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孟麗君和榮蘭出了酒樓,一路向南迴轉俞府。走到半路,孟麗君“啊”的一聲,停下腳步,榮蘭忙問道:“公子,怎麼了?”孟麗君道:“我怎麼竟忘了這件事?聽他們說,那太師小姐將在未時正點繡球擇婿。還記得早上我說的話麼?瞧這天氣,也就未時左右將起大風。大風一起,怎麼還能拋得繡球?那小姐便看中了誰,繡球拋出,早給風捲跑了,哪裡還能投中她的意中人?太師鍾愛小姐,又爲此次招親大會花費了偌大心血,自然希望一切順利,招得一個小姐心儀的東牀快婿。倘若因爲天氣有變而出了差錯,他的一番苦心化作流水,心裡一定失望得很。”她素來對太師仰慕敬重,沉吟半晌,對榮蘭道:“咱們還是去太師府瞧瞧,我得把這天氣變化告訴樑府中人,讓他們有所提防,最好能改個日期。”

榮蘭本就想去看熱鬧,自無異議,只是提醒道:“公子跟那些人說過不去赴會的,要是被他們瞧見,豈不是將公子冤枉成出爾反爾的小人了?”孟麗君點頭嘉許道:“清兒,你果然長進了。我自然有法子。”

於是找了個僻靜的所在,孟麗君從袖裡取出一隻小玉匣。這隻玉匣原是康府中的一件擺設器物,康信仁富甲一方,如這般玉質的器物府裡隨處可見,比起當日恩結父子之時,所送見面禮的那一整套美玉棋具,不知遜色了多少倍。但孟麗君從不在意珍玩飾物,只因這隻玉匣小巧玲瓏,裡面恰可裝得下一套銀針和幾個小瓶,放在袖裡更絲毫不顯,她看着喜歡,便開口向義父要了來。康信仁待她有如珍寶,只要她喜歡的,無有不允,區區一件尋常器物,自然不在話下。這隻玉匣以及放在靴筒裡的凌霜短劍,是孟麗君自從進京之後便須臾也不離身的兩件至寶。她從其中一個小瓶裡倒出兩顆暗黃色丸藥,榮蘭看得清楚,那正是“易姿丹”,立時明白了她的主意。

不一會,主僕二人便易容完畢,容貌大異於前,朱紹麟、夏代宗等人即便站在眼前,也決計認她們不出。原路返回先前的酒樓,向小二問明太師府所在,幸好距離不遠。此時已將近未時,仍無半點起風的跡象,孟麗君看看天色,卻知這場大風來勢必然迅猛異常,不由加快了腳步。

到了樑府後院大門前,孟麗君知時間無多,也顧不得此舉是否太過唐突,徑自上前將來意說明。那爲首的家人雖無論如何也不相信,這豔陽高照的天氣頃刻之間便會起大風,卻見眼前少年雖貌不驚人,但舉止儒雅,言語之間更透出一股誠意,不敢小看,也怕萬一她所言是真,自己擔不起這責任,還是將她的來意原原本本地通告進去給了太師府總管樑成。

過不多時,那家人依舊出來,向孟麗君拱手說道:“這位公子,敝府總管有請公子入內一談。”孟麗君原也沒指望他們會輕信自己的話語,常人不識天文氣象,自看不出西邊天際雲霞涌動,氣候又燥熱異常,正是暴風雨將至的前兆。當下正待隨他進去,那家人又道:“公子稍等。我家老爺日前傳下令來,但凡今日踏進敝府之人,不論是誰,均需詳細填寫此表,以備日後考證。請公子先填了表格,再隨小人去見總管。”

孟麗君只得提起筆來,見上面要求填寫姓名、籍貫、身份、是否娶親以及來府目的這幾項,自己此來只爲報信,何況改易了容貌,自然不能填上酈君玉的名號。於是胡謅了個名字,喚做酈如蘭,在身份一欄填了“秀才”二字,至於其餘幾項,想來無關緊要,便依實情填了。那家人收了表格,引孟麗君進去,榮蘭便候在外面。

那家人引着孟麗君繞過後花園的人山人海,走到一座小閣樓下。孟麗君見後花園裡熱鬧無比,中間由太師府家人隔出一席,少說也有四、五百人,必定都是前來赴會的未婚少年,兩邊觀禮席上也坐了二百多人,想來俱是和朱紹麟一般來看熱鬧的人。看衣衫服飾,還是以新科會試的舉子爲多,暗想:“雖說布衣白丁都可赴會,看來畢竟讀書人較多。今科會試的舉子,但凡未婚的,誰又不想借此作爲晉身之階,希冀一步登天?”見赴會之人均面朝着那家人引自己前去的小閣樓,又見那小閣樓上裝花結綵,站了幾個丫鬟裝扮的侍女,顯然就是待會太師小姐將要拋出繡球的地方。

那家人引着孟麗君進了小閣樓下的廳堂,躬身道:“請公子稍坐片刻,敝府總管馬上就到。”孟麗君點點頭,心中沒有絲毫不悅,她知太師千金擇婿一事何等重大,樑府總管必定繁忙異常,讓自己稍坐等待決不是故意端架子。

果然過不一會,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快步走進,雖然臉上神色匆匆、額頭尚有汗跡,卻正色揖道:“在下太師府總管樑成,請教公子貴姓?”孟麗君站起身拱手說道:“小生姓酈,名如蘭,湖廣人氏,現已中了秀才。小生能觀天文識氣象,今日見西邊天際雲霞翻涌,氣候又如此燥熱異常,便料知午後定有一場暴風驟雨。依小生看來,頓飯功夫之內隨時都可能突起狂風。小生知道貴府小姐原定今日繡球擇婿,是以匆匆趕來,希望招親之事能夠延期再……”她知時間緊迫,一段話說得飛快、毫不停頓,但話未說完,便聽得外面衆人轟聲高叫道:“小姐出來啦!小姐出來啦!”

樑成聽孟麗君這番話說得誠摯無比,心中已經信了,卻只得搖頭道:“多謝酈公子好意,只是此刻已然遲了,我家小姐已經登上了綵樓,招親之事勢已無法延期。在下事先也曾考慮過起風之事,在後花園一帶的圍牆上都圍了帆布,以防繡球給大風捲出牆外。好在片刻之後我家小姐便會拋出繡球,只希望能趕在風起之前結束。酈公子可願隨我出去瞧瞧?”孟麗君聽到外面衆人叫嚷“小姐出來了”,就知延期招親已不可能了,現在也只有如樑成說的辦法,希望在起風之前,小姐能拋出繡球、擇中意中人了,於是點頭稱好。

當下孟麗君隨樑成出了廳堂,並立在閣樓之下。樑成已對身側的少年心生好感,問道:“在下見酈公子也不過十六、七歲年紀,難道就已經成婚了不成?”孟麗君在先前的表格之中填了未婚,這時自然不能改口,又覺無所妨礙,答道:“小生尚未娶親。”

樑成大奇,問道:“那麼酈公子爲何不投上名帖,來赴這繡球招親大會呢?”孟麗君心想既已說出未婚的話,再說這個也沒甚麼,答道:“小生不想要一場依靠裙帶之力而得來的富貴。”樑成聞言不由側身向她瞧去,只見她面色端方肅然,長身而立,霎時間隱隱覺得,眼前這個臉帶病容的少年那種莊嚴肅穆的神態氣度,竟象極了年輕時的太師。

正出神間,耳聽衆人歡呼道:“小姐要拋繡球啦!”登時回過神來,這是他職責所在,不敢疏忽,上前幾步,指揮着一衆家人,將不住向前擁擠的赴會少年盡數擋住。這羣人雖大多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但人多勢衆,且衆人一齊向前推擁,太師府家人再多,也只能勉強攔住片刻。樑成見衆書生擁擠上前,爭先恐後,互不相讓,哪裡更有半分儒雅斯文的模樣,對比起站在身側氣定神閒的酈公子,高低之態立見分曉,不由暗歎了口氣。

忽然之間,一陣狂風大作,直颳得衆人七零八落。不論是赴會的少年,旁觀看熱鬧之人,還是樑府的家人,都被這場突如其來的狂風颳得東跌西倒。擠在前排的數十人更滾倒在地,擁作一團。孟麗君站在閣樓之下,風勢比花園之中小了許多,饒是如此,仍然睜不開眼。驀地,一件物事朝頭上砸來,她本能地伸手接住,才一入手便覺不妙,那入手之物又軟又涼。勉力強睜開雙眼,不由大驚失色,那是一朵光柔豔麗的大紅綢花,花心乃是一個精巧細緻的繡花紅球,不是太師小姐招親的繡球還能是甚麼?

原來無巧不巧,狂風驟起之際,太師小姐的繡球也恰好脫手而出。那小閣樓原是坐北朝南而設,這陣大風卻是南風,繡球拋出之後,南風一起,便將那繡球捲到了閣樓之下,正中孟麗君之身。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上天要成就孟麗君這位驚才絕豔的傳奇女子,自會給她一些與旁人不同的際遇,也會讓她經受一些意想不到的考驗。

孟麗君驚得呆了,她縱然聰明絕頂,也萬萬料不到眼前之事,回想方纔所填“未婚”二字,以及對樑成所說“尚未娶親”的話語,不由暗自後悔。其時第一陣狂風已漸漸小了下去,數百道目光都緊緊盯住她手裡的綢花繡球,便要扔在地下也已經來不及了。樑成又驚又喜,心道:“這必是老天爺定下的奇緣。這一陣大風,竟似專程爲着把我家小姐的繡球送到酈公子手上而起的一般。”連忙趕上前去,躬身賀道:“姑爺大喜!請姑爺入內和我家老爺敘話。”手一揮,幾個家人也不待孟麗君說話,便將她簇擁進了內室。

事已如此,外面衆人慢慢地散了。卻有數十人不服,不肯離去,齊口說道還沒看清楚如何一回事,繡球便已到了那個病書生的手裡。其中有人注意到孟麗君是才和樑成一同從廳堂裡走出來的,並不在赴會的衆人之中。樑成淡淡地道:“這位酈公子是來得晚了些,但也趕在了敝府小姐拋出繡球之前到了後花園。我曾問過他,他並未娶親,這年紀相當、家世清白、相貌端正、尚未娶親四個條件,他件件符合。我家小姐招親的繡球在他的手中,這裡的人個個看得清楚,諸位還有甚麼可不服的?我勸諸位還是儘早散了的好,今日這場大風迅猛無比,待會說不定會有一場暴雨,請恕在下不便奉陪了。”說着拱了拱手,領着樑府一衆家人進了內室,只餘下一個年輕的小廝,向衆人道:“諸位公子爺這邊請。”衆人只得忿忿而出。

這餘下的數十人都是功名利祿心甚重之輩,那夏代宗正是其中之一。他平素自負相貌俊美,所見的人裡沒一個比得上,聞聽得太師小姐招婿,便信心滿滿,自以爲才貌雙全、十拿九穩。樑太師是這一科的正主考,自己若成了他的女婿,不說狀元及第,中個二甲、三甲應該不成問題。就算太師剛正不阿,不肯通融,自己貴爲太師女婿,也算是當今天子的表妹婿,榮華富貴一生一世,卻是不用愁的了。他滿把算盤打得響,不料午間酒樓上見到酈君玉,心裡雖不情願,卻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相貌氣度竟連人家的一小半兒也及不上。眼看着快到手的榮華富貴就要飛了,不想那酈君玉當真是個書呆子,空有一副絕好的皮囊,腦子卻渾不開竅,竟說甚麼不稀罕這裙帶關係得來的富貴。他既不來赴這招親大會,自己便還擔心甚麼?何況那樑小姐在綵樓上乍一現身,果然傳言不虛,是個國色天香的美人兒,明豔嬌美,不可方物,看得自己魂兒也飛了。好容易擠到最前排,小姐的繡球已經拋了下來,卻不料一場該死的狂風,直颳得自己站立不穩,叫人推擠倒地。才一眨眼的功夫,繡球便到了那個病懨懨的書生手裡,自己的一場美夢就這麼破滅了。

夏代宗心中甚是不甘,越想越惱怒,一面走一面向餘人道:“相貌端正?哼,就憑那人一臉病態,也算得上相貌端正?只盼他今夜別興奮過度、一命嗚呼了纔好……”說到這裡,登時醒悟不妥,待要收嘴已然來不及了。前面引路的小廝聽了這話,走到他面前,說道:“這位公子的這句話,小的一定原原本本地轉告我家老爺知曉。前面就是大門,請諸位公子爺走好,小的不送了。”轉身便走。

夏代宗自知闖下大禍,心裡後悔不已,嘴上卻不肯認輸,向着那小廝的背影恨恨地道:“好!好!你們有甚麼招數只管使出來,我可不怕!”轉身道:“王兄、趙兄,他太師府忒也欺人了……”眼前已不剩一個人。原來餘人見他出言無狀,得罪了太師府的人,誰還願意再和他待在一起,都趁他轉身之際悄悄走了。夏代宗這下更加生氣,連連跺腳。忽然又是一陣狂風亂作,天上一道閃電,將半邊天空映得雪亮,又聽霹靂靂的一聲驚雷,黃豆大的雨點鋪天蓋地地灑將下來。此時有不少來不及離去的人都在太師府後門門房處避雨,片刻之間,夏代宗全身衣衫盡溼,卻頭也不回地奪門而出,身後有個樑府的家人連聲喚道:“公子爺回來避避雨再走罷。”他理也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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