒,靠在紀南衡身上,“啊衡,那段日子,你該明白我說的是哪段日子,我大約是感動了,誤以爲可以將你忘了,和他就那樣生活下去,你知道的,他待我極好,所以不管何時,我都欠他的,我也知道,他心中一直有我,可是我假裝看不見,因爲我有你,有了孩子,不想再讓他陷進去了。”若可以從來,她一定不會讓雲初愛上她,沒有愛,便不會痛苦。
男子睫毛微動,透過月亮,投影下沉沉的影子,那影子偶爾動一下,如蝴蝶扇動的翅膀,“長安,你告訴我,若我真的回不來了,你和他,可會有結果?”
慕長安笑了,正對他的臉,“你是想問,若你回不來,我可會愛上他吧?”
紀南衡一愣,隨即點點頭,他心裡的確這般想,卻不敢問出口。
“若我說會,那麼你定然不好受,可若說不會,那也太假了些,這個問題無論怎麼回答我們都不好過,啊衡,你還想知道嗎?”慕長安眼睛亮晶晶,如同夜空中浩瀚宇宙中的一顆。
紀南衡搖搖頭,倒是他執着了,“我心裡既盼着你幸福,可又盼着你忘不掉我。”什麼時候,他也變的這般自私又擔憂了。
他自問,若換成他,他是不可能放開慕長安的手,就算放開,也不會像雲初那般放手的乾脆利落。
一陣風吹來,慕長安緊了緊身子,這個時候,他們是有彼此的,那便夠了。
雲初出了院子之後,迷迷糊糊,不知道走到了何處。
院子中看見的那一幕久久揮之不去,他看見兩人眉眼間的幸福,看見他們的感情一日勝過一日,他該高興,該爲她高興,可是真正面對,他才發現,他沒有他想像中那般大方。
他不能忽略自己的內,亦騙不了自己。
進了酒窖,擡了許多酒出來,飛身到樹上,斜斜躺下,一口酒,一陣清風,一陣明月。
他記得一切,可也只有他記得,也許這輩子,他都忘不掉了。
突然間,他將酒一擡,偌大個酒便被他單手舉起來,酒順着他的嘴角,順着他的衣裳,慢慢滑下,落在地上,開出一朵朵傷情的花。
“咣噹”一聲,酒瓶落地,驚起一陣聲響,雲初只是看了一眼,便又繼續喝酒。
而樹下不遠處,站着一個身影,只見那影子頗爲嘆息般的搖搖頭,不知道站了多久,那人才離開。
天地間極靜,可是雲初鬱結心頭,並沒有聽到那聲嘆息。
沒多久,樹下邊堆了一地的酒瓶,只是那些酒瓶個個碎了,亦同他破碎的心。
“這一地的狼藉,是喝了多少啊?”凜然一邊拂手,一邊喏喏自語,待看到樹上的人手中脫落的酒瓶,猛然後退數步,顯些砸到了他。
凜然一個旋轉,輕鬆落在樹上,看着躺在樹上不知所以得雲初,嘆了嘆氣,楊銳過去喚他的時候他睡的正香,也不想被打擾。
楊銳卻說雲初傷情的很,他才起了心思,他想看看一如雲初,到底是何種女子才讓他不惜大半夜跑樹上喝酒,借酒澆愁。
沒想到一來,看到的便是這個樣子,若他不來,恐怕他會一直喝到天亮。
凜然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想要將他帶回去屋子,沒曾想卻被雲初打掉了。
雲初迷迷糊糊看不清人,只是笑了笑,道了一句“你來了!”
“是啊!”凜然並不懂他那句你來了之後的深意,想要繼續將他拉起來,卻被他反禁錮住手臂。
“我們在一起那麼久,你心裡可有我?”
“有的有的,當真是喝多了,我當你是朋友,乖,我帶你回去。”凜然一邊安慰着他的情緒,一邊想要將他的手抽出來。
只是雲初卻不放手,仍道:“我記得我們歷經生死,你爲了我可以丟掉性命,可是爲什麼不愛我,爲什麼,難道就因爲我沒有先遇見你嗎?”
凜然一愣,才知道雲初並不是和他說話,而是將他認成了某個人,只是那人是誰,他卻不知道。
還有這樣一個女子?凜然好奇心一起,便想着趁着他酒醉,套套他的話,平日裡,他多次想問他,他卻搪塞過去了。
抓了一瓶酒,自己喝了一口,又丟給做出,拍啊拍他的肩膀,頗有任重而道遠的意味。
雲初自然不拒絕,只是一瞬間,一瓶酒便見底了,倒讓凜然吃驚不少。
他已經醉的不成樣子了,再醉下去,恐怕連話都說不清了,感忙一把拉住他,將他帶進了房間。
好不容易將他扶上了牀,他卻不安穩,吵着要酒喝。
凜然學着慕長安敲她腦門的樣子敲了敲雲初的頭,沒好氣的道:“好生躺着,累死大爺了。”說罷便往桌子旁邊一坐,就要倒水喝。
“你終究還是不愛我……不愛我!長安!”
凜然手中的茶杯顯些驚落,火速奔火過去。湊到雲初嘴邊,他卻又安靜了。
凜然推了推他,在他耳邊輕聲道:“我是誰呀?”
沒想到雲初一把將他摟住,帶到他旁邊睡下,“長安,別鬧!”
“長安,慕長安?嫂子?”凜然不可思議的看着雲初,難怪他每次看到嫂子眼神都是閃躲,更多的時候是欲言又止的憂傷,他們之間,還有這樣的關係。
凜然像發現什麼秘密一般,躡手躡腳的下榻,將門關好,他一定要搞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敢看上璟之哥的女人,那可不簡單。
凜然慢慢的套着雲初的話,雲初自然不知道,一切都由着感情走,況且他藏在心裡多時,也該說出來。
“長安……長安……我忘不掉……忘不掉……我總以爲能忘……可是……可是我才發現,一切都是我想當然……若再來一次,我一定……一定會先遇見你,讓你愛上我,而不是和你錯過……”
斷斷續續說了許多話,凜然在一旁靜靜聽着,他大概也知道個所以然,說到底,雲初還是不能忘記,不管他下定決心放手多少次,不管他自欺欺人多少次,他都忘不掉當初和他生死與共的女人。
凜然突然有些憧憬,所謂愛情是什麼,爲何讓人這般甜蜜,又讓人這般痛苦,他心煩意亂的搖搖頭,驅寒腦海中亂七八糟的想法,他纔不想被感情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