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有聖諭自洪武三十一年來!
李顯穆徑直掀開車簾跳下車,完全沒有任何近鄉情怯之意,如風般往府中而去,府中下人甚至有些愣神。
“剛纔跑過去的好像是……三公子?”
“沒眼花,真的是三公子。”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轉瞬間無數道聲音紛亂響徹公主府中,“三公子回來了!”
“三公子回來了!”
紫鵑從外間走進,甚是威嚴道:“大夥高興能理解,但穩重些,待會兒主母自然有賞賜,切不可耽誤了府中之事。”
正在前堂的臨安公主自然聽到了府中歡呼聲,她噌的站起,不住往外張望着,李芳和李茂侍候在側,生怕母親太過於激動直接暈過去。
李顯穆大步流星入了前堂,一眼便見到了母親、兄長和兩位嫂嫂,還有旁邊幾個小豆丁侄子、侄女。
“母親!”
李顯穆衝進屋中徑直跪在地上,含淚叩首道:“兒子不孝,讓母親擔憂了!”
臨安公主心疼的連忙將他扶起來,落淚哽咽道:“我的穆兒,瘦了好多,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一家人相互見過,自是敘天倫之樂,李祺葬在北京行在,李芳和李茂要照顧母親,這三年便在應天祭祀他的神主牌位,不曾到北京去。
“三弟,這三年辛苦你了。”
“二位哥哥照顧母親纔是辛苦。”
“小叔莫要再說了,快些喝些熱茶,這舟車勞頓的定然是疲乏了,待用過茶飯,先歇息片刻,再說這些。”
“有勞大嫂了。”
“都是一家人,莫要說兩家話。”
李顯穆用完茶飯後,臨安公主雖是不捨,卻還是知道該先讓他休息,一直到傍晚時分,李顯穆小憩一個時辰後,只覺神清氣爽,纔再次出了外間,與母親敘舊。
李芳和李茂亦在,這三年間雖說一直都有書信往來,但送信不易,有些事情在書信中自然是說不清楚。
“這三年間,朝廷中發生了許多大事,其中一些你已然知曉,如今最爲重要的便是安南戰事和西洋之事,這也是父親曾經提過的。”
“新城侯在安南立下大功,抓獲了胡朝的太上皇黎季犛和安南國王黎蒼,以及黎氏所立的太子、諸王、將相大臣等人。
安南化爲郡縣,得府州四十八個,縣一百八十個,戶三百一十二萬設交趾布政司,自唐朝滅亡後,交趾獨立於我華夏四百餘年,至此又收入版圖。
自洪武開國設立十五個不徵之國後,這是開疆千里的大功,真是國朝盛事。”
受李祺的影響,李氏子孫對開疆拓土之事,都頗有些熱衷。
“父親的七大恨中,第三恨便是大明不能復漢唐舊疆,如今交趾已然收回,漢唐的舊疆只剩下西域、蒙古諸部以及遼東四郡!”
說到此事,李芳和李茂皆是有些激動。
“父親真不愧是天縱奇才,早在六年前便給三弟你定下新城侯府的親事,那時還不過是伯府,在一衆勳貴人家還算不上什麼顯赫,可如今安南戰事一發,成國公朱能病死,你岳父臨危受命,大獲全勝,待他整軍返回京城,必然是要封國公,掌五軍都督府事了。”
“三弟你想必也知道我家如今的情勢,太子和陛下皆對我家照拂有加,逢年過節亦不曾落下,但權勢之操弄,卻不是這等親情恩寵所能代替,如今有你岳家之勢,倒是更讓人放心幾分。”
李氏現在的情勢就很奇怪,一方面朝中沒有直系的權勢人物,但一方面又有不少親朋故舊,這些人情雖說用一次少一次,但也是真好用,絕不能簡單認爲已然失勢。
最重要的是,因爲臨安公主的存在,李氏終究是有直達天聽的手段,這就能夠震懾許多心懷不軌之人了。
兩兄弟說了一通後,卻見到李顯穆微微顰着眉。
二人頓時有些不安,外人對李顯穆的聰慧瞭解的根本不夠深,只知道李顯穆十二歲就橫壓三百州士子,奪了狀元之位,可他們兄弟二人是親眼看着李顯穆小時候那種種聖人異象長大的!
“三弟,此事有什麼不妥之處嗎?”
“並不是有什麼不妥,只是安南沒有這麼容易就平定,我在想朝廷會不會被安南牽絆住腳步,而延緩遷都的進程。
畢竟徵安南從應天調集兵力和物資更爲容易。”
李芳和李茂聞言頓時一驚,他二人自然知道李顯穆此番回京,就是爲了遷都之事。
“這等大事,我等皆不知,還是要陛下那裡拿主意。”
李顯穆略一沉吟,便轉頭向臨安公主沉聲道:“母親,兒子要進宮見一趟陛下。”
作爲姻婭帝室的人家,這時候優勢就徹底體現出來了,很多大臣是不可能沒事入宮的,但李顯穆作爲外甥進宮看舅舅,卻不需要經過朝中的程序。
臨安公主亦很是乾脆利落的答應道:“好,明日母親就向王貴妃告書,待宮中有了回信便帶你進宮。”
徐皇后在去年病逝後,如今管理六宮事務的便是這位王貴妃,除了這位王貴妃外,宮中最爲受寵的便是來自朝鮮的妃子權妃,歷史上亦曾爲朱棣管理六宮事務。
……
翌日。
李顯穆先往吏部去了一趟,他中了狀元之後是被授了官的,現在只是告守喪期滿,可以重新恢復官職,大明現在一共就兩個狀元,更何況這是當今天子的外甥,自然沒有不長眼的人來搞風搞雨,很順利的將所有程序辦完後。
臨安公主這裡也很順利,王貴妃現在雖然顯赫六宮,但那是因爲她謹小慎微,所以得到了朱棣的信任,雖然徐皇后去世,但諸子早就已然成年,根本沒有她這一氏外戚成長的餘地。
自然不敢阻攔怠慢,在臨安公主告書後,她很快就將消息傳遞給了朱棣,朱棣一聽到李顯穆已於昨日回京,立刻就讓臨安公主帶李顯穆進宮,甚至推掉了一場和禮部的會議,讓太子去處理。
時隔三年,李顯穆再次踏進了皇宮之中,一時之間,頗覺有些無端的感慨,皇帝依舊巍峨壯麗,皇帝也依舊威嚴沉重,甚至做慣了皇帝,比三年前時更覺得遊刃有餘,舉手擡足都有沉沉貴氣。
“微臣叩見陛下!”
李顯穆完全繼承了李祺的優良品德,眼中已然含上了淚,“陛下安康依舊。”
“顯穆快起來,這裡沒有外人,叫朕舅舅即可。”
“謝皇舅舅。”
“朕在順天府那地方生活了很多年,那裡不比應天這江南繁華之地啊,春、夏、秋三季都好,就是冬季之時,實在苦寒,你爲父守喪三年,一片孝心誠意,朕懷甚慰,此番回京,便在朝中好好磨練,爭取早日能夠繼承你父親的衣鉢。”
朱棣這番話雖然質樸,可正是這平常的淡淡文字,最能讓人心中流露暖意,李顯穆知道皇帝是真的關心自己的,而對於一個臣子來說,皇帝的信任和好感,比什麼東西都重要。
“外甥本想等到清明之後爲父親大人最後一次祭拜完,再從北京返回應天,結果在與師兄通信時,卻聽聞朝中有大臣反對遷都之事,讓皇舅舅很是爲難。
外甥立刻想到了父親在臨終前的交代的遷都之事,又想着爲皇舅舅排憂解難,是以決定立刻動身返回應天。
今日請母親帶我進宮,一方面是外甥回京思念舅舅,一方面則是解皇舅舅之困,區區一衆大臣,竟敢爲一己私利,而阻皇舅舅之大業乎?”
李顯穆字字句句之間,皆是一片赤誠,朱棣忍不住感慨道:“你父子二人,俱有大才而兩代忠正,實乃我大明之福。”
又道:“你有爲朕排憂解難之心,朕心甚慰,然而此事非同小可,朝中反對者甚多,你根基尚淺,又無勢位名望,縱然說出些話來,亦不過被認爲是小兒之語,算不得數。”
朱棣之語道盡了官場現實,正確的話也要正確的人,在合適的時機說出來,纔算是真正的正確之語,這些官場上的慣會攻訐人而否定斯人之語。
李顯穆肅然道:“舅舅,請看此物!”
說罷他伸手入懷中,徑直取出了一份——
聖旨!
“此乃洪武三十一年,先帝賓天之前,交予父親的聖旨,先帝早有遷都之意,可惜當初因爲孝康皇帝去世而擱置,再也沒能成行。
先帝早已看出建庶人是不會遷都的,爲父親留下這道聖旨,乃是爲了制衡齊、黃、方三賊。
可天意輪轉,建庶人遜位,皇舅舅登極,這遷都的旨意竟意外有了用武之地,這難道就是天意嗎?
皇舅舅您註定就是大明的天子啊!
否則先帝爲何明知建庶人不會遷都,卻依舊留下一道遷都的旨意呢?”
洪武三十一年!他爹留下的聖旨!
“這真的是先帝所留?”
朱棣只覺口乾舌燥,他是知道李氏之中有一道先帝所遺留的聖旨的,畢竟當初李祺在金鑾殿上,持着先帝的聖旨掛冠而去,讓方孝孺等人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離開,此事早就傳遍了天下。
但從來沒人知道那裡面到底寫了什麼,在大部分人的猜想中,大概就是一道免死的旨意,畢竟李祺在金鑾殿上拿出來,在觸怒了皇帝的情況下拿了出來。 後來朱棣即位後,就沒在意這件事。
可現在李顯穆竟然說這是一道先帝遷都的旨意?
巨大的驚喜幾乎瞬間砸在了他的頭上,欣然之意充斥了胸膛,他幾乎感覺自己真的是天命之子了,自即位以來,每次他忍不住想要大開殺戒之時,總會神奇的解決掉問題。
況且李顯穆方纔所說的那番話,實在是說到了他的心裡,甚至他自己都不由自主的開始幻想,難道先帝真的屬意他來繼位,要不然這旨意怎麼解釋?
建文生在應天,性格羸弱,耳根子軟,和江南文人交好,正如李顯穆所言,根本就不可能遷都!
李顯穆斬釘截鐵道:“自然是先帝所留,舅舅請看,這聖旨的蠟封都不曾拆開過,這世上唯有父親才知道里面的內容,父親將旨意交給我時,纔將裡面的內容告訴我,如今這世上,只有舅舅、我和母親三人知曉,或許宮中的檔案中亦有?外甥不知道這等密旨是否會存檔於宮中。”
“好好好!”
朱棣興奮的摩挲着那密封的蠟封,“即便是沒有存檔,有這封聖旨亦足夠了,況且當初先帝讓孝康皇帝去西安和洛陽考察之事,天下皆知,便是說這是僞造的,亦不能服衆,待明日早朝,朕便將這封先帝遺旨扔到那些反對遷都的官員臉上,倒要看看他們還如何反對朕!”
朱棣彷彿已經看到了那些官員氣急敗壞卻無可奈何的表情,這種表情比他把人砍死還要讓人回味無窮,畢竟動刀子相當於勝之不武,在文官最擅長的地方戰勝對方,則有一種殺人誅心的快感。
李顯穆再次叩首道:“皇舅舅,外甥以爲不必這麼早就將聖旨取出,此番這些反對遷都的人還不夠多,現在取出聖旨無非就是逼着他們退讓。
他們定然依舊有衆多微詞,我甚至能夠猜到他們會說什麼。”
“朕取出先帝旨意,他們還能反駁?”
“無非是些時移世易,當初先帝朝時要遷都是因爲時勢如此,而現在不必遷都是因爲時勢已經發生了變化,定然是這些言語。”
“直娘賊!”
朱棣聞言頓時爆了粗口,僅僅是李顯穆的猜測就讓他怒氣攀升起來了,“這些文官,一個個端的是口舌上逞功夫,若是有半分景和的脾性,朕也不會和他們計較。”
“其實外甥此番進宮亦想問舅舅,您乃是當世第一名將,必然知曉安南戰事,不會這般輕易就平定,一定會有反覆,若安南戰事再起該要如何?”
一個地方的平定不是一場戰爭就可以的,歷史上沐國公府鎮守雲南,三分之二的家主都死在了戰爭中,才維持住雲南在版圖之內,漢朝的班超一輩子都在平定西域叛亂的路上,讓維持了西域的版圖。
安南不會是例外。
朱棣當然知曉,但他毫不猶豫、擲地有聲道:“自然是再發大兵討之,我天朝上國,豈能讓小國凌辱,但有不服,大兵移之,大明之土,寸步不讓!”
“舅舅之氣魄,實乃有凌雲之上!”
李顯穆先是稱讚了一句,而後又道:“西平侯府鎮守雲南,應對麓川等地的叛亂已然應接不暇,若要其一力抵抗安南,怕是有所不逮,其時依舊要從京城調兵,便如同這次徵安南之事。
現在從應天出兵水路並行,自然是頗快,且調運糧草,亦是簡單,可若是遷都到北京行在,一路之上有五千裡,其中轉運糜耗之巨,可想而知。”
朱棣微微顰眉,“此番南北運河疏通,是以朕纔有遷都之議,南北轉運走水路應該問題不是很大。”
李顯穆微微一笑,他爲何會突然提出遷都會導致徵安南不便利?
這難道不是在反對遷都嗎?
自然不是如此!
他當然不會反對遷都。
只不過一道先帝的聖旨若僅僅只能做到遷都一件事,那豈不是太過於浪費?
李顯穆永遠都記得父親曾經給自己講過的那些回京後的諸事,幾乎每一件事都是一步三算,除楊靖、詹徽、李原名等人時,不過是順手而已,真正的目的是達成背後的政治生態改變。
通過殺楊靖第一次讓元朝的舊習俗進入了朝廷眼中,於是纔有了後來的整治胡俗。
詹徽和李原名之事,更是促進了大明家庭財產製度的改變。
至於元史之獄就更不必多說,完全改變了世人對於大明朝立國的認知。
李顯穆深受李祺這種做事理念的滲透,每一件事都要利用到極致,遷都僅僅是遷都嗎?
有先帝的旨意在,這一局無論如何是輸不了的。
那結果就只剩下中贏、大贏和大贏特贏!
“舅舅,遷都之後北京的人口便會急劇增多,按照歷史上都城的人口推測,甚至會高達百萬人,北平是生產不了這麼多東西的,到時候一定會從江南之地轉運,若是再讓軍需借道,那北京自己都要出問題。
是以到那時,還是要從江南就地來籌集物資,而京城一旦遷都北京,朝廷對應天的控制必然大不如前,所以外甥認爲,對江南士族再次重拳出擊的時機已經到了,而遷都之議便是這個機會!”
朱棣豁然站起,在殿中踱步,仔仔細細的思索着李顯穆的話,良久他才緩緩道:“你的意思是,引蛇出洞,一網打盡?”
“正是。”
李顯穆的臉上滿是笑意,“那些同意遷都的外甥不知道他們心中所想,但反對遷都的,一定心懷奸刻,畢竟我大明最嚴重的邊患,始終都是蒙古,現在塞王內遷,北境不振,在這個時候反對遷都,實在是罪該萬死!”
“好好好!顯穆啊,你果真有乃父之風!”
朱棣只覺心情甚是暢快,“上天帶走了朕的景和,又給了朕一個顯穆,你馬上就會進入官場,如今這等一直被直呼其名,甚是不妥。
朕既是你的君父,又是你的親家長輩,便爲你賜一個字吧。”
做舅舅的給外甥賜字,本就正常,更何況這可是皇帝,不要說賜字,就算是給你賜姓,那也是絕對的恩典,沐國公府的姓就是皇帝賜的,這可是天下第一等的榮耀之事。
朱棣踱步緩緩道:“顯,乃是光明之意,穆乃是莊嚴和美之意,便字明達吧。
李明達!”
李顯穆叩首在朱棣面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顯穆叩謝舅舅賜字。”
臨安公主和李顯穆明顯的能感覺到皇帝今日很是高興,剛剛從殿外走進的大總管更是能明顯的感受到皇帝的狀態,心中不由暗自震驚。
當初景和公在的時候就時常讓陛下開懷,現在這位景和公的小公子亦是如此,這李氏的聖寵,怕是在這一朝都不會失去了,日後可要與之打好關係纔是。
“穆兒,你且先隨你母親回府,今日之事暫且不要同外人說,朕再好好思量一番,該要如何做。”
“陛下,臣打算去找一趟黃淮大學士。”
黃淮?
朱棣先是一愣,而後便知道李顯穆這是什麼意思,眉心舒展開道:“黃淮啊,也好,你便去尋一尋他,看看他是什麼意思,若他亦有誠心,朕也願意賞賜他。”
說罷,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