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端木昊一陣啞然,但畢竟是一朝大臣,何種尷尬境遇都能沉着冷靜,巧妙應對,即便面對微生溦禮貌客氣的當面質問,也依舊保持着穩若泰山的寬大氣度。
“微生家主此言何意,如你所說,今日乃你我初次相見,何來不滿之說,可見是有什麼誤會。”
端木虯甩開大哥的手,恨恨的瞪了微生溦一眼,終於老實坐下,看來平日蕭含憐和端木伶沒少潛移默化說微生溦的壞話,如此怨恨的沉不住氣。
端木昊算是迴應的很是禮貌,按理說他乃一朝重臣,而微生溦只是有錢的低微商女而已,地位尊卑上依舊是雲泥之別,根本無需如此客氣,但他還是保持了最大度的寬懷形象。
“我也是如此想,只是依舊好奇,外面傳言左相大人在朝堂上全權否決微生府掌管官營買辦之事,如此鄭重其事不留餘地,必是私心裡對微生府很是不滿,心中不免緊張。大人如此說看來是我誤會了,如此貿然相問,失禮了,還請大人見諒!”
果然如此!
這些天都城之中微生府親自面聖請求獨掌官營之事傳的沸沸揚揚,這個節骨眼上微生溦突然前來參加生辰宴,顯然爲這件事而來,所有人皆是早知會是如此的瞭然表情,卻依舊期待着端木昊會如何迴應。
端木昊的堅決反駁態度可是朝堂之上人盡皆知的,總不會否認,可又該如何巧妙回答,才能表現自己完全是公事公辦,爲國家考慮纔有這般態度,而非微生溦所言因爲私心不滿,故意刁難的呢?
端木昊從容不迫的端然坐下,端着酒壺往杯中添着酒水,緩緩擡起頭來迎面而視着微生溦,沉穩開口,“此事我確實反對,官營乃國之根本,國庫民生主要來源,上百年來都是由朝廷管控掌握,若由一人或一姓把持,先不說人心難測,單單一家獨大,民心失衡這一點,便不可爲之。”
微生溦裝作一臉驚訝的模樣,眨巴下眼睛,許久纔開口露出一點聲音,“大人……竟然真的反對!”
“微生家主早已心知肚明不是嗎?”
端木昊想要拆穿微生溦故作姿態的假面目讓她難堪,卻絲毫起不到作用。
微生溦從來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得到他的肯定回答,一瞬間就變了臉色,原本裝出的驚訝無知轉瞬收斂,一臉饒有趣味的表情盪漾在絕麗面容上,燦爛的笑着坐回自己位置,長袖一甩,可愛的用手支着下頜撐在案上,眨巴着靈動的雙眼,清脆開口,“願聞其詳。”
微生溦生動轉換的神情看的端木昊一愣,這般膽大無畏,善於僞裝,果然不是好對付的,也讓他徹底肯定,這個女孩今天造訪,絕對的來者不善,想要改變他的想法和立場,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順便擡眼掃了掃與她一道的侯震和餘思,最後目光落在低垂着眼眸,不停喝酒的時寧義身上,從頭到尾頭都沒擡一下,不由遊移猜測着。
這個右相大人向來與他關係疏遠,政事上也時有衝突敵對,但這次這般毫無想法還是從未有過,今日也是突然駕臨,難道與微生溦是一夥的?果真如傳言猜測早就有了私下聯盟?而突然造訪便是作爲微生溦的助力,趁着生辰宴帶着幾個幫手向他施壓?
端木昊視線轉向微生溦,諷刺一笑,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一國左相了!
端木昊的猜測也是在場衆多人的猜測,時寧義此次實在太古怪,不得不讓人懷疑他已與微生溦串通一氣,共同對付左相大人。只要拿下他,朝中其他反對大臣便都好說,卻不知微生溦此時的心裡多感嘆,多愧疚。
時寧義沒有表明立場想法,確實是微生溦使了手段,讓侯震率先找他談了話,但今日時寧義的前來絕對不是作爲助力幫她獲得端木昊的支持,甚至不是同立場的合作關係,反而是特意前來質問她。
時寧義對於微生府獨攬官營之事的利弊關係還摸不透徹,微生溦此人也不瞭解,欽佩她的膽量敢主動請求這樣的要求,同時也懷疑她的居心和能力。
她放言一年之內稅收增長十倍,究竟是自負的胡話,還是真有這等實力,這兩者之間所產生的後果卻是天壤之別。
若是前者自然遭受欺騙,受天下人恥笑,但若爲後者,這等人才無疑將會對天佑國產生無可睥睨的巨大影響,稅收鉅額增長,國庫日漸充盈,國家越漸富庶,將來無論面對紫巫國還是臨安國,都有了十足的底氣,這無疑是最好的結果。
時寧義沉吟着略微擡起頭看向對面一臉天真詢問的小女孩,她真的有這樣的本事嗎?
微生溦的‘願聞其詳’讓端木昊一陣怔怔,看着她親切溫和的虛心求教模樣,心下不削嘲諷果然是會變臉,面上卻沒有絲毫表露,反而認真解釋起自己的想法,似在徐徐說服她一般,實則更多說給在場男客聽,表明他的爲國爲民,公正無私。
“獨攬官營便會切斷許多商戶的生存根本,要知道這些具有官營買辦權的商戶並非小門小戶,手下掌握着數不清的百姓生計,斷了他們的根本,便是絕了百姓們的生存之道,許多人沒了養家餬口的生計,必會引起民怨民憤,一家獨大而不盡百姓受難受苦,這是什麼道理。”
端木昊說的慷慨陳詞,振振有詞,衆多人意見相同的附和着。
在場皆是有頭有臉的權貴人物,朝中大臣、世家弟子、名門大戶,如今的天佑國官商勾結現象普遍,身後沒有大人物靠山,商人根本無法立足,官營若被微生溦獨掌,無疑讓許多靠山失去了作用,商人不再需要他們,不再討好他們,自然也就沒了利益。
端木昊的想法無疑與他們不謀而合,得到了衆多人的支持,卻非冠冕堂皇爲百姓憂慮的藉口,而是爲自己私心的利益在抗爭。
微生溦似在認真思考的附和着點了點頭,若有所思的擡起眼開口道:“可是左相大人如何認爲官營獨攬就會斷了商人的根本,乃至百姓的餬口生計呢!如你所說,擁有官營買辦權的商戶並非小商小戶,除了官營定然還會有許多其他生意,不至於就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而且就算商人受損,有些百姓遭受牽連,但我承辦官營產業,大肆發展,勢必需要擴充衆多人手,反而會給百姓們提供比之失去的活計更加多的出路和選擇,這不應該算反對原因,而是贊同的加分條件纔對呀!”
微生溦口齒清晰的自信說着,臉上掛着燦爛的笑容,頓了頓,接着道:“而且官營買辦太過分散,導致了現在很多手工業品質層次不齊,因着工錢低賤,百姓們許多疲於勞作胡亂充數,若是統一起來便能更好監督質量,善於管理。想必所有人都知道,我微生家手下人的工錢是最多的,出來的東西也是最好的,下面的人拿着與自己乾的活相匹配的酬勞,自然更認真更用心,哪兒還會有什麼民憤民怨之說。”
“這……”人羣裡響起無言以對的躊躇聲,垂着眸子的時寧義不經意淡淡一笑,身旁的餘思則是衆目昭彰的放肆大笑,得意而驕傲的不停與她眉目傳情,視若無人。
“強詞奪理,你能有那本事?”端木虯不合時宜的嘲諷出聲,卻是遭到一衆人心底的嘲笑,真是什麼都不知的閒散公子。
端木昊被微生溦的輕言論述全盤打回,若民憤民怨,民心失調這個緣由被否決,那他還有什麼理由和藉口反對?總不能耍無賴我就是看不順眼,不同意吧!
“微生家主真是伶牙俐齒。”端木昊保持着自己的修養和沉穩,沒有被駁的失了儀態,淡淡然繼續道:“微生家主也許有自己的獨特手腕解決這些問題,但千百年的血書歷史警戒世人,一人獨大之事絕對不可,國家軍權不可獨獨一人調遣,朝堂國事也有滿朝大臣相互制約商議。人心最是善變莫測,一國經濟命脈失控於外人,那血雨腥風再起,也是轉瞬之事。”
端木昊這話說的沒有錯,即便一個真正無私無慾之人也必須承認這一點,人心難測!
想必時寧義最大的顧慮和想法也在於此,微生溦清楚看見端木昊提出這個想法時,對面時寧義直勾勾盯着她的深邃眼神。
他不夠相信微生溦這個人!
有無能力可以用一年時間驗證,十倍稅收的約定,成與不成都無傷大雅,但若成了,她心底真正的目的,真正的態度,真正的想法,以及真正的野心,都將決定這個國家的未來,甚至未來的主人!
這是一道送命題,無論怎麼說,都是錯!
微生溦主動請求皇上獨掌官營權,顯然是有她的野心,而這野心有多大,會走到哪兒,無人可知,這就是時寧義最大的迷茫和不安,不確定,不瞭解,這是危險的大冒險!
“一人獨大?”微生溦低垂着頭突然吃吃笑起來,垂斂的睫毛撲閃撲閃,清悅的笑聲傳揚在空氣中,如黃鸝鳴唱,說不出的好聽。
“微生家主笑什麼?”端木昊微微蹙眉開口,感覺他的話受到了侮辱,時寧義則已光明正大擡起了頭注視着她,預感着這個小女孩定會讓他倍感驚喜。
果不其然,微生溦緩緩收斂住笑聲,絲滑手絹輕輕按了按眼角,拭着笑出的淚珠,緩緩站起了身。
侯震全程鄭重其事的旁觀着他們的你來我往,餘思則完全沒有他的嚴肅神情,妖媚雙眼一直不曾離開微生溦百變自若的神態之上,笑得迷人癡戀,崇拜愛慕。
饒有如此天人之姿,只要有微生溦在的地方,餘思的存在感都極其微弱,微生溦不時拿此打趣他,說自己奪去了他的光芒,卻感覺名不副實。
外貌相比之下,微生溦比餘思黯然許多,不是不夠漂亮,而是餘思太多引人注目,超乎男人的妖嬈嫵媚讓他更會成爲焦點中心,但奇怪的是,相反每次都是微生溦出盡風頭。
這個現象微生溦早有發現,也一直深感好奇,爲此特意研究許久,終於皇天不負有人心,讓她找到了些許可能是緣由的緣由。
微生溦和餘思共同出現的場合,因爲他們的身份,以及絕對夠耀眼的外貌,總是匯聚着衆多視線追逐,男人女人,老少通殺。
而餘思的視線,則無時無刻不是注視着微生溦,也許是故意多給她展示和說話的機會,也許是他根本不願理會不相干的人,微生溦總是集萬千視線的滔滔不絕,餘思則只看着她。
再美麗的人,太過低調,太過安靜,也難免會被忽略,而微生溦總是那個最高調,最吸引人的焦點,就如此刻,一串笑聲,引得全場寂靜無聲,滿是好奇的望着她,不解其意,不解緣由,視線一眨不眨隨着她起身的動作移動。
面紅微醺的搖晃下身體,一手握着錦帕,一手捏着杯盞,腳步虛浮,身姿隨風搖曳。
“微生家主似乎醉了,還是先請到後院休息會吧!”
端木瑞態度禮貌溫和的說着,從位置上起身喚來丫鬟,吩咐着就要讓人將微生溦帶走,端木昊沒有反駁,他也很是不願意再聽她說話,絕對會再把自己噎死,按着這個藉口請下去也好,免得讓人難堪。
見丫鬟過來,餘思一個旋身來到微生溦身邊,握着她的手轉了兩圈,猶如舞蹈一般,裙襬飛旋飄逸着,夾雜着清香,好不漂亮唯美。
“小溦兒酒宴還沒吃盡興呢,左相府好生小氣,一點好酒都捨不得!”
微生溦的酒量實在不怎麼樣,先前喝了兩杯,此時就有些站不穩當,雖然頭腦還很是清晰,卻有些控制不住平衡,還好被餘思牽着,否則就要走曲線了。
“大人的問題我還沒回答呢。我剛剛是在笑,左相大人這句話……可笑!”
“放肆,竟然敢和父親這樣說話。”
“就是,左相大人憂國憂民,竟然說他可笑。”
“簡直不知所謂。”
“……”
微生溦話一出,鋪天蓋地的嘲諷指責聲席捲而來,微生溦半酣的虛着眼看着衆人淺淺一笑,手握在餘思掌中保持着平衡,視線轉向時寧義,突然反問一聲,“右相大人覺得可笑嗎?”
時寧義沒有說話,只饒有興趣的擡頭望着她,覺得這個女孩果真有意思,期待着她的闡述,卻被端木昊強硬要求丫鬟攙扶下去,即刻出聲制止了,“我也想聽聽她的見解。”
微生溦朝他感激一笑,想要溫柔的行個禮,奈何身體不太聽使喚,雙膝微微一曲就要跪倒地上,幸好餘思牢牢看着她扶了起來,卻是引得在場其他人鬨堂大笑。
微生溦不在意,嘴角勾着溫柔的弧度,回身在位置上重新坐下,喝了口餘思遞上的清茶,神情瞬間更加清醒,徹底不再迷糊,雙眼明亮睿智的直視着端木昊,沉吟片刻,開了口。
“左相大人說我一人獨大,可世間規則不都如此嗎?尊貴的皇帝陛下金口玉言,無不敢遵從,就連在座各位也是,百十來號人的朝堂決策着天下千萬百姓的生死命運,這……該當如何解釋?”
微生溦話一出口,漫長寂靜,個個瞪大眼不敢出聲,望着微生溦的視線從嘲諷,變成了震驚和畏懼。
這可是大逆不道之言!
微生溦忽略所有人的神情,繼續開口道:“說我一人獨大實在冤枉,有統治國家的皇上鎮壓着,朝堂時刻監視着,就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都做不到,何來的……獨大?你們只看到我會得到什麼,卻從沒想過我要付出什麼,失去什麼。再成功我也還是一介低微商女,連一介商女都害怕控制不住,要朝堂有何用?要大臣有何用?左相大人,右相大人,你們身爲天佑國棟樑,就不感到羞愧嗎?”
“豈有此理!”這次端木昊再也維持不住端重形象,拍案而起,卻在劇烈擊案聲驟然響起時,餘思欣長華貴的身體跟着驟然起身,雙目含冰的注視着他,透出令人畏懼的警告和威嚇。
“左相大人這是心虛了嗎。其實朝中大多數人反對的原因,我們各自都心知肚明。我是天佑國充盈國庫最好的利用品,一大篇的擔心憂慮都不是真正的問題,你們自己,纔是真正的問題。”
微生溦眼睛又虛眯起,神思還算清楚,卻是大片睡意來襲,掙扎許久終於有些支撐不住,頭一歪,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微生溦睡得讓人猝不及防,端木昊承受着餘思的注視警告想要繼續嚴厲指責,人卻突然倒下了,讓他滿心的怒氣和心虛沒處發泄,只能憋了口氣咽回肚子裡。
微生溦的話無疑讓在場許多人掩面不語,即便微生溦有私心,他們也不全然光明利落,利益得失這種事從來不是非黑即白,小心翼翼維持着灰色地帶,纔是衆多人的長久選擇。
端木昊此時再也沒有了慶賀生辰的喜悅,看着餘思將醉過去的微生溦抱在懷裡望了過來,心中怨恨卻也只有隱忍不發,吩咐了丫鬟領着去後院休息。
客桌一下空了兩個,端木昊也沒了酒興,神情僵硬的客套招待兩句,一揮寬袍甩袖而去。
主角一走,席間瞬間熱鬧起來,衆人小聲的議論紛紛,自然都是剛纔微生溦的言論,以及端木昊的惱羞成怒,好好的生辰宴硬是變成了朝政辯論,左相大人確實夠惱怒的。
時寧義一直都沒說幾句話,除了將微生溦留下時開了口,都是兀自喝着酒默默傾聽,此時卻是比所有人都有酒興,更甚至是越來越濃。
腦中不停回想着微生溦剛纔的話,手中酒水一杯接一杯,笑意縈上嘴角,擡眼看見侯震正認真注視着他,端着酒杯的手朝他一舉,迴應一個神秘笑容,一語未發。
餘思將微生溦抱進後宅一間小院臥房內便被帶走了,這裡是女眷私域,外男不得隨意入內。餘思爲了安全起見,堅持着等到侯夫人和侯佳佳前來照顧,才放心離開,侯夫人擰着溼帕替微生溦擦臉,看着她臉色微紅的醉過去滿是不解和好奇,怎的這麼快就醉了,是被欺負灌酒了不成?
侯佳佳解決了侯夫人的疑問,“阿溦酒量很淺,稍微喝一點就醉,正常!”
但她卻也非常不解,正因爲酒量差,所以微生溦在外面,特別是這樣正式陌生的場合從不喝酒,今日爲何就喝了呢?被人勸酒逼着不得不喝的想法一瞬間都沒考慮過,不說微生溦倔強不低頭的性格,單單有餘思在便沒人能逼她怎麼樣,難道是心情好,想喝?
侯佳佳不再糾結,看着微生溦衣領前好像浸到酒水溼了大片,和奶奶說了聲便去找人替她拿件替代的衣服,不想自己只出去了一會,回來竟發生了驚天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