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辰時三刻,兩位主考到了。一衆考生此時望向孟麗君的目光中,俱是心悅誠服之色,大大不同於前日開考策論之時。人人都爲其雄才偉略所服,更爲其親筆撰寫批示的心意所感。

孟麗君和朱奎二人在場中左、右主位上分別坐下。孟麗君問道:“考生們可都來齊了。”早有協從官員點過了名,道:“回大人話,都來齊了。”

孟麗君點頭道:“吩咐下去,開始考較武藝。依照一榜排名從後至前的順序,先比舉鼎,再考二百步外射箭,三箭射中兩箭就算通過。若有兩項均通過者便中了武貢士,一會進上前來,十八般兵器裡任選一樣,演示武藝。”那官員躬身應了,轉過身來,高聲將她話語向考生們轉述一遍。

一衆考生抖擻精神、各展所能。兩個時辰後,比試完畢,監試官員遞上比試結果。孟麗君接過一看,共有四十五名考生舉起銅鼎,三十二名考生射中至少兩箭,兩項均過者一共二十九名。其中只有四人三箭均中紅心,依照比試先後,分別是:劉羿、熊浩、皇甫少華和韋勇達四人。

孟麗君看過比試結果,心中微喜,側頭向朱奎道:“我朝果然藏龍臥虎、英才輩出!這便令他們登臺各演武藝罷,也好定下武會元,儘早回奏聖上,不知朱大人意下如何?”朱奎欠身道:“酈大人所言極是。”孟麗君心底一哂,自接管兵部這些時日以來,眼見朱奎一直謹言慎行,從不當面對自己稍有違拗,倒與他向來脾性不符,令人不能不心中起疑。

當下二十九名考生依次上臺,各獻武藝,俱都身手不凡,孟麗君一一溫言嘉獎數語。輪到皇甫少華時,只見他在兵器架上選了一方紅纓畫戟,一聲清嘯,舞將起來,猶如平地一條銀龍飛舞,又似瑞雪滿空翻飛,舞至精彩處,臺下數十名考生一齊高聲喝彩。皇甫少華從容收了畫戟,回身向主考抱拳施禮,面色如常,並無絲毫力竭氣喘之態。孟麗君見他武藝如此出衆,也不禁微微點頭。

皇甫少華之後便是韋勇達,也是今日演示武藝的最後一人。只見他隨手取過一杆長槍,並不見如何作勢,便見槍頭飛舞起來,寒光點點似雨打梨花,步履翩翩如風飛柳絮。初時衆人還能瞧見其矯若遊龍一般的身影,到得後來,只見一團銀光閃爍,上下盤旋飛舞,將他身影裹在其中。忽然之間槍勢大盛、銀光輕顫,韋勇達驀地定住身形,槍尖直指臺下。圍觀衆考生俱是習武之人,人人心頭大驚,只覺槍尖直逼自己胸口,躲閃不及。過了半晌,人羣中才爆發出一片震天般的喝彩聲,皇甫少華也忍不住讚道:“好槍法!”心底越發期待明日教軍場上能與他一決高下。

孟麗君見韋勇達如此槍法,又輕易通過了舉鼎射箭兩關,更是一榜上的頭名,於情於理,今日的武會元已非他莫屬。她與韋勇達初次見面之時,便覺他是個人才,得此結果,心底也頗爲歡喜。轉頭正要與朱奎商議,卻見他盯着場中韋勇達的身影,神情驚疑不定,眉頭緊鎖,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樣。忽然間似有所悟,登時顯出一臉震驚之色,面容大變,當即站起身子,向孟麗君悄聲道:“酈大人,下官想起一件緊要大事,關係今科取士,着實刻不容緩,可否請大人移步說一句話?”

孟麗君瞧他神色不像作僞,倒確似想起了甚麼大事的模樣,道:“好。”命協從官員領考生們至大廳歇息,等候公佈武貢士名榜,自己隨朱奎來到旁邊偏廳,道:“朱大人有話不妨直言。”

朱奎道:“下官看酈大人的意思,莫非要點那韋勇達作今科武會元麼?”孟麗君也不否認,說道:“韋勇達的韜略武藝,俱爲今科考生之翹楚,朱大人也是瞧見了的。若不點他做武會元,那便只得將此位虛懸。”

朱奎目光一掃,見四下再無旁人,方上前一步,悄聲道:“只是大人有所不知,那韋勇達乃是女子所扮!她便是昔日那投降了叛軍的賊子、原雲南鎮南關總兵衛煥之女,本名衛勇娥。朝廷當年傳旨抄拿衛府滿門,卻教這女子趁亂逃出。不想她委實膽大包天,竟敢女扮男裝來考朝廷武試!好在下官當年正巧瞧過其畫像,認得她形貌。先前一時不曾記起,後來見了她使槍的模樣,便覺眼熟,再不會有錯了。大人千萬不可爲其所惑,倘若朝廷的武會元竟爲一介女子所得,日後張揚出去,豈非教人笑話?只怕有損朝廷聲威和大人的英名。”

孟麗君聽了他前半段話,不由失聲道:“甚麼!”待聽他把話說完,心底雖波浪翻騰、驚詫非常,臉上卻已不動聲色,只緩緩搖頭道:“朱大人此言差矣。韋勇達前日策論第一,今日又技壓羣雄,此乃有目共睹的事實,你說她是女子所扮,這纔是天大的笑話。莫非朱大人要本官相信,一個女子,竟能在韜略武藝上勝過這許多英雄豪傑,奪得武會元之位麼?”

朱奎聽她不信,心底暗急。但轉念一想,指認新科武會元是女子所扮,這是一件何等荒謬絕倫的事。二人在朝中派系不同,這話從自己口中說出,難怪她不信。若是反過來同樣的話語從她口中說出,自己如果從未曾見過畫像,只怕也不肯輕易相信,多半還要疑心其中是否釀有甚麼陰謀。

思及於此,心氣平和下來,說道:“此事聽來怪誕,卻是實情。下官與那韋勇達無仇無怨、毫無瓜葛,先前策論榜上大人將她點作頭名,下官亦無絲毫異議。說句玩笑話,大人切莫當真:若非下官認出她是女子裝扮,就算故意誣陷於她,諒來也不至要用這樣蹩腳的藉口。”

孟麗君聽他這話說得實在,登時信了幾分。想到韋勇達若果真是衛小姐,她的千辛萬苦便都是爲了平定叛亂、昭雪冤案,正與自己志同道合。但凡力所能及,自然要幫她一幫,更何況她還有如此才略,能憑真才實學奪得武會元之位。於是繼續搖頭道:“本官怎會猜疑朱大人?只是此事實在太過匪夷所思,恐怕朱大人是一時腦子糊塗、記得岔了,又或者韋勇達與那衛煥之女,不過形貌相似而已。”

朱奎見她依舊不信,只得從頭解釋道:“大人新官上任,難怪不知這樁舊案。此事說來話長……”將當年舊事一一道來,末了說道:“這衛氏曾經女扮男裝、一人一槍,衝出一百餘名御林軍士的包圍之中,武藝必定十分了得,正與韋勇達相合——下官也正是適才見她槍法着實精湛,方驀地憶起此事。那幅畫像想來至今仍在刑部收着,便是一件物證。大人若還不信,朝廷當年遣去拿人的欽差,乃是現今天津衛總兵陳子高,他曾親眼見過衛氏,不比下官空口無憑。若是催發一道六百里加急的調令,明日一早便可趕到京城,指證此事。”

他越說越興奮,想到衛氏出逃在外,偏又得了民意庇護,朝廷不便明發緝榜,此案便遲遲懸而未定,如今總算是自投羅網了。心底也不禁感嘆道:“這女子委實膽識過人,竟敢兵行如此險着,差一點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中了武會元。倘若果真教她瞞了過去,日後領軍平叛,萬一立下大功,藉此要求翻案,那便是大麻煩了。”

孟麗君聽完他前面長長的一大段話,與從前康府管家康全打聽所得基本一致,又記起韋勇達的三分雲南口音,以及那日她說起家鄉教叛軍佔領時的恍惚神情,心中已信了八分,越發堅定了要助她一臂之力的心念。但聽到朱奎後來說起的物證人證,卻不由暗暗替她擔憂,腦中心念電轉,片刻間已有取捨,立時生出一計來。

當下向朱奎道:“朱大人言之鑿鑿,不容本官不信。但此話你我之間說得,難道能向外面數百名考生說去?不論物證人證,眼下咱們手裡可一個也沒有。莫非真要將那韋勇達即刻拿下、當衆驗明正身麼?驗出是個女子,實在忒也不成體統了,今科武試便當真成了一個笑話,朝廷的體面也丟盡了。但萬一確是個男子,只恐犯了衆怒,一旦羣情激奮起來,不是你我二人能夠彈壓得下的。再說當前軍情緊急,皇上的意思,是希望這一批武進士能夠儘早領軍出征。這個節骨眼上,可萬萬不能出甚麼岔子。”

朱奎見她終於信了,心中歡喜。聽她句句言之成理,念及二人雖派系不同,畢竟都是今科武試的主考,於此事上利益自然一致。卻無論如何也料想不到,她與韋勇達還會有這等“淵源”。朱奎早見識過孟麗君行事老成持重,方方面面俱比自己料想得周全,索性賣乖示好道:“大人高瞻遠矚,倒是下官魯莽了。大人有何高見,儘管吩咐下來,只消能生擒那衛氏,又不傷朝廷體面,下官無不凜然遵服。”

孟麗君心底冷笑一聲,口中說道:“朱大人客氣了,‘吩咐’二字,如何敢當?依本官的意思,咱們暫時莫要打草驚蛇,便將這武會元一位給了那韋勇達,又有何妨……”朱奎愕然道:“這個……”

孟麗君舉手示意他繼續聽下去,接道:“……還是這句話:咱們此刻既沒人證也沒物證,拿人是拿不下的。與其將武會元授予第二名皇甫少華而徒招人疑心,還不如索性點了韋勇達作武會元:一則不致留下識人不明的話柄,二來也可穩住韋勇達,令他自以爲計謀得逞,心中必然有所鬆懈,明日便更容易露出破綻。至於武會元麼,原是個雞肋。待明日聖旨下來,人人誇口稱讚的皆是武狀元,更有何人理會誰中了武會元呢?”她前日聽了朱奎與皇甫少華的對話,雖不明其中詳情,卻也猜知兩家必曾結下仇怨。這時將皇甫少華的名字提出來輕輕一點,果見朱奎微一躊躇,點頭道:“大人說得是。”

孟麗君又道:“當務之急,一是公佈武貢士名榜、併入宮回奏皇上,預備明日教軍場比武——這是大事,耽擱不得;二是收集人證物證,以便明日御前指證韋勇達。時辰有限,你我二人唯有各行其一,方能來得及。朱大人從前見過畫像,又識得當年的欽差,便有勞去刑部及吏部各走一遭了。不知意下如何?”朱奎聽她分派佈置得井然有序,又對傳調人證、找尋物證毫無異議,應道:“下官遵命。事不宜遲,下官這就去了。”

孟麗君等他走出兩步,忽道:“朱大人且慢。”朱奎轉過身來。孟麗君悠然道:“本官將話說在前頭,此計切忌打草驚蛇,待明日人證物證俱全了,韋勇達諒來插翅難逃。但朱大人若遣人暗中監視於她,一旦弄巧成拙,將她驚動,連夜逃離了京城,可莫怪本官言之未預。”

朱奎心中一凜,孟麗君此言正說中他心思。他生性謹慎,先前心中多少對孟麗君還有些許提防,唯恐她暗中給自己搗亂,聽了這話,將最後一絲疑慮也消了,方信她是真心實意要相助自己拿下韋勇達。說道:“大人考慮周全,下官自愧不如,一切都依大人所言便是。”

待朱奎走後,孟麗君靜思片刻,來到大廳。考生們見她進來,一齊噤了聲。孟麗君在主位上坐下,不禁舉目向韋勇達望去,正巧韋勇達也擡頭望來,二人目光對視片刻,韋勇達微微轉過頭去。孟麗君見她與皇甫少華並肩而立,身形瘦小,竟比皇甫少華矮了足有半個頭,回思起來,她的聲音也頗爲尖銳。又想起那日她從月影湖裡救了傅家娘子上岸,顧不得查看是否還有呼吸,第一件事便是撿起岸上的胸甲穿上……種種跡象,從前見了也沒覺得怎樣,那是因爲從前壓根便沒懷疑過她可能是個女子,此刻心中既已生疑,便覺處處可疑。

孟麗君想到這裡,不由思及自身,心頭悚然道:“她是如此,我又何嘗不是如此?雖則眼下看來,我是風光無限的朝廷二品大員,又有太后放出話語,無人再敢懷疑我身份。但只消一朝不慎,露出些許破綻,種種疑慮必會接踵而至,令人防不勝防。看來那條計策,還是應當施行。”

孟麗君將目光從韋勇達身上移開,望向其餘考生,記起眼前大事,稍稍平定下心緒。當衆提起筆來,填寫武貢士名榜:頭名武會元韋勇達,第二名皇甫少華,第三名何興,第四名熊浩……每填一名,便有官員高聲唱出,另一人執筆,將其姓名、籍貫等填入大廳正中高懸的大榜上。中榜之人便從人羣中站出,向主考行過禮,退至左首。今科武貢士通共錄了三十一名,其中有兩人策論排名靠前,武藝卻稍有不及,也給破格錄取了。

填畢名榜,孟麗君放下筆來,望着左首邊三十一位武藝高強、謀略不凡的“門生”,心中涌上一股豪情,不禁頗爲驕傲:此番招賢納士,從請下聖旨皇榜、報名招考,到一試策論、二試武藝,均是自己一手辦成。這三十一名武貢士,俱是身負真才實學之士,由他們擔任平南將領,自己再將糧草器械等後備之物配齊,南征平叛便絕非一句空話。

孟麗君目光轉至右首,從案上取下早寫好的一則親筆手諭,交給協從官員宣讀:落榜考生若願隨軍南征、報效國家者,出至廳外報名,皆可委以百夫長之位,日後再依軍功累積而升。

朝廷掛出招賢榜文,言明武狀元掛帥南征,是以今科絕大多數考生皆胸懷大志,都是爲了平定叛亂而來。落榜考生本以爲即便從軍,也只能從小卒做起,聽了這道手諭,登時歡喜異常,涌出廳外報名去了。也有若干考生功名心重,記起朝廷十月間還有一場補遺考試,便打定主意到時再考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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