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大勢已在我掌中!
李祺從沉睡中醒來,視野瞬間落到了李顯穆身上。
他看着李顯穆進入了東宮,而後興奮又憂慮忐忑的從東宮中走出,狄胖胖朱高熾則進了華蓋殿中。
“夾在太子和皇帝中間,哪個也不能得罪,不容易啊。”
李顯穆出了東宮,突然往青天之上瞧了一眼,但見青冥之上,大日熾陽,有幾片白雲飄蕩,其後是蔚藍澄澈之天,同往日並沒有什麼不同。
他的視線又落在了宮牆之上,細細瞧着那些垛頭,同樣是空無一人,微微皺起眉頭,“又是這種錯覺,總覺得有人在看我。”
李祺望着這一幕微微一笑,父子連心,哪怕是隔着生與死,亦有感知。
李祺幽幽嘆息,“穆兒,你什麼時候纔會用降神香呢?”
李顯穆找不到那奇怪感覺的緣由,暫時將之放在腦後,猜測着稍後宮中太子和皇帝的對話,以及他之後入宮該怎麼說。
李祺高升於天,視線一眼便望到了華蓋殿。
華蓋殿中。
朱高熾隨着侍者身後緩緩走進,無視殿中諸閣臣、內侍等人,徑自跪下而後將一封奏章呈上,殿中幾乎所有人都好奇的看過來,不知太子這是在做什麼,洪保將之取過,呈遞給皇帝。
朱棣亦有些好奇自己這個一向沉穩的大兒子這是何意,打開奏章只瞥了一眼,就瞬間坐直了身子,面容也凝重起來,他沉吟了一下,衝着諸閣臣揮揮手道:“你們都先下去吧。”
這下羣臣更好奇其中內容了,待衆人都離開後,朱棣立刻沉聲問道:“老大,這是你真心的?你知道這內容公開後,對你不算好事吧。”
朱高熾沉默了一瞬,當然不算好事,圍繞在他身邊的一羣文人,必然會有所微詞。
“兒子知道,可父皇的安康纔是最重要的,大明江山二京一十三省,都在您的肩上擔着,普天之下,沒有第二個人還能承此重擔。”
朱高熾覺得問題不大,現在已經是永樂六年,該站隊的人都已經站了隊,無論是楊士奇還是其他人,難道現在還能再投靠漢王不成?
“你是太子,難道就沒自信能夠承擔邦國重任嗎?”
朱棣玩味問道,語中帶着一絲探究之色,自古以來有不盼着皇帝死的太子嗎?
難不成我大明還真出了個聖人太子不成?
望着這一幕的李祺亦是眉尖一挑,皇帝這種生物,忌憚太子真可謂是本能了,“顯穆在朱棣面前看來是不容易過關了。”
朱高熾被問出如此誅心之言,卻只是將頭垂的更下,這個問題不好回答,沒自信自然不行,那你當什麼太子,有自信也不行,你都能當皇帝了,那我這個位置你是不是想要搶一下。
“父皇天縱,奉天靖難,誅殺暴君,而奄有天下,威德遐被,四方賓服,乃古來少有之聖君哉,大明有父皇,超越漢唐,不過旦夕之日。
兒子雖有抗邦國社稷之雄心,然卻有自知之明,不過守成之君爾,於大明而言,十個朱高熾也不若父皇一指爾,是以兒子只希望父皇能多履建極之業,至於其他,只順其自然。”
朱高熾這番話回答的就非常巧妙,我有自信做個很好的守成之君,皇位留給我那基業絕對沒問題,但爹你太牛逼了,沒人能搶的了你的位置,我也沒想過。
李祺一直以來都很看重朱高熾,在他看來,朱高熾深諳不爭而天下莫能與之爭之道。
秦皇、漢武、唐宗、明祖,四個皇帝湊不出一個完整太子,這和四人強勢至極的性格是脫不了干係的。
朱棣,也是這種強勢至極的性格,和朱元璋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而朱高熾則是歷史上少有的能在這等強勢皇帝下面做了二十一年太子,還順着繼位的!
這能是單純的運氣嗎?其手段、城府、謀略是絕對不缺的!
方纔在東宮中,李顯穆只略微一暗示,他立刻就反應過來了一些東西,這便是明證。
朱棣站起身來,負着手走到朱高熾身邊,他又想起了數年前,立朱高熾爲太子的那一天,他早就該知道自己這個大兒子,可從不是個軟蛋,每次關鍵時刻,都很硬氣,嚇唬是嚇唬不到他的。
“起來吧。”
朱高熾站起身,朱棣重重拍在他肩膀上,“朕知道你一向是個孝順的好孩子,你是朕的長子,朕的皇位不傳承給你,還能給誰呢?”
朱棣說的亦是情真意切,好似當初那個說出“世子多病,汝當勉勵之”的人不是他一樣。
“你能贊同遷都且願意主要昭告天下上書朕很高興,但你是如何突然想到了這些?”
“回父皇,是顯穆表弟往東宮走了一趟,閒聊時談起遷都之事,兒子才突然察覺。
兒子有個不情之請,希望父皇能夠將顯穆調入東宮爲屬官,兒子的東宮之中,南方人好像太多了。”
何止太多!
根本就全是南人,一個北人的蹤影也不見,莫說他的東宮僚屬,朱棣身邊除去那些靖難功臣外,亦是一個北人都不見,內閣閣臣全是南方人。
讓李顯穆進入東宮?
這與朱棣對李顯穆的安排有些些許衝突,他更希望李顯穆是純粹的皇帝臣子,可太子的意思亦很是明顯,希望李顯穆能夠進入東宮去制衡一下南方人。
朱棣微微皺眉,轉身望向太子,思索了一下後還是緩聲道:“讓朕思考一下。”
望着朱高熾緩緩走出殿中的身影,朱棣陷入了沉思之中。
……
李顯穆離開皇宮正要上公主府的馬車,卻有一個小廝上前來行禮道:“小公子,我家主人有請。
我家主人乃是道衍大師。”
李顯穆頓時神情一凝,竟是黑衣宰相姚廣孝,“煩請帶路。”
公主府的馬車在後面跟着,轉過一道彎後,便見到一輛馬車停在巷道口,小廝伸手道:“小公子請,我家主人已然等候多時。”
李顯穆也不客套,徑自掀開車簾上車。
道衍一襲黑衣,像是僧衣樣式,又似道袍,不倫不類,正如他這人一般,非道非釋非儒,見到李顯穆,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笑意,“小公子可安好?”
李顯穆坐在道衍對面,“勞煩大師掛念,尚好。”
“小公子是剛從東宮出來?”
李顯穆目光一凝,“大師真是不凡啊。”
“看來李忠文公當初果然是選擇了太子,而今延續到了小公子身上。”
道衍這話就相當不簡單了,因爲官方的說法中,李祺推舉太子是因爲應當立嫡長,並不是因爲私人原因,這是國事,而不是私情,而姚廣孝這話明顯就是在說,李祺和太子間有私人的交情,並以此而助推太子進居儲位。
李顯穆眯了眯眼,淡淡道:“大師不也在暗中推動太子之位嗎?內閣中的金忠不就是大師的人,即便是沒有父親,大師也能扶持太子建儲之事。”
“哈哈哈。”
道衍聞言立刻大笑起來,“李忠文公可真是後繼有人啊,只可惜小公子年歲太小,否則老夫倒是想要和小公子一較高下,看看能否分出個勝負成敗。”
真是個瘋子!
李顯穆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父親對道衍的評價——“多智近妖,而唯恐天下不亂!”
李顯穆可不想莫名其妙的就多上一個多智近妖,而且還擁有遠超自己勢的對手,“大師可莫要開玩笑了,顯穆不過是後輩小子,如何能是大師的對手,這大明的如畫江山,亦有大師的一片心血,讓它鮮豔綻放豈非是件美事?”
“小公子今日與胡廣之事我聽說了,而後又入東宮,這是準備繼承父業,借遷都之事打擊南人?”
李顯穆一點都不意外道衍能猜出來,畢竟就連父親都認爲此人乃是妖僧,有這等能力自然正常,他微微眯眼,“大師這是亦想要隨之出手不成?”
“我所想,小公子怕是也猜不到啊。”
“佛教衰微,大師想要承擔起護教之責,是以想要打擊儒門,而儒門又以江南最爲興盛。”
李顯穆平靜的望着道衍,輕鬆寫意的道出其內心的想法。
一直以來都輕鬆俯瞰李顯穆的道衍第一次變了臉色,一陣青一陣紅,一雙三角眼死死的盯着李顯穆,好似要穿透其內心一樣,良久他才微微嘶啞着說道:“老夫看來還是小看了小公子啊,竟好似李忠文公當面。”
“不敢當大師所稱讚,小子尚遠不如家父。”
“既然小公子已然道出老夫心中所想,卻不知有何作爲呢?李氏可是儒門大族。”
道衍被說穿心中所想後,反而放鬆了下來,微微向車廂靠去,帶上一絲玩味望着李顯穆。
你是會選擇幫助我振興佛教,做儒門的帶路黨,還是會選擇和我爲敵呢?
“大師認爲現在大明佛教會衰亡嗎?”
“自然不會!”
姚廣孝很是自信,現在佛門雖然不如南北朝、唐朝、元朝時那樣昌盛,可信衆依舊衆多,那些有名的寺廟依舊香火鼎盛。
“那大師知道歷史上佛教昌盛時期的故事嗎?”
道衍一時有些怔愣,李顯穆平靜道:“每次中原佛教昌盛的時候,隨之而來的就是滅佛,從不例外,三武一宗之難,大師想必是知道的。”
道衍臉色大變,三武一宗的法難,乃是每一個佛教徒都不忍直視的歷史,道衍雖然貫通三教,可對佛門的感情是最深厚的!
李顯穆接着說道:“煙花最絢爛的時候,就是它將要徹底化爲虛無之時。 任何事物走向巔峰後,便只有下坡路,這便是世間的真理。
現在大明限制佛道發展,不向上,也不往下,這正是佛教能夠傳承千年萬年的根本。
大師認爲佛教衰微,卻不知塞翁失馬安知非福,大師將要護教,焉知不是爲之召來禍患。
若再有一次法難之事,卻不一定能夠再復興了。”
道衍這次是真的被沉默了,他竟然會覺得李顯穆所說,非常有道理,明朝佛門衰落也是因爲元朝太昌盛了,所以纔會被洪武皇帝限制。
眼見道衍已經快要被說服,可這並不是李顯穆真正的目的,從道衍出現在他面前時,他就有了拉攏姚廣孝的想法,姚廣孝以儒門來逼他選擇,他卻要反以佛門之事來問姚廣孝。
是以他又加上了一把火,“其實大師的目光應該放長遠一些,自古以來只有中原纔有滅佛之事,佛教真正鼎盛的時光,乃是唐朝時的西域,那可是千里佛國,遍地佛窟,只可惜隨着唐朝滅亡,大食東進,都掩蓋於漫天黃沙之中了。
若是有朝一日,我大明光復西域,正當在西域重建千里佛國,重燃諸佛龍象之信仰,大師何必汲汲在中原這險地呢?”
聽到李顯穆這番話語,本怔愣的道衍再次猛然哈哈大笑起來,“小公子啊小公子,大明如你這般年紀的,可有智謀能出你之右者?
老朽還想要算計小公子一番,讓小公子爲老朽所用,卻沒想到被小公子反將了一軍,要讓老朽爲小公子所用了。”
李顯穆知道姚廣孝已然猜到自己的目的,也不再掩飾,灑然道:“小子自然是遠不如大師的,如今能夠略佔得一絲上風,不過是因爲儒門興盛,而佛門落寞罷了,這是大勢之利,非小子之智也!”
姚廣孝慨然道:“能用大勢而利己者,已然是天下智謀之士了,你只還年幼,十五年後,你必將橫壓天下,而無敵手於世間。
只是大明真有能恢復西域之日嗎?我今日助你,倒不是什麼難事,可大明何時才能恢復西域呢?我又有看到那一日的場景嗎?”
李顯穆擡起手掌,望着姚廣孝一字一句道:“以我李氏先祖之名發誓,只要李氏還在一日,必將有光復西域之日,當大明皇旗插在西域土地上時,必使千里佛國重現世間,若違此誓,死無葬身之地!”
姚廣孝望着李顯穆認真的神情,隱隱約約之間,好似真的看到了李祺的影子,甚至他聽到了李祺的聲音。
“啪!”
兩掌相擊!
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此誓相約,老夫會在黃泉之中等着,若有達成之日,爾李氏後人,到我墳前告之!”
“大師日後定會配享太廟,光復西域之日,當朝皇帝定會告祭祖宗,又何須至大師墳前。”
“這是你我二人相約,自然要爾後人來墳前,纔算是了結!”
“相約百數年,此誓必成!”
聽起來很是可笑,姚廣孝竟然相信一樁數百年後的約定,李顯穆也相信李氏能夠傳承數百年,可這二人之約達成的根本,便在於李祺。
姚廣孝從未見過李祺這樣的人,不合常理,好似不該存在於世間,甚至就連李顯穆這樣聰慧的人,本也不該出現的,可李氏連續兩代,他不由相信李氏是真的不一樣的。
李顯穆則是摩挲着懷中的降神香,他是世上唯一一個真正知曉李氏神異的人,傳承千萬年,亦不是沒有可能。
“你現在要過的第一關是在陛下面前,過了這一關後,纔有以後,老夫便先走了,待大朝會前,你我再相見。”
李顯穆下了姚廣孝的馬車,目視着他漸漸遠離,縱然以他的心性,心中亦不由有些振奮,此番將姚廣孝也拉了過來,大朝會上時,這力量的對比已然不懸殊了。
雖然手中有先帝旨意,可先帝旨意是勢,滿朝大臣亦是勢,他不僅僅是要促成遷都之事,最重要的還是要向天下彰顯他的勢!
否則他想要雄踞政壇還不知道要等到何時。
……
李顯穆沒走遠就被宮使重新召回了宮中。
待踏上華蓋殿後,左右一看,太子沒在這裡,便知道這是皇帝單獨召見,怕是還沒有答應太子將他調入宮中的請求。
“微臣叩見陛下。”
“起來吧。”
皇帝的聲音聽着有些漠然,沒有往昔的溫情。
“方纔太子和朕請求想要讓你入東宮,你是如何想的?”
“臣不久前去往了東宮一趟,提醒了太子一些人之常情,太子當時便希望臣入東宮,臣回答太子,臣是陛下的臣子,自然聽從陛下的命令,於是又太子至陛下御座前之問。”
這些事皇帝不可能查不出來,所以李顯穆主動說出來,又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朱棣的神情稍緩,語氣也生動了幾分,“你爲何去太子宮中提醒那些事?”
“回陛下,臣知曉大臣靠近儲君不妥,可於公,太子乃是陛下選定的儲君,太子之思、事關社稷,於私,太子是臣的表兄,無論公私,平日裡臣可以恪守爲臣之道,但眼見太子殿下被奸邪之徒所蠱惑,而陷入迷途之中,臣不忍也!
是以有先前仗義執言之舉,太子殿下亦是感懷臣之真誠,又心有慼慼焉,是以才希望臣能夠入東宮,日後以作訓誡提醒,此乃人之常情也!”
陛下啊,你兒子剛剛差點被人坑了,我去幫他一手,也是爲了你們父子,你就別懷疑你兒子和你外甥了,我們都是你的小棉襖啊!
朱棣聽着已然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諸臣之中,以前他最喜歡和李祺對答,而現在最喜歡李顯穆,又有用、又好聽,還能感受到其中的真摯誠意。
“你說東宮屬臣是奸邪之徒?若是讓他們知曉,怕是有一番疑難啊,還是太年輕,不懂得中正平和之理。”
“陛下教訓的是,臣亦不知道是何人在太子耳邊說那些遷都不利之語,所以才籠統的說太子身邊有奸邪之徒。”
朱棣頓時大笑起來,指着李顯穆道:“你這小滑頭,這麼快就轉變了口風。”
“陛下所教的,臣時刻銘記於心中,陛下的諄諄教誨,臣自然要立刻做出悔改纔是。”
“若是滿朝皆是你這樣的臣子,何愁朕做事束手束腳呢?”
若全是我這樣的臣子,那君臣上下一日百戰,你就該天天忙着和大臣鬥智鬥勇了,哪裡還有什麼安生日子。
奉承皇帝?
不過是另外一種和皇帝做鬥爭的方法罷了。
心中雖然這般想着,但嘴上卻道:“若滿朝都是臣這樣的,臣可要失去陛下的寵愛了。”
“你是朕的外甥,朕對你總是多一份疼愛。”
朱棣笑呵呵道:“既然如此,那你翌日便去東宮中吧,太子詹事府右春坊的右司直郎還缺一個人,正好也是從六品的官職,恰好適合你。”
“臣謝陛下!”
“雖說去了東宮,但不可將精力放在東宮中,還是要好好爲朝廷做事,你先是朕的臣子,而後纔是東宮僚屬。”
“臣明白。”
“後日便是大朝會,屆時京中多數官員都會參加,遷都之事,你可準備好了?”
“陛下,臣這幾日奔波,頗有成效,大朝會上,陛下只需看戲即可,大朝會後,遷都之事,將徹底定下。”
“好!”
朱棣見李顯穆如此有把握,亦是喜不自勝,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願意用皇權強壓大臣,威勢用一次,威望就少一分,“若真做成此事,朕晉升你爲正五品太子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
李顯穆現在是從六品,正五品那可是連升三級,省去了他數年之功,可這不正是他所希望的嗎?
用功勞來代替資歷,迅速的往最高峰攀登!
……
朱高熾在東宮中焦急等待着,他知道自己走後,皇帝一定會召李顯穆進宮,他之前以爲自己一求,皇帝就會答應,可他還是低谷了李顯穆在皇帝心中的地位,皇帝竟然還要考慮一番。
朱高熾甚至有些後悔太過於激進了,若是連累了李顯穆,那可真就得不償失。
最終結果會如何呢?
他一直枯坐在東宮中,一直等到了夕陽快要落下時,才終於等來了李顯穆被任命爲太子詹事府右春坊的右司直郎的聖旨。
當旨意下來的那一刻,他大口大口喘着氣,胖胖的身體上滿是汗珠,心中亦有激動之色,這件事終究是他賭贏了!
他就知道,李顯穆絕不會讓他失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