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拂鐵衣如雪色(2)
稍晚些的時候,竹息回了德陽殿,解了素白的披風交予竹語,卻見朱成璧正一記又一記摩梭着棋盤上的黑白棋子,曉得她心裡煩悶,忙回稟道:“娘娘,奴婢已經打探清楚了,兀良來犯,是因爲國內積餘幾乎被赫赫搶奪一空,又怨恨大周不肯相助,於是便派了小股的軍隊劫掠糧草,孰知碰上吉州的巡邏軍,幾乎全軍覆滅,如此才傾一國之兵力進攻吉州,先頭部隊佯逃以吸引吉州主力軍隊入套,又恰逢是大雪蓋途、視線受阻,陳統領因而兵敗,至今依然是失蹤。”
朱成璧蹙眉思索,緩緩道:“陳恪父子這次是冒進了,在未了解兀良軍情的狀態下貿然出兵,纔會慘敗如此。”
竹息道:“吉州駐軍折兵並不多,如今尚有近六萬兵馬,只是羣龍無首,又擔心陳統領父子落於兀良手中,是而固守城門不出,只是時已深冬,又無援軍,不知能撐得了幾天。”
朱成璧沉吟着道:“兀良既已被赫赫劫掠至如此地步,怕也是糧草不足,如今,雙方只是彼此在耗着罷了。”朱成璧沉沉嘆氣,喚過竹語上前,“真寧現在怎麼樣了。”
竹語忙道:“方纔還吵着要去吉州呢,剛剛樑太醫來看過了,開了一劑安神湯讓帝姬服下,如今已經好多了,娘娘放心罷。”
朱成璧點一點頭:“先好好看顧着她,戰場上的事情,咱們操不了心,眼下,還是先得爲承光宮那裡做些打算纔是。”
竹息會意笑道:“令聞伶俐不錯,但祝修儀對關雎宮裡發生的事情卻未必一清二楚,奴婢必定會讓承光宮知來龍去脈。”
朱成璧淡淡一笑,隨手拋過幾枚黑白棋子:“不必全部知道,只消點出一二即可。”
樑王府,一衆朝臣已然聚集於此,儀元殿一番議事,雖已初步達成出兵的意見,但調兵遣將之事依然是交由樑王主理,朝臣們亦是心知肚明,曉得皇帝的身子是一日不及一日,便陸續到達樑王府商議出兵一事,但也有政見不合者或是資歷頗深者藉故缺席。
丞相徐孚敬位極人臣,加封正一品太師,但前有博陵侯林鑑霄,後有樑王周奕渮,丞相之位也形同虛設,徐孚敬倒是毫不在意,每日只處理一些公文,閒暇之時要麼遛鳥,要麼伺弄花草,也是逍遙自在。
朱祈禎健步入座,似是不經意間掃一眼到場的官員,心裡暗暗冷笑一聲,徐孚敬果真是老狐狸,竭盡全力把自己從權力中心撇了開去,難怪博陵侯一黨、夏氏一黨先後倒臺,他都是未受影響。
此刻,樑王府正廳是燈火通明,一衆官員只等着樑王入席,少頃,奕渮執了明黃稠面的奏摺踱步進來,衆臣忙起身相迎:“王爺安好!”
奕渮嗯了一聲,揮了手讓衆臣坐下,朗聲道:“皇上的意思,你們應該也明白,眼下大雪封城,消息傳不出去,但吉州那邊又不能耗着,若要儘早出兵,也只有神機營尚可調用。”
朱祈禎一怔,忙起身答道:“神機營、驍騎營精銳之師總數原本不過八千人,如今雖然添了不少兵力,再多也不超過一萬人,兀良大軍共計十萬兵馬,微臣一己之身不足爲惜,只怕不能解吉州之圍不說,還會引狼入室。”
江承宇悶哼一聲,斜乜着朱祈禎道:“朱大人可是怕了?”
朱祈禎抱拳道:“江大人說笑了,爲國捐軀,朱某死不足惜。”
兵部左侍郎齊正聲蹙眉思索,質疑道:“兀良大軍是真有十萬之數麼?微臣聽聞兀良常年與赫赫開戰,所謂十萬大軍,怕也只是虛張聲勢罷了,更何況從兵困吉州開始已有七八日,軍士在寒雪中紮營圍城,想必也是頗爲困頓,即便兀良傾全國之力,也未必真能撐下去。”齊正聲離座抱拳,向奕渮懇求道,“微臣願隨神機營一道前往吉州戰場殺敵,微臣去過吉州,對吉州的防務、山川地貌頗爲熟悉,還望王爺恩准!”
孫傳宗也起身抱拳:“微臣也願意傾驍騎營之兵力與神機營一同前往吉州!”
江承宇睇一眼齊正聲,緩緩出聲道:“齊大人所言雖有幾分道理不假,但兀良如今窮途末路,只怕以一當十。”
奕渮瞥一眼江承宇,沉聲道:“大敵當前,無謂長敵人志氣!”
語畢,奕渮又看着孫傳宗,道:“驍騎營的兵力,且先抽出五成隨神機營前去吉州,只是孫傳宗不必前往,京城防備還需要你來維持。”
奕渮篤篤扣着桌案,將大廳內衆人的神情是盡收眼底,縱然目前自己掌控朝政,但畢竟資歷不深,其中暗懷鬼胎者、按兵不動者、牆頭之草者不在少數,既如此,便趁此良機將異己者一併剷除!若有何人膽敢背地裡議論自己的判斷、甚至暗中向皇帝上書,便可瞭然於胸。
孫傳宗有些無奈,但也不敢抗拒,只能拱手道:“蒙王爺擡愛,微臣必定盡心盡職,不讓王爺分心。”
奕渮點一點頭,微微思索片刻,方揚聲道:“皇上信任本王,讓本王全權處理吉州軍事,既然如此,本王便任命齊正聲爲鎮北將軍,下設左翼、右翼兩路兵馬,各設總兵一人,朱祈禎領左翼,率神機營、驍騎營精銳之師,李敬仁領右翼,本王暫且將山海關五軍營撥給你,供你調遣使用。”
朱祈禎微微一怔,沒想到李敬仁雖爲驍騎營副統領,卻如此得奕渮如此賞識,與自己平起平坐不說,甚至可以率領山海關的駐軍五軍營,但眼下也顧不得思量太多,畢竟自己從未領兵出戰,自然是不適合總領兩路兵馬的,齊正聲熟悉兵法、出身武將世家又身擔兵部要職,的確更具實力。
於是,朱祈禎與李敬仁隨齊正聲跪下,抱拳道:“臣等必定不辱使命!”
奕渮揮了手讓他們起來,倏然起身,聲如洪鐘:“慕容迥與襄城王俱在西南,國內精銳之師亦在西南,但這並不意味着,我們在吉州戰場會喪失主動權,兀良小輩,不足掛齒!明日出師,本王親自爲爾等踐行!爲將士者,養兵千日,只待用兵之時,此戰,必直搗黃龍!漠北冰雪,何足爲俱,給本王馬踏兀良!”
“臣等領命!”
待回了神機營,朱祈禎開始着手準備軍備物資、擬定參戰人員名單,整個神機營亦是亮得如白晝一般,正是人聲鼎沸、來往不歇。
神機營擔負着“內衛京師,外備征戰”的重任,是朝廷直接指揮的戰略機動部隊。如今卻已有數年未曾出京征戰,上至統領、提督內臣,中至中軍、左掖、右掖、左哨、右哨五軍各坐營內臣,下至普通兵卒,莫不摩拳擦掌,恨不得立馬殺去吉州。
孫傳宗見朱祈禎取出了那件綿甲,不由帶了幾許羨慕:“還是神機營裝備齊全,連鎧甲都分了好幾套。不過話說回來,此番樑王不准我去吉州,卻又讓李敬仁做了右翼總兵,我可真是嫉妒得很。”
朱祈禎嗤的一笑:“你若覺得閒來無事,便好好想着,這李敬仁何時得了樑王的眼緣。”
孫傳宗懶懶捧過書案上的《八陣總述》:“我不是傻子,自然會查清楚,不然,這李敬仁日後在驍騎營,我倒還不敢用呢。”
朱祈禎凝眸沉思,片刻只道:“此番出兵也是迫不得已,我本不願離京,但眼下府裡也是無趣得緊,更何況樑王允諾我,若能勝利班師,便準我入兵部供職。”
孫傳宗一怔:“能入兵部固然極爲難得,但沙場刀槍無眼,你自己也要多加註意。”
朱祈禎輕輕頷首,轉眸看向孫傳宗:“好些日子,你都一直躲着我,到底是什麼緣故?”
孫傳宗微微側目,不欲多言,卻是副統領韓越峰進來稟道:“朱大人,工部郎中陳正則求見。”
“讓他進來!”
陳正則的雙肩尤帶着幾片雪花,掀了簾子風風火火闖了進來,滿面皆是掩飾不住的亮澤喜色:“朱大人!成了!成了!”
孫傳宗一愣,疑惑道:“你們在打什麼啞謎?”
朱祈禎用力一拍陳正則的雙肩,哈哈笑道:“傳宗,這幾日躲着我,可是你的損失,你可知道陳正則幫了我多大的忙?”朱祈禎的雙目皆是極喜悅的顏色,瑩瑩如盛了滿天的星辰,“連珠大炮威力無窮,卻有二成的可能是啞炮,一成的可能是炸膛,守城便也罷了,若是進攻使用,極容易出現陣型失控。”朱祈禎微微一頓,眸光一閃,“陳正則擅營造之事,但可不僅僅是營造房舍。”
陳正則抹了一把額上的汗珠,雙頰緋紅,揚聲道:“微臣的虎踞大炮炸膛的概率不及千分之一,但其效果卻遠在大連珠炮及盞口將軍之上。”
孫傳宗微一皺眉:“出師在即,你的虎踞大炮可來得及派上用場?”
陳正則抱拳一笑:“目前有十門虎踞大炮,但已然足矣!”
注:《八陣總述》是西晉馬隆編撰的一部兵法。馬隆,生卒年不詳,字孝興,東平平陸(今山東汶上北)人,西晉名將,兵器革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