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歌載月歸咸陽(2)
攝政王府,書房,紫檀木書案旁是一盞透雕了梅蘭竹菊金片的青玉落地五連枝燈,夜風習習,從朱漆長窗的縫隙之間擠入,裹挾着春夜裡獨有的寒溼之意,讓燭火有幾許搖曳不定,光影錯動之間,奕渮凝神深思的容色顯得虛浮而不真實。看, 。 .
“深夜讓你過來,是因爲有一件要緊的事要交由你辦。”靜默片刻,奕渮望着朱祈禎謹慎的神情,淡淡開口,“之前蕭竹筠的事情,是本王錯怪你了,你不要怨本王當初咄咄逼人。朝廷上下有太多的人、太多的事,本王出了差錯,也是在所難免。”
朱祈禎眸光微垂,靜靜道:“微臣從來沒有怪過攝政王,微臣只是在恨自己任人不察。”
奕渮點一點頭,端起鷓鴣斑茶盞微微啜飲一口:“正是因爲本王知曉你這份心思,纔給你一個將功折過的機會,此事若能順利完成,本王便許給你尚書之位。”
朱祈禎眸光一凝:“但憑攝政王吩咐。”
奕渮勾一勾食指,示意朱祈禎附耳過來,脣角忽然勾起一抹笑意,低低道:“替本王殺一個人。”
“譁”的一聲,白鴿從樹梢之間起飛,振動羽翅、匯入沉沉夜色,傅宛汀立於楊樹之下,眸光深沉,再隱秘的對話,再輕的聲響,都逃不過自己的眼神,十數年的箜篌,單憑祖父微微翕動的嘴脣以及面上的神色,就能辨別清楚他內心裡的想法,更何況是攝政王?
揣度人心的本領,既可以是最好的一道保命符,也會是殺人於無形的利器。
“此話當真?”朱成璧驚疑不定,險些潑灑了手中的茶水,“攝政王派朱祈禎去殺的是襄城王?”
木棉奇道:“太后娘娘已經知道了?”
朱成璧擱下雙龍趕珠的茶盞,緩緩捻着手中的祖母綠圓珠手釧:“哀家有自己的人在攝政王府,雖然得知攝政王要朱祈禎殺一個人,但是,倒真沒想到會是襄城王。攝政王愈來愈無法無天了!”
“太后娘娘,攝政王此舉,其實是在藉機試探大人對他的忠誠。若大人真能除去襄城王,那麼自然能遂了攝政王的心願,倘若事發,也能推到大人頭上;若大人失敗被擒,攝政王也能撇得乾乾淨淨,不過另作圖謀而已。對於大人來說,要博取攝政王的信任,只能鋌而走險。”
木棉的雙手以護雛的姿勢輕輕放在微有顯山露水的小腹上,語調平和,全然不見心底那一絲隱隱的悲涼:“但是,太后娘娘也無需焦慮,大人已有萬全之策。”
“他想怎麼做?”
“襄城王必須安然無恙,但是大人不能放水,畢竟還有攝政王的親兵與他同去。大人推斷出,等到五月初十,襄城王的大軍會到荊州城外,只要大人能與襄城王交上手,就能讓襄城王知道他的身份,如果演戲演得順利,就能矇蔽攝政王的眼睛。而襄城王得知攝政王正在追殺他,一來,會加強防備,快馬入京,二來,更會堅定他對太后娘娘效忠的決心。”
朱成璧沉思片刻,依然不能放心:“此舉太過兇險,不行,不能放任攝政王的眼睛盯着襄城王,哀家也要有所行動纔是。”語畢,朱成璧望一眼木棉,追問道,“方纔你說的萬全之策,哀家心存疑慮,畢竟攝政王正在試探朱祈禎的忠誠,如果朱祈禎行刺未成卻能安然歸來,總是讓人懷疑。”
“那麼,如果不是安然歸來,攝政王可還會懷疑麼?”木棉緊緊握着手裡的絹子,將那一瞬間要涌上喉頭的屈辱與怨恨收入心底,和靜微笑,“這一出就叫‘苦肉計’。”
荊州城外三十里,襄城王大營,慕容迥與襄城王把盞言歡,甚爲歡悅。
“恭喜王爺,恭賀王爺!歷來大周還從未有過親王加封大典,看來太后娘娘對王爺頗爲倚重啊!”慕容迥喝得紅光滿面,連連笑道,“王爺回京之後,可不要忘了下官我啊。”
襄城王一把奪過身邊的兵卒握着的酒壺,親自爲慕容迥斟酒:“慕容將軍!當年,本王剛剛解除幽禁,被父皇送到西南邊陲,人人皆稱,本王失了母妃,親舅舅又揹負謀逆的罪名,註定一輩子翻不了身,是而對本王頗多冷眼、輕視,若非將軍悉心調教,本王如何能建功立業,又如何能有今天?”
慕容迥動容萬分:“王爺!您畢竟是先帝的子嗣,而下官是臣屬,焉有不敬之理?何況王爺天生神力,是將帥之才,下官又怎會任由他人的誹謗而浪費了王爺的才具?”
襄城王知道慕容迥素來非溜鬚拍馬之人,此番話是發自內心,亦道:“將軍恩德,本王銘記在心,已經修書一封快馬送與內人,要內人多多爲將軍在太后娘娘與皇上之前美言,所謂‘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樑’又如何?來日將軍進爵加官,那纔是真正要賀喜的!”
慕容迥一把握住襄城王的手,誠懇道:“王爺如此待我,下官無以爲報,願一生一世追隨王爺左右,矢志不渝!”
襄城王緊緊握住慕容迥的手,一字一頓道:“好!你我二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慕容迥仰一仰頭,痛快地飲下杯中的酒,長嘆一聲:“可惜啊!王爺你已然娶妻,若不然,下官有一未出閣的女兒,喚作世蘭,年方十二。倒不是下官自賣自誇,世蘭極善騎射,德容俱佳,與王爺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襄城王咳了一聲道:“將軍,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不少人認爲內人善妒,所以本王至今也未曾納過妾侍,實則是本王愛妻如命,這世間的女子,除了內人,本王再也不會真心喜歡上旁人。”
慕容迥聽出弦外之音,亦知曉強扭的瓜不甜,於是舉杯道:“好!下官最最佩服王爺,出門在外是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國之棟樑!在府中,與夫人相敬如賓、琴瑟和諧,實乃世間有情人的楷模!”
襄城王豪爽地一笑,亦舉杯道:“將軍太過擡舉了,來,你我滿飲此杯!”
星夜低垂,萬籟俱寂,襄城王與慕容迥的大軍,綿延數裡,黑壓壓如一條山崗臥龍,唯見各軍帳的火把,唯聽巡邏兵卒走動之時鎧甲摩擦的聲音。
襄城王大帳內,襄城王正展開賀妃派人快馬遞來的家書,雖然已經看了許多遍,但只要想到自己熬了四年半,終於可以出人頭地,想到邊陲冷風的苦沒有白受,想到很快便可以見到久未相見的妻子,心裡的激動,依然是一陣蓋過一陣,如潮水翻涌不息。
字裡行間可以看出,賀妃在寫家書的時候,面上是如何的笑若春風、心裡是如何的歡悅。太后對她很好,時時召見她入宮敘話,賞賜更是如流水一般。京城的達官顯要得知自己凱旋迴京,直把襄城王府、慎陽侯府邸的門檻都要踏破了。往日裡交往不多的外命婦們也爭先恐後地來到襄城王府陪伴賀妃,唯恐落人下風。
所謂跟紅頂白、拜高踩低,紫奧城如是,京城如是,放眼四海內外,亦是如是,就是如此現實、如此嚴酷。
襄城王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將牢牢握住這份掙得的榮華富貴,讓全天下的人像忌憚攝政王一樣忌憚自己,方纔能讓他們死心塌地、俯首稱臣。
念及於此,襄城王再看一眼家書,方小心翼翼地疊好,塞到枕頭底下,彷彿是舉世難得的珍寶。
剛預備和衣就寢,卻聽得帳外傳來異樣的聲響,襄城王皺一皺眉,揚聲問道:“怎麼回事?”
無人迴應。
襄城王心裡納罕,亦有幾分警覺,輕輕握起枕邊的一柄長劍,掀開簾子走了出去,卻訝然發現,帳外的幾名兵卒皆歪倒在地,毫無聲息,連火把也熄滅了,驚異之餘,心裡倏然加強了警備。
“嗖”的一聲,一支利箭破空射來,帶起的風聲如毒蛇的信子,“嘶嘶”作響。襄城王橫劍一擋,那箭矢“叮”的一聲便飛了出去。孰料,轉瞬間卻有一個黑色的人影竄至身側,動作迅疾如電光,幾乎來不及防備,那劍已經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襄城王,從現在開始,你聽我說……”那蒙面之人一襲黑衣,似融入了這深沉夜色,他警惕地看一眼四周,壓低了聲音道,“攝政王派我來殺你,但我會放你走。”
襄城王固然武功高強,又生得虎背熊腰、力大如牛,向來看人皆低自己一等,然而,見識到刺客矯健的身手與驚人的速度,亦有幾分驚懼,然而,見那人如此說要放自己走,不覺疑惑,低低問道:“你想怎麼做?”
“五十步之外,叢林灌木之中,還有我的同伴,你要做的很簡單,向東去數百步有一處懸崖,懸崖下方是一條大河,你與我對打至那裡,推我下去。那些人見我不能得手,又唯恐驚動全營,勢必會撤退。”
襄城王且信且疑:“我爲什麼相信你?”
“我若真要取你性命,豈會用刀背對着你?時間不多,趕緊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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