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長安靜靜的看着他，看着他一言不發，就這樣靜坐着，不說話，不喝水，也不遲東西，甚至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她知道她心裡難受，難受的緊，雖然她不清楚他與他父親之間的感情，也沒有見過他的父親，可是她知道，這種感覺一定是刻骨銘心的，刻骨銘心的疼痛。
而她能做的，也只有這樣陪着他，陪着他一起痛。
可是他如此安靜，卻讓她害怕了，她看不懂他，看不懂他心中所想，看不懂他此時是怎樣的，就連安慰，也無從勸起。
“夫人。”侍衛掀開簾子送進來晚飯。
“放着吧。”
待侍衛出去，慕長安才慢慢的走近紀南衡，輕輕的拉着他的手，“吃飯了！”
紀南衡只是“嗯”了一聲，仍舊沒有動。
看着這樣的紀南衡，慕長安的心中有說不出的痛，她心裡也難受的緊，他們父子這麼久沒見面，本來以爲這次回去他會回府，可是沒想到，就晚了那麼幾天，便陰陽相隔。
“長安，我只有你了，別離開我！”紀南衡突然將頭靠過來，雙手環住她的腰。
慕長安輕輕拍着他的背，柔聲道，“我和孩子，會一直陪着你的，啊衡，你坐了一日了，先吃飯好嗎？”
紀南衡點點頭，起身的瞬間，慕長安便感覺道一陣力量下來，緊接着一聲驚呼，“啊衡！”
“李宗，他如何了？”慕長安心急如焚，着急的踱來踱去。
李宗施過針之後，看到桌子上一動不動的飯菜，便知道她一點沒吃，搖搖頭，“姐夫沒事，只是你，總要顧及肚子裡的孩子。”
“是啊，長安，現在啊衡就只剩下你了，若你再出什麼事，啊衡就真的支撐不下來了！”雲初一邊說道，一邊將提進來的爐子放在帳篷中間。
慕長安搖搖頭，長而密的睫毛下，淚光點點，紀南衡這個樣子，她如何吃的下。
雲初可不管她吃不吃的下，強行將一碗粥她的手裡，“你若不吃，我不介意餵你。”若不如此威脅，只怕她不會吃。
果然，慕長安擡起吃了幾口，見紀南衡有醒來的症狀，忙放下去，“啊衡，你終於醒了。”
一滴淚慘慘淡淡的落下，砸成幾片，無聲的在紀南衡手上暈開。
未等慕長安說出下一句，她便感覺牀榻上的人將她擁入懷中，緊接着便是密急的吻落下，也不管這帳篷中還有其他人。
李宗哪裡見過這樣的陣勢，紅着見愣在原地，卻被雲初拉了出去。
帳篷中又只剩他們二人。
許久，紀南衡纔將慕長安放開，眼神中的迷離褪去，只留下猩紅的血絲。
慕長安躺在紀南衡懷中微微，待她欲開口，卻被紀南衡伸手堵住了。
紀南衡並不看她，只是靜靜的坐着，目光清淡飄忽，彷彿在看向遠方，又彷彿在回憶過去的事。
“長安，我可和你說過我的父親？”
慕長安搖搖頭，她所知道的，便是他是紀家長子，紀斂紀大司馬的兒子，其他關於他的家庭，她一無所知。
就連他們成親，也沒有見過他的父親，她曾經幻想，有朝一日，他會將她帶回去，帶給他的父親，堂堂正正的向他父親介紹，“父親，這是慕長安，是我的妻。”可是他沒有，她知道，她和他父親之間定然有矛盾，否則不會回到了帝京卻住在衾王府，不回家，也不會不去見他。
紀南衡抓過她的雙手細細，聲音沙啞，“其實父親一直知道你的存在。”
“大司馬知道我？”慕長安一愣，隨即卻想通了，她失去記憶的時候是衾王救了她，大司馬知道她也不奇怪，況且紀南衡和她說，他們之前就是夫妻，那麼定然是知道的。
紀南衡點點頭，父親在他心中，一直是個可敬可親的人，從小到大，他最聽的，也是父親的話，父親雖然嚴厲，卻是個好父親。
可是他想不明白，對他如此疼愛的父親，會那般反對慕長安和他在一起，隱瞞他們之間的往事，甚至不惜佈局，讓他一步步將慕長安引去入設好的局中，再慕長安恨透了他，又要將她殺死。
而他，也是愧對慕長安的，所以這麼久來，他不敢告訴慕長安真相，怕的就算有一天，慕長安知道了會離他而去。
這次回京，他早就做好了打算，不會再讓父親，讓別人傷她一絲一毫，他要護好他愛的女子。
對於父親，他心中有恨，若不是他，慕長安和他便不會是今日這般局面，也許，他們早就兒女成羣了。
可是當他聽到父親戰死的那一刻，他的心還是痛了，骨肉至親，他不是草木。
回京這麼久，他卻從來沒有去見父親一面，甚至沒有讓他知道他已經回來了，可憐的老人，就這樣，至死也沒有見過父親一面，他何其殘忍，又何其不孝！
他已經做好決定，這次回京便回府，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曾經愛過他，傷害過他的父親，就這樣走了。
他甚至來不及恨他，來不及告訴他，他的兒子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他便走了。
血淋淋的事實，血淋淋的戰爭，從來，都是別人的生命掌握在他手裡，現在也輪到他品嚐着鑽心之痛了。
“啊衡，若是難受，你便哭出來，你這樣，我心裡難受的緊！”慕長安眉毛皺成了一團，手忙腳亂的伸手抱他，“我們不說這些事了好不好，日後有時間你在慢慢說與我聽。”
慕長安見他面色難看的緊，也知道他心中壓抑，他身子本就經此重創，若再這樣下去，可能真的倒下來，忙掙脫開她的懷抱，盛了一碗淡粥遞與他。
紀南衡卻沒有心思吃下去，慕長安哪裡肯讓他這樣下去，急急道：“你若不吃，我也不吃，我和孩子陪着你一起。若你有事，我也是活不成的。”
紀南衡身形一顫，點點頭。
慕長安只覺得就這一會兒，他的身形便蕭瑟了許多，當初他獨自在聽香水謝，沒有半分她的消息的時候可也是這般模樣。
心頭一窒，只覺得上天真的太不公平了，紀南衡這般男子，該是有美好的家庭，幸福的姻緣，以及坦蕩的仕途纔對，上天怎地忍心這般折磨他。
“長安，待回京之後，我說與你一件事！”紀南衡突然說了這麼一句。
慕長安點點頭，此時她才管不了是幾件事，她最重要的就是陪伴在紀南衡身邊，不再讓他難受，喪父之痛，她要陪着他。
兩人吃過些東西，並沒有出去，其他人也沒那麼不識趣，再這個時候打擾他們。
慕長安看着紀南衡睡過去，也便靠着她，夜色漸落，女子早就進去了夢鄉，紀南衡卻沒有睡着，目光清明的盯着她，半響，才伸出一隻手，慢慢的刻畫着她的容顏，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從此，我便真的只剩下你了！”一行清淚流下，落在慕長安的臉上，似乎感到異樣，輕輕動了動了，隨後又恢復安靜。
紀南衡看着她的眉眼，將手慢慢下移，撫上她的肚子，感受他們之間的聯繫，這裡面，是他們愛的結晶，也是他們之間共同擁有的幸福。從此，天南地北，他們都只有彼此了。
他說不出這樣的感覺是如何，他只知道，他錯過了父親，再不能錯過旁邊的女子，亦她腹中的孩子！
待他起身的時候，卻是半夜，紀南衡換了身衣裳，替她攏了攏被子，這才大步出了帳篷。
雖說紀南衡出去的時候除了站崗的侍衛，其他多數已夢鄉，但漫漫長夜，總有那麼一兩個人依然在活動。
採月便是一個，她早就算準了紀南衡今日不眠，早就做好了準備。
紀南衡順着寒風，來到一處僻靜的地方，靜靜的看着無邊無際茫茫的白雪，早就已經停止下雪了，在等個一兩個月，等這陣寒風吹去，便開春了。
父親的戰死，讓他猝不及防，別人不知道他心裡的難過，亦不知道他心裡早就亂成了一鍋粥。
他和慕長安之間最大的阻力消失了，可是他卻輕鬆不起來。
紀南衡一身白衣，從領口而下，有白色的穗子點綴，袖口處淡淡的繡着雲紋。
頭上亦覆一條白色的絲帶，懶懶的搭在身後。
他就這樣站着，素淨的幾乎要融進這皚皚白雪中。
若不仔細看，誰也發現不了他藏在袖子中的酒壺，站了許久，他才慢慢擡手飲用，酒水順着他的嘴角，脖子，慢慢滑落，滴落在雪地中，開出一朵朵無聲的花。
突然，他將腰間的劍拔出，晃盪一聲，酒壺凌空碎了，破碎的聲音在安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不知道舞了多久的劍，他才慢慢的以劍撐着身子，半跪在地上，舞了這麼久，他卻依舊沒有一絲累的感覺。
今夜，註定不眠。
“紀少爺好興致，大晚上在這裡舞劍！”一陣拍手聲過後，一個女子慢慢靠近。
紀南衡擡眸，瞬間起身，臉上冰冷，“你來幹什麼？”
採月突然認真起來，“若我說我是來陪你的呢？”
話音剛落，採月只感覺耳旁一陣風吹過，一把鋒利的長劍架上了她的脖子，長劍在中淬出冰冷的寒意，讓人止不住的顫抖，可她在愣了愣神之後卻絲毫不怕，彷彿架在她脖子上的不是一把長劍，而是一雙柔弱的手。
她甚至將手撫了上去，笑道：“你不敢殺我，否則，當你聽到你父親的死訊的時候我就已經沒命了，不是嗎？”
紀南衡目光如劍，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可是他也忽略不了一個事實，他不能殺她，殺了他，不止他有麻煩，連衾王府也有無盡的麻煩。
握劍的手突然顫抖了，劍眉下的雙眼在黑夜中散發出危險的嗜血氣息，一點點包圍着採月，若她不是承王妃，他早就不客氣了。
“紀少爺，我只是個傳信的，雖說大司馬打頭陣是承王建議的，可是戰場上刀劍無眼，這一點，紀少爺應該明白吧，紀少爺又怎麼能夠將大司馬的死歸罪於我呢。”採月一把彈開架在她脖子上的長劍，緩緩朝着紀南衡的方向靠近。
紀南衡眉睫一動，掌心發力，狠狠的將她甩了出去。
“我從不殺女人，但是，你是個例外，若讓我查出，父親的死和你們有關，我不會放過你們！”說完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