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點燃此香,就能見到父親嗎
偌大的大明朝,從不會因一個人而停下自己的腳步,縱然是皇帝亦不過斬衰數日。
一衆內閣閣臣持着聖旨往諸朝臣所在而去。
今日乃是傳臚大典,陛下在大典之前,爲李祺之事花費如此長的時間,已然是恩寵備至,卻不可誤了大事。
李顯穆告別了母親,身着孝服隨着禮官往奉天殿外而去,這等金殿傳臚之日,諸新科進士俱是欣喜,王艮早間去了國子監後,又匆匆往宮中趕來,此刻正列於諸進士之前,他是這一屆的榜眼。
李顯穆出現後吸引了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畢竟在傳臚大典上身着孝服的,他可謂是古往今來第一人了,又見他從奉天殿中出來,便知道他是剛剛見過皇帝的。
僅僅憑藉得聖寵的父親是沒有這種待遇的,他是皇帝的親外甥,所以才能隨母親進宮,以皇帝和李氏的關係,即便是守喪三年,一旦歸來依舊是前途大好。
伴隨着禮官唱和,樂師鼓笙,在殿試之後最重要的金殿傳臚便正式開始,李顯穆和王艮作爲李祺的兒子以及弟子,又是狀元和榜眼,自然是收穫了幾乎所有的關注,甚至沒人去關注探花了。
當科探花郎也不在意,甚至還很高興能和李顯穆、王艮同列爲這一科的一鼎甲,李顯穆有橫壓諸生的才華,王艮亦被譽爲“若不與李顯穆同科,當爲魁首”,只有他是憑藉臉才能進入探花的,況且單論顏值,他也不如李顯穆。
白撈一個一鼎甲,直接授予正七品的官職,簡直已然是喜事中的喜事了,還有什麼不滿足呢?
伴隨着禮官一次次的唱名,以及對二甲、三甲的宣佈,雖說有人歡喜有人愁,但至少未來已然不同。
在唱名結束後,李顯穆等一干進士進殿接受皇帝的召見,對於很多進士來說,這可能就是他們此生唯一一次見到皇帝的機會,是以所有人都非常激動。
李顯穆和王艮這些排名非常靠前的人則稍好,因爲他們前途更好,大概率是能以後經常見到皇帝的。
“爾等是朕登基以來的第一科門生,務必要勤勤懇懇,以古來忠正之臣爲榜樣,近代以來朕則首推李祺李景和,當以他爲榜樣,爲我大明盡心竭力,卿等不負朕,朕亦不負卿等!”
朱棣對這一科進士很是看重,正如他所說,永樂年的第一科進士,自然大爲不同。
天子門生,又得到皇帝這般勉勵,諸新科進士自然是感恩戴德。
永樂三年的春闈伴隨着沒有狀元和榜眼參加的瓊林宴,就這般落下了帷幕。
臨安公主府中正舉行着聲勢頗爲浩大隆重的葬禮,說是浩大卻不是有多麼的鋪張浪費,而是前來弔唁之人極多,除了宗家之內的親戚,京中許多官員紛至沓來,又有王艮率一衆士子前來,若非停靈有時限,怕是天下還有許多人會來。
潮水褪去才知道誰在裸泳,人死後才知道世人的敬仰是真還是假,一場葬禮讓李祺的聲望徹底亮於萬人之前。
……
新城侯府,便是原先的信安伯府。
永樂二年十一月時,朱棣認爲張輔父子功勳卓著,下詔進封張輔爲奉天靖難推誠宣力武臣、特進榮祿大夫、柱國、新城侯,加歲祿至一千五百石,雜犯死罪已免二死,子免一死。
張輔在勳貴中的地位有了顯著的提升,甚至可以說在二代之中,已經沒有其他人能夠與張輔形成競爭,在成國公朱能、淇國公丘福之後,張輔極有可能執掌五軍都督府,成爲大明軍方的代表人物。
李顯穆奉父命離京,自然要來拜訪他未來的岳丈。
張輔正如李祺所看重那樣,並未因爲張氏的顯貴而有什麼異樣心思,只是勉勵道:“你年紀尚小,守喪三年後十五歲再出世,恰是正當時,此番北去,不可過度悲傷,以免損了身體。”
張氏亦安慰道:“忠文公英姿天縱,此番遭受天妒,才英年早逝,顯穆要引以爲戒,須知慧極必傷、情深不壽的道理,我和你叔父都知曉你一向敬仰你的父親,可哀思傷身,定要注重纔是。”
言語雖不多,可語中卻有諄諄親親之意,李顯穆向二人叩首道:“勞二位大人擔憂,是小子之過,此番定會保重身體,二位大人亦請保重,顯穆當時時記掛。”
話音方落,屋外便傳進一道頗顯清稚的童音,“顯穆哥哥要離京了嗎?”
隨後便自門外閃進一個約六七歲的女童來,身穿白色細布連體長裙,外罩着一件銀色雪皮襖的馬甲,看着像是畫像中的福娃娃,這便是和李顯穆有婚約的張輔嫡女,歷史上嫁給了沐國公,在生產時難產而死。
李顯穆深深瞧了她一眼,他知道張婉平日裡最喜歡穿紅裙,亦或翠綠衣衫,今日卻甚是肅靜,就連馬甲都摒棄了鮮豔的顏色,無論是家中所教,亦或她心細如髮,總是讓人多生幾分好感。
“奉父親大人生前遺命,我要扶棺北上,將父親葬在順天府。”
“順天府啊,我知道,父親就是從那裡來的,不過先伯父不是生在應天府嗎?爲何要葬在順天府呢?”
這大概是很多人都疑惑的問題吧。
從臨安公主宣佈李祺遺命的時候,這個問題就縈繞在所有人心間,李祺爲何要葬在順天府,那裡距離京城實在是過於遙遠。
原因其實並不算是很難想到。
其一,李祺穿越後雖然是李氏,但前世他的家鄉在宣化府,就在順天府周圍。
其二,大明是必然要遷都的,而李氏必然要隨之北遷,尤其是日後復爵,子孫繁盛後,定然極多,若他的墳塋留在南京,那日後每逢祭祀,都要烏央烏央的往南京跑,太過於費事。
須知就連朱元璋這個開國皇帝的陵墓,都因爲在南京的緣故,很多時候皇帝都派遣大臣前來祭拜。 其三,雖然李祺不確定朱棣會在何時準備遷都,歷史上是永樂十九年,這一世定然不會等到那時,但無論何時,即便應天依舊是京城,但朱棣是不住在南京的,大多數時間都由太子在這裡監國。
朱棣將五位塞王內遷之後,防禦蒙古的職責就落到了他一人肩上,北征是必然之事,一旦運河疏通,他立刻就會遷都北京,那時北京就會實際上承擔京城的要務。
既然如此,那他就直接把自己的墳塋定在北京即可。
南京有明孝陵,李善長也在這裡。
北京從朱棣開始的十三陵,李氏的祖墳恰好從這裡開始。
兩代大孝子,正合其時!
這些原因李顯穆自然不足爲外人道,他只是溫聲道:“父親大人曾推算過,順天府乃興旺李氏之所在,他老人家生前就已經爲自己選定了墓地。”
張婉畢竟年幼,真的就信了,震驚道:“先伯父真是厲害!”
張輔和張氏見狀頗有些忍俊不禁,李顯穆雖然只比張婉大六歲,可雙方的心智卻完全不是一個級別。
一想到這麼優秀的人,未來會是他的女婿,縱然是張輔,心中也不禁升起一絲得意。
“婉兒,過來。”
張婉聞聲往張氏懷中撲去,李顯穆則沉穩的與張輔交談着朝中之事,這般沉穩,愈發讓張輔欣賞,又想起家中的不肖子弟,竟無一人能望李顯穆之項背,一時有些嘆息。
待李顯穆從新城侯府離開,而後返回公主府後,又是數日,沉重的棺槨由力夫擡着從公主府離開,轉而向碼頭而去。
此行北去兩千裡,元朝時修的京杭大運河還不曾全部疏通,走一段水路後,就要走陸路,到了北京時,怕已然是春暖花開的時節了。
護送棺槨的護衛有許多,李顯穆則坐在最靠近棺槨的馬車中,見山水、日暮、寒冬、白雪,越往北走,那蒼茫凋零之色,便越是深重。
他出生在應天,自然是沒見過北方的大雪的,傳說中能夠將人淹沒,大河都爲之冰凍,這一路上他都漸漸見到了。
遍及風土人情,他便深刻理解了父親曾經說過的,北方乃是苦寒之地,若不以朝廷大勢壓之,是必然爭不過南邊的,可北方之土,亦一寸不能讓。
遷都之事,必然而行!
……
李祺撕開了沉沉黑暗,撕開了天與地之間的漸漸要閉合的裂縫,重新將目光投向了世間,無數的氣泡在面前浮沉,有人影重重在其中。
他伸出手指戳破其中一個氣泡,立刻如同走馬觀花般,無數這段時日發生的事情落在了他的腦海中。
“原來發生了這些,朱棣可真是個守信的人啊。”
“顯穆扶棺北上。”
他的目光落在了李顯穆的身上。
夜很深了。
李顯穆還沒有睡,他望着頭頂上的皓月繁星,一閃一閃,彷彿看到了他的父親。
他伸手探進懷中,摩挲着一支香,那是父親單獨留給他的東西。
這香是折不斷的,始終散發着澹澹的清香。
“點燃這支香,就能再見到父親嗎?”
李顯穆眼神有些迷濛,帶着一絲絲的近鄉情怯之意,緊緊抱在懷裡,蜷縮起身子。
“唉,睡吧。”
李顯穆睡着了,帶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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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