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與張紘來到亭中。
遠處港口帆影幢幢,商船往來如織,將交州特產運往四方。
“子綱,就在上月,蜀地又有使者來交州。”
“求購蔗糖百石。”
諸葛亮拿着竹簡在手裡晃了晃,好似炫耀一般講給張紘聽。
“此乃本月第三批求糖使者矣。”
“子綱以爲曹丕爲何如此嗜糖?”
張紘略作思索,答道:
“聞魏王宮中糖品不絕。”
“蜀主曹丕尤愛西國葡萄、甘蔗原汁、石蜜、飴糖等甜物。”
“日飲數升,此乃口腹之慾耳。”
“非僅如此。”
諸葛亮微微一笑,將糖塊置於案上。
“來交州之前,亮夜觀天象。”
“知南方有物可以興邦。”
“今至交州,方知此物乃甘蔗也。”
園中芭蕉葉隨風輕擺,遠處傳來碼頭勞工的號子聲。
諸葛亮示意侍從取來地圖,鋪展於石案之上。
又喚張紘至近前,對他言道:
“子綱且看,交州地氣溼熱,適宜甘蔗生長。”
“自秦漢以來,此地糖業已有根基,只是未成氣候。”
“交州本是瘴氣之地,爲歷代君王所棄之。”
“然亮來交州數年,以爲此地大有可爲。”
他手指劃過幾處郡縣。
“若能集民力廣植甘蔗,建坊製糖,其利幾何?”
諸葛亮有着非常開明的經濟觀。
天才之所以稱之爲天才,就是他能夠因地制宜。
在蜀地,他能夠發展蜀錦產業。
然後爲蜀漢打造了類似於佈雷頓森林體系的蜀錦貿易。
爲羸弱的蜀漢創造了大量的外匯,也爲北方事業積累了資本。
如今,來到了更加窮困,更加偏僻的交州。
諸葛亮也並未放棄開發此地。
經過大量的實地考覈,他認定此地適合發展糖類產業。
作爲一個政治家,諸葛亮也有着敏銳的商業嗅覺。
要知道,漢朝的糖類產品,如曹丕最愛的石蜜可是當時的稀罕物。
曹丕曾下詔對羣臣說:
“南方有龍眼、荔枝,寧比西國葡萄、石蜜乎?”
這其中的用意,其實是爲了貶低吳國。
嘲諷南方之物並無稀罕之處,遠不及西域來的進口貨。
爲了讓吳國長長見識,曹丕還特地給孫權送去石蜜五斛、鮑魚千枚。
以彰顯魏國財物之豐富。
事實上,在古代社會,糖類等甜食一直都是非常稀有的物資。
所以自古以來,飲食重甜的地區,那必然當時的富足之地。
這其實也蘊含了炫耀的意味。
比如“甘蔗劍聖”曹丕,就很喜歡吃這種能嚼出甜水的食物。
它也受到當時很多富貴公子們的喜愛。
更典型的例子其實是骷髏王袁術。
袁術愛糖如命,吃個飯都要拿蜜糖來拌飯。
這既是因爲他喜歡吃糖,同時也是爲了炫耀自己四世三公的貴族身份。
因爲大部分情況下,糖類只有貴族才吃得起。
當時的甘蔗主產地就是交州。
但是交州不論是甘蔗產業亦或者是製糖業都沒有發展起來。
主要還是在這個重農抑商的社會,統治者永遠是農業優先,使其佔據主導地位。
但諸葛亮的思想更加開明,尤其還有李翊在幽州發展的毳貨產業珠玉在前。
這便使得諸葛亮更加沒有了顧忌,一到交州便開始佈局。
直到政權穩固,且勞動力、工具、工坊等底子打的差不多後,正式打算施行。
張紘聞言皺眉,沉吟道:
“使君欲興糖業,自是可取。”
“然爲何偏要將糖銷往蜀地?”
“曹氏乃我大漢之敵,資敵以糖,豈非養虎爲患?”
諸葛亮聞言大笑,羽扇輕點張紘肩頭:
“子綱只見其一,未見其二。”
“吾有數利,君且聽之。”
他起身踱步,衣袂飄飄:
“其一,蜀地山險路遙,物產不豐。”
“曹丕既嗜糖如命,必不惜重金求購。”
“我以糖易其金銀銅鐵,充實府庫,此所謂‘外匯’之利也。”
“外匯?這何謂外匯?”張紘面露疑惑。
“即他邦財貨入我囊中也。”
諸葛亮解釋道,“李相爺在漁陽發展毛皮,後著作一書,書裡便提到了外匯一詞。”
“我聞魏司馬懿也曾研讀過此書,便發展了蜀錦產業。”
“我想他也是想爲魏國創造自己的外匯,以賺我大漢之錢幣罷?”
又是李相爺?
張紘知道李翊的名聲,但關於他的事蹟太多,張紘也知不全。
沒想到,哪裡都能看到他的影子。
諸葛亮的話還在繼續。
“其二,我交州與林邑、扶南諸國通商,貨殖流通。”
“今製糖工藝日精,產出倍增,需尋傾銷之所。”
“蜀地人口百萬,正是絕佳市場。”
所謂一竅通百竅。
諸葛亮本就有着遠超本時代的先進經濟學觀。
而在研讀過李翊的經濟學卓著後,加之有幽州的例子模板爲案例。
諸葛亮便似打通任督二脈一般,對經濟學有了更加開明的理解。
這個層次,張紘作爲傳統士人肯定是理解不了的。
他仍不放心地說道:
“使君此言雖善,然助長敵國,終非良策。”
諸葛亮目光炯炯,朗聲道:
“子綱何其固也!”
“豈不聞‘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今我以糖爲媒,漸控蜀地民生。”
“假以時日,蜀人食糖成習,離我交州糖則生活難繼。”
“屆時,經濟之繩,更勝刀兵之利。”
他從案上取出另一封竹簡,遞與張紘。
“吾已命人詳查蜀地糖價、銷量、以及運輸路線。”
“可擇精幹商賈,組建‘交糖行會’,壟斷蜀地糖市。”
張紘展卷細讀,見其中詳列定價之策、運輸之法。
甚至包含在蜀地設坊加工之謀。
不禁感到歎服:
“使君深謀遠慮,紘不及也。”
然朝廷若知我交州與魏通商……”
“此事吾已提前上表請奏過天子。”
諸葛亮從容道,“陛下聖明,知經濟之戰亦不可廢。”
“況洛陽重建需錢糧,交州糖稅正可解燃眉之急。”
“退一萬步講,如今朝中主政的是李相爺。”
“相爺向來向來開明,一定會無條件支持此事。”
此時,侍從來報:
“啓稟使君,扶南國使者攜香料百斤求見,欲換蔗糖。”
諸葛亮頷首:
“請其稍候。”
又轉向張紘,“子綱且看,外商絡繹而至。”
“交州已成南方商貿樞紐。”
“若再得蜀地市場,則財源滾滾,民生富足。”
“屆時練兵造船,皆有餘力矣。”
張紘醍醐灌頂,恍然大悟道:
“使君之意,是想以糖業養兵備武?”
“……然也。”
諸葛亮遙望北方,“曹丕在蜀,據險而守。”
“強攻難下,不如緩圖之。”
“經濟滲透,民生依賴,待其國用匱乏。”
“民心思變,再興王師,可事半功倍。”
說着,諸葛亮緩步走入園中,來到一株新植的甘蔗樹前。
以手輕輕撫摸,慨嘆道:
“此物看似平常,卻是利器。”
“吾將使交州糖香飄四海,金銀如江河匯流。”
“不出十年,蜀地糖價將由我定,民生將賴我供。”
“此乃不流血之徵伐也。”
“使君計策雖好,只恐不易行。”
張紘雖然理解了諸葛亮的經濟戰思維。
但在他看來,只憑糖類傾銷蜀地市場,就想拿捏住蜀地的經濟命脈。
那是相當困難的。
但諸葛亮在交州這幾年,又豈是混混度日的。
只見他微微一笑,“子綱且隨我來。”
在諸葛亮的帶領下,一行人出了蒼梧城外。
一間新設的糖坊依河而建,水車轉動,帶動石碾研磨甘蔗。
坊內熱氣蒸騰,工匠們正將熬煮的糖漿倒入陶模。
待其冷卻後,便成晶瑩如冰的糖塊。
諸葛亮手持羽扇,領着長史張紘步入工坊,笑道:
“子綱,今日請君一觀我交州新制之物。”
話落,又對隨行而來的蔣琬、廖化、劉磐等一衆交州大員說道:
“公等齊來,可一併觀之。”
衆人環顧四周,見坊內工匠正在忙碌着。
糖漿翻涌,甜香四溢。
蔣琬不由讚歎道:
“使君治交州短短几年,竟已興此大業,實乃民生之福。”
諸葛亮微微一笑,自架上取下一小袋糖,取出幾粒分發給衆人。
“諸公且嘗之。”
張紘接過糖粒,見它潔白如雪,晶瑩剔透。
與尋常蔗糖大不相同。
他拈起一粒放入口中,頓時甜香滿溢,不由驚歎:
“此糖甘美遠勝石蜜!使君,此乃何物?”
諸葛亮輕搖羽扇,道:
“此乃吾改良蔗糖所得,因其色白如霜,故取名‘霜糖’。”
作爲一個發明家,來到了交州,發現此地有着製糖的工業潛力後。
諸葛亮便已有了改良原來石蜜的想法了。
他一直視李翊爲榜樣。
想着,當初李翊以一手精鹽製法,壟斷市場,崛起于徐州。
如今,他又何嘗不能發明白糖,崛起於交州呢?
張紘細細品味,感慨道:
“昔年石蜜已是珍品,價比黃金。”
“而今此霜糖卻更勝一籌,若能行銷天下,必獲巨利!”
諸葛亮頷首,沉吟道:
“石蜜雖貴,但製法粗陋,甜味不純。”
“吾在交州反覆試驗,終得此法。”
“可使蔗糖脫色提純,成此上品。”
衆人齊聲讚歎:
“使君博學多才,竟連製糖之術亦能精研至此!”
“交州能得使君,實乃交州子民之福也。”
諸葛亮輕搖羽扇,笑道:
“治國之道,在於富民。”
“交州地廣人稀,唯有興工商,方能富庶。”
“吾欲廣設糖坊,專產此霜糖。”
“然後銷往蜀地、江東,乃至海外諸國,必能得獲巨利。”
蔣琬點頭稱是,但又遲疑道:
“使君,此霜糖製法精妙。”
“可若貿然外傳,恐被他人學去,反失其利。”
諸葛亮目視遠方,緩緩道:
“……公琰所慮不無道理。”
“然精鹽乃國之重器,關乎民生軍需,故需封鎖其技。”
“而霜糖不同,它終究是享樂之物。”
“即便泄露製法,亦無大礙。”
張紘在一旁不解地插嘴問道:
“使君何出此言?”
“若蜀地魏人亦能製作霜糖,豈非自斷財路?”
諸葛亮微微一笑:
“子綱且細思——”
“霜糖雖可仿製,然其原料是甘蔗。”
“此物卻唯我交州盛產。”
“即便蜀人學會製法,仍需從我交州購蔗。”
“若天下糖商皆賴我交州供料,則我握其命脈,隨時可斷其源。”
諸葛亮解釋地很清楚了。
霜糖與精鹽不同。
精鹽是重要的戰略物資,所以需要封鎖技術。
但白糖它到底是貴族享樂之物,更多是一種消費品,沒必要封鎖技術。
何況我們要大力在交州鋪設糖坊,就很難保證技術不被泄露。
畢竟這東西需要大規模生產,才能大量對外傾銷。
當然最重要的是,白糖它的原料是甘蔗,而甘蔗的產地是我交州。
交州的甘蔗日照充足,糖分含量高。
即便蜀地魏人得到了制白糖的技術,也只能從我交州進口原料。
衆人聞言,恍然大悟:
“使君之意,是先讓蜀地糖業興盛。”
“待其依賴我交州原料,再一舉扼之?”
諸葛亮點了點頭,脣角勾起一抹淺笑:
“正是。”
“吾欲使蜀地糖坊遍地,人人制糖。”
“待其糖業繁盛,再斷其甘蔗供應,則蜀地經濟必受重創。”
“屆時,我交州糖業獨大,蜀地財源盡握於我手。”
此前說過,甜食在古代極其昂貴,一般只有貴族才能夠享受。
它不僅是食用的消費品,更是一種彰顯身份的象徵。
最重要的是,這玩意兒它一本萬利。
一旦將白糖這種東西拿到市場上去,蜀地的商人肯定爲之趨之若鶩。
到時候大家都會以爲這是拿着麻袋撿錢。
可一旦蜀地真的大規模生產糖食後,
手握主要原料來源,佈政交州的諸葛亮將之一停。
那蜀地人不傻眼了嗎?
這個計劃相當宏偉長遠,諸葛亮爲之也已經佈局很久了。
衆人聽完諸葛亮的分析後,無不爲之驚歎:
“使君此計,真乃以利誘之,以勢制之!”
諸葛亮乃對張紘吩咐道:
“……既然計較已定。”
“子綱,吾欲遣你入蜀,組織工匠傳授糖點製作之法。”
“不知你願往否?”
張紘連連拱手,表示願意去。
他敏銳地意識到諸葛亮正在醞釀一個相當宏偉了不起的計劃。
而他張紘遊歷半生,也想成爲這偉大計劃的一份子。
也好青史留名。
諸葛亮彎脣笑道:
“善。”
“待蜀人學會製糖後,必大肆興辦糖坊。”
“然其甘蔗終究需從我交州購買。”
“待其糖業興盛,我再斷其原料,則蜀地糖坊盡數倒閉。”
“經濟崩潰,正應孫武不戰而屈人之兵之策也。”
衆人聞言,齊齊稱善。
夕陽西下,糖坊內燈火漸起,工匠們仍在忙碌。
諸葛亮與張紘立於河畔,望着滿載甘蔗的船隻順流而下,駛向遠方。
“計宜速發,子綱可先回府收拾行囊,明日便行。”
“喏。”
……
交州的夏日溼熱難當,刺史府後院的榕樹撐開巨大的樹冠,投下一片難得的陰涼。
諸葛亮手持羽扇,立於石桌旁,目光悠遠地望着遠方連綿的青山。
很快,張紘趕至院門。
諸葛亮起身,上前相迎。
“子綱,遠行在即,亮特備薄酒相送。”
張紘拱手還禮,眼角皺紋裡藏着笑意:
“……使君客氣了。”
“交州數載,多蒙照拂。”
“今日一別,不知何日再會。“
兩人入座,侍從奉上嶺南特有的荔枝酒和幾樣精緻點心。
諸葛亮親自爲張紘斟酒,酒液在白玉杯中盪漾,散發出馥郁果香。諸葛亮微微一笑,從袖中取出一個精緻的漆木匣子,置於桌上:
“亮有一物,托子綱帶往成都。”
張紘好奇地打開匣子,只見裡面整齊排列着幾塊晶瑩剔透的糖製品。
形狀各異,有梅花狀,有方印形。
還有雕成龍鳳的精緻糖雕。
“這是……”
張紘拈起一塊,只覺入手沉甸,甜香撲鼻。
比起昨天他吃的霜糖還要甜膩,甚至可以說是齁甜了。
諸葛亮輕搖羽扇,解釋道:
“尋常糖品,不過熬煮甘蔗汁液而成。”
“這幾樣卻是反覆提煉,去其雜質,取其精華,甜度較常品高出數倍。”
張紘聞言蹙眉,說道:
“如此精工細作,產量必然有限。”
言外之意,這玩意兒是沒辦法大規模生產的。
也難怪昨天巡視糖坊時,諸葛亮未曾拿出來。
“正是。”
諸葛亮點頭,“一月所得,不過數匣而已。”
“尋常百姓,自是無緣得嘗。”
張紘將糖塊放回匣中,若有所思:
“使君專爲此等珍品,莫非……”
他擡眼看向諸葛亮,眼中閃過疑惑,“是爲某些貴人準備?”
諸葛亮羽扇一停,眼中精光閃爍:
“子綱果然慧眼。”
“此物正是爲魏王曹丕所備。”
“曹丕?”
張紘眉梢一揚,“使君已向蜀地傾銷糖品,奈何又費此周折,專爲曹丕單獨製糖?”
諸葛亮不慌不忙,爲張紘續上一杯酒。
“子綱可還記得董神醫臨行前,曾贈亮一書?”
張紘眉頭微皺,回憶道:
“……確有此事。”
“那是一冊養生之法,董神醫盼使君善加利用,頤養天年。”
諸葛亮從懷中取出一本略顯陳舊的書冊,這正是董奉臨行前所贈。
“初時亮亦以爲此僅是養生之術。”
“可細讀之下,方知此書包羅萬象,乃董神醫畢生心血。”
話落,將之遞給張紘。
張紘接過書冊,小心翻閱。
只見內頁密密麻麻記載着各種疑難病症的診治之法,圖文並茂。
有些地方還有筆毫批註,顯是諸葛亮所加。
“董神醫醫術通神,何以將此等寶籍輕易相贈?”
“不怕外傳耶?”
張紘疑惑更深。
諸葛亮長嘆一聲,目光投向遠方:
“董神醫離交州時,曾言欲往中原治瘧。”
“後爲曹魏所擄,被迫爲曹操醫治頭痛。”
“不久,便傳來他被處死的消息。”
張紘聞言,神色黯然,慨嘆道:
“當日若聽我言,限制董神醫離境,或可免此劫難。”
“天命難違。”
諸葛亮搖了搖頭,接着說道:
“亮細思之,董神醫離交州前,恐已料到此行兇險。”
“故將畢生所學託付於我,望我能承其衣鉢。”
董奉離開交州前,早就料到此行兇多吉少。
但他還是義無反顧的去了。
在他看來,這是他的歷史使命。
只是董奉又不忍自己畢生所學就這麼失傳了。
醫者,首重醫德。
董奉雖與諸葛亮交往時間不長,卻知曉他是一位品德高尚的君子。
他也正是看上了諸葛亮的德,才決定將此書相贈。
張紘沉默片刻,忽然想到什麼,忙問道:
“使君方纔所言糖品與曹丕,莫非與此書與之有關?”
諸葛亮翻開醫書至某一頁,指着其中一段文字:
“董神醫在交州時,曾深入研究糖類對人體的影響。”
“書中此處明確記載:——”
“糖類甘美,然不可過食。”
“久服多量,肌膚易老,五臟受損。”
“更有消渴之症,終身難愈。”
消渴症也叫“解煩釋渴”,其症狀主要爲口渴和煩悶。
還會導致代謝紊亂。
在現代,它被叫做糖尿病。
“原來如此!”
張紘恍然大悟,猛地擡頭,“使君欲以高糖之品貽贈曹丕,是因其素有嗜糖之癖?”
諸葛亮含笑點頭:
“曹丕年少時便好甜食,只是礙於曹家公子身份,在曹操面前不敢太過放肆。”
“如今其承繼父王,便如掙脫枷鎖,比之以往後更變本加厲。”
“據細作回報,其每日必食蜜餞果脯,飲必加糖。”
“若得此交州極品糖品,必然愛不釋手。”
張紘沉思良久,道:
“使君深謀遠慮,紘不及也。”
“只是……”他仍有顧慮,“若曹丕察覺其中蹊蹺?”
諸葛亮從容不迫地解釋道:
“糖之爲物,本無毒害。”
“曹丕自取滅亡,非我所逼也。”
言罷,他舉杯向張紘。
“子綱入蜀後,只需設法將此物送入魏宮,餘事自有天定。”
張紘終於展顏,舉杯相碰:
“善!使君此計,可謂‘以蜜爲刃,以糖作兵’吶,哈哈哈。”
“紘此行必不負所托!”
兩人相視大笑,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院外蟬鳴陣陣,彷彿在爲這場隱秘的謀劃奏響序曲。
臨別時,諸葛亮親自送張紘至府門外,又取出一封密信。
“此信中有糖品食用之法,子綱可一併呈上。”
“切記,需使曹丕深信此物珍稀,方能源源不斷索要。”
張紘鄭重接過,納入懷中:
“……使君放心。”
“紘在益州也有些人脈,定能將此物送入成都魏王宮去。”
諸葛亮深深一揖:
“天下大勢,盡在此舉。”
“子綱一路珍重。”
張紘還禮,轉身上馬。
馬蹄聲漸遠,諸葛亮立於府門前。
望着遠去的背影,手中羽扇輕搖,眼中閃爍着深不可測的光芒。
……
洛陽,未央宮。
劉備獨坐案前,手中捧着一份奏報,眉宇間透着幾分欣慰。
案几上擺着一隻精巧的木匣。
匣中盛滿了晶瑩如雪的霜糖,在燭光映照下,熠熠生輝。
“……孔明啊孔明。”
“交州這蠻荒之地,竟都被你治理得如此繁盛。”
劉備低聲自語,指尖輕輕撥弄着糖粒,嘴角含笑。
他想起當初諸葛亮因錯用馬謖而被貶交州時,朝中還有人議論,說這位‘臥龍’終究難堪大用。
可如今,交州商船絡繹,糖業大興。
甚至引得海外番邦前來貿易,儼然成了南方重鎮。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劉備搖頭輕笑,“若非荊州之失,孔明又怎會去交州,又怎會創出這‘霜糖’之業?”
正思忖間,殿外傳來腳步聲。
李翊手持奏章,緩步而入。
見劉備正對着糖匣出神,不由笑道:
“陛下今日心情甚佳?”
劉備擡頭,見是李翊,當即招手:
“李相來得正好,快嚐嚐這個!”
李翊走近,見木匣中盛着潔白如雪的糖粒,不由一怔:
“此物……是白糖?”
無怪李翊詫異,因爲他並未發明過白糖。
而這東西卻是唐朝纔有的。
爲何此物能夠未經他手,便出現在自己眼前?
劉備眉眼含笑,道:
“正是!正是!”
“此乃孔明在交州新制的‘霜糖’,比石蜜更甜,更純淨。”
李翊眉頭微挑,伸手拈起一粒,細細端詳,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霜糖?”
“不錯。”
劉備點頭,開口解釋:
“孔明在奏報中言,此糖製法乃他改良所得。”
“如今交州糖業大興,商稅倍增,甚至可以遠銷蜀地、江東。”
李翊聞言,心中亦不由感慨。
不想諸葛孔明到了交州後,竟能夠陰差陽錯提前數百年發明出白糖來。
不過轉念一想,天才都是能夠因地制宜的。
交州這樣一個盛產甘蔗的寶地,十分適合發展蔗糖業。
以孔明的商業嗅覺,不可能察覺不到。
只是他能在此基礎上更進一步,發明出白糖。
那這確實有些出乎李翊的意料了。
劉備大笑,將奏報遞給李翊:
“李相且看,孔明不僅製糖有方,更欲以糖業制蜀。”
“以卿之才,觀此計如何?”
李翊接過奏報,細細閱讀,眼中漸漸浮現讚許之色:
“以糖業控蜀地經濟,待其依賴交州原料,再一舉斷供……”
“孔明此計,確實高明。”
劉備得意道:
“朕已準其所請,令張紘入蜀佈局。”
李翊點頭,卻未再取糖。
劉備見狀,不由催促:
“李相何不再嚐嚐?此糖甘美,世間罕有。”
李翊卻搖了搖頭,道:
“陛下,此物雖美,卻不宜多食。”
“哦?”劉備一愣,眉梢輕揚,“李相莫非不喜甜食?”
李翊正色道:
“非也。”
‘糖雖可口,但過量食用,易致消渴之症,損人元氣。“
劉備聞言,不由一聲長嘆:
“李相此言,竟與孔明不謀而合!”
“他在奏報中特意叮囑朕,言此糖雖甘,卻需節制,否則易患消渴。”
話落,劉備站起身,負手踱步至窗前。
望着殿外暮色,不禁感慨道:
“有時候,朕真的想不明白。”
李翊側目,“陛下何出此言?”
劉備回頭,對上李翊的目光:
“孔明這樣的大才,按理說,他的光芒應當照耀於世纔對。”
“可偏偏……”
他看向李翊,微微一笑,“偏偏有李相你在,他的光芒,永遠被你遮掩。”
“孔明是能夠料敵於先,你卻能料他於心。”
“此是否可稱之爲一時翊亮?”
李翊神色平靜,淡淡道:
“陛下過譽了。”
劉備搖頭,正色道:
“……非是過譽。”
“朕有時會想,若朕當年未曾遇見李相,而是先遇孔明。”
“如今會是怎樣一番天地?”
李翊沉吟片刻,坦然道:
“以陛下之雄略,孔明之才情,一樣可成帝業。”
劉備盯着他,良久,展顏笑道:
“但一定不會是現在這般強盛的帝業,對嗎?”
李翊微微一笑:
“未可知也。”
劉備聞言,朗聲大笑,心中已有了答案。
“也罷,且不聊這個了。”
笑罷,劉備又問道:
“李相以爲,孔明這‘糖策’,能否成功?”
李翊淡淡道:
“能否成功,臣不敢斷言。”
“但臣知道,有人要爲之倒黴了。”
劉備挑眉,“哦?是何人?”
李翊脣角微揚,輕笑:
“誰愛吃糖,便是誰。”
劉備先是一怔,隨即恍然。
君臣二人相視一眼,再度大笑。
殿外,暮色漸深。
而洛陽城中,糖香隱隱飄散。
……
成都,魏王宮內。
曹丕踞坐案前,面前食案擺滿了蜜餞果脯。
有嶺南的荔枝,浸在蔗漿裡。
有西域的葡萄,吳地的柑橘,皆剖成蓮花狀盛在盞中。
盞底還汪着半融的飴蜜。
“痛快!”
曹丕抓起一把糖漬梅子塞進口中,又端起鎏金碗,將乳酪拌着蜜漿倒進黍米飯裡。
再用筷子攪得叮噹作響。
侍立在側的下人們看得眼角直跳——
那飯粒早已被糖漿泡得發脹,黏膩如漿糊。
一口下去,真不敢想象得有多齁甜。
常言道,吃飯不加糖,等於沒吃糖。
曹丕倒是吃得很香。
階下黃權正捧着竹簡奏報:
“西羌得了三十車蜀錦,已退兵二百里。”
“南蠻孟獲襲擾四郡,被鄧將軍疑兵之之計殺退回洞去了……”
“咕咚——”
曹丕猛然仰脖,灌下半壺蜜水。
喉結劇烈滾動着,出聲打斷奏報:
“申儀那邊如何?”
“上庸軍行至米倉山突發疫病,也退兵去了……”
“好!”
曹丕猛拍食案,黏在脣邊的蜜糖星子噴到奏章上。
他渾不在意地舔着手指:
“仲達佈置得當,真乃孤之……唔!咳……咳……”
話未說完突然嗆住,頓時咳得滿面通紅。
侍從急忙遞上帕子,卻見魏王抓過蜜壺又灌了一口。
“大王容稟。”
細若蚊蚋的聲音從殿角傳來。
新晉小黃門的黃皓跪在光影交界處,捧着一隻描金漆盒:
“成都西市新開了間胡商鋪子,有絕品糖食銷售。”
曹丕眼睛倏地發亮,沾滿糖漬的鬍鬚都翹了起來:
“呈上來!”
漆盒揭開剎那,滿殿甜香。
但見盒中排列着:雪片似的霜糖、琥珀色的膠飴、雕成牡丹狀的糖酥。
最奇的是那幾塊透如冰晶的冰糖。
曹丕吃了一輩子糖,還從未見過如此晶瑩剔透的糖品。
“此物……”
曹丕指尖發顫地拈起冰糖,端詳良久,竟捨不得入口。
黃皓趁機湊近:
“奴婢兄長在糖行當差,說這些新糖都從交州……”
“交州?”黃權突然厲聲打斷:“可是諸葛亮治下?”
黃皓嚇得伏地:
“是……是商隊轉運……”
諸葛亮可是漢朝人,黃皓自報家裡在跟諸葛亮做生意。
這事兒放在魏王宮裡那是相當敏感的話題。
“大王不可!”
黃權急奏:
“諸葛亮素來詭計多端,不可使其在蜀地傾銷糖品。”
“囉嗦!”
曹丕已咬碎冰糖,咔嚓聲裡混着含糊不清的嘟囔:
“汝等亦是蜀中俊傑,料些許糖物,能惹出什麼事來。”
“去!速遣人去採買。”
“孤不親自嘗一嘗這糖,怎知它到底是於國有益還是有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