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佝僂着身子,擡了空碗,慢慢的從房間裡出來,走到門口,腳步一頓,回過頭來看了一眼慕長安,嘆了口氣,這才慢慢走去廚房。
紀南衡已經守了慕長安兩天三夜了,況且這兩日,他不吃不喝,這樣耗着體力的陪着慕長安,饒是體力再好,也承受不住。三個人輪流勸說,他卻是絲毫不爲所動,最後一天,至關重要,他要陪着慕長安度過。
謝爺爺和元琪看到花夫人從房間裡出來,連忙上前問道:“怎麼樣?”
花夫人搖了搖頭,無論她如何勸說,紀南衡都不出來,其實她是最明白他的心的,可是明白是一回事,這樣下去,不等慕長安挺過來,他便先倒下了。
“讓他守着吧,這兩天我和元琪也勞累一點,多照看照看那邊,謝爺爺年紀大了,經不得折騰,還是快回去歇着吧。”
人生自古有情癡,三人嘆了嘆氣,也只能由着紀南衡了。
慕長安在混混沌沌中醒過來,只覺得全身疼痛難當,嘴裡一股血腥味夾雜着人蔘的苦味,讓她不免有些反胃。
既然還知道痛,便是沒死吧,她掙扎着想從塌上做起,身旁卻傳來一陣動靜:“你醒了?”是紀南衡。
慕長安點了點頭,剛想出聲問道,卻發現自己嗓子早已經沙啞的不成樣子。一句話模模糊糊說不清楚,“還有幾天?”
“一天。”
慕長安撫着額頭在紀南衡的幫助下坐起身子,仔細想着發生的一切,這兩日,彷彿過了一輩子那麼漫長,她只覺得自己一輩子要承受的痛楚,全都集中在這幾天了。
這兩天三夜以來,慕長安只有這一片刻是最清醒的,她這一醒來,好像恢復了些許力氣,雖然全身疼痛,但也沒那般難以忍受了,反而感覺精神好了許多,除了嗓子沙啞之外,不能說太多話外,她覺得自己並沒有其他不舒服。
甚至連元琪送進來的飯菜都能吃下去一些了。紀南衡看着大口吃飯的慕長安,心中放鬆了一些,天知道這些天,他有多緊張,生怕一個不小心,她便去了。
衆人只道是慕長安要挺過去了,不知道最難的一關還在後面,花夫人看着面帶喜色的各人,心中不忍,到了嘴邊的話生生嚥了下去。
紀南衡心思細膩,怎麼會看不出花夫人的欲言又止,再加上她眼神裡的擔憂,便將事情猜了個大概,物極必反,此時慕長安越是覺得舒暢,接下來的痛苦越是成倍。想到這裡,他不禁有些怕了。前面的痛苦,都讓慕長安幾盡喪命,接下來的考驗,又該如何呢。事情進展到這一步,放棄是不可能的,只有靜待命運安排。
慕長安本就累極,吃了些東西后,靠在塌上,便又沉沉的睡了過去。
紀南衡乘趁着這一空隙,也證實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暴風前的寧靜。不過還好,據花夫人所言,最後這一關自己便可以使用內力幫她疏解痛苦,只是施力之人卻也面臨着風險,若是受力之人熬不過去,那麼他的下場可能就不只只是武功盡失這麼簡單了。
這也就是血玉雖爲至寶,卻少有人駕馭的原因,這世間又有幾人肯爲了對方付出生命呢。
生命之重,非情深不能夠。
果然,到了後半夜,慕長安便開始疼痛了,起初疼痛並不明顯,後來越來越重,慕長安雙手緊握,指甲狠狠掐入掌心,沁出朵朵血花。
紀南衡心痛難忍,將慕長安抱起,背對着自己靠着,運了內力,緩緩渡入慕長安身體。饒是幾次,慕長安的疼痛才減了許多。紀南衡見此法有效,顧不得自己已經是勞累之身,再加上方纔渡氣,自己渾身的內力已經是不受控制,在身體裡亂竄。
紀南衡稍微調息一番,便又運了內力,再一次爲慕長安渡氣,這一來,慕長安的痛楚倒是減小許多。只是紀南衡卻處於危險之中。源源不斷的內力傳出,他早就疲憊不堪的身體再一次遭到重創。
只要再堅持半柱香的時間,她便可以熬過去了,這樣想來,紀南衡嘴角上揚,卻是無力笑了。
慕長安只覺得自己的身體輕了許多,連帶那錐心的痛楚也少了許多,漸漸的,慕長安身體漸漸恢復過來,半柱香的時間已過,她熬過來了。並且現在的她,感覺不到一絲痛楚,反而神清氣爽,血玉便是這麼神奇,熬過來了,它便認你爲主,自然不會傷你半分。
當慕長安發現紀南衡內力渙散的時候,他早已體內不支暈過去了。
再顧不得其他,慕長安紀急忙喚了一聲,摸索着將紀南衡移到塌上,自己去探查他的脈搏,卻發現他脈搏微弱,氣息凌亂,她不由得慌了。連忙喚了幾聲紀南衡,卻遲遲得不到迴應。
慕長安翻身下牀,想要出去請謝爺爺,卻走的太急,猛的撲倒在地,此時她急的哭了出來,摸索着爬起來。
三人聽到聲音,便知道出事了,心中暗道不好,便連忙奔了過來,一進門便看到慕長安摔倒在地上,趕忙將其扶起來。
慕長安滿心慌張,“爺爺,紀南衡他……他好像……”
衆人皆是一驚,謝爺爺跨在肩膀上的藥箱也差點掉落。
紀南衡情況不容樂觀,他本就精疲力盡,再加上亂用內力,又沒有及時調息,此時內力亂竄,只是謝爺爺醫求有限,他治不了。
花夫人和慕長安雖然會武,可是內力卻遠不及紀南衡,如果貿然幫他,反而會讓他情況更糟糕。
一時間,竟然想不到辦法救治紀南衡。
“慕姑娘,你我的內力,在輔以血玉的幫助,應該可是救紀南衡。”着急之餘,竟然將血玉忘了。
慕長安第一次用血玉,雖然不甚熟練。但是有花夫人的知道和她的引導,一時也沒有出什麼錯,看着紀南衡臉色漸漸紅潤起來,大家的心這才放下了。
情況發生的太突然,衆人還沒有從慕長安的事情中喘口氣,便傳來紀南衡也倒下的消息,現在兩人都沒事了,大家緊緊繃着的弦才鬆了下來。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原來,這纔是命中註定。花夫人看着靠在塌邊的慕長安,心裡不由得生出一絲羨慕。萬丈紅塵中,能有一人如此,此生足矣。
在衆人的照料之下,紀南衡的很快便恢復了,只是出了某種原因,他雖然好了,但是還是躺在塌上,似乎很享受某人擔心的樣子。
這一日,紀南衡喝過藥便想起身出去走走,躺了這麼多天,他只覺得自己身子骨都要散架了。剛踏了一步,便聽到門外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紀南衡看了看四周,連忙回到塌上躺着。
慕長安進來,沒聽到紀南衡的聲音,便以爲他還沒醒,便將藥放在了桌子上面,想着等他醒了再將藥給他。索性他也累了,讓她多睡會。
可是紀南衡哪裡睡的着,沉默片刻,終於咳嗽一聲,假裝才醒過來的樣子。
慕長安尋着聲音,開心道:“你醒了。”說着便連忙將桌子上的藥端了過去,還好還是熱的,慕長安心頭一樂。
紀南衡接過藥,沒有飲下。只是定定的看着慕長安,好像要在她臉上尋找什麼,片刻,他才蹙了蹙眉,強忍着心中的不適,將藥全部喝下。
其實他早就不需要藥了,只是他故意一直不好,慕長安便每日讓謝爺爺端了藥送過來,謝爺爺好幾次都疑惑,這小子躺了這麼久還沒好,感情他這藥不靈了。遂去親自查看了一番,結果卻是他已經好了,可是卻一直稱病。
後來他才明白這小子心裡打的什麼主意,不禁感嘆這年頭情侶花招真多,生個病也拿來消遣了,相當年,他和元琪奶奶哪有這麼浪漫。
黃昏時分,慕長安又將藥端來了,“紀南衡,你什麼時候能好啊,是不是很嚴重啊。快將這藥喝了吧,我今日特意讓謝爺爺加了兩位藥材,可能有些苦。”好幾次她問謝爺爺,他都藉故不告訴她,難不成紀南衡治不好了?
紀南衡望着那黝黑的藥水,還在冒着熱氣,縱然是隔了一個桌子的距離,他還是聞到了苦味。這幾日天天喝藥,連帶他身上散發的都是一股藥味。如今這樣一碗,他是無論如何也喝不下去的。
“長安,我已經好的差不多了,無需喝藥了。”
慕長安眉頭一皺,生病不喝藥怎麼能行,況且永安鎮案子,還等着他好了去辦呢。
猶猶豫豫之間,慕長安早已聯想了多個情況。
“你該不會是好了,在裝病吧。”慕長安狐疑的問道,之前她就有所懷疑,此時見他說話中氣十足,心裡更加確定了。
“長安姐姐,衡哥哥就是在裝病的,爺爺都和我說了,他說這叫什麼來着,我怎麼忘記了……”
紀南衡和慕長安雙雙一愣。前者只暗自罵着元琪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難怪謝爺爺總是罵她一根筋,現在看來還真是。後者雖然沒有那麼生氣,但也是覺得紀南衡這一舉動實在是不理智,端了藥碗,頭也不回,便走了出去。
元琪這才認識到自己又闖禍了,看着紀南衡的眼神,她只覺得自己到了冰窖裡面,全身奇冷,她放下手中的茶壺,尷尬一下,便飛奔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