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笑着摸了摸鬍鬚,“小子,你輸了。”
紀南衡應承下來,微微道,“王老棋藝高超,在下甘拜下風,自罰三杯。”
未等王老開口,紀南衡便提起酒壺,兀自飲下三杯。
如此一來,兩人的距離和王老便近了一步,王老對待他們的態度也不似之前的愛理不理。若是早知道下一盤棋便能讓王老如此開懷,那昨天就應該就和他下棋的,說不定早就得到他們想要的了。慕長安如是想到。
得到王老的授意,兩人隨着王老進了屋子。一進去,紀南衡才知道,眼前人生活的有多清貧。紀南衡從小錦衣玉食,雖然也見過這樣的地方,但也只是爲了查案子,況且每次都是楊銳兄弟在前面,自己也不曾進去過。
此時他聞到一股房子潮溼發出的氣味,還有夾雜着木頭的淡淡氣息。環顧四周,便只有簡簡單單的日常用品,和一張極小的牀,那牀彷彿只鋪了淺淺的一層,紀南衡很難想象,這麼多年來,他一個人是怎麼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過來的。
一時間,許多情緒涌上心來,不知是同情還是可憐。
看到如此情況,他有些慶幸慕長安看不到,雖然她有些任性,但是心地卻是善良的,若是這般光景被她看了,指不定又要掉多少淚呢。
王老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眼神裡說不出是高興還是讚歎,這小子舉手投足之間皆投着一股貴氣和官氣,這感覺多年前他曾經在李老爺身上感受過,不過二者又有些不同,眼前的男子更多的是威嚴和凌厲,所以細細想來,眼前的男子應該是家道極好,又是爲官的。
而如此之人,從昨天進門便一直對自己彬彬有禮,不急不躁,在自己故意爲難的情況下,也只是淡然一笑。而今天,他只一出手,便看的出來,此子棋藝不凡,遠遠在自己之上,他卻能既保全了自己的臉面,又讓自己贏了,不只只是爲了他的消息,更多的是發自內心的尊重。
此時,見到如此簡陋的寒舍,雖然臉上有些驚訝,但是表情裡流露出來的並沒有鄙夷之色,光是這三點,便讓他可以放心的將自己藏了一輩子的秘密告知了。
“紀公子帶慕姑娘在外面坐一會吧,你們也看到了,裡面這般簡陋,,沒有地方招呼你們。”
聽王老如此說道,兩人也只好退出去,靜靜在外面等候着。
兩人在外面坐了半盞茶的時間,方纔見王老手裡拿了東西,慢慢的從裡屋踱步出來。半生辛苦,王老年齡雖然比謝爺爺小,卻是比他老多了,步伐也不似謝爺爺那般穩厚。看着眼前步履蹣跚的老人,紀南衡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悲哀。
老人顫抖着手,將一張早已經泛黃破舊的紙張遞給紀南衡。
紀南衡接過去,打開紙張,細細的端詳細着,皺着眉頭,短短的幾行字楞是被他反覆看了好幾遍。
慕長安早就好奇紙上寫了什麼,此時見紀南衡遲遲沒有聲音,便扯了扯紀南衡衣袖,“喂,到底寫了什麼呀,你怎麼不說話。”
“藥方!”短短的兩個字,卻落地有聲。
慕長安驀地想起紀南衡在李家密室裡看到的那張藥方,心中一派清明。
王老看了看慕長安,語氣頗有些愧疚,“你們應該早就見過李家的藥方了,也罷,這麼多年,也該讓真相重見天日了,這麼多年苟且偷生,我也活夠了。”
王老理了理思緒,將心中的那一抹不易察覺的憂傷並着愧疚一併壓了下去。往事重現,對他的傷害又豈是那麼一點呢。
世上的事總是這般無常,有時候不經意間,聽到或者得知的一個消息便成爲你一生中揮之不去的夢魘。更可怕的是,你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便成了別人手中的棋子,甚至是殺人的利器。而這些,無論你想不想要,都會毫無預兆的突然出現在你眼前,甚至擾亂你的生活。
王老便是一個例子,年少時,意氣風發,在加上醫術精湛,如果稍微努力一番,便可以有大好前程,可是命運卻和他開了一個玩笑。
離開王家的時候,慕長安便在想,如果王老沒有聽到李氏夫婦的談話,不知道自己無意間成了李懷先二人毒害李老爺的棋子,那麼他的生活會不會有所不同,至少,此時他應該兒孫滿堂,其樂融融,盡享天倫之樂。
可是,事實上,王老一生都沒有娶妻,不僅僅是因爲李老爺的事情,更多的,他看到了生活中醜惡的一年,他看到了最親近的人,轉眼間便成了背叛之人。從那以後,他便從根本上杜絕了這種事情發生的可能性。
如果說他是被命運玩弄了,還不如說他是被人心玩弄了。
夜色迷離,月色皎潔,兩人的身影被拉的很長,很長。
紀南衡望着靜謐的夜色出了會神,又將目光移向沉默的慕長安身上,有些後悔自己將她帶來了。
他並不想讓她看到人性醜陋貪婪的一念,也不想讓她看到夫妻之間舉案齊眉背後的無言背叛。
慕長安沉默許久,才轉過身來,對着紀南衡說道,“既然最後的結局是背叛,那麼當初又何必在一起呢,既然安排了在一起,爲什麼要選擇背叛。李老爺對李夫人是那樣好,幾乎不數回報,可是爲了一個李懷先,爲了一些莫須有的利益,她便將李老爺的真心踐踏在腳底。甚至還不惜搭上她的性命。”
慕長安說着,情緒越來越激動,她想不通,爲什麼會有背叛,如果一個人背叛了你,那麼這樣的愛又有什麼意思。
紀南衡一言不發,只是看着慕長安,他又何嘗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她悲於看到王老風燭殘年之際,卻過着這樣悽慘的生活,也悲於李老爺付出真心最後卻賠上了性命,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便是背叛。
可是對於這兩個字,紀南衡卻無話可說,他一生自認光明磊落,唯一對不起的也只有眼前的女子。
而此時此刻,她的情緒,是本來的悲天憫人,還是自己失去的那一部分記憶的延伸,紀南衡不得而知。
不知不覺,月亮早已移到他們頭頂,他們也到了客棧。雖然時間都不早了,但是兩人都睡意全無,一個回憶着前塵往事,一個哀嘆着世事無常。
今夜,不眠的又豈止是他們兩個。
既然得知了李家往事的前因後果,在加上之前在大賽中得到的權利,查起案子來便順利了許多。只是經受了王老那一段。慕長安對於李家的印象不是很好,幾次紀南衡都想要和她談談,都被她轉移了話題。
慕長安似乎對於背叛這個話題很敏感。這般幾次,紀南衡倒也不好多說了,去李家的事,只能換成他和花夫人一道過去。
李家在永安鎮這麼多年,自然是有些手段的。紀南衡帶人前去搜查的時候受到了不少阻力,饒是得到了搜查的權利,李家的態度卻也是不甚配合,有時候還故意差人混淆視聽。
永安鎮地勢偏僻,又不屬於帝都得管轄範圍,而且這裡從幾年前便沒有官府的勢力,饒是紀南衡有心想借助他們的力量,卻也是無計可施。
而現在得到的權利似乎也不管用了,難道大賽上的只是隨便說說嗎?
花夫人雖然長居永安鎮,對於這些事情也不大理會,而且這幾年,她又極少出門,到底是怎樣一個情況,還得回去情況謝爺爺。
只是這樣一來,他們只怕是打草驚蛇了,要想找到些什麼,只怕沒有那麼容易了。
“謝爺爺,今們去了李家,可是李家的態度卻出乎意料的蠻橫。我記得,詩詞大賽勝出者,便有權利對永安鎮進行管理,永安鎮上到富賈,下到窮苦百姓,都要無意見服從。”花夫人說出了疑惑。
謝爺爺笑了笑,撫着桌子說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當時勝出者是慕丫頭,那麼永安鎮便會以慕丫頭唯命是從,不管她旁邊有多少家屬,有多麼親近,永安鎮人都只會認她一人,旁人的命令是無效的,雖然你們得到了慕丫頭的授權,可是卻是沒有效果的。”
如此說來,這件事非得慕長安出馬不可,可是看她的態度,又怎會再踏足李家。
一邊是無法越過心坎的長安,一邊是形勢嚴峻的李家,看來自己只能從慕長安那裡下手了,否則這件案子越拖越久,中間說不定又橫生一些變故。
紀南衡從沒有想過,在這件事上慕長安的態度是這麼堅決,自己低聲下氣,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勸說多遍,她都是不改初衷。紀南衡甚至拿了一千兩銀子,以爲她的態度會有所改觀,可是一向視銀子爲生命的她卻無動於衷。
“慕長安,你簡直不可理喻。”丟下這一句話,紀南衡摔了門生氣着出去了。
慕長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彷彿背叛二字便是她的魔咒,讓她方寸盡失。她不知道,也不明白,自己在聽到王老的一番過往之後,便會對背叛李老爺的李夫人如此排斥,甚至不想塌足李家再看到她,甚至忽略了還有這麼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紀南衡的“不可理喻”像一根刺一樣紮在她心裡,讓她覺得自己喘不過氣來,伴隨着的是心中一陣密密麻麻的疼痛,她甚至覺得背叛的那人是他,但是很快,這種想法便被她驅趕了。
她並不記得他了,真正說起來,她和他還是在自己失明以後才熟稔起來的,又哪裡來的背叛一說。
只是很多時候,紀南衡給她的感覺似乎是相識許久的故人一般,有時間他站在她身邊,她會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只是在哪裡出現過,卻是一點也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