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做蘇蓮兒,不過,從今日始,我改姓焦了。
雪白的幡在深秋的冷風裡狂舞,我一身重孝,扶棺而行。
棺材裡是他,如今被我稱爲義父的男人,而此前,我以爲我會陪着他到最後,知道做不了他心中的那個位置,我寧肯偏安一隅,做妾室也好,做無名分的通房丫頭也好,我不在乎,只要能在他身邊,可惜,他還是冷淡地拋下我,一個人走了。
孃親在我身邊扶着我,怕我會倒下。怎麼會?我給他送葬,雖然我如今明白了,這個位置應該是天下那個最尊貴的男人跪拜的,亞父,呵呵,應該是親爹纔是!我的眼淚又禁不住流下來了!
那一夜,也許是焦相覺得自己時日不多了,就着一盞殘燭,他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我依舊記得他那溫厚的笑容裡潛藏的孤獨和落寞,他看着我笑:“蓮兒丫頭啊,你長得和你娘面貌彷彿,怎麼不選擇陪在柳夫人那邊呢?你娘可是柳夫人的貼身丫鬟,想當初!”
“相爺,我娘是我娘,我是我!”我拿着銀剪刀剪了燭花,回頭對着他嫵媚一笑。
焦相看着燭火默默無言,良久才嘆息了一聲:“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燭火依舊,佳人何在!”
我低着頭不敢言語,因爲孃親說了這些話聽了後就左耳進右耳出,否則會惹下大禍的。
焦相似乎也意識到了,慘然一笑,道:“你只帶上耳朵即可,聽我說說話,有些話我憋了一輩子,再不說就永遠沒機會說了!”
他也不看我,只是盯着那閃爍搖曳的燭火,輕言細語慢慢道來,殊不知,我聽了之後,先是驚訝後是吃驚,最後就只覺得兩眼痠澀無比了。
那一夜,相爺說了許多,我也聽了許多,說到興奮處,相爺撫掌大笑,我莞爾;說到傷心處,他痛哭流涕,我也陪着落淚不止……
也許是相
爺說得太久了,我漸漸困倦起來,睡意朦朧之際,覺得似乎是相爺把他那月白的衣衫搭在我的身上了,而後,我就一無所知了。
我是被粗暴的搖醒的,睜開睏倦的雙眼,卻看見平管家那鐵青的臉,“蓮兒,相爺怎麼了?”
“相爺?!”我覺得迷迷糊糊的,扯扯身上的一件月白色的男子的長衫,那長衫貌似有了許多年頭了,衣領袖口都發白了,漿洗得倒是乾乾淨淨的,只是,與相爺的許多衣裳一樣,都在袖口那裡繡着一叢精緻的蘭花,以前,我不懂,如今我恍然大悟,似乎喬家五爺的衣裳也有許多類似的標識,可笑孃親還騙我說,是滿堂紅衣裳的標識,我卻知道,那是同一個人的針腳,孟家姐姐在沒進宮時,也說起過,陛下的許多貼身衣裳在衣袖處都是繡着蘭花標識的,這三個人的衣裳都如此!是不是都出自那個神秘的柳夫人之手呢?我心裡酸澀不已,可惜,相爺的衣物幾乎全是舊衣了,相爺,那一箱子寶貝似的衣裳竟然都是帶着蘭花標識的!很多年前,似乎有一個女子一針一線給相爺縫製衣衫,可惜,那是很多年前了!
我定了定神,才發現已經是天光大亮了,而我卻趴在葡萄架下的小几上睡着了!
平管家一臉的驚恐和哀慼:“相爺去了!”
“去哪裡了?”我心頭悚然一驚,立馬有了不祥的預感。
平管家扭頭看向院子裡,我也看向那邊,梧桐樹下,赫然多了一個長長的春凳,春凳上蒙着一塊白布,我的頭“嗡”的一聲,哆哆嗦嗦地站起身,一步步蹣跚着來到那梧桐樹下,一陣風吹過,白布掀起一角,卻是相爺那蒼白的面容!我頓時癱坐在地,全身沒有一絲力氣了!還是平管家一把扯我起來:“別在這裡礙眼,陛下馬上趕過來了!”
我連着兩日都是渾渾噩噩的,被小太監拽着去陛下面前說相爺的臨終前的情形,而
我只是呆愣愣地盯着陛下的面容,如今才漸漸看出,原來陛下與相爺真有四五分相似之處,而原來大家一直說陛下肖母!我的呆傻令陛下很是不悅,但是又無可奈何,相爺說過,陛下是一個明君,也是一個仁慈的君主,果然,陛下此後沒有再理會我,可是也不許別人接近我,打攪我,說我給相爺的過世哀痛過分所致!
停七之後,就是入殮了。我不意外地被賜姓焦,封爲焦相義女,爲焦相捧衣鉢送葬,聞聽此聖旨,我深深地看了龍椅上的那個陛下一眼,捧衣鉢的不應該是他嗎?!還義子?親子好不好?我心裡冷笑!龍椅上的那人似乎感覺到了我的銳利的冷笑,無奈而傷懷地看了我一眼,搖搖頭沒再言語。
整個入殮,我沒有見到柳夫人,那個神秘的女人!女人啊,若心裡沒有了這個男人,連一絲虛情假意也不屑於去付出,這和癡情的相爺不對等啊!我的心在滴血,覺得相爺死得不值,非得掛在梧桐樹上自縊,以爲這樣就引來金鳳凰?你以生命爲代價,換來的卻是人家的漠然!
孃親扶着我哀哀哭泣,我知道她不是爲了相爺哭泣,整個葬禮上,真正爲相爺哭泣的除了我、平管家,還有就是那個陛下了吧,孃親是爲了我以後孤獨一生而哭泣吧,相爺葬在了西山的桃花寺附近,聖旨命我在桃花庵唸經以來孝敬相爺,我知道,我一輩子估計要老死在這桃花庵了,可笑的那個什麼柳夫人竟然天真地勸說孃親讓我去海外遊玩散心,怎麼可能?我知道了陛下的身世,知曉了這一切的錯綜複雜的關係,所以,註定我要守在桃花庵,就像當年的中州喬皇后一般……我冷笑着把孃親攆出了桃花庵,從此青燈古佛前仔細回憶相爺的音容笑貌了,可惜哪,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相爺,下一世,你不要什麼蘭花了,我給您繡含苞待放的紅蓮好不好?我的眼淚又打溼了經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