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冀州,鄴城。
在掃平幽州公孫之後,袁紹已徹底統一北方,真正坐擁了青、冀、並、幽四州之地。
北方本就是富庶之地,袁紹一統河北後自然是毫無疑問的天下霸主。
至於北方烏桓部落,前首領丘力居已經病死。
其子樓班年紀尚幼,其侄子蹋頓勇敢善戰,頗有謀略。
故在難樓、蘇僕延、烏延等一衆烏桓首領的擁戴下,取代樓班,成爲新的烏桓王。
袁紹強大,蹋頓與袁紹結盟。
袁紹使宗室子女嫁給蹋頓爲妻,兩家聯盟更加穩固。
至此,袁紹在北方更無後顧之憂,且有烏桓人爲外援。
至於遼東公孫度,身處苦寒之地,自不敢南下。
袁紹坐據四州之地,自以爲傲睨得志,再不將天下任一諸侯放在眼裡。
包括天子在內。
恰逢此時,河北與河南爭端日益激烈。
曹操、劉備屢次上書朝廷,施壓於河北,譴責袁紹的種種忤逆行爲。
又抓住此次袁紹覆滅公孫瓚的機會,指責袁紹濫殺朝廷大臣。
理由是公孫瓚是朝廷敕封的前將軍,妥妥的四方將軍,袁紹無端進攻易京並將之殺死,形同叛逆。
當然,這也是政治家的常見話術。
畢竟公孫瓚的這個前將軍,是李傕、郭汜掌控的朝廷封的,但曹劉俱選擇忽視這一點。
從前,袁紹面對河南朝廷的指責,還要辯解一二。
但此時,袁紹連辯都懶得辯了。
在他心中,或許天命已不在河南,而在河北了……
袁氏出陳,虞舜之後也。
尤其這個位面的袁術還未稱帝,使得袁紹更加相信袁家獲得天命的人是自己。
但這話放在現在畢竟大逆不道,故袁紹也未敢直言。
只頻頻暗示周圍人,表明自己的心跡。
終於,有心腹之人,主簿耿苞察覺到了袁紹的心思。
於是找到袁紹,向他進言道:
“今漢朝赤德衰盡,歷數朝代興亡,袁氏爲黃胤,宜順天意,此乃萬民之望也。”
“苞自由自幼頗習天文,夜觀乾象,觀漢家氣數已盡。”
“大將軍功德振於天下,若舜之受堯,禹之繼舜。”
“此豈非上合天意,下順民心乎?”
袁紹聞言大喜,然面上仍不動神色,反作爲難之狀,憂慮道:
“……這,不妥。”
“孤乃寡德之人,有甚名望,安敢望此耶?”
(注:只要封侯、開府的人,都能夠自稱孤)
此言一出,耿苞反而喜出望外。
他此前揣摩出袁紹的心思,察覺到他有稱帝之心。
故而壯著膽子向他進言,自己的內心還是頗爲忐忑的。
畢竟這話放在現在是極爲政治不正確,稍有不慎,就可能會被殺頭。
但現在自己將這大逆不道的話說出來之後,袁紹非但不怒,反而推脫。
說明有戲!
耿苞趕忙繼續進言,勸說道:
“自古有道伐無道,無德讓有德,豈過分乎?”
“況如今大將軍坐擁四州之地,天下諸侯莫能當者。”
“河北百姓無不感念大將軍之德,雖三尺童蒙已知大將軍寬厚。”
“大將軍盛德巍巍,雖伊尹、周公不能及也。”
“若使袁氏取漢代之,此乃天命所歸也!”
耿苞也是豁出去了,直接將這悖逆之言大膽說出來。
只要將來袁紹成功繼承大位,他耿苞高低能混一個從龍之功吧?
袁紹聽聞此話,終於不再演戲,反倒正言說道:
“若果真天命在我,汝當爲上卿。”
乃召集河北羣臣,來鄴城州府中議事。
袁紹將耿苞先前所言,如實告訴羣臣。
又作爲難之狀道:
“昔殷商代夏桀,武周取殷商。”
“週末七國分爭,併入於秦。”
“及秦滅以後,楚、漢分爭,又併入於漢。”
“漢自高祖斬白蛇而起義,一統天下,後來光武中興,傳至少帝。”
“……而來四百年矣。”
微微一頓,眉頭蹙起,再道:
“昔高祖旺於西都長安,傳一十二帝。”
“光武旺於東都洛陽,今亦傳一十二帝,天運合回。”
“各有兩百餘年,氣數已衰。”
“袁氏乃虞舜之後,以黃代赤,天命所歸。”
“故耿主簿勸孤繼承天命,然孤情願爲周文王。”
“雖三分天下有其二,尤以服事殷。”
“然民間卻有言,天數有變,神器更易。”
“而歸有德之人,此自然之理也。”
“孤躊躇難決,故召爾等前來,商議此事,爲孤做個決策。”
羣臣聞言皆是一驚,他們原道是什麼大事,突然將他們全部召來。
還以爲是河南人打來了,原來是爲了此等愚昧之事!
“此事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今漢室尚存,雖有奸臣當道,然天下士人仍舊心向漢室。”
“若冒然僭位稱帝,必遭天下諸侯口誅筆伐,有失人心,望明公慎思之!”
審配態激昂,趕忙出來勸阻。
別駕沮授也出來說道:
“審公此言大是有理,昔文王在時,雖三分天下有其二,猶以服事殷。”
“今明公不過據河北四州之地,怎敢望此大位?”
“若逆天而行,必遭文人口誅筆伐,人心向背,與天下爲敵。”
袁紹面色鐵青,被審配、沮授二人的話搞得有些下不來臺。
主簿耿苞此刻卻有些慌了,他原以爲大家都跟他一樣識時務。
還在慶幸自己是第一個諫言的,沒想到這麼多人站出來反對。
那不就完了嗎!
這可是大逆不道之言吶,一旦袁紹最後沒有稱帝,自己少不了身上要被剮下二兩肉來。
耿苞出汗如漿,緊張無比。
暗道事已至此,只能是一不做二不休,力勸袁紹稱帝了。
乃佯作鎮定,出聲喝斥審配、沮授二人道:
“審公、沮別駕此言,實在愚昧不識時務,不知天命。”
“自桓、靈以來,黃巾倡亂,天下爭橫。”
“彼時山河黎庶、悉毀兵災。”
“良知仁善,皆沒戰禍。”
“我大將軍掃清六合,席捲八荒,萬姓傾心,四方仰德。”
“非是以權勢強要取漢,實乃是天命所歸也。”
“今袁公處中國以臨萬邦,此豈非天心人意乎。”
“正該膺大統,應天合人,法堯禪舜。”
“豈可揹人情,而行事耶?”
袁紹聽後,臉色稍有好轉。
此時的他,早已聽不進一句不順之言。
尤其最後一個強敵公孫瓚被滅之後,袁紹更認爲自己天下無有敵手。
河南曹劉,彈指可滅耳。
不想耿苞此言,卻一石激起千層浪。
底下羣臣頓時炸開了鍋。
“耿苞此言實在大逆不道,妖言惑衆。”
“不錯不錯,耿苞是奸臣,請大將軍將之誅殺,以正視聽。”
“請大將軍誅殺耿苞!”
“請大將軍誅殺耿苞!”
“……”
萬沒想到,底下羣臣,竟罕見的意見一致,都請求袁紹殺了耿苞。
這還是袁紹自入冀州以來,河南派與河北派難得的團結在一起。
但這個團結並不是袁紹想看到的,他們這是在聯合在一起反對自己!
耿苞此時已經慌了神,連忙說道:
“昔高祖不過泗上一亭長,而有天下。”
“今歷年四百,氣數已盡,海內鼎沸。”
“我家大將軍四世三公,百姓所歸,應天順人,正位當九五。”
“爾衆人如何如此不識時務。”
“豈不聞順天者昌,逆天者亡?”
呸!
我呸!
底下羣臣又是一頓痛罵,尤以田丰情緒最爲激動。
他站出身來,怒叱耿苞道:
“昔周后稷積德累功,尚不敢取殷。”
“今袁公家世雖貴,卻未有周之盛。”
“漢室雖微,亦未有殷紂之暴也,此事決不可行!”
“耿苞此言,實在無君無父,請袁公殺之!”
袁紹面色鐵青,十分難看。
他原本以爲,自己一統河北之後,威望已經足夠。
料羣臣縱不全部支持自己稱帝,也該有三分之一數贊成,三分之一數沉默纔對。
不想竟全數反對,這令袁紹感到失望的同時,亦有幾分害怕。
有很多人說曹操武將只重用曹氏、夏侯氏。
其實這點沒什麼好嘲諷的。
漢末三國諸侯,若是有宗室,都是一律用宗室。
像孫策用的就是孫賁、吳景、孫香。
馬超用馬休、馬岱、馬鐵。
劉表麾下掌兵的是他的侄兒劉磐,小舅子蔡瑁。
劉備雖然沒有宗室將領,但重用關羽、張飛這幫老兄弟,這二人是劉營絕對的武將領袖。
關羽後期坐鎮荊州,是絕對的荊楚軍區司令。
就跟夏侯淵作爲曹營的西區司令一樣,當時很多名將、謀臣都要聽他二人的調遣。
至於袁紹,他自己也是搞分封制,把三個兒子還有一個外甥分封到了各州去。
除子侄之外,袁紹再無宗室人物可用。
因爲早在董卓亂政時,光耀數朝的汝南袁氏就被這位袁氏故吏給砍了滿門。
這就導致,袁紹沒有一個完全站在自己的立場來考慮問題的核心團隊。
你說曹操只重用曹氏、夏侯氏,可問題是曹仁、夏侯惇這幫人是真的聽曹操的,願意爲他赴湯蹈火。
關羽、張飛就更不用說了,劉備走到哪兒他們跟到哪。
就哪怕是劉備投靠曹操,關張都不離不棄,因爲他們只認劉備。
袁紹四世三公的招牌確實好使,爲他招來了大量的豪族士大夫。
爲此還分爲了河北派與河南派。
但袁紹卻沒有核心力量去甄別、淘汰掉與自己利益不一致的人。
這些人有能力,有勢力,可唯獨不對袁紹絕對忠心。
豪族士大夫羣體需要一個骨架以便附著。
所以袁氏的陣營組成,更像是袁氏的門生故吏,與河北豪族組成的一個利益聯盟體。
袁紹名義上是他們的主公,倒不如說是他們的共同盟主。
這些士人豪族大體上幫袁紹,但私下裡互相掐架搶蛋糕是常規操作。
這也是袁營組成分爭,競爭激烈的原因。
袁紹當然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既然沒辦法培養核心團隊,那就只能是自己來一錘定音了。
這一次稱帝事件,就是袁紹的一次試探。
他想看看羣臣的態度,自己威望是否已足備到可以壓住河北、河南各派。
但羣臣所表現出來的反應,無疑是令袁紹極爲失望的。
不說一半人贊成,居然連三分之一都沒有。
所有人都反對自己。
袁紹倒不是說自己非要稱帝不可,你們就哪怕有一部人直接沉默也好呢?
“……哼。”
袁紹面色一沉,心中已知衆情未同,稱帝一事斷難成了。
“大將軍這……”
耿苞見袁紹一言不發,暗道自己再是能言,也敵不過羣臣一起向自己施壓啊。
故將目光投向袁紹,希望他站出來替自己說兩句。
誰料袁紹站起身來,以手指耿苞,喝斥道:
“吾早知汝圖謀不軌,暗藏禍心。”
“今既獻此大逆不道之言,無君無父,欲使我揹負罵名。”
“今不殺汝,孤將何以服衆?”
“來人!將之推下去,斬首!”
話落,兩名武士衝進殿內將耿苞架起。
耿苞頓時大驚,高呼無罪。
袁紹不欲使其多言,連聲道:
“還敢狂言,此人必是瘋症了,速速將之推下去!”
很快,傳報耿苞已經斬首。
袁紹這纔將此事平息下去,然心中已知自己的威望仍不足以壓服羣臣。
遂起了南征之意。
便趁著此時羣臣都在,聊起河南問題,也當是轉移矛盾了。
“今曹操、劉備收聚螻蟻之兵,興烏合之衆,於黃河南岸修築工事城牆。”
“此專欲拒我河北,今召爾等前來,正爲商議河南進兵事宜。”
“我聞曹操在潁川用棗祗屯田,劉備在下邳用魯肅屯田。”
“河南之地雖不及河北富庶,然我河北方歷戰事,而河南之地自滅吾弟以來,並無有大動兵戈。”
“若使之發展數年,河南之地誠難圖也。”
“故欲問諸公,孤起兵是乎,不起兵是乎?”
須重點說明的一點是,我們常說的河北富,其實是指冀州富。
幷州、幽州都是苦寒之地。
青州再經歷了黃巾暴動,和公孫瓚與袁氏大戰之後,也是人口銳減。
兼之袁譚到後,不修德政,使得青州百姓對袁氏更加失望,大量人口逃往徐州。
這些都使得河北的生產力,正在不斷與河南縮小。
尤其曹操在潁川、汝南屯田,這兩地也是出了名的富庶之地。
至於劉備就更不用說了,在李翊的幫助下,徐州早已恢復戰前的生產力。
並且曹劉都有淮南之地爲之輸血。若是使曹劉再發育幾年,不說河南生產力超過河北,但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差距巨大。
畢竟冀州的生產力上限已經到頭了,就算再留給袁紹發育幾年,也未必能把上限提升到哪去。
反倒是曹劉正在消化淮南的土地,這點不得不防。
別駕沮授諫言道:
“兵起連年,百姓疲弊,倉廩無積,不可復興大軍。”
“宜先遣人獻捷天子,若不得通,乃表稱曹劉隔我王路,然後提兵屯黎陽。”
“更於河內增益舟楫,繕置軍器,分遣精兵,屯紮邊鄙。”
“三年之中,大事可定也。”
在征剿公孫瓚的戰事中,袁軍並未繳獲多少戰利品。
而易京本身又是根難啃的骨頭,故袁營此次北上幽州,著實消耗不小。
沮授建議先屯兵駐紮在黎陽等地,防備曹劉來攻。
河北這邊作舟船,修器械,逐步經營河南之地。
審配、郭圖卻出言反對道:
“兵書之法,十圍五攻,敵則能戰。”
“今以明公之神武,跨河朔之強衆,以伐曹劉。”
“譬若覆手之功也,實不難收。”
“今不時取,後難圖也。”
審配、郭圖都認爲,征伐公孫瓚雖然使河北損耗不小。
但袁神畢竟家大業大,即便如此,軍力、糧秣依舊遠勝於河南。
現在南下,擊敗曹劉易如反掌。
要是等曹劉從淮南的戰事中緩過來,並將之吞併消化,那河北相較於河南的優勢又還能剩多少呢?
“……哈哈哈。”
大笑之人乃謀士田豐也,只見他一捋鬍鬚,闊步出來。
“審公、郭公之言,並不妥當。”
“曹操、劉備俱是英雄豪傑,善於用兵,變化無方。”
“河南之衆雖少,然實未可輕。”
“今不若以久持之。”
田豐亦贊成沮授提出的緩圖河南的建議。
“大將軍據山河之故,擁四州之衆,外結英雄,內修農戰。”
“又有烏桓、鮮卑部衆爲我附庸,何以憂曹劉進展?”
“我等只需簡其精銳,然後分化奇兵,乘虛迭出,以擾河南。”
“河南之民,若救右則,擊其左,救左則,擊其右。”
“使曹、劉疲於奔命,民不得安業。”
“誠如是,則我未勞而彼已困。”
“不及二年,河南之地可坐克也。”
“願大將軍明察之!”
田豐在沮授主張先生產舟船、器械的基礎上,進一步提出對外方針。
河南打不打?
打!
但是不跟曹、劉全面開戰。
只派出奇兵,分化部衆,襲擾河南邊地郡縣。
然他們沒法兒安心生產,咱們就可以坐享其成了。
這也能順帶解決,袁紹擔心河南之地發育過快,追上或縮短與河北之間的差距的擔憂。
“謬言!謬言也!”
審配腳掌跺地,連連道:
“田公此言,實在誤人子弟。”
“今我河北強盛,興兵討伐河南,易如反掌,又何必遷延日月?”
哈哈哈……
此次發笑之人,乃別駕沮授也。
“夫制勝之策,不在強盛。”
“蓋救敵誅暴,謂之義兵。”
“恃衆憑強,謂之驕兵。”
“兵義無敵,驕者必滅。”
“曹操、劉備迎天子安宮陳地,天下歸心。”
“今若舉兵南向,於義先違。”
“且廟算之策,不在強弱。”
“河南發令既行,士族精練,並非公孫瓚坐困守之圍者相同。”
“今棄萬安之術,廢獻捷良策,而興無名之兵,竊爲明公懼之。”
沮授越說越激動,逐漸紅了脖子。
他與田豐的性格,都屬於是剛而犯上。
不太注意關照領導的面子。
尤其如今的袁紹已經不太愛聽忤逆的話語。
沮授此話不僅在意識形態上暴漲他人志氣,還在戰術層面上矮化了自家集團。
這讓一向自負的袁紹大是不滿。
郭圖乘勢言道:
“沮別駕此言,實在漲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
“武王伐紂,謂之爲不義。”
“況兵加河南,何雲無名?”
“且大將軍健卒精勇,將士思奮。”
“今不及時早定大業,所謂‘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此越之所以霸,吳之所以滅也。”
“別駕此計,在於持牢,而非見時知幾之變也。”
兩派雖然都不反對此時與河南開戰,但戰法卻有所不同。
郭圖、審配都是速戰派的,在河南戰事中主張速戰速決,直接舉國動員,全面開戰,一舉拿下整個河南。
沮授、田豐則是消耗派,主張用河北的雄厚的家底兒,去跟河南拚消耗,逐步蠶食南方領土。
兩派爭持不下,越來越多的人蔘與到速戰與消耗的爭論在來。
袁紹見衆人爭論穩定,一時也躊躇不決。
忽有人報許攸、荀諶自外而入。
袁紹喜道:
“此二人多有見識,必有真知灼見,且看如何主張。”
遂命二人入內,許攸、荀諶施禮已畢。
袁紹這纔將適才討論之事,告訴了二人,然後徵詢二人意見。
袁氏現在要動兵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只是到底是舉國動員,還是拚消耗,慢慢蠶食河南,這是一個問題。
二人齊聲應道:
“明公以衆克寡,以強攻弱,討漢賊以扶王室,起兵是也。”
“又何必俄延時日?”
袁紹聞言大喜,“汝二人所見,正合我心。”
沒錯,在袁紹心目中,他更傾向於全面開戰。
一是因爲袁紹確實飄了,沒將河南放在眼裡。
二還是出於對河南發育過快的擔憂,害怕河北、河南兩地生產力差距的縮小,會使得將來更加難打。
三其實是最重要的一點。
袁紹今年已經五十了,五十在古代是知天命的年紀,意思是該入土了。
尤其漢末的平均壽命也就五十歲左右。
等於袁紹再不統一天下,留給他的時間就真的不多了。
並且袁紹此時的身體已經出現問題了。
歷史上的袁紹在官渡之戰後,過了兩年就病死了。
官渡戰敗,固然有對袁紹打擊的影響。
但你仔細翻閱史書就會發現一個端倪,
袁紹本人是有勇武的,不論是十常侍亂政,還是董卓進京,俱有袁紹個人武勇的體現。
包括後來征討黑山賊,袁紹也是帶兵殺穿整座黑山。
界橋之戰時,袁紹更是親自率兵突圍。
然而一直到了官渡之戰,袁紹雖然親征,卻並未有自己帶兵的任何記載。
就連烏巢這樣的危機時刻,袁紹都沒有親自帶兵去救。
這也能從側面說明,袁紹此時的身體肯定已經大不如前了。
所以袁紹迫切希望,快速統一天下。
“……善。”
袁紹抓準時機,不想再耽誤了,即拍案而起,大聲道:
“我意已決,諸公不必再議。”
“河南戰事,刻不容緩。”
“陳記室何在?”
話音方落,羣臣之中走出一人。
衆視之,乃建安七子之一,記室陳琳也。
“今孤以大義伐賊,須數河南之惡。”
“然後馳檄各郡,聲罪致討,方可名正言順。”
“即命汝撰寫討賊檄文,孤大軍出征前,須傳檄各處。”
喏~
陳琳躬身領命。
隨後,袁紹命審配、逄紀爲統軍。
田豐、荀諶、許攸爲謀士。
顏良、文丑爲先鋒將軍,各領兵五千,進駐黎陽。
然後命張郃、淳于瓊爲中護軍,于軍中聽候調用。
袁紹親領十五萬大軍,望黎陽進發。
很多人好奇袁紹到底有多強大,又到底能動員出多少兵馬。
《三國演義》這本小說,一提到兵馬人數,就各種誇大,動輒幾十萬、上百萬人。
但唯獨在官渡之戰時,老羅沒有誇大人數。
袁紹是真的有三十萬大軍,並且這只是保守估計,而且不是把後勤民夫算進去的那種。
三十萬大軍,就是三十萬可戰之兵。
若單論戰事規模,後來赤壁之戰、夷陵之戰都算是小打小鬧了。
首先史書原話說的就是袁紹,“衆數十萬。”
如果你覺得這只是號稱的話,接下來的一句話是,
——“簡精卒十萬,騎萬匹,將攻許。”
這裡是直接明確寫出了袁紹在前線派出的具體人數,精兵十萬人,還有一萬騎兵。
要知道,袁紹再是後顧無憂,也不可能一點兒人不守家。
青、幽、並、冀四州各處郡縣,都是有人馬駐守的。
就像曹操官渡之戰時出動了兩、三萬人,但不代表人家只能拉出這麼多人。
他還得留人防劉表、孫策、馬騰、甚至是臧霸。
各類史書都能證明袁紹在官渡之戰時,兵馬極多。
《獻帝起居注》記載,“凡斬首七萬餘級,輜重財物巨億。”
《漢紀》記載,“殺紹卒凡八萬人。”
《後漢書》記載,“餘衆僞降,曹操盡坑之,前後所殺八萬人。”
這些史料都能佐證袁紹僅在前線的兵馬,就在十萬以上。
另一個能佐證袁紹兵馬人數的,則是冀州的人口潛力。
按史書記載,曹操在拿下冀州後,激動地對崔琰說,
——“昨案戶籍,可得三十萬衆,故爲大州也。”
意思就是說曹操能夠在冀州徵得三十萬兵。
當然,這並不說袁紹一定要徵用這麼多人去打仗,但卻說明袁紹集團有能動員這麼多兵馬的軍事潛力。
以上僅是冀州所能動員的兵馬。
如果再算上青、幽、並三州之兵,說袁紹有兵數十萬絕不是危言聳聽。
幷州刺史是袁紹的外甥高幹,按史書記載叫,
——“幷州左有恆山之險,右有大河之固,帶甲五萬,北阻強胡。”
保守估計,高幹手中也是有五萬常備兵的。
當然,這五萬人裡面,肯定也包含烏桓、南匈奴等各部的胡人僱傭兵。
袁紹的長子袁譚控制青州,也是徐州首要面對的大敵。
考慮到親兒子身份,以及青州的人口在幷州之上,袁譚手上的兵力肯定是不會遜色高幹多少的。
至於袁熙,則控制公孫瓚覆滅後的幽州。
史書雖未明確記載袁熙有多少人馬,但也能從史料中捕捉到一些細節。
比如後來張南、焦觸反叛時,驅率了諸郡太守令長,整合了幽州的兵力。
整合後的兵力是,“陳兵數萬,殺白馬盟。”
“數萬兵”按最保守的估計,也該有兩到三萬人。
綜上,巔峰時期的袁神,說自己能動員三十萬兵馬是真的一點兒沒有吹牛。
只不過袁紹沒必要動用這麼多人,但他保持十五萬的常備兵,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其實十五萬的推測,都已經很保守了。
因爲僅官渡前線就明確記載袁紹出動了十一萬人。
但袁紹陣營是直接控制了整個黃河北岸,僅汲縣、獲嘉兩縣就有大小將領二十餘人,三十多個駐地。
十五萬常備兵,一點不誇張。
總之,袁紹已拍案決定,動員十五萬大軍,發往前線。
正式向河南曹操、劉備宣戰!
同時,陳琳領命草檄之後,援筆立就。
《討賊檄文》很快寫好。
袁紹看完後,大喜過望,盛讚陳琳才華的同時。
即命人將此檄遍行各地州郡,並於各處關津隘口張掛。
檄文傳至潁川許縣,時曹操方患頭風,臥病在牀不能起。
左右將此檄傳進,曹洪在側,不欲使人進檄文。
然曹操直欲觀之,命人將之拿來。
但見到文章中寫到的,“操贅閹遺醜,本無懿德,票狡鋒協,好亂樂禍。”時,不覺毛骨悚然,出了一身冷汗。
反倒使頭風好了,從牀上一躍而起,顧謂曹洪問道:
“此微何人所作?”
曹洪回答說:
“聞是陳琳之筆。”
曹操撫須大笑:
“有文事者,必須以武略濟之。”
“陳琳文事雖佳,其如袁紹武略之不足何。”
又將檄文拿在手中,反覆觀看。
“文中提到劉備,說他是賣席舍兒,未聞劉備作何感想?”
曹洪不敢回答,只是暗歎這檄文把曹操、劉備俱是罵的狗血淋頭,也不知曹操爲何還能笑得出來。
曹操再看,文中提到,
——“得操首者,封五千戶侯,賞錢五千萬。”
——“得備首者,封八千戶侯,賞錢八千萬。”
遂又忍不住對曹洪慨嘆道:
“吾這般好頭,何以不如劉備值錢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