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沉,似是有雨,風漸漸大,吹起人的衣玦,接下來三天,遲府人皆沉默寡言,先是草草埋了大夫人,因念及她與遲書雨的母女情分,沒有立即趕遲書雨走,而是料理完她母親的後事。
遲書雨走時,遲越沒有去看,不管當時場面多麼淒涼於她來說,都已經是仁至義盡,彼時她正在母親的墳前。幾年未收拾,野草長滿墳前,遲越將墳前一一清掃乾淨,又擺了瓜果等祭品,跪坐在她母親墳前燒紙。
陳暮白跟在她身後靜靜的呆着,有時候兩人並不需要多少甜言蜜語,陪伴纔是最好的,所以他並未上前,只是遠遠的看着。
遲越靜靜的燒着紙錢,回想起曾經的種種,竟然覺得萬分的模糊,並未有多少熟悉的畫面,許是母親死的太早,在遲府這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她習慣了將所有的情緒隱藏起來,不吐露半分,以至於連最基本的親情都差點消失殆盡。
“娘,女兒回來了……”遲越輕輕的開口,聲音略帶哽咽。“女兒說過,一定會爲娘報仇,給娘洗刷冤屈,還孃的一身清白。”
“還記得娘曾說過,人雖有窮富低賤之分,可人心卻不能,不存害人之心,這一世才無愧於心,以前我會疑惑,爲何娘如此懦弱無爭可還是會被欺負,如今白雲過隙,女兒不再是手無寸鐵的孩子,還請娘九泉之下放心……”
遲越想起小時候,生活在遲府跟下人們住的差不多的院子裡,一年四季難得有些好東西,所以身形總是比其它孩子瘦弱,當孃的心裡自然心疼,便去求大夫人賞點補品。最後,東西是拿回來了,可是她的娘身上也滿是傷痕,遲越小小的年紀不懂什麼是欺辱,只是覺得娘帶來的東西分外好吃,卻沒看見她娘虛弱的神情。
遲越忍不住落下淚來,哭的都有些支撐不起自己的力量,她恨自己當時太小沒有能力保護好自己的孃親,她恨這個爾虞我詐的遲府,一點一點吃掉了她孃親的青春,甚至生命。記憶中的孃親,總是掛着一抹溫柔的笑,有着江南水鄉的清麗面容,總是叫人看一眼不禁陷入她的溫柔眼眸中,如此女子,本應嫁給一個對她好的夫家,過着與世無爭而又平淡的生活。
“阿孃,我好想你……”遲越終究忍不住,伏在墓碑上哭出聲來。曾經無數個日日夜夜支撐她活下去的不過是仇恨,還有報仇,如今經歷了這麼多,所有的事情都已經解決完,不論是大夫人,還是遲書雨,都得到了應該有的報應。她突然間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氣,不知道該用什麼繼續支撐她活下去的意義。
陳暮白見狀忙上前去抱住她,她哭的太兇,太用力,陳暮白突然有一種即將要失去她的錯覺,遲越趴在他懷裡,抽抽噎噎道:“小白,我該怎麼辦,我接下來該怎麼辦?”
“別哭,你還有我,我會帶你回家,你還有大把的時光,我會讓你幸福,會不負你此生,阿越,別哭了……”陳暮白輕輕的安慰着,目光溫柔繾綣。
“我可以相信你嗎?”遲越擡起頭看着他,臉上滿是淚水,陳暮白用指腹輕輕的爲她擦去淚痕,認真道:“我陳暮白,在你母親墳前發誓,一生一世,絕不改變心意,上可爲你九天攬月,下可刀山火海用不反悔。”
遲越點點頭道:“我的一生沒有親人依傍,只有你一個人,若你哪日厭倦了我,便就跟我說,我便不會再纏着你……”
“傻瓜,說這些幹什麼,不會的!”陳暮白堵住她的嘴,又道:“天已陰,估摸一會兒便要下來雨,我們趕緊回去,不然怕是要淋溼了。”
遲國公在經歷過這一場暴風雨的洗禮後徹底的病倒,陳暮雪又心情低落無法陪侍,再說雖是下嫁,但皇室身份還在那兒,所以侍奉的只有遲順良偶爾來看一眼。遲家也有自己的事情,男丁又只有遲順良這麼一個,自然不長在家,遲國公臥病在牀,所能侍奉的也只有丫鬟下人們,雖事事鉅細,可說到底沒有兒孫的陪伴顯得淒涼無比。
遲越知他雖無養育之恩,卻也是生身之父,在雖陳暮白回宮前,去看了遲國公。久病牀榻,遲國公的臉色略顯蒼白,呼吸也不像年輕人那般順暢,遲越在下人手裡端過藥碗,又打發下人都出去,方走到遲國公面前,喂他喝藥。
遲國公混濁的眼睛略有淚水,他靜靜的看着遲越,心中懊悔不已,同爲自己的孩子,他卻如此偏心,老了甚至無人可依膀,他透過遲越的面容似乎看到了她孃的樣子,那個如江南一般溫柔的女子,只可惜命薄如紙。
他嘆了口氣,顫顫巍巍道:“爹知道,你恨爹,恨遲家……爹年輕時犯了錯,不禁沒有去彌補,還害了你們母子兩個。”
遲越端着藥的手一頓,斂眸不語,只是一勺一勺的翻攪着滾燙的藥汁。遲國公也未指望她能說些什麼,只是看着她似乎陷入了回憶:“你長的,與你孃親又七八分像,一樣的眉眼如畫,淡然平靜,只是你多了絲硬氣。你小時候,剛出生,我也很是喜愛,便去找了算命先生給你測八字,算命先生說你命運多舛,福薄,我還氣的將他趕了出去……咳咳”
遲國公咳了兩聲又道:“只是,卻沒想到,我保護不了你娘,也保護不了你……你該恨爲父的……”
“別說了,有些事是註定的,人都要向前看不是嗎?”遲越淡淡道,面上沒有過多的表情,只是鼻子有些發酸。
父親的形象對於遲越來說是模糊的,她從小不知道父愛是什麼,腦海中,也只有母親自己一個人扶養她,雖然她知道自己是遲府的二小姐,可她不明白,爲什麼同樣是小姐差別卻是如此的大,她也曾偷偷的趴在牆角看過遲書雨坐在父親的腿上咯咯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