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些做什麼?我這也是在爲自己積德,就是不知道姑娘住得可還舒服,我倒是怕姑娘覺得此處簡陋,萬望姑娘不要嫌棄纔是。”
“不不不,怎麼會呢,公子能夠收留已經是大恩,萬萬不敢再……再……”慕長安一時不知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唯恐有什麼話說得不對了讓恩人傷懷。她的手不自覺地絞盡了帕子,皺着眉認真地看着衾王,那樣子彷彿是要起誓。
“我不過說笑罷了,姑娘千萬莫當真。”衾王笑着將馬鞭放在馬鞍的口袋裡,隨後將手裡的食盒遞給慕長安,拍打了兩下袖子,揮開一路的風塵。
“走,咱們進去吧!今兒我可是帶了長悅樓最有名的烤鴨和竹葉青,待會兒可要喝個痛快!可惜啊可惜,你如今還未痊癒,想喝桃花釀也是不成。”衾王笑着搖頭。
竹葉青遠比桃花釀要烈,一般情況下女子都比較鍾愛桃花釀,而不是竹葉青一類喝上一杯就暈頭轉向的烈酒。
“我,本就不愛酒。”慕長安看着他那副唯恐有人和他搶酒喝的模樣,淡淡一笑,他真是一個好人。
說完慕長安率先進了木屋,衾王尾隨而上,只是在一隻腳踏入門檻的時候微微側首,看向了紀南衡藏身的方向。衾王對紀南衡更多的還有同情憐憫,他來,如果只是默默地看着,那也無不可。
“怎麼在門口站着,快進來啊,我都已經弄好了,洗手吃飯。”屋裡傳來慕長安的呼喚,衾王最終什麼都沒說,重新掛起笑容走進小屋。
“這就來。”他毫不猶豫地走進去,彷彿自己方纔只是無意一瞥,沒有什麼紀南衡,更加不會有他們眼神的交匯。
“多吃點兒你才能更快的好起來。”
“嗯!”慕長安看着他小酒配肉吃得不亦樂乎,心裡也很高興,但是想到自己的疑問,眉宇之間又升起愁色來。
“怎麼了?怎麼忽然就低落了?是不是有什麼事兒?”衾王一口酒嚥下去,還沒爲自己再斟上一杯,就敏銳地注意到了慕長安的神色有些不對,繼而放下酒壺輕聲詢問。
慕長安在這山郊野外也沒個人說話,整天待着這小小的圈子裡,又能遇到什麼煩心事兒?莫非是寂寞了?可是瞧着也不像,她隨遇而安的性子在前些日子他就知道的,況且這房中也有各種打發時間的玩意兒,總不至於爲這發愁。
“也沒什麼,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覺得……”慕長安難以啓齒,如果不是感覺太過強烈,她還是不願意多麻煩這位恩人的,畢竟他已經幫了她太多太多,如果她再有別的什麼事情,保不準人家也是會煩的。
“覺得什麼?和我有什麼不能說的?值當得吞吐?”衾王這隨意的語氣登時打消了慕長安的疑心,再也不猶豫了。
“覺得附近有人在偷窺。這種感覺很強烈,可是每當我扭頭的時候又什麼都看不到,說起來也有些嚇人。”慕長安楚楚可憐無所依靠的樣子讓人心疼,她此時好像在怕對面的人不相信,捏着筷子的手有些許顫抖。
衾王略一思索就知道那人是紀南衡,看來這已經不是第一天了,足夠慕長安意識到來自暗處的注目。
“那你能感受到他的惡意嗎?”
“那倒沒有,但是這種感覺糟透了,如果真的有人……有人在暗處,偷偷摸摸,總歸不是君子所爲。”
話已經說到了這份上,衾王是萬萬不能再問下去了,說得太多總會留下破綻。他既然知道是誰,定是不能讓他破壞這寧靜,更不能讓慕長安的病情加重。
“應當只是你的錯覺,先不說這地方根本沒有人知曉,單單是你說那目光沒有惡意就不可能,沒有圖謀的話人家何必到這沒有人煙的地方來?怎麼說這兒離最近的城鎮騎馬也要兩刻鐘。”衾王安撫着慕長安,既然她剛纔並不確定或者說她沒有證據證明真的有人在暗處,他定然是不能將紀南衡暴露出來的。
“那倒也是……”慕長安因爲他的幾句話穩住了心神,順應着就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只不過手上依舊拿筷子戳着碗裡的白米,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快吃吧,待會兒要涼了。如果你平時沒什麼事情可做,我下次來再給你帶些新出的話本子打發時間。”他隨手夾了一隻鴨腿放在慕長安碗裡,還附贈了閃亮的大白牙微笑。
“謝謝。”慕長安已經不知道說了多少次感謝的話,能夠每一次都包含真情卻是不多見。
兩人吃得歡心,好似是多年好友。
午飯結束,到了衾王該走的時間,他拎着只有空碗的食盒有出門,邊走還邊回頭不住地同慕長安說“別送了,又不在乎這一段的路程,你還是趕緊回去歇着,這些日子不要吹冷風,自己的身子總是要多操些心,天漸冷了,回頭我再來時準備些棉衣。”
說完慕長安也不好執意相送了,最後回了屋,站在窗前看着他在院子裡解開繮繩翻身上馬絕塵而去,這才關了窗子。
往日就算是瞧不到人,紀南衡也不會那麼快就離開,對於他來說,知道她在那個木屋裡,知道自己和她距離很近,或許就是心靈上的安慰,哪怕不能夠看到那張朝思暮想的容顏。
“紀南衡,離她遠一些吧。”衾王不知何時堵在了紀南衡必經的路上,他的馬就在一旁吃草,而他斜倚着樹幹專等着什麼人。
“……不可能”紀南衡粗糲的聲音帶着遭逢大變之後的蒼老,他艱難開口,看着衾王的眼中只有執着。
“至少不要出現在她面前,她如今已經感受到你的存在了,你知道的,若是她想起來了一切,她就會死的,你要注意點了。”衾王上馬離開。
紀南衡苦澀的看着慕長安所在的房子裡,不知道自己是何時離開的,或許是黃昏,或許是日暮,他的腦海之中一直盤旋着衾王說的話,揮之不去!
烈日當頭,慕長安走在青翠林間,額上滲出細密的汗水,她擡起衣袖擦拭臉頰,只覺得口渴難耐。紀南衡遠遠的跟在後面,手中的佩劍握了又握,從慕長安疲憊的步伐看得出來,她很累,需要休息了。
兩人就這麼走着,一直走到夜幕降臨。這荒山野嶺的,總要有個落腳的地方纔好,慕長安再不進食飲水,怕是會受不住疲憊的折磨。誰知道這地方會不會有生猛野獸出沒?
正當紀南衡不知如何是好,不遠處竟然出現了一絲亮光。有亮光的地方一定有人家,疲憊不堪的慕長安內心燃氣了希望,不禁加快了腳步。紀南衡起初也爲她感到開心,但隨她走了一段,離那亮光越來越近之後,紀南衡心裡涌起不好的預感。什麼人家會在這荒山林子裡安身?
“佟佟佟!”慕長安敲響了竹屋的門,亮光便是從這裡面散發出來的。
“有人嗎?請開門啊!”慕長安懇求道。紀南衡腳尖一點,輕輕躍上樹,並迅速穿越交叉無章的樹枝來到離竹屋最近的一棵樹上。夜深了,又有枝葉作掩護,沒人看到樹上藏着一個人。
竹屋的門從裡面緩緩打開,屋內的燭光打在慕長安雖憔悴但俏美不減的臉上。來開門的是個體態龍鍾、面紋橫生、滿鬢花白的老嫗。她的眼窩深陷,僅剩幾顆牙齒的嘴看來有些瘮人。
疲憊饞渴纏身的慕長安已經顧不得打量這位老嫗了,面露乞求說:
“深夜叨擾您老人家,實屬小女子迫不得已。我已在這林裡走了一天,只想在您這借宿一宿,還請您行個方便,小女子不甚感激。”
老嫗面目表情的讓出一條路,慕長安感激的微微欠身,趕緊走進了屋子。紀南衡耐心的等着門關上,才從樹上跳下來,輕聲來到屋外。手指蘸些許口液,戳破油紙窗往裡看去。
走進屋裡,慕長安才發現這裡家徒四壁,除了可以遮風擋雨,並沒有比外面好太多。牆邊的牀上還躺着一個病怏怏的年輕人,只見他嘴巴半張,頭髮凌亂臉色發青,皮包骨頭,一看就是着病已久。
慕長安站在桌旁,不知該不該坐下來,腳底板因爲走了太久正隱隱作痛。老嫗微微點頭說:“坐吧姑娘,我給你倒水喝。”
“小女子感激不盡。”慕長安趕忙坐下來,終於可以歇歇了。紀南衡的視線隨着老嫗,只見她背對着慕長安倒水,總讓人覺得哪裡不對勁。突然,紀南衡發現老嫗不知把什麼粉狀東西倒進了水裡,這老嫗果然有鬼!
紀南衡決定進去一探究竟,決不能讓這老嫗傷到慕長安分毫。他背過臉去片刻,再轉過來,已經換上了另一幅容顏。紀南衡走到門口,敲響了屋門。
正準備將水端給慕長安的老嫗一聽門響了,心下一驚,這晚竟然這般熱鬧,又來一人。老嫗放下水去開門,看到來人是一個英俊小生,臉色不由得陰沉下去。
“公子也是來借宿的嗎?不巧我這已經有個姑娘了,加上重病臥牀的兒子,實在容不下,請公子另找別處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