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盡燈殘天欲明(1)
“江尚書安好!”
江承宇皺着眉回頭,見是朱祈禎畢恭畢敬向自己行禮,不耐煩道:“朱大人有何事?要守在本官府外?”
朱祈禎面露憂色:“倒也沒什麼要緊事,只是最近聽到一些閒言閒語,擔心尚書大人會因此而不快。”
“閒言閒語?”江承宇奇道,“什麼閒言閒語?”
“微臣聽市井之人傳言,說陸定安陸大人的死乃是尚書大人授意,而尚書大人之所以要陸大人死,是因爲有把柄在他手中……”
“混賬!”江承宇且驚且疑,連連斥道,“這樣的話也是能信的?”
朱祈禎躊躇道:“但是,微臣聽說陸大人的長子陸嘉盛還握有彈劾尚書大人的罪狀,已經被人秘密接到了京城裡。”
江承宇大驚之下,連退數步,當發現自己的失態,勉力掩飾着道:“陸嘉盛發配邊疆,沒有攝政王或是太后娘娘的手諭,何人如此大膽,敢接他回京城?”一語未必,江承宇已然反應過來,如果不是攝政王,就只剩下太后,那還有自己的活路麼?
江承宇覺得脖頸之後微微發涼,更驚覺背後的涔涔冷汗,一把抓住朱祈禎的衣袖:“你可知,陸嘉盛在什麼地方?”
“彷彿是……朱雀樓……”
江承宇緊緊盯着朱祈禎:“你說的話,可都是真的?”
朱祈禎雙手一攤,無奈道:“微臣並不知是真是假,只是聽聞罷了。”
江承宇的目光在朱祈禎毫無破綻的面上遊移不定,須臾只淡淡道:“本官知道了,謠言之事,最是無恥,明日本官自會稟報攝政王。”語畢,江承宇大跨步回府,根本未曾察覺朱祈禎的脣角逸出的那一縷無聲無息的笑意。
在府中坐立不安了許久,江承宇決定親自去朱雀樓一趟,畢竟當初自己的罪證是捏在陸定安手中,焉知他給自己的那捲文案是不是唯一的一份?
江承宇咬牙切齒地低低咒罵道:“陸定安這個豎子!即便已經死了,還不肯放過我!看來非得把你的兒子送去陪你,你才能徹底死心!”
待到了朱雀樓,江承宇喚過小二來問道:“這幾日可有打邊遠之地來的客人?”
小二一愣,旋即道:“客官您是問許公子?咳!這位許公子,可是大有來頭,前幾日有不少人簇擁着過來,叫開了客房,還不准我們去打擾,每日晌午和傍晚都會有人來陪他呢!只是奇怪的是,來的人並不常是同一人。”
江承宇心裡一緊,微微一笑:“今日傍晚可有人來過了?”
小二道了聲“沒有”,打量幾眼江承宇的裝扮,見他衣裝談吐與之前的人無異,旋即會心笑道:“客官您是來陪許公子的吧?咳!您怎麼不早說,還要拿小的開玩笑。”
江承宇冷冷一哼,許公子?特意拿了自己母親的姓來忽悠人?只可惜,自己不是旁人,陸定安的那起子家事,難道還有自己不知道的?
江承宇整一整衣冠:“那你就帶我過去吧。”
小二點頭哈腰地答應着,領了江承宇到了一處較偏僻的房間:“客官,這就是這兒了,一會兒您要是餓了,直接找小的便是,小的叫王二。”
待到那王二離開,江承宇謹慎地望一眼四周,確認無人經過,輕輕推開門,不由眉峰蹙起,怎的黑燈瞎火的?
江承宇小心翼翼摸到桌前,劃亮桌上的一隻火摺子,卻給房中的景象嚇得兩股戰戰,幾乎要三魂出位了。房中不知是何人撲倒在地上,背部中了一劍,血污流了一地,周圍也是一片狼藉,似被人匆忙翻過。更駭人的是,那人右手邊的地上,隱隱有幾個字,待到湊近一瞧,卻是“承宇殺我”。
江承宇渾身寒毛直豎,心中瞬間涌起不祥的念頭:這是陷阱!而且是不折不扣的陷阱!
慌亂之間,江承宇一把扔下手中的火摺子,匆匆便要離開,卻是王二的聲音在外頭響起:“客官!我們這兒有上好的豬頭肉,可新鮮着哪!您要不要嘗……殺人啦!殺人啦!”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后娘娘千歲千歲千歲千千歲!”
玄凌緩緩落座,掃過一衆文武大臣,目光忽而一凝,沉聲道:“今日早朝,爲何吏部尚書江承宇未到?”
刑部尚書劉汝吉聞言出列,手持象笏稟道:“回稟皇上!昨日朱雀樓發生兇殺案,那被殺之人在地上留下一行字,乃爲‘承宇殺我’,而事發當時,江尚書就在房中,嫌疑頗大。微臣已將江尚書扣押在刑部,等到查明那被殺之人的身份,再向皇上與太后娘娘稟報。”
奕渮聞言驚異道:“劉尚書爲何沒有稟告本王?”
劉汝吉道:“微臣昨夜緊急入宮稟告了太后娘娘,皇上歇息地較早,就沒有去煩擾皇上休息。微臣的的確確派了人去稟報攝政王的,但是派去的人說,昨日非但沒有能夠進入攝政王府,還被府外的侍衛大大奚落一番。”
奕渮頗爲尷尬:“本王竟不知此事,等到本王回府,必定狠狠責罰他們。”
珠簾之後,朱成璧出聲道:“既然昨夜已開始查案,爲何到今晨還未曾查出啊?”
劉汝吉爲難道:“被殺之人的面部被人用刀劃得面目全非,故而無法分辨究竟爲何人。且此人數日來一直留在朱雀樓的客房內,與店裡的小二接觸不多,因此查案難度頗大。”
衆大臣聞得此案蹊蹺,譁然之餘,竊竊私語,卻聞得一把清朗的男聲響起:“臣有本要奏!”
“啓奏!”
陳正則端着步子出列,雙手微有發顫,卻竭力平靜着奏道:“微臣彈劾吏部尚書江承宇,他賣官鬻爵,實屬十惡不赦之罪!”
一言既出,衆人又是譁然。江承宇身爲奕渮的頭號心腹,數年來深得奕渮賞識與信任,如今更是正二品的尚書,地位巋然。而陳正則不過是正五品兵部武庫司郎中,卻敢出面彈劾江承宇,簡直是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玄凌大爲驚奇:“陳正則!你說江承宇賣官鬻爵?”
“正是!微臣已經擬好了奏章,皆爲江承宇賣官鬻爵的罪證!”
朱成璧清一清嗓子,嚴肅道:“奏章已經擬好,爲何不遞上來?”
“微臣……”陳正則頗有些惴惴,瞟一眼正盯着自己的朱祈禎,渾身一凜,瞥着奕渮所站的方向,低低道,“微臣擔心奏章會被彈壓……”
“大膽!你敢污衊本王?”奕渮氣得發怔,怒斥道,“江承宇賣官鬻爵?你有幾個膽子敢造謠生事、誣告朝廷要員?”
甘循亦出聲附和道:“陳正則可要牢記三思後行,若是無中生有,可會引火上身!”
“皇叔父攝政王不必緊張!”玄凌徐徐起身,健步行至陳正則面前,伸手接過奏章,意味深長地看着奕渮道:“是非曲直,朕與太后自會定奪!更何況,陳正則乃爲順陳太妃的侄兒,他又一向行事規矩,更得先帝賞識,想來,不會是那種造謠生事之人。”
“本王只是希望皇上與太后娘娘公事公辦罷了。”奕渮恢復了鎮定神色,好整以暇地理一理衣袖,瞥一眼珠簾之後的朱成璧,“只是江承宇驟然陷入兇殺案與賣官案,本王覺得有幾分蹊蹺,擔心是奸人設計,意圖擾了皇上與太后娘娘清聽。”
玄凌微微一笑:“這件事,皇叔父攝政王還是避一避嫌爲好,朕與太后會讓此事真相大白,半分也不會使江承宇蒙冤,皇叔父攝政王放心便是。”
頤寧宮,朱成璧端起青花纏枝的茶盞,一飲而盡,快意道:“朱祈禎這次做的很利落!”
竹息難掩眉梢眼角的鄙夷之色:“江承宇做夢都想不到,那個被殺的人只是一個身量、年歲與陸嘉盛相仿的死囚犯罷了。也只有他真正心裡有鬼,纔會如此按捺不住,要親自去朱雀樓查個究竟。”
朱成璧的眸光中盡是痛快的笑意:“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江承宇遠遠都不會知道,那個被他用奸計害死的陸定安,會在死前的那個晚上,對買通獄卒探望他的大理寺少卿馮思和透露了他的條條罪狀。”
竹息半是唏噓半是感慨:“馮思和確屬重情重義、有勇有謀,那一陣子風聲鶴唳,有誰敢入獄看一個捲入西亭黨、即將被處斬的人?也虧得他如此,我們才能掌握江承宇的罪證。”
“大理寺被攝政王掌控,馮思和也是埋沒了,倒不如調到刑部,有劉汝吉在,也不至於被人隻手遮天。”朱成璧以手支頤,慢慢沉吟着道,“聽聞馮思和有個女兒,年方十二,卻很是知書達理、沉靜溫雅,彷彿是叫……”
“馮若昭。”
朱成璧點一點頭:“到底年輕還小。”
竹息默然片刻,有擔憂之色在面上涌起:“太后娘娘,如果攝政王一定要保住江承宇,該如何是好?”
“哀家說會要了江承宇的性命麼?他死在旁人手裡,比死在午門外,自然更好。”朱成璧冷冷一笑,擡手正一正髮鬢的金鏨花鑲碧璽翠珠扁方,“更何況,對於攝政王,把某些罪狀推脫到替罪羊的身上,不正可以抽身而退麼?”
“那太后娘娘預備怎麼做?”
朱成璧輕輕一笑,只看着指甲上染得鮮活的牡丹花:“傳嫺貴妃與萬昭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