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迴燈影蟬釵落(4)
儀元殿,玄凌懶懶執着一卷《貞觀政要》,目光卻在身側那紅綠彩花鳥獸耳筒瓶裡的紅梅上流連,地龍烘得極暖,靠牆那一溜鎏金暖窖裡烘出來數本山藥白梅,在橙泥紋金的地磚上有清雅的姿態,那花瓣如絲絨般豐滿,更透出絲絲縷縷的清幽香氣,縈繞飛揚。
有腳步聲漸行而至,卻是李長急急進殿,執着拂塵行禮道:“皇上,嫺妃娘娘來了。”
“就說朕不得空見她。”
李長苦着臉道:“皇上,嫺妃娘娘身懷龍嗣,皇上昨兒晚上又……”
玄凌瞥他一眼,淡淡道:“嫺妃有孕,朕格外照顧她,爲免她吃心,也很少去端妃那裡過夜,但嫺妃千不該、萬不該苦苦勸朕去看太后,所以昨晚朕纔沒有留在章德宮。怎麼,你若是跟嫺妃一樣的心意,想把朕攆去頤寧宮的話,那麼,你也不必在這裡伺候朕了。”
李長聞言一凜,忙道一聲不敢。
“讓嫺妃回去,朕素日裡也太寵她了,慣得不成樣子,她纔會如此向着太后。她有什麼心思,都去說給太后聽吧!”玄凌冷哼一聲,撥弄着案上的一隻小巧的玉笛,“宮裡頭,算計着權力,算計着名位,朕本因爲,嫺妃是個例外,是真心實意對朕好,爲朕着想,不想也是兩頭討好,嘴上說得好聽,心裡頭,誰知道在算計着什麼呢!”
自從嫺妃入宮,玄凌待她頗爲客氣,自她有孕後,好東西更是流水一樣地送去了章德宮。嫺妃恩寵優渥,得太后眷顧,更執掌六宮大權,端妃根本無法與之抗衡,原本以爲,君恩長流,自此便在章德宮爲嫺妃停駐,沒想到,短短几日間,就生出了隔閡。李長心生嘆息,但也不敢多嘴相勸,忙悄悄地掩了朱門退了出去。
頤寧宮,暖意洋洋如三春盛景,沉香木茶案上的水仙葉色鮮綠、玉盞逸香,開得正蓬勃。
竹息握着羊脂玉錘緩緩爲朱成璧敲着膝蓋,蓄着淺淺的笑意道:“借水開花自一奇,水沉爲骨玉爲肌。花房培育的這落神香妃,當真是雅雅有致呢!”
見朱成璧蹙眉不語,竹息柔聲勸道:“皇上還是小孩子,鬧鬧脾氣也是常有的,太后不要煩惱便是了。”
朱成璧皺一皺眉,取了翠翹金鳳玉搔頭撓一撓那一匹青絲:“十三歲,也的確還是孩子,但哀家到底也撫養了他十三年,如今爲着奕渮的事情,一連七日都不來頤寧宮,哀家心裡可真是堵得慌。”
竹語奉過一盞杏仁玫瑰酪,輕輕道:“御膳房新添了萃取的玫瑰花汁子進去,比之過去的杏仁酪,味道更好了呢!”
朱成璧接過那盞杏仁玫瑰酪,見那微微泛紅的色澤如融入了霞光溢彩,分外細膩潤澤,眸光微沉:“從前木棉在的時候,小廚房裡的東西,除了關雎宮,旁的宮裡都是比不上的。”
竹語笑着接口道:“如今閔尚食事事都對頤寧宮上心,也是變着花樣來孝敬太后。”
朱成璧點一點頭,對竹息道:“七日了,奕渮的大軍應該到吉州了,此戰,也叫他好好提點着陳舜,若能順利攻城,真寧出閣下降,也就順理成章了。”
竹息笑着掰着指頭數道道:“鬲昆治下共有五座城池,除了京城金都外,阿巴根與葉尼塞兩座城池是原本就有的轄地,另外,還有澠州與漠川兩座漢人城池,而最近的澠州距離吉州不過兩日的路程,快馬加鞭的話,一日便能兵臨城下,太后娘娘的意思,攝政王必定心領神會,您只等着陳舜攻破澠州的好消息吧。”
朱成璧頷首微笑:“是啊,但是,只有一點,鬲昆五城雖然位於吉州以北,但並非戰略要地,阿巴根與葉尼塞距離吉州較遠,澠州與漠川則在東北。即便能攻破五城,吉州的重要性依舊是首當其衝,也讓陳恪父子知道,哀家看重的北疆防線上,吉州的地位不會改變。”
竹息微微屈膝:“奴婢這就擬旨。”
竹語笑着接過羊脂玉錘:“竹息姐姐對政事通曉,奴婢就是個愚鈍的,只知道這兀良與鬲昆不能都歸入赫赫的麾下,掎角之勢,方能安穩呢!”
朱成璧幽幽一嘆,若有所思:“是啊,掎角之勢方能安穩,如今這宮裡頭,嫺妃獨佔恩寵,即便這幾日皇上疏忽了她,不如往日裡那般疼愛,到底也是金子般的尊貴。但是,若是一帆風順,反而會掉以輕心,更會過於依賴哀家,夏夢嫺的事情,絕不能在嫺妃身上重演了。”
朱成璧緩緩揉一揉眉心,望向窗外冰雪玲瓏的世界,淡淡道:“是該考慮幾位新的嬪妃了。”
吉州前線,玄武營大帳,朱祈禎與孫傳宗正在帳中議事,陳正則掀了簾子進來,臉上皆是掩飾不住的喜意:“我第一次隨兵出戰,居然也撈到了參將一職,順陳太妃娘娘知道了肯定高興!”
孫傳宗嗤的一笑,執着一卷花名冊道:“自然了,你是順陳太妃的侄子,雖是遠房,到底也是沾親帶故的,不比我這個出身,父母早逝,連叔父……”
孫傳宗猛地打住,望一眼朱祈禎好奇的神色,轉了話頭道:“話說此番出兵,攝政王自己任了平北大將軍,下設朱雀、玄武、青龍、白虎四營,設總兵齊正聲、朱祈禎、陳恪與李成楠,各執掌三萬兵馬。光是虎踞大炮就有一百座,大連珠炮三百杆,盞口將軍兩百位,霹靂炮兩千杆,這樣大的陣仗,只怕鬲昆是見也沒見過的。”
陳正則閒閒翻了翻那捲花名冊道:“旁的不說,虎踞大炮,我可是挑了最好的給咱們玄武營的,齊大人雖是名將之後,又算是半個國丈,我都沒先考慮他。”
朱祈禎笑道:“你是兵部武庫司郎中,在玄武營,韓越峰做了左副總兵,孫傳宗做了右副總兵,畢竟他們一個是神機營統領、一個是驍騎營統領,資歷擺在那裡。你跟肖海天同爲參將,也是不錯的。”
孫傳宗低低道:“旁人便也罷了,李敬仁畢竟是攝政王心腹,上次韓越峰擢升爲神機營統領我就奇怪,按照攝政王對李敬仁的信任,應該讓他做統領纔是,怎的李敬仁到現在,還是驍騎營的副統領呢?更奇怪的是,此番出兵,攝政王倒是肯讓他留守京城,雖說留個眼線是必要的,但不讓李敬仁建功立勳,也是損失。”
朱祈禎思索片刻道:“攝政王權傾朝野,後宮卻無勢力,自然是有人看顧着最好,戰時也不該鬆懈,左不過,你素日裡在驍騎營也小心着點爲好。”
陳正則假裝充耳不聞,只凝神翻着案上的《孫臏兵法》,孫傳宗見狀,拍一拍他道:“如今你也算是我們朱將軍的心腹了,也留神聽着點,學會分辨利害,明白嗎?”
陳正則心裡叫苦不迭,忙道:“微臣明白。”
孫傳宗嗯了一聲,瞥一眼翻開的《孫臏兵法》,道:“你對陣法也有研究?”
陳正則胸有成竹,一拍胸脯道:“行軍出戰,理應通曉陣法,這八大陣法中,以方、圓、錐爲主,圓陣主守,錐行陣主攻,方陣攻守兼備。玄襄、鉤行較複雜,但威力巨大,炮兵、弩兵在前陣,車兵在兩翼,長戟在中陣,長矛在後陣,攻擊時,弓弩連發、火炮不絕,之後車兵衝陣……”
“得了,得了!”孫傳宗哭笑不得,連連打住:“掉書袋誰不會啊,你別得意忘形!毛遂自薦、衝鋒陷陣的事情,雖然能博得功名,但你若敗了,攝政王未必能饒過你,你要知道此戰有多重要!”
朱祈禎咳了一聲道:“好了好了,別擺出那一副一本正經的模樣出來。”語畢,朱祈禎似是若有所思,意味深長地看着孫傳宗,“以前,你對人對事總是冷冷的,如今的性子倒好像轉過來了。”
孫傳宗瞥他一眼:“轉過來了麼?除了對木棉,對陳正則,其他跟你不想幹的人,還不是整日裡地說我是冷麪老虎?”
朱祈禎一怔,尷尬地望一眼陳正則,孰料陳正則倒機靈,立馬接口道:“孫將軍跟朱將軍你可是多少年共患難的兄弟了!熟話說得好啊,兄弟如手足……”陳正則一怔,立馬停住,只一把抓起案上的鹿皮水囊咕嘟咕嘟喝了起來。
朱祈禎搖一搖頭:“趕緊着再去檢查一遍武器裝備吧,明日就要出兵了,澠州爲第一戰,萬萬不可出了差錯!”
注:
1、《貞觀政要》是一部政論性的史書,以記言爲主,所記基本上是貞觀年間唐太宗李世民與臣下魏徵、王、房玄齡、杜如晦等人關於施政問題的對話以及一些大臣的諫議和勸諫奏疏。此外也記載了一些政治、經濟上的重大措施。
2、《孫臏兵法》是中國古代的著名兵書,也是《孫子兵法》後“孫子學派”的又一力作。《孫臏兵法》古稱《齊孫子》,作者爲孫臏,傳說他是孫武的後代,在戰國時期生於齊國阿、鄄之間(今山東陽谷、鄄城一帶),曾和龐涓一塊兒學習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