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除卻不是雲(2)
“嫺貴妃娘娘萬福金安!”
朱宜修靜靜佇立在一樹桃花下,望着良貴嬪道:“妹妹不需拘禮。!”
待到良貴嬪起身,朱宜修攀過一枝桃花,笑意清淺:“妹妹如今很得寵,自然應該眉眼含笑纔是,爲何這般的愁眉苦臉?”
良貴嬪眸光一黯:“娘娘應該明白,嬪妾爲何得寵。”
朱宜修望着良貴嬪水蔥似的指甲未染一物,瞭然一笑:“自然,懂得自己的長處,於妹妹你,是最好不過。”
良貴嬪只緩緩搖頭,髮鬢的點翠荷花銀鍍金步搖垂下的流蘇泛着瑩潤的光澤,卻越發襯得她整個人都了無生氣:“是嗎?這是嬪妾的長處,還是嬪妾的短處?嬪妾不明白,也不願明白。嬪妾告退。”
看着良貴嬪離去的蕭索背影,朱宜修低低一嘆,卻是剪秋不鹹不淡的聲音在身側響起:“如貴嬪娘娘萬安!”
朱宜修靜靜退開半步,握着蹙金撒松花帕子掩一掩脣道:“原是如妹妹,好些天都悶在長春宮裡頭,今日倒有些精神出來走動?”
萬明昱微微屈膝:“嫺貴妃娘娘萬福永安!”語畢,她自顧自地起身,望一眼良貴嬪一抹寶藍色宮裝逐漸融入那紅牆朱瓦,脣角浮起薄淡如霜的笑意,“娘娘好打算,良貴嬪對皇上動了真情,如今既已得知自己不過是因爲手指貌似皇后才能得寵,只怕要心灰意冷了。”
朱宜修嗤的一笑:“如妹妹以爲本宮是有意爲之?”
“有意也好,無意也罷,以良貴嬪的性子,難道會安然享受這份恩寵?只怕失寵是遲早的事。”萬明昱福一福身道,“嬪妾身子不好,不能在風口裡久站着,嬪妾告退。”
見萬明昱扶着採容的手踱步而去,剪秋氣得鼻子都歪了:“娘娘!如貴嬪好大的膽子,如今是明着與娘娘作對了!”
朱宜修眉心微蹙,似在思索,聞言只道:“你方纔聞到什麼了嗎?”
剪秋一怔,疑惑道:“沒有啊。”
朱宜修按一按眉心,望一眼身側如粉霞一般的桃花:“但願是本宮弄錯了,去鳳儀宮吧,該給皇后請安了。”
鳳儀宮,此刻正是歡聲笑語、樂意陶陶,朱宜修定睛一看,原來玄凌也在這裡,難怪一衆妃嬪那樣高興,要使出渾身解數來奉承諂媚。
朱宜修暗暗冷笑,過去的一個月,除了有七八日玄凌是宿在儀元殿,有三日在章德宮,三日在承明宮,兩日在永華宮,麟趾宮與枕霞閣各一日,剩下的十來日,都是在鳳儀宮。
“皇上聖安,皇后娘娘萬福金安!”朱宜修穩穩行禮,其餘的妃嬪也匆匆起身向她行禮。
朱柔則笑道:“妹妹來了,快坐吧,商蘭,還不快奉茶來。”
朱宜修翩然入座,覆手於膝,溫婉笑道:“皇上今日也在。”
玄凌笑道:“下了早朝就趕緊過來,趁着你們都在也好囑咐幾句,近日時氣反覆,嫺貴妃身子有些不適,恂貴嬪與湯順儀也有些風寒,雖是到了春日裡,但不可貪涼,都記住了。”
一番言語關懷,一衆妃嬪都有些面紅心暖,忙不迭答應着。
朱宜修心底一暖,亦道:“臣妾多謝皇上關懷。”
德妃偏一偏頭,嬌笑道:“時氣確是反覆,要不然周常在也不會說沒就沒了,可憐萬金閣前頭風頭正盛,如今可就是人去樓空了。”
嫺貴妃不理會德妃頻頻遞來的目光,清眸一揚:“幸好德妃妹妹言行規矩,自然不會步了周常在的後塵,也就無須擔心永華宮會人去樓空、朱顏一改了。”
德妃卻只理一理粉霞茜裙上的累累明珠,淡淡道:“只要貴妃娘娘體能恤嬪妾一番苦心,自然不會讓嬪妾步上後塵。”
玄凌輕輕咳嗽一聲道:“如貴嬪有着身孕,朕免了她每日的晨昏定省,但聽聞她最近有些胎動不安,嫺貴妃若身子好些,也可去長春宮看一看,旁的太醫朕都不放心。”
恂貴嬪咦了一聲道:“難道皇上最近幾日沒去看過如貴嬪嗎?”
玄凌頗有幾分無奈:“如貴嬪說她面容憔悴,故而婉拒了朕的探視。”
安小儀低低一哼:“喬裝做致。”復又轉過臉不再言語言。
朱宜修眉心一蹙,復又笑着對朱柔則道:“皇后娘娘身側的那隻盆景不錯,那洗式盆彷彿是用整塊青玉雕琢而成的?”
玄凌執過朱柔則的手,溫柔的神情似三月裡開出的第一朵迎春:“嫺貴妃眼力不錯,這菊瓣洗式盆的確是用渾然天成的一整塊青玉所雕琢,而這玉花牙葉則是用翡翠、羊脂玉與黃玉做成,幾可以假亂真。”
朱柔則對上玄凌的眸光,低低一笑:“是皇上特意從萬寶閣尋了來的。”
朱宜修望着朱柔則胸前的玉芙蓉項圈,那是朱柔則大婚之日,玄凌親手所賜,左右各有九片青玉雕琢成的枝葉連綴着中央的復瓣芙蓉,甚爲雅緻秀麗。青玉枝葉,青玉洗式盆,所有的恩寵情愛,都被朱柔則一人獨佔了。
朱宜修暗暗握緊了手中的絹子,一抹不動聲色的恨意從眼眸裡一閃而逝。
午膳後,萬明昱扶着採容的手緩緩永巷行走,轉過牆角,卻看到一處空出的屋舍外遺落着一隻珍珠耳環,在那碧幽幽的青苔上格外點眼。萬明昱四下裡一看,見無人路過,不由心中納罕,緩緩走上前去,剛要彎腰拾起,卻聽得屋舍內傳來一陣竊竊私語,心中疑惑,便留神聽着。
“如今周氏雖然沒了,但如貴嬪有孕,被捧得跟什麼似的,還有那個鬲昆的什麼瓦爾娜公主,聽聞模樣俏麗,皇上與太后娘娘都很喜歡,已經定了封號是‘容’字,要以貴嬪之位迎進來。這宮裡頭,可是要越發熱鬧了!”
萬明昱聽出是安小儀的聲音,皺一皺眉頭,以爲是安小儀在與某個妃嬪或是宮女抱怨。其實,宮裡頭的犄角旮旯,常常會有牢騷滿腹的宮女、內監甚至是不得寵的嬪妃傾訴衷腸,或者議論一些上不得檯面、明裡說不出口的話,更有剜心刻骨的詛咒與惡毒的謾罵,或是有心之人散佈的謠言。偌大宮廷,流言蜚語、閒言碎語、私隱秘密就是這樣傳了開去,甚至會鬧得沸沸揚揚。
萬明昱正在思索,卻是一把男聲陡然想起:“雲兒,當初我真不該讓你入宮,前些日子母親來信,說女兒會開口喊媽媽了……”
萬明昱大怔,一時間還未轉過彎來,卻聽安小儀長嘆一聲:“卓武,當初公公無辜被冤入獄,家裡敗落一空,我雖是剛剛出月,但怎能看着一家老小淪落街頭?入宮是情非得已,只要我得寵,你跟女兒,跟婆婆才能好好的。但你如何又入了宮當了侍衛呢?”
“你一人在宮裡頭,我如何能放心?有個人照應不是更好麼?眼見你過得這樣艱難,我心裡也難受,是我不爭氣……”
“卓武,不怪你,當初入宮,實在是沒了別的出路。我難不要緊,只要女兒過得好,我就放了一百個心。對了,女兒一歲多了,我特意去尚宮局打造了一隻羊脂玉項圈,你給女兒帶去。還有啊,女兒起了名字嗎?”
“起了,叫文楚。”
萬明昱回到長春宮的時候,依舊是心神不寧,耳畔不時迴盪着卓武那一聲悠長而溫柔、卻浸滿了深深悔恨的“雲兒”,採容奉了一盞海棠香片上前,低低勸道:“這種事情,娘娘預備如何處理?”
“安柔荑好大的膽子,居然不是處子之身入的宮,還在宮外生養過一個女兒。她以爲自己是王麼!”萬明昱且驚且疑,“那她如何瞞得過侍寢之夜?”
採容道:“雖然難以想象,但也不是全無辦法,奴婢私下裡聽說,青樓裡的有些姑娘,爲了使那些男人更加興奮,往往手裡藏着一枚魚泡,裡頭灌着雞血,只等行周公之禮時戳破。只怕安小儀也是如此做的吧。”
萬明昱聽到此處,不由微微紅了臉,輕輕斥道:“哪裡聽來的這些下作話!”
採容亦是紅了臉,垂首道:“是宮裡頭的一些老嬤嬤閒言碎語,恰巧被奴婢聽了來。”見萬明昱凝眸深思,採容又道,“安小儀素來與貴妃娘娘親近,娘娘得貴妃娘娘賞識提點,她早有怨言,背後的誹謗亦是不少,娘娘可要藉機敲打她?”
“不必了,若是要震懾她,方纔我便會出手。”萬明昱捧過青花纏枝的茶盞,忖度着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安小儀雖然是十惡不赦之罪,但到底也是被逼無奈,若非她被抄家,也不會出此下策。慢慢看着吧,若她想害我,我自然不會輕縱了她!”
萬明昱啜飲一口香片,卻隱隱覺得心口有些不適,吩咐採容道:“把窗戶打開,殿裡太過悶了。”
雕花長窗被推開,殿外的紫藤蘿開得極盛,遠遠望去,只見一片輝煌的淡紫色,像一條瀑布從空中垂下,在日色下泛着的點點銀光如迸濺的晶瑩水花。紫藤蘿一側,更有雪白的木香花、緋紅的海棠花,層層疊疊,當真是一派融融春景。
採容頗爲得意,喜滋滋道:“不是奴婢王婆賣瓜,長春宮裡,一到春夏之日,百花團簇,別的宮室遠遠不能及呢!聽說長春宮地下,有溫泉經過,方能使得這些草木這樣茂盛。”
清風吹拂,裹挾着濃郁的花香撲入殿中,萬明昱深深呼吸幾口,卻覺得心中越發的悶,不由怒道:“每每太醫來診脈,總是勸本宮不要多思,要靜心安胎,安胎藥喝了一碗又一碗,怎的還是這樣胸悶氣短?”
採容忙道:“娘娘,奴婢去請孟太醫過來吧?”
“不用了!”萬明昱徐徐起身,面上似透出無限疲倦,“本宮乏了,要小睡片刻,你來伺候本宮更衣。”
注:王,即孝景王皇后(?-前126年),爲漢景帝劉啓第二任皇后,漢武帝劉徹生母。王皇后是槐裡(今陝西興平)人,母臧兒爲燕王臧荼孫女,父爲槐里人王仲。燕王臧荼是秦末漢初,羣雄並起時候項羽冊封的諸侯王,後被漢太祖劉邦擊敗殺死。可見,王也是名門之後。後來臧兒嫁給槐裡的平民王仲爲妻,生一子名叫王信,還有兩個女兒,長女王,次女王。後來王仲死了,臧兒又改嫁給長陵田氏,生兩子田、田勝。王最初嫁給金王孫爲妻,生了一個女兒金俗。王的母親臧兒找人爲子女卜算時,得知她的兩個女兒都是大貴之人。臧兒就把女兒從金氏家中強行接回。金家很憤怒,不肯和妻子斷絕,臧兒的兒於是很有手段的把王送進了皇太子宮。皇太子劉啓即位後,臧兒又把王的妹妹王送入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