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髻罷梳羅衣殘(2)
正當灼雀一案鬧得滿城風雨之時,襄城王快馬加鞭,已經帶着幾十名親兵回到了京城,攝政王得知消息的時候,玄凌正帶着朱柔則出城相迎。帝后迎接臣屬,這是大周開朝以來並不多見的事情,亦可見襄城王在玄凌心中的地位。
對於玄凌來說,朝廷上下的官員幾乎都不可靠,唯有自己的兄弟,還是值得信任的,即便先帝一朝,玄濟對自己的態度也不過爾爾。
見玄凌親往迎接,襄城王感動萬分,抱拳跪倒,聲如洪鐘:“臣周玄濟拜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玄凌唏噓不已,接過朱柔則奉上的一盞水仙釀:“三哥,你回來了。”
這一聲親暱的稱呼,幾乎讓戎馬四年有餘的襄城王要落下淚來,忙雙手接過酒杯:“臣願皇上聖體安康,國運昌盛!”語畢,一飲而盡杯中之酒,頗爲豪爽。
玄凌哈哈一笑,緊緊握住襄城王因爲征戰多年而生出老繭的雙手:“好!朕已經在儀元殿設下宴席,爲三哥你接風洗塵!”
城南朱府,晨曦閣,邱藝澄疾步而入,卻見木棉端然坐於長窗前、正握着一串十八子黃花梨佛珠靜靜禱告,忍不住冷冷一笑:“你如今也知道要禱告麼?”
木棉手勢一滯,旋即恢復如常,淡淡吩咐道:“珠兒,你出去,我與夫人有幾句話要說。”
邱藝澄冷眼看着木棉起身,目光如劍,在她的小腹一轉,心裡一刺,脣角已勾起冷笑:“你知道麼,方纔攝政王傳我過去,他告訴我,朱祈禎行刺襄城王未成,被推落懸崖,生死未卜!”
木棉心裡一緊,面上卻不肯露出分毫,只蓄着若有若無的笑意相對:“夫人的面上還有淚痕,想必方纔在攝政王府狠狠哭了一場,攝政王再如何心硬如磐石,也必會觸痛衷腸。”
邱藝澄盛怒一下,一把揪住木棉精緻的衣領,狠狠瞪向她鎮靜自若的面龐:“你曾告訴過我,‘我既是朱府的人,便沒有叛了大人的道理’,那麼試問木棉你,大人行刺襄城王是什麼時候的事情?爲什麼不告訴我?”
木棉見掙脫不開,索性直直迎上邱藝澄的目光,似笑非笑道:“大人不與你說,那是大人的事情,與妾身無尤。妾身勸夫人還是小心爲妙,若大人九死一生回京,發覺妾身被盛怒的夫人推到、導致小產,試問夫人你在朱府可還有立足之地?”
邱藝澄一怔,下意識鬆開木棉:“九死一生?什麼意思?”
“妾身與夫人約定,爲了保住大人、不讓攝政王對大人有所懷疑,故而陪同大人演戲,所以,滿京城裡纔會傳言大人愛重嫡妻,與太后娘娘相抗到底。不是麼?嘉安郡君夫人?”木棉莞爾一笑,斟好一盞茶遞到邱藝澄手中,“但是,夫人也該明白,‘瞞天過海’未必能瞞過攝政王,他陰險狡詐,將信將疑是必然的,那麼,再加上‘反間計’,夫人覺得,夠不夠分量呢?”
邱藝澄眉心微蹙:“你的意思是,大人是設計讓自己墜崖?”
“襄城王不死,而大人安然無恙,便是欺詐攝政王,大人只怕沒有活路;襄城王死了,大人也送了命,對於攝政王來講,便是一箭雙鵰;只有襄城王不死,大人又墜崖失蹤,攝政王纔會相信大人的忠誠,這樣才最好、最有利。”木棉牢牢迫住邱藝澄震驚的面容,沉聲道,“計策裡的一部分,就是瞞住夫人,如此一來,攝政王傳召夫人,宣佈這條不幸的消息,夫人才能真實地表現出內心裡的悲痛,誘人上鉤,這一招,即爲‘連環計’。”
邱藝澄若有所思,卻依然忿忿不平:“就算你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爲了保住大人,但是墜崖太過兇險,若是大人……”
“夫人請放心。妾身相信大人,一定會完好無損地回京,並非因爲大人看重夫人,也不是記掛妾身。是因爲大人心裡有仇未報,而這個仇,就是支撐大人死裡逃生的最強大的支柱。只要夫人與妾身好好配合,大人報了仇,夫人又何愁府裡不會再有歡聲笑語?”木棉牽過邱藝澄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夫人與妾身之間有矛盾,但眼下需以大局爲重。夫人,您是這個孩子的嫡母,即便夫人再不喜歡妾身,您也要爲了大人、爲了大人的孩子,把這齣戲好好地唱下去。”
邱藝澄目光眷眷,從木棉隆起的小腹上劃過,喃喃道:“不錯,爲了大人,爲了大人的孩子,我們一定要度過難關。”
頤寧宮,襄城王與賀妃行三叩九拜大禮:“母后萬福金安!”
朱成璧徐徐起身,扶起襄城王,眼中早已沁出熱淚來:“好!好!濟兒,你可算是熬出成就來了!你父皇在天之靈,想必頗爲欣慰。”
襄城王垂了眸子道:“兒臣在邊陲,時時感念母后昔日的恩德。所以,兒臣入宮,第一件事就是來頤寧宮向母后請安!”
竹息含着溫煦的笑意向一旁的小宮女道:“王爺一向愛吃的點心還不快去端過來,愣着做什麼?”
賀妃忙笑着向竹息道:“有勞姑姑這樣記掛。”
竹息笑道:“太后娘娘知道王爺回京,數天之前就開始準備了,小宮女毛手毛腳的,奴婢親自去照看,不打擾太后娘娘、王爺與賀妃敘話了。”
待到竹息出殿,襄城王卻“撲通”一聲跪下,那樣高大威武的男兒,幾乎是要聲淚俱下了:“母后!請您救救兒臣!”
朱成璧且驚且疑:“濟兒,你這是怎麼了?”
賀妃亦是一頭霧水,急道:“王爺!到底發生了何事?”
襄城王緊緊攢着雙手,直到指關節微微發白:“母后!兒臣在荊州城外遇到刺客,那名刺客……”
朱成璧截住他的話,冷靜道:“他告訴你,是攝政王派他去殺你的,對不對?”
襄城王微微驚愕:“母后如何得知?”
“因爲那名刺客,是哀家一早安排在攝政王身邊的棋子。其實,濟兒你並不知道,哀家得知攝政王對你圖謀不軌之後,早已悄悄安排人手,一路保你周全。只不過,那名刺客較爲特殊,並不能讓攝政王知曉他的細作身份,只有與你交上手,將戲演好,如此,既能讓你知道你自己處境堪憂,又能做到‘不辱使命’,才能真正保全你的性命與與他的前途。”朱成璧長長嘆息,柔柔握住賀妃的手,注視着她驚疑不定的目光,頗爲自責,“是母后無能,連保住自己的孩子都這樣費勁。”
賀妃好容易從方纔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慌忙道:“兒臣知道母后的處境,攝政王權傾朝野,之前母后千方百計要保住前丞相徐孚敬,最終還是徒然無功。說到底,是攝政王太不把皇上與太后娘娘放在眼裡。”
襄城王的眸光裡盡是熊熊燃燒的烈火,額上青筋畢露,甚爲可怖:“母后!兒臣一路上也有聽聞,攝政王擅權,濫殺無辜!兒臣願助母后一臂之力,替母后剷除攝政王!”
“切切不可急躁冒進!”朱成璧一字一頓地叮囑,“濟兒,你也知道攝政王把持朝政,要想奪回大權,並非一朝一夕之間的事情,哀家要你做的就是牢牢將軍權握在自己手裡,西南的二十萬大軍是精銳之師,切記!無論攝政王提出何等優厚的條件,都不得將其拱手相讓!”
襄城王一凜,重重叩首:“兒臣明白!”
朱成璧點一點頭:“等到慕容迥回京,哀家會讓禮部準備你的加封大典,慕容迥也會加封正一品鎮國將軍,你們二人,就是哀家的左膀右臂。”
賀妃隨着襄城王一同跪下,髮鬢那隻橫逸而出的碧玉紅寶石蓮花簪泛着瑩潤的光澤,她鄭重叩首,字字鏗鏘:“母后放心,兒臣與襄城王勢必爲母后奔走,一定會讓攝政王奉還大政!”
待到襄城王與賀妃出殿,竹息奉着一盞高峰雲霧入殿,搖一搖頭道:“王爺也是急性子,點心也顧不得用,就匆匆去了儀元殿呢!”
朱成璧微微一嗤,啜一口清香的茶水,慢條斯理道:“他自然要去跟皇帝痛訴忠心的。”
竹息靜靜頷首,又道:“太后娘娘,既然襄城王已經投靠了,那麼,是否應該收網了呢?”
朱成璧目光灼灼,從案上那隻青釉蓮花瓶上劃過:“是了,襄城王回京,她們的注意力自然會從灼雀一案上移走。要打,就要打一個措手不及,方纔能順心遂意!”
竹息的笑意隱着詭異的意味,在和煦的日光中,似有刀鋒般的冷冽鋒芒一閃而過:“太后娘娘放心!要策劃的,竹語已經做得很好了。即便已是縱橫後宮兩年,到底還是道行太淺,在太后娘娘面前,遲早是要損兵折將、叩首求饒。”
朱成璧輕輕一笑,伸出戴着鏤金鑲玳瑁的護甲的小指揚一揚:“雖是盛春了,太液池的水,到底還是涼的。當了這兩年多的太后,性子彷彿磨得軟了些,得讓她們好好看一看哀家的手段,寶刀未老,依舊鋒利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