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書生引着孟麗君穿過廂房,上了樓梯,來到二樓居所,隨手將門反掩了,轉過身子,拜倒在地,說道:“學生殷溪霆,表字子威,叩見酈丞相。學生久仰相爺大名,今日得見,實是不勝之喜!”孟麗君上前一步,扶他起身,說道:“今日原是便服出訪,不必行如此大禮。‘小殷相公’之名,在這荊州城內,可當真如雷貫耳,無人不知。”殷溪霆道:“些許微名,何足掛齒,原是衆位父老鄉親擡愛。”隨即道:“相爺請坐。”親手奉上茶來。

孟麗君在椅上坐了,舉目凝視殷溪霆片刻,見他約莫十七、八歲年紀,身量甚高,膚色黝黑,雖身着一襲儒衫,卻並無一般讀書人稟賦文弱之態,觀其神采氣度,倒更似遊俠豪客一流的人物。開口直問道:“子威今日候在這章華寺內,莫非早知本相要來此處?”鋒銳的目光逼視過去。她今日前來章華寺,完全是臨時起意,事先便連自己也不知道,可是瞧這殷溪霆的舉止行爲,倒似早知自己今日會來這“靜心樓”,更會伸手去拿那本奇怪無比的“天書”一般。何況觸及“天書”時的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異感觸,更讓孟麗君對書的主人生出既驚且奇、又暗自提防之心。

殷溪霆面對她鋒銳如同刀割一般的目光,竟是坦然不懼,從容答道:“正是。”孟麗君雖猜知如此,聽他這般回答,心頭仍是一驚,說道:“哦?便連我自己,今日之前也不曾想過會來這章華寺裡。但不知子威從何而知?”

殷溪霆微微一笑,不答反問道:“相爺可信鬼神之說?”孟麗君一怔,道:“本相不信。”殷溪霆起身踱了兩步,道:“子不語怪力亂神,鬼神之說終是渺茫。然而學生卻相信,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天意既定,天命既歸,則非人力所能圜轉,便是再匪夷所思、無法置信之事,也終能成爲現實。”見孟麗君若有所思,停了片刻,方道:“學生並無未卜先知的能耐。今日相爺來此,學生得與相爺在此地相會,全是由此刻相爺手中握着的書卷之中得知。”

孟麗君又是一驚,握書的手指緊了一緊,隨即翻開書頁,依舊並無一字,奇道:“你竟能看到書中文字麼?”殷溪霆苦笑道:“學生如何有這等本事?這卷奇書,從前至後,全是一片空白……”孟麗君追問道:“封面呢?”殷溪霆面露詫異之色,道:“封面?兩面都沒有字跡,分不清哪一面纔是封面。”

孟麗君心念急轉,自己剛拿到書卷時,分明見到有一面上寫着《再生緣之孟麗君傳奇》九個大字,下面還有一排彎彎曲曲認不得的小字,一轉眼間便消失不見了。此事之奇,非常理可度之,然而可以肯定,這絕非自己眼花看錯。這麼說來,殷溪霆便連這幾個大字也不曾見到。

殷溪霆續道:“……學生試過水浸火烤等諸多辦法,依舊不見任何字跡。這書頁又極薄,顯然不可能有夾頁。”孟麗君想了想,道:“且容我試試這個法子。”從懷中玉匣裡取出兩個瓷瓶,各滴了一滴液體在桌上一隻空茶杯中,搖了搖混合均勻後,小心滴在書卷一頁的正中。只見液滴慢慢暈開,過得一會,書頁仍是一片空白,並無變化,孟麗君搖頭道:“還是不成。”殷溪霆也微嘆了一口氣。

孟麗君擡起頭來,問道:“你既然看不到書中文字,卻怎說從此書中得知?還有,不知此書是從何處得來?”殷溪霆又是一聲苦笑,道:“學生若說不知此書從何而來,相爺肯信麼?”孟麗君斬釘截鐵道:“我信。”

殷溪霆聽她答得極快,反倒吃了一驚,轉眼對上她的目光,兩人眼光又一齊移至案上奇書。殷溪霆伸手取過書卷,手指輕輕撫摸書脊,回憶道:“學生記得清楚,那是三年前八月十三日夜裡……學生那時就在這‘靜心樓’裡通宵讀書,一時有了些倦意,便伏在案上小憩片刻……誰知一睜眼時,便瞧見案頭擺着這卷奇書了……”

孟麗君見到那奇書封面上出現自己的本名,便猜想此書當與自己密切相關,這時一面聽殷溪霆說話,一面在心底飛速回想:“三年前八月十三日,那一日我在做甚麼?……三年前八月十三日……是了,那一日我和蘭兒易容改裝出府遊玩,聽人說青龍鎮鬧瘟疫,便打定主意要去救人,留下一封書信,夜裡就偷偷溜出了提督府……”

聽殷溪霆說道:“……學生一驚之下起身查看,只見門窗皆閉,四下無人。相爺不知,學生自幼喜好讀書,但凡見過的書,縱然是西域番邦文字,便是認不得,也必要一睹爲快。雖覺此書來得蹊蹺,卻也並不如何放在心上。誰知伸手拿來正要打開瞧時……”說到這裡,略微猶豫片刻,才道:“……竟是不知如何,心頭忽然涌出一股奇怪之極的感覺,就好似……就好似看見了甚麼、聽到了甚麼……可究竟看見甚麼、聽到甚麼,卻又全然記不起來……”

孟麗君一驚,急問道:“可還覺得似有一道溫潤柔和的光芒籠罩周身?只一回神間便萬念皆消?”殷溪霆又驚又喜,道:“莫非相爺方纔也有這般感觸?學生曾找來許多人試過觸摸此書,皆無異樣。便是學生自己,以後再觸摸此書,也無絲毫異感。”

兩人目光又一齊轉至書上,半晌無語。過得一會,殷溪霆說道:“後來時間一長,學生便也將此事慢慢淡忘了……”語音一變,頗有些激動之意,道:“……直到三日之前,學生從雲南一路匆匆趕回,夜間宿在船上,不知如何,竟做了一個夢……說是夢,其實又不象是夢……倒更象是……象是塵封的一段記憶忽然甦醒一般,正是當日翻開這卷奇書的情形……學生記起,那時有一個女子聲音說道,酈丞相將於今日蒞臨這‘靜心樓’翻閱此書,並囑咐學生將此書轉贈與相爺……”說着將手中書卷雙手奉上。

孟麗君接過書卷,忍不住又一次翻開查看,仍然空白無字。殷溪霆又道:“學生亦知此事委實荒誕,本待不予理會,不想接連三晚,竟是夜夜如此,記憶一次比一次清晰,那女子的話語便直如印入腦海一般,容不得學生不信。是以昨日船一靠岸,學生便急急趕到驛館,一來久聞相爺盛名,急欲拜會,二則也是爲試探此事真假,卻不想……”

孟麗君莞爾一笑,接口道:“……卻不想碰上驛吏索賄,你立時猜知本相昨日不在驛館,那人所言不虛,你果然白走一遭,是麼?”殷溪霆也笑道:“原來相爺竟也聽說此事了。不錯,那驛館年久失修,四面透風,聲音傳得極遠,那驛吏便有天大膽子,又豈敢在酈相爺眼皮底下公然索賄?自是相爺不在,他方有恃無恐。”

孟麗君緩緩說道:“陳知府貪贓枉法、顢頇無能,治下驛館破敗、驛吏貪婪,荊州百姓想已久受其害。本相業已上奏朝廷,不日將有新任知府到任,地方吏治必能整肅一新。本相雖爲欽差,卻是不便過於干預地方政務。”殷溪霆頷首道:“學生明白這個道理。相爺爲我朝中流砥柱,輔佐聖主,決斷朝政,此乃丞相之職。事必躬親,卻大可不必,如此反亂了朝廷上下各司職分。”

孟麗君不覺暗暗點頭,心道此人見識不凡,勝過朝中某些官員。世人皆贊蜀漢丞相諸葛亮事必躬親,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乃是歷朝歷代丞相典範,孟麗君對此卻頗不以爲然。治理天下何等紛繁雜復,若凡事都親自過問,親自操持,便是不眠不休也不能夠。何況如此一來,不但擾亂了有司正常秩序,更妨礙了各級部屬官員各施其能。身爲百官之首的大丞相,其主要職責有二:其一是考察民情民生,以輔佐君王制定治國之策,其二是舉賢薦能,督察百官各行其責,並居中斡旋調解。孟麗君此番南巡,雖也受理了不少民間冤案,罷免處置了幾個貪官污吏,卻不過是順便而爲,並非南巡之主要目的。然而尋常百姓不明此理,難免對此誇大其詞。

孟麗君再看了手中奇書一眼,知道箇中秘密,非一時半刻能解。既然那位奇人要殷溪霆將此書轉贈自己,而書的封面上又曾現出“孟麗君”幾個字,此事當與自己密切關聯。方纔殷溪霆也說,他這段記憶是在三日之前突然復甦過來,莫非將來的某一日,自己也會驀然記起今日翻看這卷奇書的情形麼?想到這裡,不覺頗爲期待。將奇書鄭而重之地收入懷中,目光朝殷溪霆望去,正與他眼光相對,兩人一視之下已有默契:此事之奇,非親身經歷之人不能體會,自是法不傳六耳,不會泄漏與旁人知曉了。

孟麗君憶起今日來此的初衷,端起案上茶杯,道:“子威,聽說你此番率領船隊,不遠千里運糧前往雲南,救助無數難民於水火之中。如此義舉,令人好生欽敬。本相這裡以茶代酒,敬你一盞,請!”說罷向殷溪霆舉手示意,自己先一飲而盡。

殷溪霆微微一笑,道:“不敢。”也舉起茶杯飲了,方道:“學生此番所運米糧,於雲南難民而言,不過是杯水車薪。好在迴轉途中,陸續見到另外數支船隊,船上米糧,算來當能解雲貴兩省燃眉之急。聽榮將軍言道,再有半月朝廷賑糧便能抵達雲貴,百姓安然過冬乃是當前首要大事。待到來年開春,學生還要再入雲南,運上一批谷種,以備春耕……”

孟麗君不覺奇道:“來年開春?難道子威竟不打算前去京城,赴考恩科會試麼?”這“靜心樓”內藏書之多,便在京城也不多見,殷溪霆方纔亦說“自幼喜好讀書”,三年一度的春闈會試,在天下讀書人心目中乃是頭等要事。來年因趕上太后五十壽誕,又有皇帝三十歲萬壽節,早頒下特旨開設恩科,有些讀書人便是身染重病,爬也要爬去京城的,不想殷溪霆對此竟似渾不在意,不由令孟麗君頗感意外。

殷溪霆坦然道:“不錯。五年前因先父執意相逼,學生無奈之下參加鄉試中了舉人。後來先父不幸病故,此後兩科春闈,學生便都不曾赴考,今後也不打算赴考。”孟麗君一驚,道:“五年前?那時你才只十……”

殷溪霆道:“十二歲。”起身踱了幾步,轉過身子,眼中浮現出一抹傲色,說道:“非是學生狂妄自誇,學生若肯去赴那春闈會試,只消主考公允清正,取個三榜之內的功名,便如探囊取物一般。”話語中滿是自信之色。

孟麗君不置可否,只問道:“既如此,子威卻爲何不去赴考?”殷溪霆眼光轉向窗外,過得好一會,方道:“便是中了狀元卻又如何?學生的想法離經叛道,終歸無法施行。倒不如隱於地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爲好。”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彷彿喃喃自語,面上閃過一絲黯然之色。

孟麗君聽到“離經叛道”四個字,心下一動,瞧他神情,不似以退爲進的手段,含笑道:“子威不妨說來本相聽聽。”

殷溪霆緩緩轉過臉來,對上孟麗君的目光,略微停滯片刻,忽然展顏一笑,道:“好!”長吸一口氣,驀然間便似變了一個人:周身流露出一股雍頤高華的氣度,雙眸中泛出奪人心魄的光彩。若說他先前一直執謙恭禮讓的弟子之禮,此刻雖只是隨隨便便地負手一站,卻已隱隱具備與孟麗君分庭抗爭之勢。

孟麗君正襟危坐,凝神聽殷溪霆開口說道:“多謝酈丞相允學生一訴胸中構想。只是學生說話之前,卻先要斗膽在相爺座前替一個人報聲不平:此人功勞極大,才能出衆,朝廷合該重用,卻不曾得到其應有封賞,至今無權無職,縱然想要報國卻也無門。”

孟麗君一怔,近來朝廷官員升遷任命,皆由自己一手主持,有功必賞,有罪定罰,賞罰分明,並無情弊,豈會有人報國無門?忙問道:“哦?卻是何人?”殷溪霆微微一笑,一字一句道:“便是那平南右先鋒韋、勇、達!”

這一句話便如一塊巨石,在孟麗君心海之中驚起千層巨浪。她身子一震,一向泰然自若的面容也不禁頗爲動容,已隱隱猜知他所指爲何,一顆心不由怦怦直跳。

殷溪霆面上露出一絲譏誚之色,嘲聲道:“是啊,朝廷也並非沒有封賞,自然要表示一下,以封住天下悠悠衆口,將衛小姐敕封爲奇英縣主。平南一衆將官之中,右先鋒韋勇達的功勞,僅次於皇甫元帥,足可與左先鋒熊將軍並列。皇甫元帥爵封忠勇伯,熊先鋒爲一等鎮國將軍,加封一等子爵,如此說來,衛小姐受封奇英縣主,倒也說得過去。可皇甫元帥如今已是朝廷的二品兵部侍郎,熊先鋒也入了京師提督營,皆算得上得償所學,當能一展抱負、爲國效力。可是,韋勇達呢?嘿嘿,奇英縣主!莫說是縣主,便是郡主、公主又如何?爵位再高,終歸無權無職,她便有心願爲國盡力,卻也是報國無門!所有這一切,難道就只因爲她是個女子麼?”

說到這裡,目光向孟麗君望去,話鋒一轉,忽然問道:“當年武試納賢,酈丞相正是聖上欽點的主考官,還請相爺秉公而言:當年倘若未生變故,韋勇達參與最後御前比武,但不知這武狀元之位,究竟會花落誰家?”

孟麗君沉吟片刻,道:“平心而論,韋勇達武藝不在皇甫少華、熊浩之下。熊浩天賦異稟、神力驚人,皇甫少華武藝精湛、騎術嫺熟,而韋勇達的槍法,則稱得上天下無雙。就算三人不分勝負,以韋勇達策論科頭名兼武會元的身份,武狀元一位,應是韋勇達。”

殷溪霆眼中閃過一絲訝色,他雖然期待孟麗君秉公而言,卻也不曾想到她竟會如此坦言不諱。點了點頭,道:“相爺清正公允,天下聞名,果然不虛。如此說來,相爺自也承認,女子的才幹能力,未必便及不上男子了?”

孟麗君心底一笑,暗道女子所作所爲,自然可以不遜於男子,自己便是最好的例子。表面上卻躊躇了好一會,方道:“本相願意相信,倘若世間女子,自小都能得到和男子一般境遇,她們的能力才幹,當能不弱於男子。然而現今之世,卻並非如此。”

殷溪霆雙掌一合,眼中泛出喜不自禁的光芒,讚道:“相爺所言極是!學生的想法,正與相爺不謀而合……”他雙手連搓,激動不已。往日與衆人高談議論,人人對他的才學文章皆是讚歎不已,可一說起這些主張,便如洪水猛獸般避之不及,又或者做出一副嗤之以鼻的不屑模樣。久而久之,他也就只得將這些“離經叛道”的想法深藏於心。從前他欽敬佩服酈丞相,半是因其蓋世文采,半是因其年少功高,從替衛勇娥免罪請功一事看來,隱隱也覺他與自己或是一流人物。今日當面聽了孟麗君這幾句話,只覺久久未覓的知音正在眼前,偏生還是位高權重的當朝丞相,自己種種“離經叛道”的想法主張,說不定真有實現的一日。

當下殷溪霆口若懸河道:“……昔日太宗皇帝言道:‘天下英雄,盡在吾彀中矣!’歷朝歷代,朝廷莫不願天下之材盡爲我所用。若是有一個法子,能令天下英材得以倍增,豈非於國於民、於朝廷社稷,皆大善也?相爺方纔也說,倘若世間女子自小得與男子同等境遇,其能力才幹自也相當,學生深以爲然。學生的主張,一句話說來,那便是:開辦女子私塾,讓天下女子也能如男子般學文識字,朝廷加開女科取士,男女平等,唯纔是用,莫說是女知縣、女知府、女翰林、女將軍,便是女丞相,甚至女皇帝,也無不可!”

孟麗君聽他這一番話說將出來,先時還面帶微笑,越聽臉色越發凝重,聽到最後一句話,已是目瞪口呆、震撼不已。殷溪霆自稱想法“離經叛道”,這四個字果然恰如其分、一點不差。便是自己這女扮男裝的女丞相,心中所想尚不如他徹底果決。單是這“男女平等,唯纔是用”八個字所勾勒出的情景,便讓孟麗君心馳神往、熱血如沸。

殷溪霆略喘了口氣,望了孟麗君一眼,緩緩續道:“學生自然明白,這話說來簡單,做起來可委實不易。真要實現‘男女平等、唯纔是用’這八個字,便是有百八十年的工夫,也未必能夠。然而學生堅信,數百年、甚至上千年之後,終究會有那麼一日!學生此生,倘能兼濟天下,便當竭力促成朝廷開設女科取士;若是隻能獨善其身,則當興辦幾所女子私塾。如此盡一己之力,全胸中理想,無憾矣。”說到這裡,長吁一口氣,坐回椅中,慢慢閉上眼睛,過得一會,又緩緩睜開,眼光已趨平和,凝望着孟麗君,示意自己話已說完。

孟麗君這時已將方纔片刻間所迸發出的千絲萬縷想法理出頭緒,眼前一片豁然開朗,嘴角邊復又露出微微的笑容,起身說道:“時候不早了,本相也該告辭了。”殷溪霆一怔,臉上不覺流露出一絲失望之色,隨即又復坦然,笑道:“學生恭送相爺。”起身拉開反掩的門。孟麗君的聲音在他身後淡淡響起:“子威明科春闈若能金榜題名,本相允你一域之地,盡施所想。”殷溪霆身子一僵,半晌回過頭來,揖了一禮,道:“多謝相爺!”孟麗君深深望他一眼,施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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