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顏吹涼金殿開(2)
含章宮,德陽殿,朱成璧依着美人墊坐着,徐徐展開一卷名單,對侍立一旁的竹息道:“這都是真寧親自擬的嗎?”
竹息綻了笑意道:“帝姬親力親爲,費了不少心思呢。”
朱成璧淡淡一笑,緩緩念道:“尊舒貴妃爲靜舒貴太妃,宜妃爲宜仁淑太妃,和妃爲莊和賢太妃,蘇昭儀爲端謹太妃,恩嬪爲順陳太妃,杜婕妤爲純恪貴太嬪,洛芳儀爲恭寧貴太嬪,芙蕖貴人爲芙蕖太嬪,禧貴人爲溫禧太嬪。”
竹息笑道:“太后覺得如何?”
朱成璧覆手於膝,儀態嫺靜:“竹息,你覺得如何?”
竹息忙道:“奴婢不敢置喙。”
“無妨。”朱成璧徐徐起身,舀了一勺七彩魚食撒入青花嫩瓷缸裡,那幾尾鳳尾龍睛,展開絢麗如鳳尾一般的尾鰭,似一把紅綢羽扇迤邐拖開,爭着向那一粒粒細膩如七彩玉石一般的魚餌游去,你爭我搶,好不熱鬧。
朱成璧曼曼踱步,徐徐道:“哀家已是太后,你也是正一品的惠人,爲女官之中最尊之者,更何況哀家素來倚重你,所謂威儀,不過只是做給外人看的,你不必在意。”
竹息忙深深一福:“能得太后倚重,是奴婢難得的福氣。”
朱成璧點一點頭,伸手攏一攏案上那盛在碎玉汝瓷盞裡的粉紅色碗蓮,有清幽的香氣淡淡逸散,不由添了幾許極暖的笑意:“碗蓮雖好,但失了這碎玉汝瓷盞,也就沒了韻味,那醃污泥裡種出來的,即便再水靈,又有誰會去看呢?就好比宮中的女子,沒了位分,就失去了一切,即便是在前朝開得再豔,終究也是過眼雲煙。”
竹息會意一笑:“太后說的極是,更何況是終身與青燈爲伴之人,再加以尊位,終是多餘了。”
朱成璧怡然一笑:“舒貴妃自請出家,哀家自然感念,是要爲之擇選一個好去處,京郊的甘露寺風景宜人,最適合清修,只不過舒貴妃養尊處優,又出居道家,自然不能和甘露寺衆尼同住。”
朱成璧的純銀護甲在青花嫩瓷缸裡一劃,帶起幾縷薄薄的漣漪漾開:“那麼,哀家便建一所安棲觀讓她獨自修行。”
竹息適時奉上軟羅帕子,含了笑意道:“太后仁善,只是奴婢擔心,旁人服侍終究是不慣,或許會惹舒貴妃生氣,只讓積雲跟着一同去住最好,左右積雲也是擺夷出來的,主僕總也是一心。”
朱成璧順手摺過伸進窗臺的一支玉簪花,逗弄着紋金架子上那隻活潑的青綠相間、黃腹紅嘴的鸚哥,脣角微微揚起:“也好,安棲觀人多了總也不利於舒貴妃清修,若是還跟從前的關雎宮一般熱鬧,只怕也是違背了舒貴妃的本意。”
竹息笑道:“太后處處爲舒貴妃着想,舒貴妃必會感念太后的恩德,日日祝禱,爲太后和皇上祈福祝壽,不敢有所延誤。”
朱成璧頷首道:“關雎宮裡可有什麼不妥?”
竹息低低道:“太后放心便是,是竹語親自領着人去搜過的,並無不妥,舒貴妃連長相思都不敢再要呢!”
“長相思麼?”朱成璧嗤的一笑,伸手挽過那一蓬蓬芳香濃郁的玉簪花,“既是清修,便沒有絲竹相伴的道理,舒貴妃是個明白人,只把念想留在心間罷了。”
“玉簪墮地無人拾,化作江南第一花。”竹息凝眸於那白茫茫如星子般的玉簪花,冷凝了脣角的笑意,“即便是江南第一花又如何?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花只是花,花落委地,還不是零落成塵碾爲泥的下場?而鳳凰,纔是萬民景仰的真主子!”
朱成璧的笑意愈發濃密,伸手摘下發鬢的和田玉珠花簪到竹息的如雲髮髻上:“持服期間,旁的首飾都是銀質,既不耐看,也是司空見慣了的,唯有這和田玉,縝密而慄、溫潤滋澤,旁的玉石都遠遠比之不過。”
竹息下意識按一按那珠花,確是觸手生溫,曉得是極稀罕之物,忙福了一福:“謝太后垂愛。”
朱成璧取過那冊封名單,細細斟酌,沉聲道:“旁的倒也罷了,和妃之前就已手握協理六宮大權,爲何在位次上反倒在宜妃後頭?”
竹息道:“帝姬的意思是,這紫奧城,頂了天的大事就是爲皇家開枝散葉,和妃娘娘家世雖好,又有協理六宮之權,但到底在子嗣上不如宜妃娘娘。”竹息掰着指頭數到,“宜妃娘娘有大殿下,並且撫育了樂安公主,和妃娘娘雖然誕下了五殿下,但五殿下夭折,如今雖是撫育了九殿下,但到底不是親生。”
朱成璧笑着讚道:“真寧心思細膩,確實跟哀家的想法不謀而合,只不過既然讓宜妃列序於前,封號總得更謹慎些,方纔顯得位份尊貴,向來妃嬪晉爲太妃,一般是在保留原先封號的基礎之上再擇選一字,如此便是二字封號,那麼,哀家便給宜妃重新擬定兩個字,既是讓諸人明白,生兒育女方是這紫奧城的大事,也是讓皇帝未來的妃嬪分得出輕重。”
竹息陪着笑道:“太后與帝姬母子連心,只不過帝姬經得事少了,到底不比太后用心良苦、博通睿智。”
朱成璧微一凝眸,忖度着道:“‘仁’這個字擇得好,溫良淑德曰仁,厚澤深憫曰仁,上下相親曰仁,敬賢施恩曰仁。既如此,哀家便再擬一個‘欽’字,如何?”
竹息眼睛一亮,忙道:“威儀悉備曰欽,敬重仰慕曰欽,宜妃娘娘溫和仁人,雖說‘欽’字略顯剛硬,但卻克盡尊貴,自是高人一頭。”竹息笑道,“欽仁淑太妃,太后娘娘親自賜下的封號,想必宜妃娘娘更爲感念。”
朱成璧正笑着取過案上的碧螺春,聞言卻是眉心微蹙:“淑太妃?”
竹息咦了一聲,忙道:“太后的意思是給了淑太妃太過擡舉?”
朱成璧淡淡道:“既然舒貴妃自請出家,哀家又未曾加奉尊號,那麼貴太妃之號不過是形同虛設罷了,只是歷來,貴太妃、淑太妃、賢太妃、德太妃四位爲諸位太妃中最尊之者,且不許並立……”
竹息會意道:“是了,後宮妃嬪,最計較的除了恩寵與子嗣,便是這位分了,若是現在就尊封宜妃娘娘與和妃娘娘爲淑太妃與賢太妃,一來,這賞賜一併地下來,他日旁的賞賜終究是入不得眼的,更何況,她們自恃地位頗高,也不會處處以太后爲尊,若是隻封了太妃,她們揣度着昔日也許會再得晉封,自然更依附於太后。”
朱成璧嘆息道:“倒也不是哀家要壓着她們的位分,只不過淩兒尚年幼,弱母孤子坐鎮江山,本就是遭人非議、難上加難,若臣屬忠貞便也罷了,若是有人覬覦,即便有奕渮壓着,哀家終究也不能十分的放心。宜妃的江氏一族與和妃的萬氏一族都是哀家需拉攏的勢力,爲淩兒前程着想,也只能如此。”
竹息微見動容:“太后爲了皇上費勁心血,皇上自然是明白的。”
朱成璧低低一嘆:“只要他明白,哀家就別無所求了。”
隆慶十二年六月十二日,持服禮畢,新帝登基,改元乾元,翌年使用,先帝弈澹追諡曰神堯定業孝皇帝,廟號高宗,葬於泰陵。
登基大典安排在太極殿舉行,當日亦是冊封太后的盛典,爲避兄弟名諱,玄淩更名爲玄凌。作爲玄凌的生母,朱成璧則順理成章地成爲太后,入主頤寧宮。冊封大禮極爲隆重,甚至超過了皇帝大婚的規格,普天之下,萬民同慶,同時爲朱成璧敬奉徽號爲“昭成”,時稱“昭成皇太后”。
新帝年幼,昭成皇太后垂簾聽政,樑王周奕渮受命輔政,尊爲攝政王。
三日後,冊封諸位太妃,宜妃冊爲欽仁太妃,爲諸位太妃之首,和妃冊爲莊和太妃,蘇昭儀冊爲端謹太妃,恩嬪冊爲順陳太妃,杜婕妤冊爲純恪貴太嬪,洛芳儀冊爲恭寧貴太嬪,芙蕖貴人冊爲芙蕖太嬪,禧貴人冊爲溫禧太嬪。諸位太妃相繼遷居壽康宮、寧壽宮、壽祺宮等宮宇。
冊封太妃之日,亦是舒貴妃出家修行之時,由於安棲觀尚未建成,朱成璧允許舒貴妃暫居通明殿一側的雨花閣,雨花閣素來清靜,最能避開宮中繁擾。舒貴妃感念朱成璧恩德,親往頤寧宮致謝。
同日,頤寧宮傳下懿旨,正三品福安郡夫人王氏加封正一品華國夫人,正三品瑞平郡夫人馮氏加封正一品安國夫人。王氏身爲當朝太后的母親,在城東朱府的地位更見貴重,馮氏雖爲嫡妻正室,但也明白自己這國夫人的加封如何得來,對待王氏更是客氣,人前人後禮讓有加。
一晃,已是隆慶十二年八月初八,秋意漸起了。
注:
諡號,是在我國古代,統治者或有地位的人死後,給他另起的稱號,如“武”帝,“哀”公等。古代帝王、諸侯、卿大夫、高官大臣等死後,朝廷根據他們的生平行爲給予一種稱號以褒貶善惡,稱爲諡或諡號。帝王的諡號,由禮官議上;臣下的諡號,由朝廷賜予。帝王與羣臣之間有嚴格區別,帝王的諡號,在隋朝以前均爲一字或二字,如西漢的皇帝劉盈諡惠帝、劉恆諡文帝、劉啓諡景帝,東漢的皇帝劉秀諡光武帝等即是。但是從唐朝開始,皇帝的諡號字數逐漸增加,例天寶十三年,玄宗李隆基決定將先帝的諡號都改爲七個字如李淵爲“神堯大聖大光孝皇帝”,李世民爲“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唐後各代皇帝的諡號,一般都偏長,其中稱冠的清太祖努爾哈赤,諡號竟長達二十五個字“承廣運聖德神功肇紀立極仁孝睿武端毅欽弘文定業高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