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登英國公府說張輔
李顯穆看出了朱高熾的疑問,微微笑道:“殿下,其實並不難,微臣只說了一句話而已。
‘漢王殿下實在是有孝悌之意,竟欲讓太子殿下專美於前,看來朝野之謠言,果然不可盡信之’。”
朱高熾先是一愣,而後頗忍俊不禁,強忍着笑意,壓不住的嘴角卻表露了他內心真實的想法,“你們父子可真是我這弟弟的剋星啊。”
簡直將之玩弄於股掌之間。
李顯穆這次沒再接話,他敢撩撥漢王,無非就是憑藉血緣關係罷了,沒什麼值得驕傲的。
殿中羣臣如水流織般向殿外涌去。
解縉、王艮等人往李顯穆這邊來,先向太子行禮後,便心有餘悸的對李顯穆道:“明達,今日你可真是將我們嚇的夠嗆啊,向諸臣開轟,普天之下,除了陛下還有何人敢如此,你竟然敢做!”
朱高熾也深深贊同,就連他都不敢做這種事,畢竟奪嫡之爭,他需要獲得大臣們的支持才能穩坐儲君之位。
一行人向殿外而去,出了殿後,解縉等人便自覺和太子分開,大臣結交東宮總不是什麼好聽的事。
李顯穆和太子亦告辭出宮。
任誰都知,今天殿上雖勝負已分,可事情卻遠未結束。
……
錦衣衛緹騎時隔數年,再次大規模的出現在京城之中,而後衝進了各個官宦之家中。
這熟悉的一幕,簡直讓京城百姓有種夢迴洪武時代的錯覺,而後大朝會上所發生的事才傳遍了京中。
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真的要遷都。
京城百姓自然是不願意的,生活在天子腳下,總歸是相當的有好處。
可這些事他們插不上手,也說不上話,對那些被抄家的官員來說,這大概算是最幸運的事情,至少京城百姓沒有唾罵他們。
錦衣衛做事很少會適可而止,很快就開始牽連擴大,藉着這個機會打擊異己,紀綱很是興奮,終於讓他抓到機會,耀武揚威起來。
李顯穆甚至懷疑紀綱這就是故意做給他看的,畢竟當初元史之獄,紀綱就想要大肆牽連,可卻被他父親攔住了,紀綱這人小心眼,難免不會記恨,現在他父親仙逝,故意在遷都之事上,來給他一些顏色看。
可即便是猜出來了,李顯穆也不會有什麼動作,錦衣衛指揮使現在還不是他能動得了的人,那可是真正的官場巨頭。
在皇帝不捨棄紀綱之前,他就是無敵的!
但是李顯穆不去動,不意味着,沒人能製得住紀綱,而這個人馬上就要回京了。
沒錯,正是新城侯張輔!
李顯穆已經得到明確的消息,張輔回到京城後,就會進封國公,成爲事實上的勳貴之首。
別看紀綱在李顯穆面前跳的歡,在張輔面前不過就是一隻小蝦米罷了。
是以,從那日大朝會後,李顯穆就正常按部就班的在翰林院當值。
但他的聲望卻如同吹氣球一般迅速膨脹起來。
伴隨着那一日在朝廷之上,他怒斥諸臣傳的越來越遠,一大批正直的士人都認爲李顯穆乃是真正心懷天下之人,不愧是李忠文公的親生兒子。
幾乎每日都有來自全國各地的信件送來,在現代人來看,這似乎很不可思議,誰會給陌生人寫信。
但這就是古代士人,他們仰慕一個人,不僅僅會寫信,甚至會不遠千里去拜訪,而被拜訪的人也會親切接待。
這便是神交已久!
李顯穆如今只靜靜等待着皇帝的下一次召喚,有了遷都之議的功勞,他即便是再突然擔任重任,也不會惹來非議。
……
永樂六年初夏,京中因遷都之事而掀起的風波,漸漸恢復了平靜,此番涉及到高級官員不算多。
在一個月前,朝廷正式下了遷都旨意,以北京行在爲北京,去行在二字,應天爲南京,正式設立二京制度。
五府六部等各衙門,都已經先行派人往北京去搭建衙門框架,遷都之行,大致在永樂七年元月前完成,滿打滿算,大概有八個月的時間。
此事算是真正塵埃落定,而在遷都之行中,立功的衆人賞賜都漸漸賜下,甚至就連解縉都得了一番勉勵,讓他興奮了很久,至少不必擔心什麼時候都被踢出京城了。
除了緊鑼密鼓準備的遷都之行外,如今京中最盛之事,便是南征大軍回返南京。
這是永樂朝以來第一次重大的對外勝利,而且成果極其豐厚,幾乎是一戰盡滅安南僞朝,將其統治集團一網打盡,皇帝非常重視,是以命太子出郊外三十里迎接大軍。
盛大的歡迎儀式後,朱棣在奉天殿賜宴招待回京的諸將,並賦寫了《平安南歌》,來爲之慶賀。
李顯穆的官職本來是不能參加這等盛典的,但他因爲身份得以特恩,親眼目睹了自己岳父此生最榮耀的時刻之一。
朱棣下詔進封張輔爲奉天靖難推誠宣力武臣、特進榮祿大夫、右柱國、英國公,歲祿三千石,給予世襲誥券,大明從此又多了一家世襲罔替的公爵。
張輔回到京中後三日,估計休息的差不多了,李顯穆提着臨安公主千挑萬選的禮物登門拜訪。
現在的張輔可是京中炙手可熱的人物,又是正經的姻親,當然要好好維護這關係。
張輔褪下鎧甲,縱然隻身着袍服,身上依舊有股攝人的風姿,那是從刀山火海、腥風血雨中走出的大將才有的風範。
李顯穆恭恭敬敬的執晚輩禮,他對張輔這等在戰場上打出威名的大將是相當欽佩的。
大明朝爲什麼有非社稷軍功不封爵的規定,就是因爲太祖皇帝從戰場上走來,太多人死在他面前,深知軍功不易。
自古以來開國元勳中,哪一個大將不是出生入死,而文官則不然。
此番征討安南,成國公朱勇死在戰場上,雖然是病逝,可難免便有安南瘴氣深重的原因,每一次出征,都是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
滿清雍正時期,和通泊之敗,八旗人人戴孝,鐵桿莊稼不容易吃啊。
張輔如今貴爲公爵,執掌五軍都督府,升任前軍都督府左都督,可謂是真正的國朝重臣了。 自有風範,待李顯穆行禮後,放下茶水,輕聲道:“明達,你在京中殿上所做之事,我已然知曉,不錯,很有李忠文公的風範。”
“正是秉承先父之志。”
“咱們這位陛下,是個重情重義的性子,頗類唐太宗李世民,爲陛下盡責盡忠,總是沒錯的。”
李顯穆知道張輔這便是在提點自己了,而且話說的頗爲隱晦。
說的是唐太宗,其實是在含沙射影的說先帝,說朱棣和朱元璋不一樣,不會幹誅殺功臣的事情,讓李顯穆放心做事。
“顯穆明白。”
張輔瞧了兩眼,確定李顯穆是真的明白自己所說,露出一抹笑意,縱然他貴爲公爵,可對李顯穆的喜歡,卻不曾有絲毫的減少。
“可惜婉兒才九歲,距離及笄還遠,我倒是迫不及待有你這個女婿了。”
縱然是一向沉穩的李顯穆也不禁有些汗顏,即便古代人結婚早,可九歲也太離譜了,“此事卻是不急,李氏後繼有人,母親也不急着讓我成婚生子。”
張輔聞言頓時哈哈大笑起來,笑罷又憂慮道:“唉,若是我有你這樣優秀的子嗣便好了。”
這下李顯穆也不知道該說啥了,張輔實在是子嗣艱難,生有幾個女兒,可卻只有一個嫡子,而且體弱多病,還不知道最後能不能活過張輔。
二人自然不知道,歷史上最後承襲張輔爵位的是他唯一的庶子,這個庶子是老來子,倒是和張輔一樣壽命很長,一直活了七十五歲,一直到正德時期才薨逝,這父子二人就活了明朝將近一半。
二人又閒聊幾句,張氏便來催促二人用飯,張婉雖然才九歲,但已然通曉諸事,本是不能見外男的,但未婚夫妻自然不在此列之中。
況且兩家也不可能有哪家悔婚。
李顯穆這樣出類拔萃的少年郎,張婉自然不可能不喜歡,張輔和張氏自然是樂見其成,雖說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寵愛的女兒若是能喜歡,那就更好了。
對兩家而言,這也是好事。
李氏現在論門第雖然及不上張氏,但當初李氏比張氏煊赫時,也沒有嫌棄過張氏,況且張輔更爲看重李顯穆這個人。
而且按照張輔對太子和皇帝的瞭解,李氏就這麼下去,復爵幾乎是必然之事,那時李氏便亦是公爵府了。
頗爲圓滿的一餐用過後,張輔帶着李顯穆往書房而去。
“顯穆今日來不僅僅是拜見我,還有正事吧。”
“伯父明鑑,自然是瞞不過伯父的。”
“說吧。”
“伯父此番平定安南,可曾仔細觀察過紅河之土?”
張輔一愣,他本來以爲李顯穆會說朝中之事,畢竟他現在樹敵不少,卻沒想到竟然是安南之事。
“安南之地,瘴氣依舊頗爲深重,而且極多叢林、蟲蟻等,此番進軍亦是選擇了瘴氣散去之時,若非如此,便是軍中將會疫病橫行,難以攻克。”
李顯穆聞言立刻皺起了眉頭,“伯父的意思是,交趾還會叛亂?”
張輔一驚,立刻明白了李顯穆的意思,只要是中原天兵不能時時刻刻保持駐兵的地方,註定就會一直叛亂,雲南不也是如此,若是西平侯府,現在是沐國公府,一直不斷的在雲南用兵,鎮壓叛亂,雲南早就脫離郡縣了。
正是因爲看到了沐國公府在雲南的巨大作用,所以朱棣在登基後,短暫的準備搞一下沐國公府,而後很快就放棄了,事實上讓沐氏成爲了雲南的鎮守藩王。
張輔不確定的說道:“交趾已經改爲郡縣,只要治理得當,應當不會那麼容易叛亂吧。”
“不!”
李顯穆立刻否定了張輔的猜測,張輔畢竟是武將,不懂這些民生治理的事情,“我幾乎可以肯定,安南一定會重複不斷的反叛,這就是最可怕的事情。”
張輔深深皺起了眉,他是知道李顯穆有多聰慧的,若不是年紀還小,早就是一代名臣了,對於李顯穆的判斷,他還是比較相信的。
征服安南、拓地千里,這是他的不世之功,若是往後安南能夠一直待在大明的疆域裡,他的威名就會一直響徹,可若是安南後來丟了,他的功勞就會大打折扣。
張輔的猜測的確很有道理,後世的短視頻中,每次刷出新疆後,評論區總是會出現無數包含左宗棠名字的彈幕和評論,甚至就連乾隆都因爲收回新疆,而在無數的批評中,偶爾冒出一句“也就收回新疆這件事上,還算有點功勞”。
而安南因爲後來丟了,張輔的名字便在主流教科書上消失了,不是很瞭解明史的人,甚至都不知道明朝歷史上有這麼一位“凡三擒僞王,威鎮安南”的大將!
張輔眉宇間漸漸染上了一絲戾氣,冷然道:“縱然安南反叛,但我亦可平之,大兵一到,南寇不過是灰飛煙滅而已。”
“伯父是世之名將,父親也曾經稱讚伯父爲當世陛下之下第一人,自然是戰無不勝。”
李顯穆先是稱讚,而後卻沉聲道:“可平安南卻從來不在於能夠戰勝,而在於到底能不能將之穩固於大明之中。
若是其不斷的叛亂,大明耗損無數錢糧,最後發現不過是空耗,永遠都平定不了,那朝廷會如何選擇呢?
伯父,安南和蒙古到底是不一樣的!”
張輔沉默了,有什麼不一樣呢?
沒人不知道,蒙古對大明有致命的威脅,致命到皇帝要親自遷都去國門前守着,而安南對大明只是有一定的威脅而已,下輩子也不可能打得過廣東。
如果有朝一日,朝廷發現安南是個無底洞,帶不來任何收益,只能不斷給大明放血,成爲“帝國墳場”,那唯一的選擇就是放棄,將兵力收縮到廣東。
按照李顯穆的分析,這種可能性居然蠻大的,張輔也有些茫然了,他是個武將,不是文官,只負責打仗獲勝,這該怎麼辦呢?
他的目光落在了李顯穆身上。
“顯穆,你可有辦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