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巳時正點,皇帝頒下旨來,宣武貢士進場。傳令官高聲唱出,但見戎政司手中紅旗一閃,轅門三面齊開,數十匹駿馬飛奔而前。至演武廳五十步外,但聽得馬聲長嘶,衆人一齊勒住馬,翻身跪倒在塵埃中,齊聲高呼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雖只有寥寥數十人,卻皆是猛冠三軍的勇士,這一縱聲高呼,聲音傳將開去,不啻一聲炸雷,氣勢威武雄壯。

皇帝見了如此陣容,心中甚喜,敕令平身,又頒旨道:“今日場中,只許各人賭勝,不可傷殘。如有違者,法場問斬。”依照早先的籌劃,今日教場比武,原只是爲了決出武狀元榜眼探花,拜任作平南大元帥及左右路先鋒。其餘衆人,盡皆封作武進士,進爲偏將,編入南征大軍中,以期報效國家,自然不願有所傷殘。兵部衙門亦早有準備,已將各人的兵器都用棉布包住鋒刃,蘸以石灰,刺中盔甲便留有記號,以此來定輸贏。

衆人齊聲領旨,上馬四下散開。戎政司手握紅旗,高聲宣佈道:“今日比武規矩,不論何人連勝三陣之後,均可下場休息一柱香工夫,以便恢復氣力。”言罷四下一望,問道:“可有哪位英雄願意率先登場,爭奪武狀元之位?”

皇甫府三名家將俱都中了武貢士,今日離府之前便已謀劃妥當,欲助少爺奪得武狀元之位,這時對望一眼,史臣思提刀拍馬上前,高聲道:“在下史臣思不才,願打頭陣,領教在場英雄高招。”西面場中亦有一人越衆而出,手中揮動一柄狼牙棒,道:“在下董飛曉,請史兄指教。”

二人撥轉馬頭,向着演武廳方向行了一禮。戎政司揮動紅旗,鑼鼓聲響,二人戰在一處。鬥了二十回合,史臣思一刀斬在董飛曉左肩,留下尺許長的石灰印。董飛曉自知不敵,敗下陣去。又有一人出來挑戰,亦爲史臣思所敗。戰到第三人時,此人名喚郝連漢,卻是個武藝高強之人,酣鬥了五十回合,依舊不分勝負。

孟麗君心中愛惜這兩人武藝,吩咐鳴金,此局算是平手。因史臣思已戰了三局,便令郝連漢場中繼續搦戰。郝連漢雙鞭在手,才只十數回合,便勝了一局。

史臣思知自己弟兄四人中,已故的二弟傅歸人武藝最強,其次便是四弟劉羿,舉目相示,劉羿會意,當即上前出戰。鬥了二十回合,劉羿武藝既高,心思亦活,一直未出全力,以便留有餘力再戰,看似落在下風,忽然撥轉馬頭詐敗逃去。郝連漢不知是計,拍馬追趕,劉羿將槍帶住,反手從囊中取出弓來,搭箭開弓,箭去如飛,正中郝連漢胸口。郝連漢抵擋不及,暗道:“我命休矣。”

這一下變故突起,朱奎直驚得離坐而起,孟麗君亦吃了一驚,心中自責道:“我只記得吩咐要將兵器鋒刃包住,怎麼竟忘了還有弓箭?若是出了人命,豈非皆因我的疏忽而起?”卻見郝連漢全身一震,居然無事,立時明白過來:“此人倒也知曉輕重,預先已將箭鏃去除了,只是虛驚一場。”憶起劉羿乃是武藝考查中、三箭均中紅心的四人之一,如此箭法,戰場之上果然令人防不勝防。

郝連漢揀回一條性命,不敢再戰,認輸下去。劉羿大戰神威,單憑槍法又勝兩人。下場休息了一柱香工夫,復又搦戰,只聽得一聲大吼,一個大漢手持長矛拍馬上來。劉羿認得此人乃是武貢士榜上名列第四的熊浩,端是一員悍將,不敢輕敵,打迭精神,與他戰在一處。熊浩天生神力,雙臂有千斤之力,劉羿越戰越驚,只得故伎重施,撥轉馬頭詐敗而去。熊浩卻不追趕,也將長矛帶在馬上,空出雙手。劉羿一箭飛來,熊浩大吼一聲,雙手一合,竟以千鈞之力生生將箭枝並在手中,平平的箭頭距他小腹僅有一寸之距。

熊浩露了這一手絕活,全場震驚,只聽得四下響起一片喝彩之聲,就連座中的皇帝也禁不住拍了拍手,讚道:“這人果然了得!”

劉羿認輸退下,場下衆人見熊浩如此神力驚人,一個個自嘆不如,不敢再上前應戰。戎政司問了兩遍:“還有哪位英雄願上場挑戰這位熊浩熊勇士?”均無人回答。孟麗君微微一笑,心道:“這人果是天生神力,但也自有其弱點。我雖武藝臂力及不上這裡的大多人,但我若上場,卻有法子能贏得了他。這裡這許多人,卻不知還有誰能瞧出他的弱點?”只聽戎政司問到第三遍時,一人朗聲道:“在下皇甫少華,願與熊英雄一戰!”

孟麗君見他將手中紅纓長戟向古云亮拋去,卻從腰中抽出一柄軟劍,運力一抖,展出劍鋒,心下暗暗點頭,知他確已瞧出了對方的弱點所在,此戰必能取勝。

皇甫少華撕下半幅衣襟,將劍鋒裹了,蘸上石灰,方催馬來到場中,道:“在下便以手中這柄軟劍,領教兄臺長矛。”向着演武廳方向欠身行了一禮,場中登時鼓聲大震,紅旗揮舞。

皇甫少華知熊浩天賦異稟、膂力過人,與他硬碰硬自然是比不過的,只有攻其破綻弱點,方能取勝。先前凝神思考,陡然發覺比試中熊浩接過箭後,竟未驅馬前去追趕劉羿,旁人只當他故示大方,欲逼對方自行認輸。然而細思起來,他若一直在馬上不動,對方儘可將箭一枝一枝接連射來,不論再如何力大無窮之人,亦無法接得住連珠快箭,終要敗下陣來。唯有儘快趕到近前,抑制住對方弓箭長距離發威,方是必勝之法。再回憶起交手的十數回合裡,熊浩雖矛法高明,胯下坐騎卻極少移動。由此可猜,他一直練的都是步下功夫,騎術卻並不如何精湛。正是因爲看出這點,皇甫少華才臨時棄了慣用的畫戟而換上軟劍,欲以嫺熟騎術及靈巧劍法取勝。

熊浩緊緊盯着皇甫少華,馬下絲毫不動。皇甫少華催馬慢慢靠近,在半丈之外忽然撥轉馬頭,圍着熊浩繞開圈子。熊浩只得撥馬相對,免得背後受襲、招架不及,然而他只臨陣磨槍地學過幾日騎術,怎是自七歲起就學騎射的皇甫少華的敵手,才轉了一圈,便覺力不從心,索性長矛在馬背上重重一拍,馬兒吃痛,放蹄向皇甫少華衝去。皇甫少華騎術何等精湛,立時帶住馬側過一旁。熊浩連人帶馬衝將出去,奔出十數步,一勒繮繩,那馬長嘶一聲,口吐白沫,卻終究爲他神力所阻,停了下來。

熊浩當機立斷,已知騎在馬上決計勝不了對方,從馬背上一躍而下,道:“某家步下戰你一戰!”戎政司急速鳴金,高聲道:“今日比的是馬上武藝,熊英雄快快上馬!”熊浩並非一味有勇無謀之人,沉聲抗道:“若是戰場上,戰馬教敵人斬了,難道也不許下馬嗎?求聖天子明斷!”這一句話運足內力說出,聲音遠遠傳去,演武廳內聽得分明。

皇帝道:“酈愛卿,你是今科的主考,種種比試皆由你安排。你且來說,當允不允?”孟麗君站起身子回道:“微臣覺得此人所言也有幾分道理。既是馬爲人用,那便可選擇用是不用。”皇帝道:“好。傳旨下去,許他下馬。”

皇甫少華聽得皇帝允了熊浩馬下一戰,卻不願借馬匹之威而勝,說道:“既如此,在下也下馬應戰就是。”於是也棄了馬,二人纏鬥在一起。

熊浩長矛展開,直舞得虎虎生風,皇甫少華身法靈動,遊走於矛影中,一柄軟劍尤適貼身近攻。二人戰了五十回合,越鬥越是惺惺相惜。皇甫少華暗道:“此人矛法近戰仍有如此聲威,倘若將騎術練得純熟了,馬上更有何人是他敵手?”熊浩心道:“從來沒人能在我手中走得三十回合,此人果也是條好漢。更難得他竟肯捨棄騎術優勢與我近戰,真乃大丈夫也!”

鬥到近百個回合,依舊不分勝負,場下衆人皆看得呆了。孟麗君奏道:“這兩人武藝皆高出同儕,久鬥下去,必有一傷。臣請鳴金罷鬥,宣進廳來再行定奪。”皇帝准奏。

皇甫少華與熊浩進了演武廳,見禮完畢。皇帝道:“二位英雄武藝精湛,朕愛才心切,不願有所損傷。但武狀元暨平南大元帥之位只有一人,必須決出勝負,方好掛印拜帥。”正要宣佈決勝方法,卻聽熊浩垂手對道:“皇甫英雄武藝與我相當,騎術卻遠勝於我,今日比武自然是他贏了,熊浩甘願束手認輸。”

皇帝見皇甫少華武藝高強、騎術嫺熟,兼又少年英俊、儀表堂堂,遂動了惜才之意,對他出身家世的反感消去,見全場再無異議,便定下皇甫少華贏了此陣。令戎政司出去宣問:暫定皇甫少華與熊浩分列頭名及第二名,如有英雄自忖武藝能勝過此二人,可徑上前來挑戰,倘若取勝便可取而代之。

場下衆人見識了方纔這一場龍爭虎鬥,自慚武藝決計勝不過他二人。戎政司連問三聲,並無人出來挑戰,於是請下旨意,當衆宣佈皇甫少華爲今科武試的武狀元,熊浩爲武榜眼。

二人叩謝過聖恩。皇帝道:“還差一名武探花,傳旨下去,繼續比武。”又道:“來人!給二位英雄看座,就在演武廳內隨朕及百官一同觀看比試。”言下顯已將二人看作衆臣中的一員。皇甫少華與熊浩俱感榮寵,謝恩後陪坐在末。

接下來的比武自然不若先一場精彩,皇帝看得興趣大缺。過得小半個時辰,終於決出武探花,名喚郝南英,蒙古部人氏,遂也招進演武廳來。其餘衆人亦都集合在場中,等候聖意。

皇帝接過孟麗君遞上的名榜,略一翻看,忽然記起一事,問道:“朕記得昨日名榜中的頭名武會元,名喚作韋勇達,似乎還是先前策論榜上的頭名,是也不是?難道說酈愛卿親筆點中的武會元,竟然未曾進入三鼎甲麼?”

孟麗君心中一喜,暗道:“皇上可算注意到了。”略略側頭望了朱奎一眼,見他眉頭微皺,想是不料皇帝竟會問及於此。回道:“萬歲容稟,微臣正要回奏此事。”將韋勇達昨日接到家書、只得連夜趕回老家探視母親病情之事說了。皇甫少華也站出來奏對,說道:“韋勇達臨行之前,囑託草民今日在萬歲駕前替他請罪,言道自古忠孝不能兩全,肯求皇上念他孝心一片,從寬發落。”又道:“韋勇達之武藝韜略俱不在草民之下,草民與他惺惺相惜,知他亦是赤膽忠心、唯求報效國家的忠義之士,求皇上不究其罪。”說罷跪倒求情。

熊浩也與韋勇達相識相惜,私下還曾比試過一次武藝,二人不分勝敗,但論及兵法謀略,熊浩便大大不及了,這時也跪下求情道:“草民亦深深敬服韋勇達之武藝韜略,求皇上不究其罪。”

皇帝哈哈一笑,道:“朕以仁孝治國,韋勇達孝心可佳,何罪之有?武狀元、榜眼平身罷。”心中對這“韋勇達”不由生出幾分好奇,不知究竟是怎樣的一員勇士,竟能讓今科武試的狀元和榜眼皆對他如此推崇,沉吟一會,道:“既有如此才能的忠孝之士,若只因家有變故,而不能爲朝廷效力,實在可惜。朕不願將如此勇士遺之於野,朕要向全天下人召告朕的愛才之心……”略頓了頓,道:“朕欲將那韋勇達亦取在今科武進士之內。詔令下去,誰言忠孝不能兩全?朕偏要許他忠孝兩全:眼下他只管在家中服侍母親,待得病情好轉了,隨時皆可徑赴前方,立授偏將之位,以爲國效力。衆卿可有異議?”

孟麗君大喜,自己信中要韋勇達託言母病,本也是爲皇帝事母至孝,自然對孝順母親之人甚有好感。自己原本另有安排,並不奢望能有這道旨意,實是不勝之喜。臉上不動聲色,見朱奎求助的目光朝自己望來,回了個無可奈何的眼色。

劉捷、史朝山、裴年佶等人多少得知一些內情,卻又所知有限,不由一齊望向朱奎。朱奎又慌又急,見孟麗君不肯答話,只得硬着頭皮諫道:“臣以爲不妥。此舉並無祖宗先例,何況更有何人能夠證明韋勇達所言屬實?”

百官中站出來一人,駁道:“朱大人此言差矣。微臣並不認識那韋勇達,只是據情依理而推:有誰會爲了推卻朝廷的封賞而甘冒欺君大罪、謊稱高堂有恙?若是不想出徵平亂,當初不來參加武試也就是了,何必要等到中了武會元之後纔想要推脫?朱大人所言未免太過不合情理。”卻是工部侍郎吳應兆。

朱奎心中急道:“那是因爲她是個女子,眼看事情敗露了,才急急逃走的。”卻到底說不出口,害怕擔了責罰,便如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正着急間,忽然轉念一想:“這女子也不知逃到何處去了,朝廷又不能明發通令緝拿。眼下這樣,雖屬無奈之舉,卻能令她現形,終能拿住,倒也並非一件壞事。”想到這裡,心頭登時平靜下來,不再開口爭辯,並向國丈等人暗使眼色,示意不必再行阻攔。

百官們議論了一陣,再無人站出來公然反對,有些吹須拍馬的官員趁機高聲呼道:“皇上英明!”皇帝也頗爲自己腦中突然冒出的這個念頭而得意,他自那日寧壽宮內與孟麗君一席談話之後,心中便對平叛之舉十分熱心,擢升了孟麗君爲兵部尚書,又準了其張榜招賢之舉,今日教軍場比武,更得了數十位武藝高強、兵法嫺熟的勇士,想來平叛破敵、收復失地便指日可待。當下龍心大悅,頒下旨來,廳內三人及場中數十人俱都跪下聽封:

“……今科武試,第一名狀元皇甫少華,年十七,雲南昆明人氏,封作平南大元帥;第二名榜眼熊浩,年二十二,河北洪州人氏,封作左先鋒、虎翼大將軍;第三名探花郝南英,年十八,蒙古部人氏,封作右先鋒、龍躍大將軍。其餘二十七人,皆封作武進士,進爲偏將。定於本月初六日,平南大元帥將十萬大軍,起兵南征。欽此。”

衆將齊聲領旨謝恩,皇甫少華胸前掛上先前擺放在寶案上的那顆黃金大印,登時一股豪氣充塞胸襟,只覺躊躇滿志。

因屬額外恩賜,皇帝另下一詔,單獨賜封韋勇達武進士之位。旋即起駕回宮,文武百官隨行護駕,只留下兵部官員處理善後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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