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微生溦事情辦成,坐着馬車回了府,剛下馬車迎上前的穆誠就回稟道:“葉殊閣的玉娘來了!”
“她怎麼突然來了,可知有什麼事?”
微生溦邊問邊往滕雲閣走,穆誠跟在身後搖了搖頭,“小人不知,但看着很是着急。”
一進滕雲閣微生溦就見到面色慌張急切的玉娘,看見她進來,話還未說安還未請,直接‘噗通’用力跪倒在她面前,用力磕了三個響頭請罪,“奴婢有負家主的看中,沒能看管好皎月姑娘,實在罪該萬死。”
聽見她提起‘皎月’,微生溦面色正了正,沉聲命令,“究竟出了什麼事?起來好好說。”
“唯!”玉娘應聲從地上站了起來,身體卻依舊躬垂着,一五一十交代起來。
事情很簡單,有關一個男人!
皎月看上了一個常到葉殊閣賞舞品樂的公子,先前兩人便約在包廂單獨見過面,玉娘詢問那人是誰,皎月只道是個愛舞的公子,與她評論賞析舞蹈。
玉娘開始並不在意,男人時常來,皎月也只單獨見過三四次,以爲沒什麼特別,不想後來皎月便開始常常出門。
每次都是各種理由,漸漸地玉娘留了心派人跟蹤,這才發現她居然偷偷跑到那男人府中去了,更令人着急氣憤的是,那男人不是別人,是楊家的長子,微生家的死對頭。
玉娘與皎月談了好多次,也罵了好多次,卻都束手無策,不歡而散,就是不肯與那楊家公子劃清界限,還立場明確的爲他講好話。
不用玉娘再多加描述,微生溦已然明白,皎月這是完全愛上那楊家公子了。
楊貴共有三個孩子,長子長女爲嫡出,三子爲庶出。
當年賈夢與楊家三公子情投意合,楊貴卻偏偏不同意,看不上賈家,想要高攀權貴人家,硬生生將有情人拆散,將三子配了一方郡守的女兒做上門女婿,從此遠離都城。
賈夢傷心不已,偷偷去楊家找楊三公子,結果被府中人發現,混亂中掉進寒冰刺骨的潭水,如此也沒能感動楊貴,反而連夜就將楊三公子捆着趕走了。
賈夢自此就落下了病根,這也是賈思林對賈家深惡痛絕的原因。
楊貴的女兒嫁給了蕭家嫡長子做妾,府中如今只有嫡子楊羣海,皎月喜歡的應該就是他。
微生溦緊鎖着眉頭沉默不言,皎月若隨便喜歡誰她都願意成全,爲何偏偏是楊家的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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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今天才在商會上將楊貴趕下臺,兩家積怨已深,而且想着楊家曾經與微生家的關係,楊家對微生家犯下的罪,她也沒有打算化解過去重新開始的打算。
他們兩家,只有你死我活的鬥爭,這一條路。
“現在皎月在哪兒?”
微生溦語氣沉重,玉娘連忙回答:“她剛剛又去了楊府,奴婢實在攔不住,不知該如何是好,這才……趕來告知家主。”
微生溦頭疼的揉捏着額角,沉吟片刻站起身就往滕雲閣外走,玉娘連忙快步跟上,猶豫着開口詢問,“家主,我們這是去哪兒呀?”
“楊府!我微生家的人絕對不許和楊家有任何牽扯。”
玉娘聽出微生溦話語中的滔天怒氣,自家家主遇事向來都很沉穩,鎮定自若,似乎什麼問題在她眼中都不是事,都能順利解決,這還是第一次見她這般急躁憤怒。
玉娘跟着微生溦急急出了微生府,坐上馬車便趕往楊家,將皎月堵了個正着。
微生溦一行到達楊府時,府門前的下人似乎早就猜到會有人找上門,早有了提防準備,一夥手拿棍棒武器的小廝將府門牢牢擋住,不準任何人進去,還有一個看見他們馬車駛來就已急急跑進去通報,無需說都知道是要告訴誰。
微生溦坐在馬車裡沒有下車,清沫亦坐在她的身邊,玉娘則是步行跟隨在馬車邊垂首侍候,平日葉殊閣呼風喚雨,與高官貴胄類人物來往打交道的有名人,在微生溦這個主人面前也不過只有卑躬屈膝,供差使的份。
帶來的十來個微生府侍衛一動不動佇立着直視前方,絲毫沒把那羣如臨大敵的楊家下人瞧在眼裡,個個挺拔威武,氣勢逼人,完完全全的練家子,比之軍隊的武官都毫不遜色。
“刈楚!”
隔着擋風車簾,微生溦淡定自若的喚了聲,刈楚點頭示意,無需她多說就已明白她的意思,雙腳兩下點地直接繞過守門下人進了府裡,也不與他們糾纏,瞬間自府裡消失不見。
楊家管家躲在一羣下人身後焦急大喊着捉人,奈何手下人還沒轉過頭,目標都已消失的無影無蹤,不見了方向。
楊管家抹着頭上的冷汗望着府門外精美馬車裡的人物,只能看見兩個沉默不言的窈窕女子身影,卻足以讓他膽戰心驚,手足無措。
微生府的家主就是個小女子!
“微生家主突然造訪,不知所謂何事?”
如此僵持也不是辦法,楊管家抹了汗整了聲音,推開擋着的人上前幾步,恭敬的率先開口。
馬車上的人視若罔聞的一動沒動,根本沒開口回答他,唯有站在馬車邊的玉娘偏過頭來,面上毫無表情可言的冷聲開口,“你是什麼身份,也有資格和我家家主說話?”
撂下這一句也不屑的轉回頭去,看都不再看他。
楊管家落了個沒趣,只得灰溜溜站到一邊,等着家裡的主子前來才能解決這個大派頭。
等了不消片刻,先出現的不是自家的主子,而是剛剛消失在府裡的男人,突然不見又突然出現,手裡還提着一個女人,直接一把丟到馬車前的地面上。
‘提’和‘丟’兩個字完全沒有用錯,相比刈楚高大的身子,皎月就像個剛出生的小雞仔,刈楚一隻手便輕輕鬆鬆抓着她的衣襟提着懸在半空,近前直接毫不留情的往前一扔,完全不顧她嬌弱的女兒身,很是粗魯的重摔在地上。
皎月緊皺着眉頭趴在地上蜷起,手撫着摔傷的膝蓋和腳腕,嬌弱身體軟在地上,弱柳扶風的腰肢和修長的雙腿擺成一個迷人的誘惑姿勢,好不讓人可憐心疼。
玉娘沒有扶她,微生溦也沒有開口說話,所有人都靜靜不動,皎月伏在地上也不準備說話行禮,微張着脣埋頭蹙眉,面上展露着一股倔強堅定的表情。
皎月剛被扔出來沒一會,楊家大公子楊羣海吼天喊地的追出來,身後帶着一大羣拿着武器的人,看着比守在門口的確要強勢厲害些,但也沒能給微生溦引起多大威懾。
“皎月,皎月,你沒事吧?”
楊羣海看着滿身傷疼坐在地上的皎月,焦急的詢問着就要衝上前來,卻被刈楚高大的身子一把擋住,無法再上前半步。
楊羣海氣憤的擡手就要朝他揮拳,刈楚雙手背在身後,不屑的頭一偏便輕鬆躲過,完全不費吹灰之力,反而是偏頭後速度迅猛的瞬間回過身來把楊羣海嚇了一跳,下意識後退一步,眨着眼睛舔舔脣,一臉兇惡的退了回去。
楊羣海心疼的望眼皎月,給了她個安心的眼神,轉而將視線投向馬車裡的微生溦,怒聲開口,“微生溦,你光天化日闖到我楊府抓人是何意思?你想幹什麼?”
微生溦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淡淡說了句‘走’,帶着皎月就準備離開,楊羣海見此連忙帶着手下將她的去路攔住,怒不可遏的伸手指着馬車裡的人,大罵。
“微生溦,你他媽是個什麼東西,我楊府豈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喔?原來不可以啊!”
微生溦狀若無辜不知的諷刺道,楊羣海聞此怒氣更長,伸出的手指還未放下,連說了好幾個‘你’,卻沒說出個所以然。
“奉勸楊大公子一句,說話還是不要指着人的好,否則我會當成是你向我發出挑釁,心潮澎湃,一刀把它砍下來!”
微生溦說的聲音的極輕極平靜,卻也極冷,讓人不由自主毛骨悚然,害怕的猶豫着縮回手指。
“俗話說好狗不擋道,楊大公子擋着我的去路,是何用意?”
楊羣海聽着微生溦聲音裡帶着的得意,面色陰沉的開口,“你的手下不經准許闖我楊府,帶走我楊家的客人,現在又說走就走,難道不該給我個說法嗎?”
“不經准許。”微生溦細細念着這個詞,“楊大公子這個詞用的好,那又是誰不經准許誘拐我家優伶?這,你又如何給我解釋?”
問題說到皎月身上,楊羣海滿眼憐愛的望着被牢牢抓在刈楚手中,臉色慘白如紙的皎月,指責微生溦,“皎月是人,她有權利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我倆志趣相同,惺惺相惜,所作所爲都是你情我願,你憑什麼干涉阻止?”
微生溦饒有趣味的看着面前面容模糊的男人,掀起了礙事的車簾,徹底清晰看清他的俊俏容貌,以及馬車左手邊含情脈脈與之對視的皎月。
“看來兩人不止是惺惺相惜呀,莫非已經海誓山盟,互許終生?”
皎月垂下頭面色凝重,楊羣海則是望着微生溦斬釘截鐵的回答,“是,我與皎月已經互許未來,我會將她接進門,護她一生一世,你永遠別想再傷害她!”
微生溦冷哼一聲,不敢相信的望着皎月低垂着的頭,帶着陰寒的冷冽氣壓反問:“我傷害你?”
問的是皎月,看的也是皎月,卻是楊羣海英雄救美的替皎月回答。
“你以爲你不讓皎月接客就是對她慈悲寬大?你逼着一個好人家的女孩做供人賞玩的優伶,還派一大堆侍衛監視她,不讓她和外界接觸,不讓她有自己的生活,她就是你製造出的木偶,爲你賺錢的工具罷了。”
微生溦靜靜聽着沒有說話,只是看向皎月淡淡問了一句:“你真是這樣想的?”
皎月埋着頭沒有解釋反駁,臉上的表情痛苦而複雜,卻是明瞭的……默認了!
微生溦哈哈大笑着,笑聲中卻帶着憤怒和苦澀,清沫一直默不作聲,玉娘直接走上前扇了皎月一巴掌,聲音清脆結實,毫不手軟。
楊羣海大喝一聲就要衝上來解救,被刈楚一個警告的眼神就喝退了,緊捏着拳頭滿心着急,卻是無能爲力。
“你這個臭婆娘要幹什麼?她已經是我楊羣海的人了,你個卑賤老奴有什麼資格打她!”
玉娘理都沒理會他,右手捏着皎月的下巴迫使她擡起頭來,直直盯着那雙深邃如海的大眼睛,此時卻是被愧疚和堅決完全遮掩,隱晦的沒了絲毫光彩。
“當初走投無路的時候是誰收留的你?是誰這麼多年安心樂意、錦衣玉食的培養照顧你?如今有名氣了,翅膀硬了,就敢忘恩負義了?要知道當初家主不是沒有給你選擇,這是你自己選擇走上的路,現在後悔,癡人說夢!”
玉孃的責罵讓皎月淚流滿面,心緒波動,卻非回想起曾經受到的恩澤,而是多年積壓在心底深處的惡意和怨恨,此時再無遮攔的噴涌而出。
“這不是我的選擇,我是被逼的,我如果不留下當優伶就只有死路一條,我是迫於無奈。”
皎月大聲反駁着,雙眼血紅瘮人,直直瞪着她,“你又有什麼資格來說我,一個奴婢而已!安穩無憂的生活是她的承諾,錦衣玉食則是我憑自己的本事掙來的,我爲你們樂坊拉來了多少客人,掙了多少錢,這點待遇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皎月徹底失去了理智,不再是舞臺上耀眼奪目,巧笑嫣然的女子,完全像一頭暴怒的野獸,沒有思想無需儀態,鋒利的喧囂嘶吼着。
“我只是喜歡一個人而已,這有什麼錯?我也是女人,我也有感情,我也有愛人的資格!”
“但他姓楊就不行!”玉娘亦直接大吼回去。
皎月瞪着她,怨恨的瞪着她,她們在一起有八年了,八年的相處之情都不及剛認識幾個月的男人。
好像女人天生如此,爲男人而活,即便一眼,認準了便是義無反顧。
微生溦的笑聲早已止住,神情淡淡的偏着頭,剛纔的陰冷憤怒完全消失不見,就像個普通花樣年紀的可愛小女孩,容貌出衆,笑容甜美,說出的話卻恰恰相反。
“皎月姑娘這些年過得衣食無憂,前呼後擁,似乎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一句清淡無波的話卻讓皎月不由一顫,失控的理智迴歸了大腦,眼底的瘋狂漸漸消散,替換而上的是畏懼和恥辱,以及深深的不安。
接下來的話由玉娘代勞。
“家主給你好吃好穿,光鮮亮麗的生活,就不知好歹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一個賣身爲奴的賤民也敢這樣理直氣壯,我看你是忘了當初教你的微生家鐵律,活的不耐煩了。”
皎月的身體顫抖的越來越嚴重,微生家的鐵律可謂手下所有人心中的底線和畏懼,這不僅僅是說出好看好聽的,完完全全落在了實處,絲毫不敢怠慢。
入微生家前都會被告知不得不遵守的鐵律,就是忠誠。不管任何有無產生後果的小事,只要違背,都是必死的下場。
皎月親眼見到的只有一次,就在邡州城的嫋嫋樂坊,一個商人想要知道嫋嫋樂坊經營的紅紅火火的方法,花了銀子向一個優伶打聽,優伶收了錢回答了他些問題,都是些不痛不癢的小事小細節,卻還是被人知道告知了玉娘。
那名優伶的下場皎月此時想起都還是心驚膽戰。
死是註定的,方法也是還算痛快的一擊斃命,鋒利的劍一下刺進她的心臟,鮮血噴涌而出,身體驟然倒下,血水慢慢暈染開來,整個人完全淹沒在一片血紅色中。
樂坊所有人聚在一起旁觀這場死亡,每個人心中都蒙上一層陰影和畏懼,多年的生根發芽,徹底落下痕跡。
玉娘與皎月相處的最久,最是能猜測得到她此刻心裡在想些什麼,冷笑一聲開了口,“你知道當年邡州城那個優伶的下場是什麼,當時一劍斃命還是看在她知道的少的份上給了痛快,你覺得你知道的夠不夠少,值不值得給你一個痛快?”
“你們這是想幹什麼?恐嚇?還是殺人滅口?有我在你們休想得逞,傷皎月分毫。”
皎月害怕的顫抖,楊羣海則是大喝着擺出了對戰的姿勢,帶領的手下也紛紛嚴正以待的等待着他一聲令下,就要與微生溦一方你死我活,殊死搏鬥一般。
“楊大公子是沒聽懂奴婢的意思嗎?皎月不是什麼普通百姓,她是微生家的奴婢,是生是死都由微生家主說了算,沒有資格說什麼自由,選擇權之類說來更是可笑!”
玉娘接了楊羣海的話,微生溦跟着好笑的開口,聲音平靜清脆,“楊大公子是要和我動手呀,打架我最不怕了!”接着對手下吩咐:“整日拘束着好久沒有活動筋骨了,今日允許你們暢快的玩,任何人,死了傷了,算我的!”
特意加上的三個字,無疑是在說包括楊大公子,死了傷了也無所謂。
“唯!”僅十個侍衛齊聲應和着,中氣十足響徹天際,波瀾平靜的臉頰上紛紛流露出興奮的表情,向着楊羣海攔着去路的方向,腳步沉穩的聚過來。
“平靜的好日子不過,那就別怪我狠心!”
微生溦剛剛落下這句話,兩邊人就大叫着衝上前打鬥起來,人數上自然是楊家佔便宜,能力上卻是毫無還手之力。
微生溦只坐在馬車上興趣盎然的觀賞,皎月緊張的注視着眼前戰局,才片刻功夫,楊府的人就已倒下大半,躺在地上垂死掙扎。
眼見微生溦的侍衛都集中擊向楊羣海,皎月驚呼一聲用力掙脫開刈楚的束縛,直接一下跪在微生溦馬車前用力磕着頭,哀聲請饒着。
“奴婢知道錯了,求家主開恩,是奴婢忘恩負義罪該萬死,辜負了家主的大恩大德,和多年培養。求您別打了,饒大公子一命吧,求求您了,奴婢以後乖乖聽話,再也不敢違背家主的命令,奴婢知錯,奴婢知錯……”
皎月不停的磕着頭,嬌弱的額頭不一會已是血淋淋一片,臉頰上滾熱淚水傾淌着,精細絕美的妝容早已哭花,髒亂的敷在臉上,簡直是慘不忍睹。
楊家的人此時已全部倒下,哀嚎聲一片,楊羣海也是捱了許多拳腳,嘴角流着鮮血,眼睛烏青,倒是還有些骨氣的晃盪着站起來,堅持沒有倒下。
“這可是你說的!”微生溦冷笑一聲開了口。
車簾重新放下,留下滿地打鬥痕跡,一行人還如來時一般瀟灑自如的離開了,卻是多帶了一個面如死灰的皎月。
楊府門前的整個對峙過程尤爲平靜順利,除了楊大公子再沒一個主人出面,楊貴自商會聚會散去後便去了蕭家還未回來,其餘的女眷或許是害怕,或許是事情結束的太快沒來得及出來。
微生溦直接回府了,看着她此時平淡無事的模樣,實際今天氣的不輕。
別人也就罷了,皎月可是她傾心培養的,雖然沒有手把手面對面的地步,但離開邡州城的六年都還時時刻刻關注着她,與大哥的聯繫中總有給玉孃的一封,大部分內容也都是關於皎月,對於她是付出了真心和耐心的。
皎月直接被帶回葉殊閣關在房間裡,日日派人看着,沒有讓她上臺表演,也哪兒都不讓她去,以前的優厚待遇全部撤銷,獨一無二的華服首飾被搬走,房間從佈置精美的獨間變成相比之下簡易狹窄的五人合屋,吃着統一的飯菜,徹底被剝奪了自由。
不斷地喊叫敲門讓皎月精疲力竭,靠着門板滑坐在地上,眼淚忍不住的往下掉。
太陽初升,玉娘邁着雍容萬方的小步走來,身後綠衣侍女端着給皎月送來的飯菜,一葷兩素,外加一碗白米飯,不糟糕,與以前卻是完全沒得比。
看管侍衛打開門退到一側,皎月頹喪的躺在一人寬的塌上,身上是素白的舊衣裳,臉上未施粉黛,無精打采的閉着眼。
綠衣侍女放下東西站在一旁沒有離開,玉娘是故意讓她們留下的,也算讓葉殊閣的其他姑娘們都警醒警醒,知道違背家主的下場,以此爲戒。
“你看看你的樣子,哪兒還有點葉殊閣招牌優伶的高傲。”
玉娘掀着裙襬在一個位置上坐下,視線望着打開的房門外,聲音悠然輕微。
“你這是來看我笑話的嗎?”皎月背對着她啞聲開口。
玉娘好笑的勾起了嘴角,“我是樂坊坊主,你是樂坊優伶,都是孤苦伶仃,差不多時間跟着家主,朝夕相處這麼多年,你就像我的女兒一樣,爲什麼要笑話你?”
“女兒?”皎月無力的冷笑一聲,“給家主告狀,這可不是會對女兒做的事。”
皎月的奚落嘲諷玉娘罔若未聞,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痕跡很少,中旬女人依舊是風韻無限,儀態端莊,即便與大戶貴族的夫人想比也毫不遜色。
“我若不告訴家主,你可知道自己會落個什麼下場?你覺得還會像現在這樣好端端的躺在踏上不甘的生氣悵然,以及想念你的郎君嗎?”
“可我沒有背叛微生家,什麼都沒有做錯。是她鐵石心腸要拆散有情人,都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我這麼多年的忠心付出都換不來她的仁慈,憑什麼!”
皎月激動的一下坐了起來,轉過身面對玉娘不甘心的怒吼着。
“正因爲你現在還什麼都沒做,所以來得及。你覺得你和楊大公子在一起真的堅持的住對葉殊閣也好,微生家也好,知道的什麼都不說嗎?就算你堅持的住,楊家與微生家勢同水火,你保證楊大公子什麼都不會問嗎?你又能確定他問了之後得不到回答,漸漸開始冷落你,你還能避而不談嗎?家主的能力你知道,到時候誰也留不住你的命。”
玉娘最後一句話說的篤定,皎月也心知肚明,神情凝重的閉上嘴。
天越漸亮了,侍女優伶都起了牀,漸漸傳來女孩們的嬉戲說話聲,聲音清脆愉悅。
“你可知道家主對你有多例外,多特別?我看你就是仗着家主的喜愛,纔會如此有恃無恐。”
玉娘這話不知是不是她感覺有誤,似乎有些酸酸的醋味。
“特別?她何曾對我特別過,不過吃喝穿戴比別的優伶精細些,但這也是我應得的,我是葉殊閣的招牌,所有客人都是衝我來的,這樣的不一樣也算特別?”
皎月不知道內情,玉娘笑着搖頭解釋起來,“可記得當年老夫人去世,家主突然離開邡州城不知所蹤?”
皎月不知所以的點點頭,玉娘接着道:“家主並非完全消失,只是去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具體是哪兒連大公子都不知道。雖然當時將微生府交給了大公子當家,卻還是時常有消息傳回,隻言片語,其中就有對你的詢問。”
皎月微微有些驚訝,上次葉殊閣週年宴是她時隔七年第一次再見微生溦,這些年完全處於毫無消息的狀態,甚至猜想她可能都將自己忘了,記不得了,但水中臺上對視一瞬的笑容,知道她還認識自己時,心裡別提有多開心。
“我……不知道!”
“當時我去微生府的目的大多是爲了拿信,而信中提到最多的永遠是你,但你從來不知道,因爲家主不讓我告訴你。”
玉娘說着從袖中拿出一個扁木盒,看着很是小巧輕薄,打開盒蓋放着一個繡花布包,裡面整整齊齊疊放着幾張信紙,很薄,很少,每張展開短短几行,卻張張寫到她。
皎月一封封讀着手上的信,有眼淚匯聚着滴落下來,打溼紙面。
“你以爲沒有家主的意思,憑你一個優伶也配穿覓缺的衣裳?那可是達官顯貴的夫人們一擲千金搶破腦袋都想要的,其他的姑娘又有哪個有這待遇?”
外面的笑鬧聲不斷傳來,給這暗沉冬日增添一絲活力和朝氣。
皎月的哭泣和沉默讓玉娘鬆了口氣,看到了絲緩解的希望,笑着舒展身體站起來,理了理衣襬寬袖,以完美無缺的姿態昂首挺胸邁出房門,最後勸解一句,“別以爲自己有多了不起,離開葉殊閣,你就什麼也不是!”
以爲皎月不會再說什麼,玉娘正要走,卻聽身後低低的啜泣聲中傳來皎月無助的呢喃。
“可是我愛他!”
一句話,五個字,瞬間毫無懸念的戰勝了玉娘苦口婆心的千言萬語。
女人都是如此,道理懂,事理明,恩情在心,感動亦難忘,卻終究抵不過一個‘愛’字。
寧負天下人,也無法放棄心愛的男人。
“決定權終究在你,你若打定主意,家主不會不放你,只希望……你的選擇是正確的!”
失望被隱藏的很好,揮去那抹心痛和怒其不爭,板正的嚴肅面容掛上臉頰,不再理會房間的人,吩咐侍衛一聲‘好好看着’,毅然決然邁開了腳步。
房門重新緊閉,似有似無的一句‘對不起’飄在空氣裡,很快便消散的沒有蹤跡。
既然決定了,就不要後悔!
覓缺籌劃數月的展示會日時間越近,就在五日後即將開始的重要節骨眼上,悅妝顏突然之間聲勢浩大的發出請帖,邀請全都城的夫人小姐光臨五日後的桃源會,賞花、品樂、遊玩,當然最主要的就是推出最新服裝設計,供大家欣賞購買。
悅妝顏也算都城有些名氣的存在,專做女人的服裝首飾、胭脂水粉的生意,與覓缺是同一性質的同行。
但覓缺的專供更加單一,只做服裝這一項,講究精益求精。悅妝顏則是樣樣都涉及,比起覓缺的服飾沒有那麼精美出彩,但重在樣樣齊全,一條龍挑選,也很受夫人小姐喜歡。
微生溦聽聞這個消息時正好在覓缺後院繡坊的小鈴鐺處,五姐微生熙很是着急的唸叨着‘怎麼辦怎麼辦’,桃溪一旁默默不語的給幾人沏着熱茶,依舊做着她的隱身人。
“十妹,你倒是出個主意呀!悅妝顏分明就是在和我們覓缺對着幹,出其不意的搞什麼桃源會,還故意選在同一天,不是拆我們的臺是什麼?”
微生溦神情淡淡的勾脣笑着,一副閒淡自若完全不在意不着急的模樣,看的微生熙心急火燎。
“我微生溦的臺可不是那麼好拆的,沒點真本事可不行。楊貴既然這麼迫不及待,那我就讓他看看商會會首的手段。”
微生溦的胸有成竹帶動微生熙平靜下來,看着她滿是信心的美麗面容,心一下就安定了。
是啊!想要和十妹鬥,還沒人能贏得過,更何況那個姓楊的!
悅妝顏是楊家名下的產業,自上次商會聚會被貶下臺,加之那日其府門前搶回皎月,以爲他們會打上門來,沒想到快一月過去還如此安靜,原是爲今日籌劃呢。
雖是同行競爭的撞期活動,但各有各的特色,各有各的內容,也各有各的辦活主旨,誰能得客人聖心,就看各家本事了!
“展示會全部準備完全了嗎?”
微生熙點了點頭,“一切準備妥當,只等五日後開門迎客。”
微生溦也點點頭,沉默着沒再說話,手拈着小巧的茶杯,小口抿着,眼神深邃幽暗,不時看看全神貫注在繡活上的小鈴鐺,嘴角勾起淺淺笑意。
悅妝顏的桃源會定在楊家一處私人府宅,位於都城東南方向最大的桃林中。
那是都城有錢人家的女眷最愛去的遊玩地界,蔓延十里桃林,齊齊盛開之際,吸引全都城的人觀賞駐足,而在其中的府宅更是珍貴難求。
楊貴將桃源會定在那兒也無可厚非,女眷們在美麗輕鬆的環境下,邊賞景邊賞首飾衣裳,確實很能吸引人,也能順其自然間達到絕佳的盈利效果,但她也有的是辦法。
微生溦沉吟着轉向微生熙道;“覓缺的進出姑娘們在哪兒?”
“有幾個出去了,其餘都在呢,你要見她們嗎?”
微生溦點了下頭,桃溪領命出去,不一會帶着六個漂亮的小女孩過來,在房間外的小院裡請了安,安靜乖巧的垂首侍立着。
六個小女孩個個長相水靈,身段極好,身上穿着統一的淡黃色衣裳,樸質簡潔,雖看着清淡不起眼,卻都是極好的料子,扛得起細細講究。
“都多大了?”
“大都十五六歲,最大的快十八了,最小的也馬上滿十五。”
微生熙回答着微生溦的問題,不解她爲何突然要見這些女孩子,可是有什麼想法?
這些姑娘都是覓缺專門供大戶人家的女眷們上門服務的,替夫人小姐們量尺寸,選花樣,提意見搭配,專爲打扮而請。
他們算是覓缺與各夫人小姐間的聯繫人,有什麼新款式新花樣,都由她們推薦給自己照顧的客人。
這樣的姑娘幾乎有些規模的店鋪都有,每家的夫人小姐也都認識好幾家這樣的姑娘,想要在激烈競爭角逐中突出重圍,口才本事就是最重要的。
這些都是五姐親選的,對於女人、服飾、首飾等等絕對是瞭如指掌,這點倒不用擔心,只是看她們穿的實在有些素雅,莫不起眼,沒了特色。
“五姐,讓人專給她們做些服飾,日日穿一樣的我看着都無趣,何況是客人。”
微生熙看着小院內聽見這話偷偷雀躍打量的姑娘們,猶豫着開口,“十妹,她們是給夫人小姐們上門服務的,若是打扮太過花枝招展,會讓客人不悅的。”
微生溦不贊同的擺擺手,“話非如此說,女子何不希望豔麗絕美,若是她們發現自己連覓缺姑娘的打扮都比不上,豈不才會更加大方的往外掏銀子?”
微生熙閉嘴想了想,好像是這麼個理,笑着贊同的就要吩咐下去做衣裳,微生溦提醒一句道:“她們要穿的好看,但決不能穿的貴氣。衣裳最重要在於款式和花樣,要經常換着不同的搭配,給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覺,選用普通衣料即可,不可喧賓奪主。”
“明白,她們只是普通百姓,不可與富貴人家的夫人小姐比肩,奪了她們的光彩。”
微生溦滿意的點點頭,吩咐六個姑娘道:“這幾日你們去到哪家府上都記得介紹一下覓缺的展示會,上午巳時開門迎客,但真正神秘的重頭戲在戌時,屆時時間一到,便會徹底關閉覓缺大門,任何人不得再進入,誰若來晚了,可就看不到了。”
“唯,奴婢遵命!”六個姑娘齊聲應答,微生溦揮揮手,便讓她們下去了。
“十妹這個方法倒好,桃源會肯定辦不到晚上,我們將時間錯開,楊貴便無可奈何了!”
微生熙高興的笑着,微生溦卻是搖了搖頭,“重點不在這裡。”
“不在這裡?那你推遲時間是爲什麼呀?”
微生溦看着小鈴鐺毫不受人影響的沉迷在繡藝中,繡布上靈動跳躍的圖案栩栩如生,開口回答道:“夫人小姐們若在桃源會逛了一天,晚上哪兒還有精力繼續在外逗留,我們必須一早就將客人拉來,吊足她們胃口,而不是等到晚上桃源會散場。”
“那該如何做?”
“我自有辦法,你只要將覓缺內照管好便可,特別是準備拍賣的衣裳,絕對不能有差錯!”
這場展示會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拍賣最新設計,那批衣裳自然也是重中之重,即便微生溦沒有提醒,她也明白其中重要性,肯定的用力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