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來就沒有想像過若是她都記起來了,他應該怎麼辦,這麼久了,他只是下意識的再逃避,以爲這樣就能順順利利的過去。
然後他卻想卻了,屬於他的陰天一直籠罩在他上空,他想掙扎,想走出去,卻只是一場空。
懷中的女子呼吸淺淺,彷彿下一刻就會不存在於這世界上一般。
他就這樣抱着她,呆在原地,一動不動,不知什麼時候,肩膀上所受的傷受到了牽扯,原本有些癒合的傷口竟然裂開,透過衣裳,正潺潺的流着血。
他卻什麼也沒有感覺到一般,彷彿身體裡流出來源源不斷的血不是他自己的一樣。
李宗用手捅了捅雲初,示意他朝着兩人的方向看過去,他早就看到了,那鮮紅色的流血,似乎在訴說着主人的痛苦。
他以自己固有的堅持,堅守心中的那一須臾,任何人都到不了。
雨漸漸停了,東方泛起了魚肚白,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雨過後豔陽高照,大地洋溢在一片清新中。
“大人!”楊銳的聲音傳進來,後面還跟着不上的人,他們衣服上,鞋子上,都沾了不少的泥土,顯然雖然躲過了大雨,卻還是沒有躲過大雨造成的傷害一般,就好比紀南衡。
雲初見他帶了人來,輕喚了聲“啊衡”,靠在石壁上的男子卻一動不動,雲初心一陣陣糾的緊,又輕輕推了推,轉而對楊銳道:“你們大人昏迷了,快砍些樹枝做成一個簡易擔架。”他身上太多的傷口,實在不宜在動到。
而慕長安的情況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半夜醒過來一次,許是因爲鬱結於心,後半又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這一睡,竟然便沒有醒來了。
衆人雖然想快些回到紀府,卻也因爲剛下過雨,山路甚滑,又因爲兩人身上都有不大不小的傷,故而不敢用了太大的地,只能求平穩。
好不容易快要看見城門,卻又等着楊仕的馬車,這樣一來二去,兩人的傷又耽擱不少。
待回到紀府的時候,紀南衡身上的衣裳被血浸透,成了一個血人。
而李宗卻堅持先爲慕長安診斷,便和楊仕兩兄弟起了不小的衝突。
“就聽李宗的,即便啊衡醒着,他也會這樣做的,況且有李宗在,你們就放心吧。”雲初在一旁邊勸解道。
話雖這樣說,但是兩個人也免不了擔心,楊仕到底比楊銳年長,又妥穩一些,知道夫人的重要性,若她出了什麼事,就不是責罰這般簡單了,當即派了人守在旁邊。
李宗滿頭大汗的處理了慕長安手臂上的傷口,卻對她臉上的傷束手無策。
雲初看着立在牀榻前猶豫的李宗,不禁問道:“如何,連你也沒辦法?”
李宗搖搖頭,並不是沒辦法,慕長安尚在昏迷,臉又不比其他地方,他需要一邊給她上藥,一邊詢問她的感受,他手上的藥雖然可以治好,卻也因人而異,若這藥不對,那麼她臉上的疤痕只能越來越嚴重。
“我先給她敷些清淡的藥,待她醒來吧。”說完收了東西朝着另外一個方向。
好不容易清理了紀南衡身上的流矢,也到大中午了,李宗擦了擦頭上的汗水,喝了口桌子上的茶,這才提起筆寫着藥方。
在衆人焦急的等待中,紀南衡傍晚時分便醒了過來,醒來的時候,也沒有叫人,只是這樣躺在牀榻上,愣愣的看着牀頂。
李宗順着他的目光望,頂頭一片空白,並沒有什麼東西,“姐夫,你醒了,可覺得身上哪裡不舒服?”
紀南衡紅着眼睛瞄了他一眼,又恢復到原來的狀態,一點反應也沒有,好像被抽去全身所有的力量一般,再提不起心思關心別的。
楊仕兄弟自然着急不已,推着雲初,讓他過來勸解,他家大人幾年前的那個狀態他們也都看見了,總不能又回到那麼時候。
況且現在的紀家,也要靠他頂着,沒了他,他們上上下下這幾百口人要依靠誰。
“啊衡,你不想知道長安到底怎麼樣了嗎?還有你們的孩子?”雲初企圖用慕長安幻影他的注意力。
果然,一聽到慕長安,紀南衡的情緒便提起來一些,但也只是淡淡的,似是看了一眼,似是沒有看。
雲初大爲惱怒他這般反應,對旁邊的人道了一句“你們先出去”,這才轉過身子。
嘆了一口氣,突然間伸出雙手,將他從牀榻上抓起來,紀南衡被這麼一抓,只是的喘着氣,並沒其他反應,連身上的傷口的疼痛也沒有感受到一般。
“紀南衡,別以爲就只有你一個人痛苦,你和長安這麼久的夫妻,難道就不應該想想辦法,讓他原諒你,她只是恨了你,你便如此要死不活的,你可知道……你可知道當初她離開我的時候,說她愛的人是你的時候,我的難過不亞於此時的你,你若是放棄了她,好,我帶她走。”一雙骨節分明的手上靜脈跳動,主人憤怒極了。
雲初見罵不醒他,起勢便要走,卻被牀榻上的人抓住了。
雲初回頭,見他眼眸中盡是受傷的痛苦,一雙眼睛紅腫無比,而在他身上,是說不盡的蕭索與寂潦,只見他嘴脣乾裂,喉結一動,發出沙啞的聲音,“我要去見她!”說完用一雙期盼的眼睛看着他。
雲宮突然有些不敢看這樣的眼神,他記憶中的紀南衡,一直都是意氣風發,高傲過人,而現在,只是一天,他的下巴便青幽幽的冒出了鬍鬚。
點點頭,抓過牀榻裡面的衣裳,扶着他進了內室。
慕長安身上傷並不是很重,卻遲遲沒有醒過來,李宗說,許是她腹中的孩子感受到了外界對母體的威脅,故而一起陷入了沉睡。
“雲初,她可曾醒來過?”紀南衡坐在牀榻邊,想要伸手去她的臉頰,卻再看到她臉上的傷疤之後生生停在了半空,眼中是說不盡的寒意,“她這傷,根本不是藥草所傷的,她身上定然是帶了什麼尖銳的物體。”
似是說給雲初聽,又像說給自己。
雲初點點頭,他進去的時候也被嚇到了,以爲她拿着刀子想要自盡,卻沒有想到,她卻毀了自己的容貌,生生在臉上劃了這麼一刀,他看見那個時候的她,渾身都瀰漫着痛苦與悲傷,他的心便再那一刻痛了,他甚至有一種錯覺,若當初不放手,現在的結局會不會好些,可結果是,他問天問地,也找不到答案。
“她是不想做慕長安了,我知道,我給她帶去的痛苦是永遠的。”紀南衡痛苦的垂下了頭,眼眶裡隱忍已久的溼意劃過臉龐,灼傷了他的心。
他告訴自己不能放手,即便她恨了自己,也不能放手,可是當看到她眼中的恨意,以及她疏遠的冰冷態度,他便忍不住,幾乎承。
一遍一遍着她的手,最後慢慢起身,丟下一句話,便落荒而逃。
“紀南衡,你回來!”雲初大喊,什麼讓他好好照顧她,她現在最需要的是他,他卻逃避了。
快步衝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裳,一記猛拳招呼過去,紀南衡身子晃了晃,便摔在了地上。
他卻不生氣,反而笑了,坐在地上,擡眼看着雲初,“你若能將我打死,也好!”說完一副坐等他來打的神態。
雲初真是氣極了,蹲子抓住他,拳頭揮舞,最終卻還是沒有落下去,“好,我便遂了你的心意,待她好了,便將她帶走,我想她也願意和我走,從此天南地北,你紀南衡和慕長安便再沒有一絲關係。”說完徑直出了房間。
打開門的瞬間,楊仕幾人愣愣的看着他,雲初只是冷哼一聲,便要出去。
楊銳一把抓住他,眼神裡目光閃爍,“雲公子,你不能帶走夫人,夫人可是大人的。”急急的說道,生怕下一刻雲初便要將她帶走一般。
雲初看了他們一眼,目光冰冷,頭也不回的走了。
走出去不遠,便撞上了迎面而來的凜然,凜然一把攔住他,“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皇兄都要着急死了,又脫不開身,所以派我來看看,璟之哥呢?”
“死了!”雲初冷冷到。
凜然一驚,眸子放大,緊緊的鉗制住他,不斷搖晃,“怎麼回事,是誰幹的。”
雲初見他目光赤紅,一副要和人拼命的樣子,輕咳一聲,正了正嗓子,是說的有些過分了,“我的意思是,他若在那樣下去,便離死不遠了。”
“你說清楚,也還以爲真的……”說完一把拉了雲初,一路狂奔過去。
雲初本來就是一時間意氣纔出來的,心中還是惦記着他們二人的傷勢。
待他進去的時候,慕長安已經醒了,只是呆呆的坐在牀榻邊,不和人說話。
李宗拉了拉雲初,對他使了個眼神,二人便進了內室。
牀榻上的慕長安,精神好了許多,臉色不再是嚇死人的煞白,只是眼眶中中,卻隱忍着無盡的痛苦與難描難繪的痛苦。
李宗推了推雲初,示意他安慰一番,方纔他說了許多話,可是慕長安態度卻有些奇怪,像一點事都沒有發生一般,說話的時候很正常,不說話的時候卻又讓人覺得不正常,況且經歷了這麼一些事,她的太過於正常反而讓他們擔心。
雲初擡過來丫鬟熬好的藥,正欲喂她,卻被她接了過去,“我自己來便好!”
說完接過去,連勺子都沒有,就這樣,對着碗口,沒多大會,便將藥全部喝了。
“長安,你可覺得你的臉有什麼不舒服的?”李宗笑着,慢慢蹲下去,“我儘量幫你把疤痕去掉,有什麼不舒服的,你要和我說,我好重新配藥。”
說完將雲初拉到一邊,兩人看着慕長安,只見她隨手從旁邊擡起一本書卷,放在膝蓋上看了起來。
“雲初哥,你看長安,看着一切正常,好好吃藥,好好吃飯,可是我總覺得哪裡不對。你經驗比較多,我一個人照顧不來,你不能再使小性子走了。”他還要照顧外面那個,哪有心思顧及他們的情緒,況且他們之間的恩怨糾葛,他也不是很懂。
他以爲他懂了,真正面對的時候,他才發現,他竟不能感同身受。
李宗捅了捅雲初,眉頭皺成了一個疙瘩,喪着臉,有氣無力的道:“怎麼辦啊,他們這個樣子!”
雲初拍了拍他的肩膀,幽幽地道:“前幾還恨死恨活的討厭他嗎?怎麼今日又擔心起來了?”說着指了指外頭的人。
李宗一愣,臉上瞬間爬滿羞愧,他以爲一切都是他們造成的,後來考慮許久,見了許多事,才知道不能這般怨天尤人,事後他也聽說了,紀南衡爲了救他出來,不惜和承王討條件,他知道,再沒有人比他們對他更好的了。
他一時被仇恨矇蔽,便以爲世人都是衝着他的醫術而來,並沒有多少真心實意。
他從小跟着師傅,師傅雖然教了他許多,那些人情世故,做人的道理卻沒有說多少,一直以來,他都是由着自己的性子,遇見慕長安之前,他雖然不是嗜血惡魔,卻也看任那些上山的人觸碰陣法一個個死去。
山上血流成河,山下哭聲一片,他從來就沒有想過,山上每死一個人,山下便毀一個家庭。
是人都有貪慾,有些人上山,是爲了錢,爲了博得世人眼求,有些人,則是爲了家。他們中間不乏有窮兇極惡之徒,卻也不少善良正直之輩,並不每一個上山的人都貪的無厭。
這個道理,他到現在才明白,只可以,喪命在山上的那些人卻永遠也活不過來了。
這個師傅的藥田被毀,若不是一場雨,可能連他們的草屋也在那場大火中消失。
慶幸的是,那場大雨來的及時,他雖然心痛師傅種了那麼久的藥草,卻也知道,不出幾個月,它們又會生長起來。
“怎麼了,現在知道自己當初有多過分了?”雲初敲了敲他的腦袋。
李宗瞪了他一眼,怎麼學的和長安一般,也會敲他頭了。
“李宗,我餓了!”慕長安合上書道。
李宗一愣,隨即笑着點頭,飛奔出去給她講吃食送進來。
慕長安卻沒有吃,反而披了件衣裳起身,慢慢來到外室。
楊仕兄弟見她過來,隨即給她讓了位置,慕長安看了一眼躺在牀榻上毫無生機的人,心裡突然有些不捨,只是一瞬間,眼中卻換上了一氣恨意,很快,那絲恨意卻被她掩飾,“你這般不吃不喝,卻是要折磨誰?”
說着便將他扶起來,又隨手抓了枕頭靠在他身後。
紀南衡愣愣的看着她,有點不敢相信她的反應會是如此。
慕長安端過粥,細細的吹了吹,這才喂到他嘴邊。
紀南衡卻只是看着她,沒有張嘴。
“躺了這麼久,還不餓?”輕柔的如同春風一般的話語,多了幾分不真實。
紀南衡慢慢張開嘴,將粥吃了。
幾個人只覺得這個時候他們在這裡是多餘的,便退了出去。
待一碗粥吃完,慕長安方纔擡起旁邊的藥,那藥卻早已經涼透。
“長安!”紀南衡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碗裡的藥灑下去不少,空氣中瞬間便醞釀着藥的苦澀氣味,伴隨而來的是陣陣藥的清香,“你是不是……是不是肯原諒我了?當初的事……”
“你這個樣子,是要讓自己一直拖着病體嗎?”慕長安岔開話題,轉身吩咐丫鬟重新換一碗藥。
兩人陷入一時間的沉默。
空氣中靜的嚇人,兩人的呼吸聲此起彼伏,默契極了。
還是慕長安打破了沉寂,“我就問你一句話,慕書言的死,可否和你有關?”
紀南衡臉在一瞬間變的蒼白,握住她的手也止不住的顫抖,半響,才點點頭,聲音沙啞的道:“是!”
慕長安眸光一暗,心沉到了極點,既然愛她,爲何要傷害她的親人,哪怕她只是個替代品。
他永遠不知道,親人對自己來說意味着什麼,他也不知道,自己自從失憶來,那般渴望溫暖。
他一手撐起自己頭上的一片天,卻又投下晴天霹靂,讓她生受着。
所有的柔情似水,溫柔繾綣都化作欺騙,她要如何不傷,不痛。
心裡這般苦楚,可是臉上卻沒有一點表露出來,除了眼睛中的淚光點點,其他一切都正常。
“你養好身子吧,你身上的傷很多。”忍住不去看他身上的傷。
紀南衡卻將她抱進懷中,緊緊的箍着,“對不起,對不起,長安,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傷害你,也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傷害你的家人!”
可還是傷害了,不是嗎?
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如果殺了一個人,最後說一聲對不起就完了,那麼這世界上的公理道義何在,那麼是不是她也可以隨便殺人,枉顧人命,最後人死了,她只需要哭泣幾聲,懺悔幾遍,說聲對不起就完了。
世界上又怎麼會有如此便宜的事,殺人,是要嘗命的。
擦乾眼角的淚水,輕輕將男子推開,“喝藥吧。”
紀南衡點點頭,順從的喝着她喂來的藥,“你給我的,就算是毒藥,我也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