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慨然陳詞於東宮
永樂六年春,微風拂過應天的大街小巷,大詩人李白曾言煙花三月下揚州,應天與揚州一江之隔,亦早已是草長鶯飛的詩柳繁華時節。
再一想北京尚且還蒙着層薄薄的冬雪,諸臣心中對遷都之心又多了幾分反感。
衙門外的大道旁,停着輛頗簡樸不引人注意的馬車,車伕抱着手臂在車邊小憩。
車中李顯穆亦在閉目養神,靜靜等着魚兒上鉤。
胡廣隨幾位同僚自衙門走出,他這些時日以來隨短暫經歷了踢出內閣之事,可卻亦有補益,心情尚是不錯,且內閣不日即可返回,心情自是暢快。
一時又想起解縉來,心中暗自諷道:“解縉啊解縉,你竟敢參與進奪嫡之爭,那等天家事務,也是你能參與的,真是修了個大典,被皇帝說幾句勉勵之語,便不知天高地厚了。”
“晃庵公請留步!”
他正想着些事,卻陡然聽到一道極其清亮而後陌生的聲音在喚自己的字號,頓時止住腳步,回身望去,同行一起從衙門中走出的數十人亦好奇望過來。
映入眼簾的是個少年郎,顧盼神飛,肌如初雪新瓷,眉形修長而分明,斜飛入鬢角時透出一絲英氣。
一時間諸人皆有些驚豔,這是哪家貴人府上的少年郎君,如此風姿,竟不曾在京中見過。
那少年郎不待胡廣反應,便上前朗聲道:“李氏顯穆,問晃庵公好。”
李顯穆!
胡廣瞬間愣在原地,其餘衆人皆恍然,竟然是三年前的狀元郎,三年不見竟當面而不識了。
聽聞他守孝三年方纔回京,只是不知爲何今日臨於此地,還來找胡廣,不曾聽聞過胡廣有何交情,相反算是有過節,難不成是要尋仇?
一時間看熱鬧的人,圍攏過來之數愈發多。
胡廣亦是有些緊張起來,不知李顯穆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不知李翰林尋在下可有公事?”
語中之意便是你我之間沒有私交,若沒有公事便不必相談了。
“正是有公事要說與晃庵公聽。”
李顯穆肅然拱手道:“晃庵公深受皇上重用,在朝中素有名望,於士林尤其是江西士林中更是聲望卓著,儼然爲江西士林之冠。”
聽李顯穆這麼說,胡廣心中警鈴大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況且李顯穆這些話,尤其是什麼江西士林之冠,聽着便有些像是陰陽之語,他實在不知道李顯穆要做什麼,卻只覺大爲不妙,但李顯穆甚是有禮,這麼多人看着,他不可能就這麼拂袖而去。
“下官於北京守孝三年,慣看風土人情,深知北京乃爲都城的不二之選,是以欲要上書陛下遷都北京,只可惜下官人微言輕,不若晃庵公荷天下之重,是以欲請晃庵公署名奏章之上,聯名上書陛下,以定天下根基!”
說罷,李顯穆已然將奏章、印臺、毛筆皆取出,目光直直的盯着胡廣,高聲道:“請晃庵公爲天下大計隨下官附從上書!”
胡廣只覺頭皮發麻,有一種被扼住咽喉的窒息之感,他做夢都沒想到李顯穆竟然打的是讓自己附從上書的算盤。
李顯穆這番話一言激起千層浪,方纔還看熱鬧的諸臣,在短暫的平靜後瞬間便沸反盈天。
“昨日便聽京中有傳言道,這位李忠文公的公子回京後欲要上書遷都,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本職卑微卻不曾想到,竟會請晃庵公附從上書。”
“他不去找解縉、陳英這等同李氏一向交好之人,爲何會來找胡廣,難道他以爲胡廣會給他籤嗎?”
“怕是解縉等人已然附從上書,但來找胡廣到底是爲何,怎麼想胡廣也不可能同意此事啊。”
“不對啊,胡廣怎麼還不拒絕?他不會是真的想同意吧?”
耳邊傳來無數嗡嗡的聲音,吵的胡廣只覺頭都要炸了,他手微微一動,立刻便收了回去。
不能籤,若是在這等場合中籤了,那如何同那些人交待,可不籤的話,入閣之事必然是泡湯了,甚至可能落得一個和解縉同樣被陛下厭棄的下場,我好不容易纔有了如今的榮華富貴,怎麼能夠就這樣失去呢?
怎麼辦?
怎麼辦?
這三個字不斷地在他心中響徹,明明是初春時節,溫煦的春風撫在面上,帶着江上之清甜,山間之繁花,可他卻有種如墮冰川之意,從手指到手臂,而後是臉頰,漸漸陷入了僵硬之中。
“李顯穆!”
胡廣咬着牙一字一句的將李顯穆的名字念出,“你真是好膽!”
李顯穆亦收起了虛僞的笑容,眼底帶着深切的寒意,一字一句凝聲道:“晃庵公啊,主辱臣死,主憂臣解之,皇上有遷都之念,作爲親信大臣豈能不爲之排解乎?
我這是在幫你做個忠臣啊!
你爲何不感謝我,甚至還生出了怨憤之氣呢?”
李顯穆在忠臣二字上加重了語氣,幾乎瞬間就讓胡廣從深切的怨憤中脫出身來,渾身上下只覺冷汗涔涔,他方纔到底是在想什麼?
竟然有了一絲左右搖擺的念頭,他有什麼資格左右搖擺,生死禍福皆在皇帝手中操持。
“印臺取來!”
胡廣心中雖很是難受卻亦很快做了決斷,從腰間將自己的私印取下,而後重重在李顯穆的奏章上蓋上了屬於的印章。
當印章落下的那一刻,他只覺渾身都有些無力,他知道從這一刻起,那些曾讓他騰飛而起的勢力便煙消雲散了,一朝之間,他彷彿又回到了建文二年,剛剛中進士之時。
他在這裡哀嘆,邊上的諸臣皆俱是瞠目結舌,甚至不少人都揉了揉眼睛,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怎麼突然就同意了,甚至李顯穆都沒慷慨陳詞一番遷都的好處。
“老朽難道是年紀大眼花了不成,方纔竟然看到胡廣在奏章上蓋了印?”
“這不是眼花,胡廣真的同意了遷都之事!”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江西人中大部分都是不同意遷都的吧,李時勉不是還上了十五條不適宜遷都的建議?胡廣他轉手就將江西人賣了?”
議論紛然中,突然想起了一道嗤笑譏諷之聲,“這又不是胡廣第一次做這等事了,解縉曾經和他還是至交好友,約定親事的兒女親家呢。”
這些議論和譏諷傳到了胡廣耳中,讓他只覺天地旋轉,耳中有嗡然之聲,張開眼望着面前那清秀俊逸的李顯穆,卻只覺他面容醜惡至極,宛如擇人而噬的猛獸,咬牙恨聲,“李顯穆,現在你滿意了,我名聲盡毀,成了別人口中兩面三刀之人,我實不知,你我之間竟然有這麼大的仇,值得讓你這麼大費周章來做這件事。”
李顯穆嘴角牽起一絲笑,卻沒有笑意,而盡是冷然之意,“胡學士,作爲晚輩,我今日告訴你一個道理,公道人事,自在人心,你會傳出兩面三刀之名,是因爲本性就如此。
效忠陛下便是效忠陛下,追求私利便是追求私利,爲國家社稷便是爲國家社稷,全部想要是不可能的!
你太貪婪,那便是今日的下場,至少現在你能保得住官位,能保得住榮華富貴,於你而言,這已然足夠了!”
這番話說的胡廣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哆哆嗦嗦的卻不知道反駁什麼,李顯穆又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高聲道:“晃庵公高風亮節,下官深感欽佩,翌日遷都功成,晃庵公亦爲國家功臣矣!”
胡廣只覺有無數道目光投射到了他身上,那些目光中帶着探究還有憤然之色,而那些憤然之色,大多來自他的同鄉。
“李翰林,爾爲國臣,爲何非要進獻讒言,蠱惑陛下遷都。”
李顯穆正要事了拂衣去,卻見衙門中快步走出一人,有些氣喘吁吁,面目通紅,卻指着他便是一陣怒斥,此人李顯穆自然不認識,但左右之人皆避開了他。
“李時勉到了,這下又有熱鬧看了。”
“李時勉可是朝中反對遷都最激烈的人,聽閣臣說皇帝都被氣的不輕,還是因爲他奏章切中要點,又有楊學士等爲他張言,才按耐住貶斥他的旨意。”
“不知李顯穆會如何應對。”
李時勉其人李顯穆雖然不認識,可他的事蹟卻從解縉等人身上已然聽到了不少,和大多數汲汲於利益之人不同,這個李時勉性格極是剛強,家中貧困,有股慨然以天下爲己任的意氣,他反對遷都是真的認爲遷都於國家有害。
這種人李顯穆還存着收爲己用的心思,即便是不能收爲己用,若是能改變一下他陳舊的思想,日後作爲盟友亦能心安,是以他並不欲在這裡與李時勉爭鋒相對。
況且,讓李時勉和胡廣相鬥,本就是他的謀劃之一,他更不會爲胡廣抵抗怒火。
“性剛鯁,慨然以天下爲己任,可囿於天賦見識,反致國家社稷受難,可惜。”
是以李顯穆甩下這一句話後,就在衆人震驚的眼神中,飄然而去。
走了?
李顯穆竟然直接無視了李時勉走了?
還能這樣嗎?
道左右的諸臣都直接傻了眼,就連李時勉也愣在了原地,他本來還想和李顯穆來一場大辯論,可沒想到李顯穆竟然根本就不接戰。
這是覺得沒有辯論的必要。
臨走前說的那句話還有嘆息又是什麼意思?
前半句算是誇獎吧,但是後半句說這樣反而害了國家,這帽子可就太大了,幸好這是李顯穆說的,若是皇帝說的基本上仕途就斷了。
李時勉簡直如同一口氣被憋在了心懷之中,因爲他真的“性剛鯁”,也真的“慨然以天下爲己任”,李顯穆僅僅看了他一眼,就說中了兩點,那後邊呢?
李時勉從未覺得如此抓心撓肝過,可李顯穆已然走了,只能下次再問,胡廣亦想要快些離開這裡,畢竟周圍人的眼神,讓他實在是如針扎般難受,可卻沒能如願。
李顯穆離開尚且罷了,可你胡廣想走,簡直就是做夢!
“胡廣!”
李時勉大步上前直接將胡廣的冠服拉住,甚至還扯得有些凌亂,“先前你我相約要一起上書反對遷都,可你說時機未到,於是我一人上書,現在你爲何又要答應李顯穆遷都之事,你這般首鼠兩端,如何能爲我江西士林之冠?”
胡廣一聽立刻就炸毛了,飛快的將李時勉的手甩開,彷彿李時勉是什麼瘟神一般,厲聲道:“李時勉,你胡說什麼,我什麼時候同意和你一起上書了?
你可有什麼證據嗎?
你想要上書反對遷都的時候,我明明勸你不要如此,聖上想要遷都,乃是因爲蒙古寇邊而不能制,這乃是國朝盛事,這明明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我怎麼可能反對?
若是你再爲了你不可告人的目的而誣陷我,本官必將告到陛下那裡去評評理。
真是不知所謂!”
胡廣這劈頭蓋臉的一頓話,頓時讓李時勉愣在了原地,而後他嘴脣微抖,臉色煞白,臉上滿是羞憤之色,這個老實人被胡廣的無恥震驚到了,“這世上怎麼會有你這等厚顏無恥之人,明明就是你說附從我上書而又反悔,若是我所說有一句的虛言,教我立刻天打五雷轟而死!” “嘶,這李時勉也太狠了,竟然發下這等毒誓,看來他說的是真的了,雖然早就知道胡廣一向如此,可這兩面三刀,無恥至極的模樣也真的是讓人汗顏。”
“李時勉是個老實人啊,被胡廣坑慘了,他們可都是江西吉安的老鄉呢,竟然這麼做,實在是讓人不知該說什麼好。”
“那江西進士泰半都是吉安人,這下胡廣在鄉黨中的名聲是真的要臭了。”
胡廣覺得自己今天真的流年不利,接連碰到李顯穆和李時勉兩個瘋子,這兩個人是合起夥兒來搞自己的吧。
半個時辰前他還是江西人中的翹楚,可預見的未來中甚至能夠成爲江西魁首,僅僅半個時辰之後,他就幾乎要自絕於江西人衆了。
無論如何今日之後都難以在江西人中立足了,那就絕不能讓陛下知道他曾經有首鼠兩端之心,否則真是雞飛蛋打,一根筋,兩頭堵,此事在麻薯中早日記載。
“李時勉,你可知人在做,天在看!
你以爲你發下了毒誓就能讓衆人相信你的話嗎?
諸位,我胡廣在此發誓,若我方纔所言有虛的話,便讓我死於千刀萬剮!”
胡廣咬着牙亦發出了毒誓,“先前不過是覺得你我是同鄉,不便於直接反對你的想法罷了,沒想到我給你留幾分面子,不願意傷了同鄉之情,卻險些陷入農夫與蛇的亂事之中!
李時勉,你纔是最無恥的那個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矇騙諸生。”
這下週遭諸人是真的有些懵了,這二人每一個都信誓旦旦,那等暗室之事,誰知道事實如何呢?
若是按照平素的人品,那該是相信李時勉的,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李時勉到底是何等人呢?
況且胡廣一向以皇帝寵臣的面目出現,說他密謀反對皇帝遷都,亦是說不通。
李時勉沒想到形勢竟然這麼輕易的就讓胡廣掰了回來,一時竟然氣急直接昏了過去,臨倒下前,嘴裡還喃喃着“胡廣無恥”之語。
而方纔拐過街道後就停在了路口的李顯穆,則全程目睹了二人之間的這一場鬧劇,不由失笑出聲。
胡廣的無恥有些超乎他預料,竟然連那等毒誓都敢發,難道就不怕真的應驗嗎?
須知上一個發誓的孫堅,真的被萬箭穿心而死了,他胡廣就真的不怕有朝一日千刀萬剮而死嗎?
不過今日來此的目的算是超出預期的完成,李時勉的適時出現讓計劃進行的非常完美,胡廣今日之後必然和江西人離心離德。
縱然日後再重新進入內閣,也缺失了朝中根基,沒什麼發展的餘地,況且內閣中的楊士奇亦是江西吉安人。
楊士奇這個人優點很多,但他薦士頗爲專擅,打壓政敵不遺餘力,胡廣在他面前如同新兵蛋子,落不了好。
輕而易舉便把胡廣打壓下去,而且還榨取了他最後的價值,這名字列在奏章之上,到了大朝會那日,他胡廣就算是再不願意,也要捏着鼻子爲遷都發聲,就如同今日在道上他怒懟李時勉一樣。
“處理完胡廣,那便只剩下一個最關鍵的需要解決的人了。”
縱然是一向腹有良謀的李顯穆也不由緊張起來,對車伕道:“去東宮。”
或許舉朝都猜不到,最不希望遷都的會是東宮太子朱高熾!
歷史上朱高熾差點就把都城從北京又遷回了南京,若非他死的早,朱棣遷都的心血便毀於一旦了。
而朱高熾希望定都於南京自然是因爲他的執政路線和朱棣有根本上的區別,還有一個很關鍵的原因,他身邊的南人太多了,或者說全都是南人,他喜愛文華,而天下最有才學的基本上是南人。
類似於楊士奇等人,雖然沒有反對朱棣遷都,甚至在朱棣詢問的時候還贊同,但那不過是因爲這些人懂得順從皇帝的道理罷了,他們知道改變朱棣是不可能的,那影響太子,就是最好的辦法。
實際上這和當初方孝孺他們影響建文是一模一樣的操作,而這種操作每每都能出效果。
當初李祺於東宮有一份情誼在,可這世道中,人情往來是需要維繫的,否則漸行漸遠便是必然。
更何況有東宮屬臣旁敲側擊,若真苦苦等太子登基後回饋報答,那可真就大事去矣。
李顯穆自然不願深度參與進奪嫡之爭,可這世上沒有既置身事外又得到權力的路途,該出手時亦不能猶豫。
而遷都之事,便是一個極好的切口。
若是能讓太子親自建議遷都,那便能達成三個效果。
其一,於皇帝陛下那裡增添幾分光彩,其二,離間太子和東宮屬臣的情分,其三,簡在東宮之心。
而達成這件事,便需要一些說話的技巧,李顯穆最大的優勢便是和太子間的血緣關係,親表兄弟總是好過外人的。
李顯穆選擇入東宮的時間,亦是特意所挑選,東宮一衆屬臣皆在文淵閣當值,不會耽誤他說服太子。
“明達,你回京多日,現在纔來看爲兄,爲兄很不高興。”
朱高熾很高興的拉着李顯穆往殿中而去,太子妃張氏陪在他身側,秀麗容顏之上亦是笑意吟吟。
“是臣的過錯,回京後事務繁雜,竟沒能第一時間來看望太子兄長。”
“這次就算了,念在你年紀還小,不和你計較,一去順天三年,那等風霜苦寒之地,真是苦了你了。”
李顯穆聞言眉眼一跳,從朱高熾這頗隨意的話中,就能看出他對於北平的不喜。
或許是因爲他身材肥胖,在北平的冬天總要穿很多很多的衣裳,愈發行動不便?
亦或者是其他原因,但這不是個好苗頭。
“太子,方纔那句苦寒之地,日後可定要謹慎啊。”
李顯穆左右微微張望,而後故意壓低聲音道:“若是隔牆有耳,可能會造成大禍。”
朱高熾一驚,被李顯穆緊繃的神情搞得也緊張起來,“明達這是何意?”
“太子,方今朝廷之中,正議論遷都大事,此事關乎陛下的意志,若方纔之語被漢王之人聽到,又傳出去到陛下的耳中,那可就大事不妙了,臣知道您和漢王一母同胞,是以多番忍讓,可保護自己總是應當之事。”
根本不必李顯穆再說,朱高熾和太子妃皆已然色變,當今漢王奪嫡之勢如火如荼,甚至在各種規制上都完全超越了親王該有的標準,尤其是徐皇后去世後,眼看就要有蓋壓太子之意。
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解縉之所以被皇帝所厭惡,就是因爲他居然去向皇帝建言,讓皇帝約束漢王的禮儀規制,這事就連李顯穆都不敢去做,甚至李顯穆現在勸太子,也沒說讓太子報復漢王,而僅僅是讓太子保護自己免受傷害。
人家是親父子、親兄弟,所謂疏不間親,外人如何能置喙,你以爲你追隨的是李世民嗎?
“明達,爲兄受教了,幸好有你提醒,否則悔之晚矣。”
李顯穆乘熱打鐵勸道:“太子,是否有人在您耳邊曾經說過些遷都的不便之處,是以才令您心中對遷都之事有牴觸之心,恕臣直言,這等人其心可誅啊。
應天乃是建庶人經營許久的地方,雖然有闕前問罪,明晰了陛下的繼位之正統,但陛下即位觸動了相當多南人的利益,朝中多有同情建庶人者,這些人無時無刻不在盯着陛下。
縱然臣這幾年不在京中,也知道陛下定然爲之思慮,爲君父而計,亦當遷都。”
朱高熾聞言劇震,從來都沒人如同李顯穆這般,從這個角度說過此事!
他們所討論的從來都是遷都對於國朝到底是有好處還是壞處,而他聽到的則大多數都是中性偏貶義的評價,諸如糧食在轉運北京時損耗極多,諸如這一路上的貪污腐敗,諸如北京本身的環境等。
可李顯穆卻獨闢蹊徑,將遷都之事,關聯到了君父的身體健康,甚至人身安全上!
朱高熾是個真正的孝子,極度重視親情,縱然朱棣有廢他的心思,他也對皇帝沒有什麼怨恨,歷史上朱高煦和朱高燧那麼坑他,他即位後也沒做什麼,甚至漢王如果不是非要作死,如同趙王朱高燧那樣傳承到明末,完全沒有問題。
“明達,若不是你今日提醒我,我險些就要鑄下大錯,而讓父皇有失了,這是我的不孝啊。”
朱高熾胖乎乎的臉上淌下了兩行清淚,拉起李顯穆的手誠摯道:“明達,你願意入東宮做我的屬官嗎?
如果沒有你時刻在我身邊提醒,我將會再次鑄下大錯了。”
入東宮爲屬官!
李顯穆的心砰砰跳了起來,而且是太子親自邀請,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答應的事情。
一旦答應那未來朱高熾登基,他就能列於諸臣之上,如同現在的黑衣宰相姚廣孝,甚至還在這之上!
可這亦意味着要深度參與奪嫡之爭。
心中百轉千回,李顯穆面上卻沒有絲毫猶豫,“殿下惠質天成,臣自然願意,但臣是陛下的臣子,是否能入東宮終究要聽從陛下的旨意。”
朱高熾眼中喜意瞬間充斥,而後別有意味道:“明達,你方纔所說,我這就上書於父皇,而後再請父皇將你調入東宮之中,以作糾正,父皇定然會答應的。”
以作糾正?
李顯穆豁然於太子對視,望到了太子眼眸深處的一絲懷疑,頓時明瞭太子已然開始對原先的東宮屬臣有懷疑了,所以才讓李顯穆來做糾正。
知子莫若父,朱棣一定會非常高興,朱高熾願意爲他的身體健康和人生安全考慮,而主動建言遷都。
一大批圍繞在朱高熾身邊的大臣,將不得不附從同意!
遷都的壓力將會大減!
回京五日,李顯穆便已然將朝中遷都的反對之聲,一削再削。
如今只待大朝會上,放聲辯言諸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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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穆有機敏,善言辭,而尤能切入時弊、切知人心,帝每左右言曰:“顯穆知我,順意而明。”——《明史·仁宗本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