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殿試之後,孟麗君受封正五品供奉翰林學士,入了翰林院,每日裡和太師一同入朝參政。

孟麗君知道供奉翰林學士只是一個空銜,名頭雖響卻並無實權。身爲新科狀元、天子門生,朝中有無數道目光都在緊緊地盯着自己,暫時只宜韜光養晦、謹言慎行,絕不可走錯一步。一個月下來,孟麗君冷眼旁觀,對朝中情形已然頗有了解:

名爲百官之首的老丞相壽王爺,只顧潔身自好,不願多理朝中諸事,等閒難得上一次朝,早已無甚實權。百官看他是皇帝叔公、三朝元老的面上,敬他三分,卻不甚忌憚。樑太師歷事三朝,忠心耿耿、清廉生威,加上曾經擔任了數次科舉的主考,桃李滿天下,在朝中有相當的影響力。只是年歲大了,有心整頓朝綱而精力不足,只得聽之任之。

國丈劉捷,在朝中位高權重、爪牙無數,是朝廷事務的真正把持者。他依仗着皇后父親、當朝國丈的身份,橫行朝野、飛揚跋扈,一味排除異己,除了對太師略爲忌憚之外,目中無人、眼高於頂。偏偏深得皇帝的信任,幾乎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使得他越發不可一世了。

六部之中,吏部尚書史朝山、禮部侍郎文明遠、兵部侍郎朱奎、刑部尚書裴年佶,都是劉捷的心腹,與他沆瀣一氣、狼狽爲奸。而當年那個因爲誣陷爹爹、討好國丈而擢升爲兵部尚書的彭如澤,自去年五月奉旨和談之後,便一直屯兵留在四川,一直不在朝中,但可想而知,其人一身榮華富貴皆由國丈而來,自然聽命於他。這樣,朝廷的官吏任免、科舉典禮、軍事調度、司法刑獄等一干大權,幾乎全部掌握於劉捷的手心,實可見其權勢之大!

至於戶部尚書曲懷仁,是個與壽王爺一般只管獨善其身、對朝事睜隻眼閉隻眼的人物。他掌管賦稅財政大權,幸得爲人謹慎,也不貪財,一直沒讓劉捷找到可趁之機,居然坐穩了位子。工部侍郎吳應兆文采出衆,是個極有擔當有抱負的大好男兒,可惜上下諸多制肘,無法放手而行,才幹不得施展。

六部尚且如此,其下就更不用說了,多是些不學無術、阿諛逢迎之輩。朝中自然也有正直有才之人,但在國丈的刻意排擠彈壓之下,被壓制在朝廷的最底層,擔任些閒散無權的職位。

看到這些情形,孟麗君心中擔憂:朝政腐敗若此,爲父平冤難上加難。再說便縱然平了這一樁冤屈,只要朝廷大權依舊掌握在那一干奸臣小人手裡,他日再要設計陷害,豈非輕而易舉的事?更不知還會造出多少別的冤案、令多少人如自己一般蒙受不白之冤!想到這裡,孟麗君深感責任重大,言談越發小心在意,暗暗告誡自己:凡事切不可魯莽衝動,須得謹言慎行、靜待時機,以求一舉得到皇帝的信任而得以入主兵部,方能找出證據,爲爹爹昭雪冤情。

※※※※※※※※※※※※※※※※※※※※※※※※※※※※※※※※※※※※※※※※※

卻說皇帝自殿試那日一見之後,心中便對這位風流蘊藉的新科狀元念念不忘,愛其錦繡文采、出衆才華,喜其超凡脫俗的俊美容貌,時常宣旨召她入宮,或者吟詩作賦,或者下棋賞畫。孟麗君詩文書畫樣樣精通,自然不在話下。相處下來,令她意想不到的是,皇帝在詩文書畫上的造詣竟也頗爲深厚,象是下過苦功的樣子,若非心中當真喜好,以他九五之尊的地位,實在不需如此。可也正是因爲心中另有所好,他纔會於國家大事上毫不經意,一味寵信佞臣,導致朝政大權旁落。詩詞文章,於一般的讀書人而言,乃是晉身之本,自然越精越好。而對於坐擁天下的帝王來說,殊屬末道,只爲修身怡情之用,卻非治國之本。皇帝如此本末倒置,難怪乾綱不正、小人當權。

孟麗君雖心繫兵部,卻也知道自己乃是文臣,文就武職,並非易事,切切不可操之過急,需得細細謀劃、小心從事。而首要之舉,便是要藉機在皇帝面前展露自己的兵法謀略,以求簡在聖心,日後兵部若有空缺,只要皇帝肯下一道欽命,國丈縱然百般不願,也當無法阻撓。

於是趁着皇帝每隔三五日便宣召自己入宮吟詩作賦的機會,將新作的幾篇文章陸續呈上。文章的主題自然五花八門,但每篇文章或者引用一句兵書謀略,或者聊聊數筆帶過一場戰事。筆墨分寸掌握得恰到好處,既顯示出自己深諳兵法,又令人不起疑心。皇帝見了如此好文章,不虞有他,稱讚嘉獎過後,甚至從中挑出兩篇佳作,傳令國子監,將之列入必讀書目。

所謂“上有好之,下必效之”,一時間,京城紙貴,紛紛傳抄着她的文章。加上先前早在大街小巷間廣爲流傳的那一場“天作之合”的姻緣,以及那一段爲世間千萬讀書人所熱切企盼的“三元及第、大小登科”的經歷,都使得“酈君玉”的大名如日中天,遠遠地傳播開去。比起朝廷中的一些官位品級遠遠高過她的大員,聲名更要響亮得多。

所有的這一切,都是孟麗君所不曾料想到的。欣喜之餘,心中不由苦笑:“倘若有遭一日,我女扮男裝的真相泄漏了出去,聲名還不知更要響亮多少倍呢!”

※※※※※※※※※※※※※※※※※※※※※※※※※※※※※※※※※※※※※※※※※

這日下朝回府,孟麗君來到書房,吩咐榮蘭鋪紙研磨,略一沉思,便提筆疾書,不多時寫就一篇千餘字的文章,擱下筆來,瞧着案頭淋漓的筆墨微微出神。榮蘭不敢打斷她思緒,過得一會,見她擡起頭吩咐道:“將我昨日、前日寫的那兩篇文章都找了來。”

榮蘭在書房當差,分管筆墨物件,聞言立時取了過來,問道:“公子要將這幾篇文章上呈皇上麼?”孟麗君搖頭道:“呈給皇上,恐怕還不到時機,太着痕跡,反而不好……可我卻也不能再這麼慢慢等下去了。”打開抽屜,將那兩篇文章放在裡面。拿起案上皇帝昨日賞賜的白玉麒麟鎮紙把玩了一會,依舊放回,鎮着新作的墨跡未乾的文頁。

打開一冊書卷,纔讀了兩頁,便有丫鬟進來回道:“翰林院袁學士來了,老爺請姑爺到聽槐軒會客。”孟麗君道:“知道了。”知是去年點了自己爲湖廣解元的主考袁容,也算得上是自己的半個老師。自入翰林院以來,他對自己照顧有加,頗多指點。他早年亦是太師的門生,文字功夫十分了得,爲人剛正耿直,素有清名,只是生性略略有些迂腐古板。放下手中書卷,向榮蘭道:“這裡就不用收拾了。”

起身出了書房,來到聽槐軒,與袁容見過禮後坐下。閒聊數語步入正題,袁容正色道:“官場之中原忌交淺言深,但下官與酈大人前有湖廣鄉試的舊誼,酈大人又是樑太師的乘龍快婿,下官自思並非外人,有幾句肺腑之言,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只因翰林院中魚龍混雜、耳目衆多,下官爲此特地登門造訪。若有直言冒犯之處,還望海涵。”孟麗君道:“好說,好說。袁大人乃學生的老師,如有指教但請直言,無須顧忌。”太師也道:“表允直說不妨。”

袁容道:“酈大人三元及第、才名遠播,又蒙皇上厚愛、得近天顏,可謂少年得意。下官從大人鄉試、會試的文章看來,閣下志向遠大,前途未可限量,日後成就當遠不止於區區翰林學士之位。然而自大人入了朝堂這一個多月來,卻何以只知一味明哲保身、韜光養晦,於朝廷大事並無半點獨到見解?當今萬歲本就癡迷於文章書畫之道,如今得了酈大人相伴御前,如獲至寶,越發不問國事,寵信權奸。大人如此舉動,豈不教人誤爲與奸佞小人之輩同流合污?”

孟麗君聞言一怔,心道這位袁大人果然耿直忠介,卻未免忒也性急了些,自己才入朝堂一個來月,哪裡就能有甚麼大的作爲?或許是因爲他在自己身上寄託了太大的希望,纔會如此在意。又想倘若他面見皇帝也是這般說話,難怪做了十年的翰林學士了。微微一笑,道:“袁大人倘若還有別的指教,且請一併說出。”

太師聽了袁容的話語,不禁眉頭微皺,恐怕孟麗君少年氣勝,聽了這樣的“直言”,臉上下不來臺,心中生出芥蒂,卻見她面帶微笑、神色自如,放下心來。袁容也不料她竟是這般反應,愣了一愣,方道:“下官的意思是,酈大人既已得近聖顏,與皇上單獨相處的時機應該頗多,此乃權臣所力不能及的大好良機,何不借此機會上奏陛下朝政實情,令皇上不再爲權奸所矇蔽?”

孟麗君看了太師一眼,見太師微微點頭,於是說道:“學生亦有幾句冒犯的直言,也請袁大人海涵。敢問大人,既有如此見解,爲何不當面稟奏皇上?”袁容臉上微現尷尬之色,道:“這個麼……下官確有此心,只是苦於沒有單獨面見皇上的機會。至於早朝之時,素爲權奸把持,說了也是枉然。”

孟麗君又問道:“學生聽說大人乃是當年科舉的探花郎,文字功夫頗得皇上賞識,時常宣召入宮,亦是聖上駕前的紅人,卻不知爲何落得今日這般田地?”袁容支吾幾句,說不出話來,臉上已是一片緋紅。孟麗君點到爲止,不爲已甚,順勢說道:“若非學生知道袁大人素來寬宏大量,方纔這話是萬萬不敢說出口的。其實大人的意思學生心中有數,日後自當量力而爲。大人暫請稍待,幾個月後自見分曉。”

袁容聽了這話,又見太師不住點頭,心中猶疑道:“莫非果真是我太過性急了麼?太師既然頻頻點頭,自是教我不必糾纏下去,看來他翁婿二人自有打算,倒是我多事了。”

恰巧這時樑成進來回道:“工部吳侍郎、翰林院梅翰林、朱翰林等人求見,說是與姑爺今日有約。”孟麗君正要告退,免得袁容難堪,趁機站起身道:“岳父、袁大人,恕在下暫時失陪,出去迎接幾個朋友。”

孟麗君來到前廳,見吳應兆、梅昭如、朱紹麟、柳復等六、七人均如約前來,心中一喜。這一個多月與他們詩文往來,話語投契,彼此已是交好的朋友了,每隔數日便要聚會一次,一同飲酒作詩,端是斯文風流的雅事。

將幾人迎入聽槐軒,見過太師,又與袁容相互見過。梅昭如摺扇輕揮,笑問道:“近來京城紙貴,人人都在傳抄酈兄的文章。不知這幾日可有甚麼大作,也好教我等先睹爲快。”

孟麗君道:“這幾日公務繁忙,倒沒工夫去弄那些詩詞文章。聽說朱兄前日才作了一篇《惜春辭》,文采是極好的。”朱紹麟笑道:“打住。今日你是主人,怎麼反說起我來了?待會若無詩文,可要罰酒三杯。”吳應兆道:“聽說昨日皇上召見,酈兄七步成詩,聖顏大悅,將御用的白玉麒麟鎮紙都賞賜下來,極是稱讚世兄文思敏捷。以兄之才,吟詩作文自是頃刻立就,朱兄的酒若能罰到他,在下願飲雙份。”孟麗君微微一笑,道:“既有吳兄這話,小弟便樂得交白卷,既省了心,又有人喝雙份。”衆人一陣大笑。

過了一會,笑聲漸止,柳複道:“早聽說聖上的白玉鎮紙乃是西域貢物,不但玉質溫潤細膩、通體白如羊脂,一隻麒麟刻得有如活物一般,更有寧神養顏的功效,是皇上的心愛之物。就連皇上御妹安平公主幾番討要,都不曾賜予,想不到竟會賜了給酈兄,可見聖上果然看重兄臺。”言下頗有羨慕之意。梅昭如道:“你想看麼?待我去拿了來。”說着站起身子。

孟麗君伸手攔住他道:“梅兄留步。本是一件玩物,柳兄若是想看,小弟去書房取來就是了。”梅昭如笑着拍開她手道:“咦,你爲何不讓我進書房?是了,你方纔所言定是誑語。大家都隨我瞧瞧去,看他究竟藏起了甚麼寶貝?若是找到寫好的文章,先說好了,可就都是我的了。”擡步便走。餘人見他一副笑嘻嘻的模樣,又見太師並無攔阻之意,都是年輕好事之人,當下一哄而起,跟在梅昭如身後,反將孟麗君遠遠地隔在後面。

梅昭如是壽王之孫,向來與太師熟不拘禮,對府中的地形更十分熟悉。不多時到了書房,才一進門,便高聲叫道:“好啊!果真教我猜中了。”搶步拿起案上的文稿。

孟麗君這時方到,見衆人每人手裡都拿了一頁文稿,不由苦笑道:“這可不是甚麼正經文章,小弟這幾日正讀兵書,不過一時心中有感,隨手寫下的。”看到手中文稿原來竟是兵法,便有幾人鬆了手,取過案上御賜的那方白玉麒麟鎮紙,把玩鑑賞起來。只有梅昭如、吳應兆和朱紹麟三人,還在繼續看那文稿。一隻手伸過去,將案上剩餘的文稿都取了來,孟麗君擡眼一看,竟是袁容。太師站在他身後,眼中微帶一絲笑意。

梅昭如等三人及袁容互相交換文稿,不一會便看完全文。袁容道:“看來此篇還當有上文罷?”孟麗君從屜中取出前兩篇,袁容一一看過,低聲讚道:“好文采!好膽色!”便不再說話,將文稿遞迴孟麗君手中。

孟麗君將文稿收齊,依舊放回屜中,轉身說道:“今日聚會原爲飲酒作詩,後花園裡海棠花正開得豔麗,內子已經備下了酒宴,諸位何必待在這裡,這就移步,一同前去賞花,可好?”走在前面,引着衆人出了書房。

又邀袁容一同賞花,袁容道:“賞花飲酒、詩文同樂,這是少年人的風流雅事。下官年紀大了,就不湊這個熱鬧了,也省得掃了你們年輕人的雅興。”告辭離去,孟麗君也不強留。

*****************************************************************************************************************************

第一章第一章第二十四章第十章第十八章第六章第一章第五章第二章第二十章第一章第十一章第二章第二十一章第十六章第一章第三章第十三章第二章第十五章第二十一章第二十三章第二章第七章第二十五章第十五章第二十三章第八章第十二章第二十四章第二十六章第二十章第九章第二章第十六章第十八章第六章第五章第十八章第七章第十九章第十章第二十一章第二十四章第八章第十章第十三章第八章第十一章第九章第二十八章第二章第十六章第十七章第十四章第六章第二十五章第十七章第五章第十七章第二十三章第二十三章第六章第十六章第十五章第十三章第七章第二章第十四章第六章第十二章第十章第十八章第二十二章第十二章第十五章第二十章第十章第十八章第十四章第七章第十七章第十六章第二十二章第十一章第二十六章第四章第十五章第十八章第十三章第二十四章第十七章第十章第十五章第九章第五章第十章第一章第十九章第二章
第一章第一章第二十四章第十章第十八章第六章第一章第五章第二章第二十章第一章第十一章第二章第二十一章第十六章第一章第三章第十三章第二章第十五章第二十一章第二十三章第二章第七章第二十五章第十五章第二十三章第八章第十二章第二十四章第二十六章第二十章第九章第二章第十六章第十八章第六章第五章第十八章第七章第十九章第十章第二十一章第二十四章第八章第十章第十三章第八章第十一章第九章第二十八章第二章第十六章第十七章第十四章第六章第二十五章第十七章第五章第十七章第二十三章第二十三章第六章第十六章第十五章第十三章第七章第二章第十四章第六章第十二章第十章第十八章第二十二章第十二章第十五章第二十章第十章第十八章第十四章第七章第十七章第十六章第二十二章第十一章第二十六章第四章第十五章第十八章第十三章第二十四章第十七章第十章第十五章第九章第五章第十章第一章第十九章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