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夜!
刈楚將白天蕭府偏院中的藍衣男孩帶到了微生溦的面前,適時她正坐在書房書案前秉燭夜讀,男孩直接被刈楚一把提着後脖領癱放在地上,嘴裡塞着塊破布,不知是哪兒隨手撿的,害怕的渾身抖的像個篩子,‘嗯嗯啊啊’不停喊叫着。
男孩一直低垂着臉,依舊穿着白天那件破藍衣,許是剛從洗衣井邊抓過來,身上到處都是水漬,手也還冰涼溼露着,無需觸摸,就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涼氣。
微生溦這才近距離看清他的長相,臉很小,皮膚很白,五官精緻漂亮,屬於長相陰柔的男人,怪不得會被人販子看中賣去做,確是有股女子的盈盈嬌弱之態。
“你叫什麼名字?”微生溦輕聲問着,燭火照射在他的側臉上,留下一層暗淡陰影,卻清清楚楚看見他聽見自己的女聲時,明顯放鬆少許的表情。
“奴……阿憐。”口中破布被扯出,男孩輕聲回答着。
“什麼怪名字,真名叫什麼?”
“奴只有這一個名字,這是主人爲奴取的。”
男孩看着外表陰柔,聲音卻完全不同,真真正正的男人粗厚聲音。
“你什麼時候進的蕭家?”微生溦一個問題一個問題耐心問着。
“奴大約五歲的時候,是主人將奴從人販子手裡買下的。”
“那被賣入蕭家之前呢,父母是誰,還有什麼親人,都還記得嗎?”
男孩猶豫着,緩緩搖了搖頭,小心的稍稍擡起臉去看微生溦,卻在還未看見之時被刈楚警告的踢了一腳,連忙恭順的老老實實端跪着,頭深深埋在地上。
“你果真不記得自己以前是誰了?我最討厭人撒謊,再想想清楚!”
微生溦語氣冷下來如此一警告,果然很有作用,男孩忐忑的沉默了一會,便結結巴巴開了口,“奴,奴確實記不太清以前的事了,但好像……好像還有個姐姐,似乎過得有些艱苦,其他的,就什麼印象也沒了。”
這點內容已經足夠,微生溦沒有爲難他,緩和下語氣突然問着:“你可想離開蕭府?”
男孩赫然擡起頭來,立馬又反應過來連忙垂下,瑟縮下肩膀不相信剛剛親耳所聞。
微生溦一瞬間看清他眼底的不敢相信和光彩,淺笑着耐心再問了一遍,“我若可以把你從蕭府帶出,你可願意?”
男孩難以隱藏的激動和喜悅從稍稍擡起的臉上展現而出,卻沉穩的沒有即刻回答,忐忑的小心詢問着:“您,爲何要救奴?”
“因爲受人所託!”微生溦直接回答,男孩呢喃一句,“受人所託?不知……”
“你暫時先不用知道,你只需說願不願意?”
這一次男孩沒有再猶豫,迫不及待的提高聲音肯定回答,“願意願意,只要能離開蕭府,就算是死奴也願意。”
“好,那你今日先回去,今日之事不要說與任何人,不動聲色明白嗎?”
“明白,奴誰也不告訴。”男孩聲音明顯透露着難以言說的喜悅和激動。
“我會再派人去,回去吧!”
“奴叩謝恩人大恩,奴告退!”
他很聰明,從頭到尾鎮定自若,沒有任何多問,亦沒有任何好奇,很懂得如何保護自己性命。
刈楚將人重新送回去,書房內瞬間又恢復了夜晚的寂靜。
微生溦合上手邊攤開的書本,好整以暇的整理兩下衣衫,端坐好身體,擺出迎接客人的姿態,對着空無一人的書房突然輕笑開口,“蕭立公子大駕光臨,想聽的都聽完了,現身吧!”
話音落,衣料摩擦的‘簌簌’聲突然響起,蕭立一身瀟灑的錦緞長袍,手持一把長劍,緩緩從門外現出身來,推門而入,直接在微生溦書案對面坐下,神情不慌不忙,不驚不喜。
夜風從打開的門外吹進,吹亂案頭飄飄嫋嫋的燭火,衣袂跟着輕柔起伏,髮絲遮住了眼,不適的擡手將它別到耳後,不由不悅的率先開口,“蕭立公子進來可否將門關上,夜風寒涼,凍感冒了等會可如何飛得回去?”
蕭立靜默着與她四目相對,良久一言不發,終於緩緩站起身,轉臉去關門。
“夜晚寒氣重,蕭立公子吹了許久涼風,喝些熱茶驅驅寒吧!”
微生溦巧笑嫣然的說着,蕭立垂首看着面前書案,除了先前她看着的一本書,一支插在瓶中的娟秀白梅,便再無一物,四處看看也沒有發現一個茶具,說請喝茶茶在哪兒呢?
很快就得來了答案!
剛剛關上的房門傳來叩門聲,那個今日陪在她身邊的女侍衛聲音響起,“家主,茶來了!”
此時此刻他才明白,剛剛微生溦說請喝茶那句話,不僅說給自己聽,怕是也說給隱藏暗處的護衛聽,想着自己從蕭府一路跟蹤她們回到微生府,偷藏了那麼久其實早被發現,甚至是得到她的准許才能一直以爲沒被發現的偷聽吧!
不對,既是她早已知道自己在跟蹤她,那就算不得是偷聽了,而是光明正大說給他聽!
“蕭立公子從蕭府一路跟到微生府,藏了這麼久,就沒有什麼想問的嗎?”
“我若問了,你會答嗎?”
微生溦好笑的擡起頭,“你若不問,我如何答?我答與不答,你總該先問不是嗎?”
“若明知問了你也不會答,又何須再問?”
“蕭立公子問都沒問,如何知道我會不會答?”
“我雖想問……”
“停!”微生溦無力的斷然打斷他的話,勾着好看的粉脣淺淺一笑,“公子這是夜來無事找我說繞口令嗎?您閒着無事,我可是很忙的!有何話便快說,若無話就請吧!”
微生溦攤開手邊書籍,準確翻到看着的那一頁,靜坐燈下靜心閱讀,完全沒當面前人存在。蕭立直直看着她,將脣抿成一條直線,沉吟許久終於開口,“你究竟想幹什麼?”
微生溦稍稍擡起頭,“蕭立公子所問爲何?”
“阿憐,你半夜將他擄來有何目的?”
“蕭立公子不是都聽見了嗎?”微生溦不以爲然的回答。
“我不相信真是受人所託,那不過只是說給我聽的一個藉口罷了。阿憐是大哥的人,他又是……”蕭立突然頓住,似是難以開口,擰着眉躲閃着微生溦的譏笑注視,接着委婉開口,“他與大哥很親密,想要傷害大哥下手機會最大。”
微生溦看着蕭立又是羞恥又是擔憂的神情,毫無掩飾的哈哈大笑着,“你想說我利用將你大哥殺死在牀上?”
微生溦如此無羞無遮的羞恥之言讓蕭立瞬間大驚,瞪圓了眼直直望着她,“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並未這樣想。”
微生溦止不住的笑着,上氣不接下氣的擺着手,“沒事沒事,你怎麼想都無所謂。哈哈哈……不過這倒是個有趣的死法,今天一下發現兩個,真有趣!”
“微生家主!”蕭立面色驚悚的沉聲怒喚。
微生溦終於回到正經狀態,撫撫自己笑岔氣的胸口,臉上笑容一時收斂不住,卻再沒了剛纔的誇張模樣,聲音低沉帶着些陰鬱的突然開口,“這個死法用在蕭堯身上,是不是也剛剛好?”
蕭立的臉徹底沉了下來,蒼白難看,她剛剛那句話是在嘲諷他,警告他,甚至威脅他!
“你究竟準備怎麼樣?”
這樣的話蕭立真是問了許多次,但除了問她要怎麼樣,似乎也再無他法。
“蕭立公子不是躲在花廳門外全部都聽見了嗎,何必再問!”
“蕭府、父親、或者是我,難道就沒有一點點讓你心軟嗎?就真的……要這麼狠嗎?”蕭立幾乎咬牙切齒,雙手緊緊攢握成拳,全身肌肉都繃緊,總感覺遲早會爆裂開來一般。
“狠嗎?我覺的……還好吧!”微生溦一臉無辜天真的笑說着,這可愛漂亮的笑容,落在蕭立眼中如他母親看到的如出一轍,就像是地獄來的魔鬼,可怖陰森。
“你要知道,無論我對你母親做什麼,都是她罪有應得,怪不得別人。”
“可他們根本就沒死不是嗎?”蕭立突然大喝出聲。
書房內突然陷入詭異的寂靜,微生溦直直望着他,蕭立也一眨不眨睜着雙眼與她對視,憤恨的表情依舊掛在臉上,腦中卻早已反映過來自己剛剛一時口無遮攔說了什麼,懊悔的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卻已是覆水難收。
“祖母和爹爹大難不死活了下來,跟你那個殺人兇手的母親有什麼關係!”微生溦怒聲大喊着,“你的母親就是個殺人犯,她算計、籌謀、最後實施,不管結果如何,她都是個殺人犯,一生都別想洗脫這個罪名。”
微生溦雙手撐着書案,直起身體逼身向前,怒目相對着蕭立,眼底的晦暗和陰森讓他不由自主膽寒,手撐地身體後仰着,整個人猶如被她牢牢壓迫住一般,完全無法動彈。
近在眼前的這臉五官精緻絕倫,完美無缺,該是天地間多少女子夢寐以求的美麗,即便此時滿帶着駭人怒氣,都是一種無與倫比的獨特魅力,讓人忘記本該有的情緒,沉迷其中,幻想着若是暢意開懷的笑時,該有多麼的傾國傾城。
那樣的笑容,蕭立從來沒有見過。
“對不起,我說錯話了!”
微生溦終於緩緩抽回身去,情緒很快掩藏好,掛起那熟悉的淺淡笑容,溫聲開口,“其實我對你們蕭家並沒什麼特別感覺,這句話是真的。”
微生溦優雅的品了口熱茶,溫暖的茶水瞬間傳遍身體,舒服的小聲嚶嚀一聲。
蕭立靜靜聽着她說不開口,看她喝茶也跟着她喝,看她笑也跟着笑,再不敢隨意開口。
“蕭家對我而言不過一個承諾,一場任務,沒有太多的感情,但一定會完美完成。”
“那……承諾了什麼?又要怎麼做?”蕭立小心的詢問,微生溦看着他謹小慎微的模樣不屑一笑,倒沒有隱藏,直言道:“承諾定會爲祖母和爹爹報仇,拿回屬於他們的一切。”
“報仇,就是殺人?”
微生溦沒有回答,亦非默認,只是嘲諷的開口,“你也聽到了,殺人也不是我的選擇,我不是沒有給她機會。你的母親,太貪財了,寧死也捨不得放棄那些本就不屬於她的財富,這能怪我嗎?”
蕭立啞口無言,想要爭辯都找不出說服自己的理由。
苗一姿也許並非真的愛財如命,寧死也抱着不撒手,只是寧死也想要將那些東西留給自己的孩子,讓自己的孩子將來衣食無憂,富貴一生。
蕭立無法批判母親的想法,即便不認同,即便看不慣,但她終究是個慈愛,一心爲孩子考慮的母親,這一點無可辯駁,身爲人子,唯他沒有資格評說。
“時辰也不早了,蕭立公子還是請回吧!”微生溦下了逐客令。
“我……”蕭立猶豫着想說什麼,沉吟許久,開了口,“恩怨總有一天會過去的,我希望,我們能夠和平相處,畢竟……”
後面的話沒有說出來,卻也能夠猜到是什麼話。
“希望如此吧!”微生溦不鹹不淡的應聲,低垂着眼瞼再次拿起書,這次是在認真的閱讀,書頁一篇又一篇的翻過。
一波又一波的殺手隨時隨地涌向微生溦,卻又一波又一波的堆屍如山。
楊貴手下抄襲製作藍蝶浮縷衣的繡娘半夜正在甜夢中,房間突然出現一個黑衣人,手中握着一把大刀,披頭就要朝她砍去,睡夢中的人似有感應一般突然睜眼,看着頭頂近在咫尺的大刀,下意識尖叫一聲翻身躲過。
一刀未中,再無下刀。
後趕來的另一黑衣人與他糾纏在一起,繡娘嚇得六神無主,抱着被子縮在牀角,得了後來解救她的黑衣人大聲提醒,這才連滾帶爬來不及整理衣衫跑出了房間,拍打着院子裡的其他房間,大喊着:“救命啊,殺人了,救命啊!”
接着直接跑到街上,依舊撕心裂肺大喊着,沉入濃厚夜色中的安靜街道漸漸醒來,一盞盞燭火在窗上亮起,人聲漸漸響起,越來越多,最後嘈雜。
衆多街坊男人們提着燈籠聚集而來,繡娘終於感覺安全的放鬆身體癱軟在地,後怕的大喘着粗氣指着房子方向,無力說着:“有人要殺我,兩個黑衣人在房間打鬥,就在那裡。”
事情很快移交官府,中尉大人雷霆破案,楊貴抄襲覓缺設計證據確鑿,間接害死覓缺管事桃溪和府中奴僕小福,而後更是買通殺手殺人滅口,即刻下發大牢,等候發落。
這下終於消停了!
“這可怎麼辦吶,父親怎麼會做出這種事呢,我完全不知情,現在該怎麼辦……”
楊府中,楊羣海在大廳裡急得團團轉,妻子抱着兒子坐在一旁雕花青檀木的食案邊,視若無睹的慢條斯理喂着飯,看都沒看自己夫君一眼,皎月則陪在他身邊同樣着急的輕聲安慰着。
“大公子別擔心,楊老爺只是被拘押,還沒明確定罪,應該還有挽回的餘地,您彆着急。”
楊羣海來來回回大步流星踱着步,聽着皎月的輕柔安慰這才稍稍舒展些眉頭,停下腳感激的握着她的柔嫩雙手,“謝謝你皎月,特意來陪我。”
“大公子放寬心,一定會沒事的!”皎月溫柔淺笑着,視若無人的輕柔回握着他的雙手。一旁楊家夫人咬牙切齒的瞪了他們兩眼,撇過頭去不再看那對狗男女。
皎月自從被微生溦從楊家帶走那日,便一直被關在葉殊閣,直到前兩日展示會才被放了出來,今天也是剛剛得知楊老爺被關押的消息,急急忙忙就偷偷跑來了楊府。
“要不……我去求求家主,此事因藍蝶浮縷衣而起,家主應該……”
“不行!”
皎月還未建議說完,楊羣海握緊她的雙手一口拒絕,“這本就是那微生溦最得意的傑作,怎麼可能會放過父親,你去了也沒用,反倒會再被關起來。”
“那……”皎月歉疚的微微垂首,蹙眉想了想,開口問道:“楊老爺可有什麼交情深厚的朝中朋友,能夠幫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