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四年冬,曹操僭越稱制之後,繼而遣使南下。
陰結荊南蠻族,煽動四郡叛亂。
零陵、桂陽、武陵、長沙諸郡,蠻人蜂起。
殺漢官,據城池,一時烽火連天。
荊南四郡全部失控!
曹操爲配合江東孫權的進攻,自蜀地發兵。
親率七萬大軍,號稱步騎四十萬人。
自上庸出兵,欲一舉奪取荊州。
時前荊州刺史諸葛亮已奉詔入嶺南。
因馬良保衛江陵有功,又是荊北大族,故朝廷留其代領州事。
良字季常,襄陽宜城人也。
號“馬氏五常,白眉最良”,素有才名。
然驟擔大任,面對如此危局,不免憂心如焚。
這日,馬良正與荊州諸官商議防務,忽聞探馬來報:
“徵南將軍、淮南總督陳登率軍兩萬,已至江陵城外三十里!”
馬良聞言大喜,急整衣冠,率荊州文武出城相迎。
但見遠處塵土飛揚,旌旗招展,當先一將。
身披甲冑,腰佩長劍,面容清癯而目光如炬。
正是陳登陳元龍。
“陳將軍遠來救急,荊州上下,感激不盡!”
馬良拱手長揖。
陳登翻身下馬,扶起馬良道:
“馬刺史不必多禮。”
“國事艱難,登奉命馳援,乃分內之事。”
入城後,陳登於州衙坐定,環視堂下荊州諸官。
見衆人面帶憂色,遂溫言撫慰:
“……諸君勿憂。”
“曹賊雖然勢大,然我大漢天威猶在,軍民同心,必能克敵制勝。”
馬良嘆道:
“將軍有所不知,自曹操煽動荊南叛亂,四郡皆陷。”
“蠻人殺我官吏,據我城池。”
“如今江陵以北,唯有南郡尚在掌握,其餘之地皆人心惶惶。”
主要此前荊州剛剛經歷了一場政治風波。
這就導致荊州的局勢一直很不穩。
若不然,曹操也不會想着從荊南入手。
而他攪動荊州局勢的計劃,也的確非常成功。
江陵治所,已經完全失去了對荊南的控制。
而荊北也陷入諸葛亮走後的權力內鬥。
馬良雖能安撫住部分本土豪族,卻壓不住劉備勢力的舊臣。
荊州陷入權力的內耗,給了魏人與吳人一個可乘之機。
現在荊州人要爲此前所犯的錯誤,付出代價了!
陳登眉頭微蹙:
“軍備如何?”
“倉促之間,僅能集結郡兵萬餘。”
“加上將軍所率淮南精銳,不過三萬之衆。”
馬良面露難色,“而曹操號有步騎四十萬人,雖有可能誇大……”
“但人數必然數倍於我等,”
“據探馬回報,魏軍已行至當陽,不日將要南下。”
曹操特意選擇了從荊北進攻,就是爲了配合荊南的叛軍,從而進行南北夾擊。
堂下衆官聞得此言,無不色變。
從事潘濬出列說道:
“陳將軍,朝廷可有援軍?”
陳登自懷中取出一卷黃絹,肅然道:
“登離壽春時,得陛下詔書。”
衆人連忙跪聽,陳登宣讀道:
“'荊州乃國之門戶,萬不可失。”
“然河南新定,北境需屯兵守禦,東須防孫吳,兵員吃緊。”
“卿至荊州,當與馬良等同心協力,務必堅守。”
念畢,堂中一片沉寂。
此詔書言外之意,就是讓陳登配合荊州兵一起擋住曹操的拱手,並保住荊州,平定叛亂。
至於朝廷方面,不會增派更多的援軍了。
大炮一響,黃金萬兩。
顯然,劉備以及朝廷大員,都希望陳登能夠僅憑現有兵力擋住曹操的拱手。
其國中很多北方將領不願意在此時南下。
面對這種情況,劉備還是抱有僥倖心理的。
即陳登等衆如果能夠僅憑現有兵力擊退曹操,當然再好不過。
能爲國家省去一筆巨大的開支。
如果不能,真到萬不得已之時,朝廷也肯定不會丟下南方不管。
只是希望江南方面多多努力罷了。
此外,另一個原因就是——
江南確切地說是淮南仍然保有很大的自治權。
隨着國家的統一,不難發現,劉備基本上收回了“州牧”的職位。
地方官員全是“刺史”。
刺史與州牧最大的區別就是,刺史就是朝廷任命的地方官員。
而州牧只是名義上是朝廷官員,其在地方上與割據諸侯無異。
因爲州牧的權力遠比刺史要大。
由於李翊的主動放權,劉備基本上收回了北方的權力,加強了中央集權。
但南方由於發生了“馬謖事件”,導致陳登手上仍然握有相當大的權力。
且由於沒給開國大臣們封王,劉備也不好主動提出收回淮南的權力。
畢竟不是人人都是李翊,
面對權力的誘惑,能夠拿得起放得下。
李翊與劉備之間有着超乎“君臣”、“師徒”,但其他人沒有。
劉備如果像對待李翊那樣對待陳登,只會使跟自己創業的老兄弟們寒心。
所以至少目前,劉備依然默許陳登在淮南當一個封疆大吏。
這是劉備仁義的一面。
畢竟,如果朝廷真要收回淮南,那陳登也擋不住。
但劉備不會這樣做,他不忍看到自家兄弟手足相殘,使得吳人漁翁得利。
劉備曾這樣對手下人說道:
“朕雖興漢室,然絕不會像高祖皇帝對待淮陰侯那般,對待諸位兄弟!”
這是他稱帝后向衆人許下的承諾,
說是發自真心也好,說是收買人心也罷。
總之,劉備現在得爲他許下的承諾買單。
不過,
也正是因爲淮南地方權力極大,所以劉備纔會下令讓陳登“自己解決”。
馬良苦笑道:
“如此說來,朝廷是無力增援了。”
陳登收起詔書,目光堅定:
“雖無援兵,然天佑大漢,必有轉機。”
“荊南雖叛,未必人人附逆。”
“蠻族之中,必有仍念漢恩者。”
馬良思索片刻,忽道:
“……將軍此言倒是提醒了我。”
“五溪蠻王沙摩柯,曾受孔明先生厚恩,至今未曾參與叛亂。”
“只是其部落居於武陵深山,難以聯絡。”
陳登眼中精光一閃:
“此天賜良機也!”
“若能得沙摩柯之助,荊南局勢或可扭轉。”
隨即轉向徐盛、蔣欽二將,“汝二人速遣精幹之士,潛入武陵,邀沙摩柯來見。”
“切記,此事須隱秘行事,萬不可走漏風聲。”
二人拱手:
“末將遵命!”
三日後,月明星稀。
江陵城外一處隱蔽的山林中,陳登只帶親兵十人,靜候沙摩柯到來。
約莫子時,林中忽聞窸窣之聲。
繼而數十名身着獸皮、手持奇形兵器的蠻族戰士悄然出現。
爲首一人,身高近丈。
面如重棗,耳戴銅環。
正是五溪蠻王沙摩柯。
沙摩柯上下打量陳登,聲如洪鐘:
“你便是諸葛孔明派來的人?”
“非也。”
陳登坦然道,“諸葛孔明已去了交州。”
“登奉天子命,前來鎮守荊州。”
沙摩柯面露失望:
“我只認孔明先生。”
“他待我族人以誠,教我耕種,贈我鹽鐵。”
“若非念他恩情,我早隨其他部落反了。”
諸葛亮在安撫少數民族方面,在整個三國裡幾乎是T0一檔的存在。
能讓畏威而不懷德的蠻族都感念其厚恩,足可以見其有着獨到的人格魅力。
陳登不慌不忙,自懷中取出一封書信:
“登離壽春時,孔明先生曾託我帶信給大王。”
沙摩柯急忙接過,藉着火把光亮細看。
信中諸葛亮言辭懇切,回憶與五溪蠻交往舊事。
並請沙摩柯念在往日情分,助陳登平定叛亂。
看畢,沙摩柯長嘆一聲:
“孔明先生果然未忘舊約!”
其實這封信是陳登僞造的。
諸葛亮身在交州,那裡交通閉塞,兩地溝通極爲不便。
估計荊州發生了什麼事都不知道,又哪裡會得空給沙摩柯寫信呢?
陳登見狀,趕緊趁熱打鐵說道:
“大王明鑑。”
“曹操僭制稱王,乃國之巨賊也。”
“此番他煽動荊南叛亂,不過是想利用蠻族對抗朝廷。”
“一旦得勢,必會反過來鎮壓各族,以此鞏固其統治。”
沙摩柯沉吟道:
“其他部落都說曹操能改變局勢,跟着他能分得土地鹽鐵。”
“此一時之利也。”
陳登正色道,“我大漢立國四百餘年,對四方各族,向來懷柔。”
“若大王肯助朝廷平叛,登可代表天子承諾。”
“戰後五溪蠻自治如舊,免賦三年,另賜鹽鐵農具。”
沙摩柯眼中閃過掙扎之色,良久,終於重重頓足:
“好!我信孔明先生,也信你陳元龍。”
“五溪蠻三千勇士,願聽調遣!”
陳登大喜,深深一揖:
“大王高義,登代天子謝過!”
當夜,陳登與沙摩柯密議至天明,約定聯絡其他尚未完全倒向曹操的蠻族部落,共抗曹軍。
臨別時,沙摩柯拍胸脯保證:
“十日內,我必說服澧水、酉水兩部來投。”
“他們在觀望,只因無人領頭。”
陳登握住沙摩柯粗壯的手臂:
“有勞大王,待平定荊南,登必上奏天子,厚賞五溪部衆。”
回城後,陳登連夜召集馬良等人議事。
聽聞沙摩柯願意相助,衆人精神爲之一振。
馬良撫掌讚道:
“善,大善!”
“得五溪蠻之助,荊南叛亂便可無憂矣。”
荊州目前面臨的局勢就是荊南失控,荊北遭遇曹操大軍壓境。
這就使得江陵總部首尾難以相顧。
救南,則江陵必失。
防北,則又被荊南襲後。
故是進亦憂,退亦憂。
如今,
沙摩柯願意幫忙平定荊南叛亂,那陳登便能夠騰出手來,專心抵禦曹操的進攻了。
軍議既畢,陳登正式開始進行戰略部署。
只見他立於堂上,目光沉毅,手指荊襄地圖,對衆人吩咐道:
“曹操七萬大軍南下,其鋒甚銳,不可輕攖。”
吾欲率淮南軍兩萬,進駐枝江,據險而守,阻其鋒芒。”
“江陵乃荊州根本,馬刺史便領本郡兵馬,固守城池,以防不測。”
話音方落,潘濬出列,拱手道:
“將軍此計雖善,然荊南四郡已叛。”
“蠻兵若自背後襲我,則腹背受敵,何以當之?”
堂下衆官聞言,皆露憂色。
零陵、桂陽、武陵、長沙四郡,蠻人殺官據城。
其若趁陳登北上之際,襲擾江陵,則荊州危矣。
陳登微微一笑,目光堅定:
“吾已與五溪蠻王沙摩柯立下盟誓,此人重義,曾受諸葛孔明厚恩,必不負漢。”
“有他坐鎮荊南,蠻人縱有異心,亦不敢輕動。”
潘濬仍不放心,道:
“蠻人反覆無常,未沐王化,恐難深信。”
陳登沉吟片刻,忽而擡頭,目視堂下一人,朗聲道:
“季弼!”
人羣中走出一人,年約四十許。
面容清瘦,目光炯炯。
正是陳登心腹謀士——陳矯,字季弼。
早年間陳登爲廣陵太守時,其便被徵辟爲功曹。
後又遷任淮陰令,任西部都尉、長史等要職。
可謂既是漢庭老臣,又是淮南名宿。
“末將在!”
陳登凝視他,緩緩道:
“吾欲遣汝隨沙摩柯入荊南,代朝廷宣慰諸蠻,助其招撫叛部。”
“此行兇險,蠻地未服,稍有不慎,恐有殺身之禍。”
汝……可敢願往?”
此行十分兇險,兩人交情頗厚。
打心眼兒裡講,陳登是不願意讓他去的。
但陳登之所以選陳矯,而不是從荊州官員裡面選。
正是爲了做出表率——
在國難面前,登絕不藏私!
我派我的心腹去冒險,也請你們這些荊州官員、士人、豪族都放在往日的芥蒂。
團結一致,專心抵禦外敵。
堂中一時寂靜,衆官皆望向陳矯。
陳矯神色不變,拱手肅然道:
“大丈夫處世,碌碌無爲,與朽木腐草何異?”
“今國家危難,矯豈敢惜身!”
歷史上的陳矯曾代表陳登,到曹操那裡求援。
曹操又叒看上了別人的人才,想把陳矯留在身邊。
陳矯卻義正言辭地回答說:
“本國倒懸,本奔走告急,縱無申胥之效,敢忘弘演之義乎?”
這話展現了陳矯大義的一面。
同時,他將陳登所在的勢力稱之爲“本國”,也足見當時人對諸侯割據的認知與尋常人理解是不同的。
陳登聞言,眼中閃過讚許之色,當即起身。
親自斟滿一杯酒,遞與陳矯,慨然道:
“壯哉!季弼真國士也!吾敬汝一杯!”
陳矯雙手接過,仰首一飲而盡,擲杯於地,朗聲道:
“矯此行,必不負將軍所託!”
當晚,荊州一衆高層,心懷忐忑地飲完了一場酒宴。
翌日,
陳矯換上一身素袍,不帶甲冑,僅攜兩名親隨。
隨沙摩柯一行數十蠻兵,悄然離開江陵,向南而行。
入荊南山道,林木幽深,瘴氣瀰漫。
陳矯雖爲文士,卻神色自若,毫無懼色。
沙摩柯見他如此膽魄,心中暗贊,遂問道:
“陳先生,蠻地險惡,汝不怕死乎?”
陳矯淡然一笑:
“生死有命,何懼之有?”
“況且,吾此行非爲私利,乃爲朝廷安定荊南。”
“若能使漢蠻和睦,縱死何憾?”
沙摩柯一怔,問道:
“你便這般替國家着想,一點兒不替自己考慮?”
“……矯一直很喜歡李相的那句話——”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大王身處荒地,是不會明白這意味着什麼的。”
沙摩柯聞言默然,又問道:
“似先生這般人物,中原還有多少?”
陳矯不卑不亢答道:
“文武全才,智勇足備,忠義慷慨之士,動以千數。”
“如矯不才之輩,車載斗量,不可勝記。”
沙摩柯聞言大驚,他暗忖——
這個陳矯先生已是英雄了得,可聽他的意思。
強過他的人物,在中原還有數千。
而像他這樣的人物,則更是不可勝數。
看來,他沒有站在朝廷的對立面,是選擇對了。
數日後,
沙摩柯引陳矯至武陵蠻寨。
寨中蠻首見漢官至,皆露敵意,有人拔刀怒喝:
“漢狗安敢入我寨中?!”沙摩柯厲聲呵斥:
“放肆!此乃朝廷使者陳先生,爾等豈敢無禮!”
陳矯不慌不忙,上前一步,拱手道:
“諸位首領,吾奉天子之命而來,非爲征討,實爲和解。”
“曹操倒行逆施,煽動叛亂,不過欲使蠻漢相殘,他好坐收漁利罷了。”
“諸位若願歸順朝廷,天子必厚待之!”
一蠻首冷聲笑道:
“漢官向來欺我蠻人,今又來說好話,誰信?”
陳矯正色道:
“諸葛孔明昔日如何待諸位,可曾失信?”
“今陳將軍亦承孔明之志,願與諸部立下盟誓——”
“若肯歸順,免賦三年,賜鹽鐵農具。”
“各部自治如舊,朝廷絕不干涉!”
這個條件非常豐厚。
漢朝雖然方興,但畢竟富有四海。
這點東西於整個大漢而言,不過九牛一毛耳。
衆蠻首聞言,面面相覷。
沙摩柯趁機道:
“曹操殘暴,奸邪狡猾。”
“若讓他得勢,必屠戮我族!”
“陳將軍仁厚,又有天子詔命,何不歸順?”
蠻衆議論紛紛,終有一首領起身,高聲道:
“好!吾信沙摩柯,也信諸葛孔明!吾部願意歸順!”
其餘各部見狀,亦陸續應允。
荊南武陵郡,羣山環繞,蠻寨錯落。
陳矯隨沙摩柯南下招撫諸部,恩威並施。
在二人的努力下,零陵、桂陽、長沙諸蠻相繼歸順。
唯有澧水蠻首領孟獠,桀驁不馴,暗通曹操,拒不歸降。
正在陳矯與沙摩柯商議,如何招撫此部之時。
忽有一蠻兵入帳稟報:
“大王,陳先生,澧水部遣使來報。”
“願歸順朝廷,特設宴相請!”
沙摩柯聞言大喜,拍案道:
“好!孟獠既肯歸順,荊南可定矣!”
陳矯卻眉頭微蹙,沉吟道:
“大王且慢。”
“孟獠前日尚言誓死不降,今日忽而改口。”
“前後態度有異,只恐詐耳。”
沙摩柯一怔,問道:
“先生之意是……?”
陳矯目光深沉,低聲道:
“孟獠若真願降,何必設宴?”
“此必是鴻門之計,欲害大王與我。”
沙摩柯聞言,怒目圓睜,厲聲道:
“好個孟獠!安敢欺我?!”
陳矯擡手止之,冷笑道:
“彼既設謀,我等何不將計就計?”
“哦?”沙摩柯眼中精光一閃,“先生有何妙策?”
陳矯附耳低言,授予密計。
沙摩柯聽罷,拍掌大笑:
“妙!妙!就依先生之計!”
當夜,澧水蠻寨火把通明,鼓樂喧天。
孟獠親自出寨相迎,滿臉堆笑:
“沙摩柯大王、陳先生遠道而來,真令我寨蓬蓽生輝。”
沙摩柯豪邁大笑:
“孟首領客氣!既願歸順朝廷,日後便是自家人。”
陳矯則神色淡然,拱手道:
“孟首領深明大義,朝廷必不負爾等。”
孟獠眼中閃過一絲陰鷙,面上卻笑意更濃,伸手作請:
“二位請入席!”
入帳後,酒肉滿案,蠻女歌舞助興。
酒過三巡,孟獠忽舉杯起身,高聲道:
“今日沙摩柯大王與陳先生親臨,乃我澧水部之幸。”
“來,共飲此杯,以示誠意。”
沙摩柯正欲舉杯,陳矯卻忽擡手一攔,淡淡道:
“且慢。”
孟獠面色微變:
“陳先生……這是何意?”
陳矯目光如刃,直視孟獠,緩緩道:
“吾乃天子使者,按禮,蠻首敬酒,當先自飲,以示無毒。”
孟獠聞言,臉色驟變,強笑道:
“……先、先生多慮了!”
“此酒乃我部佳釀,豈會有毒?”
陳矯冷笑:“若無毒,孟首領何不先飲?”
帳內氣氛驟然凝滯,孟獠額頭沁汗,忽獰笑一聲:
“陳矯!汝早已識破我謀,又何必在此演戲?”
“今日爾等休想活着出去!”
說罷,猛摔酒杯。
“鏘!”
帳外伏兵盡出,刀光閃爍!
沙摩柯早有防備,暴喝一聲:
“孟獠!汝找死!”
話音未落,一拳轟出。
孟獠猝不及防,被重重擊倒在地,鮮血狂涌。
陳矯霍然起身,厲聲叱道:
“孟獠!吾乃朝廷命官。”
“汝敢謀害天使,便是自絕於天!”
孟獠掙扎爬起,嘶吼道:
“殺了他們!”
就在此時,寨外忽喊殺聲震天。
早已埋伏在外的五溪蠻兵與歸順諸部戰士一齊殺入,澧水蠻衆大亂。
孟獠見勢不妙,拔刀欲逃。
沙摩柯眼疾手快,抄起弓箭,拉弦如滿月——
“嗖!”
一箭穿喉!
孟獠瞪大雙眼,轟然倒地。
孟獠既死,澧水部衆羣龍無首,紛紛跪地請降。
沙摩柯持刀而立,厲聲道:
“爾等聽着!孟獠勾結曹操,謀害天使,罪該萬死。”
“今朝廷寬仁,若願歸順,既往不咎!”
衆蠻兵戰戰兢兢,齊聲高呼:
“願降!願降!”
“我等願降!”
自此,荊南蠻亂徹底平定。
亂事既定,陳矯並未急於北歸。
而是親赴武陵、零陵、桂陽、長沙四郡,安撫漢蠻百姓,恢復民生。
他深入民間,察訪疾苦。
見蠻人缺鹽少鐵,生計艱難,遂下令開官倉賑濟。
又以朝廷名義賞賜農具、布匹。
漢民與蠻人曾有仇怨者,陳矯親自調解,使雙方和解。
一月之後,荊南四郡漸復舊觀,百姓皆頌陳矯之德。
臨行前,陳矯伏案疾書。
將荊南所見所聞、治理心得寫成奏章,一分爲二——
一份送往江陵,呈交荊州總部,附言道:
“荊南已定,蠻漢和睦。”
“然蠻地貧瘠,若欲長治久安,需輕徭薄賦,授以耕織,使其漸沐王化。”
另一份則遣快馬送往洛陽,上奏天子劉備:
“臣矯奉命招撫荊南,察蠻人之所以叛,非盡因其野性難馴。”
“實因官吏苛虐,生計困頓。”
“今雖暫平,然若不加撫卹,日後恐再生變。”
“臣請於荊南設蠻學,教以禮儀。”
“減其賦稅,助其農耕。”
“更擇廉吏治之,則蠻漢可永享太平。”
陳矯所獻之策,其實亦是諸葛亮在時用的策略。
只不過諸葛亮之後,後來的漢官由於天高皇帝遠,朝廷監察不便。
便開始大肆壓榨本地蠻人,以牟取私利。
而漢人雖不見得能從本地漢官中獲得多少好處。
但生活在一起,這種高人一等的感覺肯定是很好的。
所以也大多擁護當地漢官,朝廷就更難監察得到了。
故此,漢蠻矛盾不斷激化。
蠻人不滿漢人比自己享受到更多的特權。
加上兩族語言文化不通,所以紛紛要求自立。
此次荊南叛亂,倒不如說是漢蠻矛盾激化已久的一次爆發。
雖然暫時平定了,但如陳矯所言。
如果處理得不夠妥當,將來遲早會爆發。
……
洛陽南宮,崇德殿內薰香嫋嫋。
劉備身着玄色龍紋朝服,手持兩份絹書,眉宇間透着掩不住的喜色。
階下文武分列。
內閣首相李翊立於文官之首,腰懸紫金玉帶,靜候聖意。
“諸卿!”
劉備聲如洪鐘,將手中絹書高高舉起。
“合肥捷報!張文遠以八百破十萬,吳軍浮屍逍遙津。”
“江東小兒聞張遼之名止啼矣!”
殿中頓時一片譁然。
趙雲出列拱手:
“張將軍真乃當世虎臣。”
“昔日在遼東時就曾陣斬蹋頓,威震塞北。”
“今爲陛下所用,更顯神威。”
劉備撫須大笑:
“朕原以爲陳元龍調走淮南軍後,需遣河南兵馬馳援。”
“不想文遠竟能……”
話到此處突然頓住,目光轉向李翊。
“真不愧是李相帶出來的人!”
李翊急忙躬身:
“臣不敢當。”
“張將軍臨陣決機,皆賴其勇略,與臣無涉。”
“不然。”
劉備離席而起,玄色衣袂掃過龍紋御階。
“昔日若非是李相力薦,張文遠安得去往合肥建功?”
說着,從侍中手中取過鎏金詔書。
“傳旨,加封張遼爲徵東將軍,增食邑八百戶。”
“甘寧、周泰等將各晉爵一級,賜金百斤!”
張遼此戰算是功成名就了,直接晉升爲了四徵將軍,等於是與陳登平級。
當然了,以張遼的戰功,絕對配得上這個封賞。
雖然說從實際情況看,張遼的實權依然比不上陳登。
但不管怎麼說,這也是一份光宗耀祖的榮譽。
此戰,他不僅戰績耀眼。
更關鍵的是他爲國家省去了大量的軍費物資。
光是這一點,就值得劉備重重賞賜他了。
更別說張遼現在是一個標籤型人物,他的“江東止啼”對吳人有戰略恐嚇作用。
待封賞完畢,劉備忽斂去笑容,從案頭取過另一卷竹簡。
“此乃陳季弼自荊南所上奏章。”
殿中氣氛頓時凝重。
竹簡展開時發出清脆的聲響,劉備的聲音漸沉:
“朕方知荊南漢蠻之患,竟深重至此。”
劉琰趨前細觀,不由倒吸涼氣。
簡上密密麻麻記載着——
漢官強徵蠻女爲婢,稅吏加倍盤剝,更有甚者以剿匪爲名屠戮蠻寨冒功。
武陵一帶漢蠻仇殺已歷三代,積怨如山。
“蠻夷亦是朕之子民。”
劉備指節叩在簡牘上,咚咚作響。
“今陳愛卿雖暫平其亂,然治本之策何在?”
“諸卿皆朕心腹愛員,且暢所欲言。”
華歆率先出列:
“蠻人不識禮法,當築城置戍,分而治之。”
“不可!”
荀攸出聲打斷道:
“此乃始皇治百越之策,反致烽火連年。”
“臣觀陳矯所奏,倒不如以夷制夷。”
“只盼其免生禍亂便好。”
對於中央政府而言,地方蠻夷只要不惹事生死,維持邊境穩定。
那朝廷就很滿意了。
至於指望他們像其他漢民一樣,安心耕田織布,給國家繳稅服役,榨出油水來?
那朝廷真不指望這個。
也不在乎你們蠻人身上那三瓜兩棗。
只要別惹事,這就足夠了。
荀攸之言,其實也代表了傳統士人的觀點。
青銅獸爐吐着嫋嫋青煙。
劉備端坐案後,靜靜地注視着底下文武。
階下羣臣就具體如何處理荊南問題,已持續爭論了兩個時辰了。
大家都對是採取“懷柔”還是“強硬”政策,持不同觀點。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誰也說服不了誰。
“諸君!”
一聲清喝如金玉墜地。
李翊自文官首列緩步出班。
霎時間,殿中鴉雀無聲。
李相在朝中威望極高,其若要發言,衆皆豎耳恭聽。
劉備身子微微前傾,柔聲:
“李相必有高論。”
李翊廣袖垂落,露出修長的手指:
“臣確有一策,思之經年,未敢輕言。”
“愚以爲荊南之地,可採取‘以流易土’之策。”
“以流以土?這何謂以流以土?”
劉備重複着這個陌生詞組,輕撫下頷思考。
“請容臣詳解。”
李翊趨前三步,有條不紊地說道:
“今荊南蠻亂,根在土官世襲。”
“蠻酋如沙摩柯者固然忠義,然其子孫未必賢良。”
“若代代世襲,終成國患。”
“臣以爲可授現有蠻酋漢官印綬。”
“如沙摩柯等有功之輩,可封都亭侯。”
“至於荊南土官,必須改爲流官。”
李翊提出的政策,其實就是改土歸流。
當然,歷史上的改土歸流中的土,一般是指本地土司。
漢朝雖然沒有土司,但可以用來代指本地土官。
因爲偏遠的地方,不容易替換官員。
參考如今的交州就可以了。
交州爲什麼有那麼多漢人豪族?
其實就是漢武帝滅了百越之後,遷了大量漢民過去。
然後漢官在那裡積累了雄厚勢力,從而成爲當地的百年望族。
但漢官仗着職權欺壓本地少族的情況實在屢見不鮮。
畢竟這天下,像諸葛孔明那樣公正無私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李相這是要廢世官嗎?”
李翊轉頭,目光如古井無波,“昔大禹治水,疏勝於堵。”
“蠻酋子弟學禮樂詩書,漸染華風,何樂不爲?”
“若蠻酋抗拒呢?”
“可殺之。”
李翊澹澹地回覆了這三個字。
嘶……
衆人倒吸一口涼氣,他們很少簡單李翊這般簡單粗暴地說出這三個字來。
可只有李翊清楚,改土歸流想要真正實施,是不可能不伴隨武力的。
爲什麼歷史上只有清朝的改土歸流成功了?
因爲人家打了二十年,前後用兵超六十萬人。
累積耗費白銀達數億兩。
所以改土歸流看似是撫定地方的善策,其實背後也是伴隨着武力鎮壓的。
而武力鎮壓的代價可不小。
李翊想在荊南採取這個政策,其實也是在幫交州的諸葛亮進行實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