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咸陽一路上又遇到了風雪,昨夜下了一場大雪,道路上積雪很厚,馬車不好通行。
隊伍剛過扶風縣,如今正在武功縣。
武功縣原本在岐山的南面,現在人們要繼續南下,遷到渭河沿岸,往南搬遷了幾裡地。
當年商鞅變法,重設關中各地郡縣,那時就給此地改了一個地名,叫武功。
自商鞅變法之後,這個地方就叫武功縣。
在冬天行軍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情,衆將士前往雍城時其實還不算太苦,但回去之路上積雪太厚,車馬不能通行,尤爲折磨人。
扶蘇看着甲士們疲憊的神色,好似能從他們臉上看到,他們心中似乎在說,“好想回到咸陽啊,回了咸陽就能吃上熱乎乎的羊肉燉,窩在家裡十天半月都不想出去。”
此地,有一片新建設出來了村舍,張蒼就在此地主持三縣建設。
但如今,寒冬天來臨,工事也短暫停下了。
好就好在,這裡有大片的空屋子,供甲士們避雪。
此地距離咸陽還有六十里地,如果快馬加鞭,只用一天也可以到咸陽。
可現在的隊伍中,有六駕馬車,還有這麼多步行的甲士,情況就兩說了。
王賁快步走來,道:“公子,末將已安排好人手,等雪一停就會有人去清雪。”
扶蘇腳步依舊,道:“都走到這裡了,不着急。”
“末將領命。”
田安正在擦拭着他的爐子,這爐子是他最喜歡的物件,更是一件他喜愛的寶貝。
扶蘇望着遠處的美景,從這裡遠望渭河,朝着咸陽城方向看去,隊伍過了咸陽橋就到咸陽了。
田安擦好了爐子,他也望着風雪中的渭河,低聲道:“公子,自從咸陽橋修好之後,這條路便一直很熱鬧,從此地往來的客商也很多。”
“以前這條路很荒涼嗎?”
“是呀,以前從這條路去咸陽,還要往北面多走十幾裡地,現在往來的客商與民夫就多了。”
修建咸陽橋還有一個好處,就是爲了讓糧草運送更順暢一些,以備將來之需。
只是得到河西走廊不夠的,還要治理河西走廊,並且還需要加強中樞對關中與隴西的控制力,政令需要通達,兵馬調動需要更迅速。
國家需要強大就需要擴張,有了擴張就有了土地,也就有了軍功。
這些因素,起初就是扶蘇所想的,也是在始皇帝要修橋後。
田安又道:“公子,近來王少府似乎有心事。”
扶蘇道:“他有什麼心事?”
田安又回道:“近來夜裡,這王少府總是在夜裡走動,左右徘徊,還會找到一個士卒,痛斥一番。”
畢竟是要嫁女兒了嘛,扶蘇心中這麼猜想着。
兩人站在屋檐下,目光看着王賁。
只見王賁逮到了兩個正在打瞌睡的甲士,果然是將他們痛罵了一頓,而後讓他們去餵馬。
扶蘇心中頗有好奇,女兒就要出嫁了,他的脾氣難免暴躁。
隊伍要在這裡停留一天,扶蘇漫無目的走着。
這場雪不會下得太久,到了夜裡,雪果然就停了。
扶蘇回到了屋內,油燈正亮着,看着從雍城帶出來的書。
這些書記錄的多數一些歷代秦公的事蹟,多數都是與宗法禮法相關的事。
還有就是一些雍城,陳倉與岐山的地誌。
讓扶蘇覺得有用的是,其中還有有關上邽縣的事,還有關於隴西郡相關的地勢,或者是與西戎往來的事蹟。
不知不覺,夜色深了,屋外的寒風還在呼嘯。
田安不知道什麼時候已坐在爐子邊睡着了,弟弟公子高與妹妹陰嫚身上蓋着大氅也在一旁睡着。
扶蘇擱下手中的竹簡,走到窗邊。
現在往外看去,能見到森嚴的守備,邊上放着一個個火盆,火盆正燒着,寒風吹過時,還能見到火焰被風捲起來,而後變得暗了片刻,風過了之後,又恢復了明亮。
扶蘇見到了站在外面的王賁,這位準丈人真如田安所言的那般,正在外面來回走動徘徊不停,神色看起來也頗爲焦慮。
多看了片刻,扶蘇也早早入睡休息。
翌日,天剛亮,扶蘇醒來時就聽到了王賁的喝罵聲。
走出屋外,就聽到王賁讓不少人去清掃路上的積雪,卻有人去餵馬。
不過那個捱罵的甲士一臉的委屈,懷中還抱着一捆草料。
最後王賁也罵累了,讓他繼續去餵馬了。
早晨的空氣很冷,扶蘇呼出一口氣,走到準丈人的身邊,道:“此地距咸陽不遠,不必急於一時。”
王賁道:“公子放心,入夜之後定可以到咸陽。”
言罷,準丈人就開始發號施令,原本鬆散的甲士再一次被聚攏了過來。
扶蘇坐入車駕中,目光從馬車的小窗看着遠處的景色。
隊伍再一次啓程,直道上的諸多積雪都已被清理過。
甲士們走在馬車的兩側,有的甲士不停地往手上呼着熱氣,還有的將長戈抱在懷中,在冷風中縮着脖子。
放眼望去,遠處的平原上只有一片白雪皚皚,也沒有見到有什麼人出沒。
直到天色入夜後,隊伍又走了一段路,正在閉目養神的扶蘇聽到了人們的說話聲,睜開眼向着車外看去,原來是直道上多了不少行人。
注意到公子目光看來,王賁策馬在一旁道:“公子,前面就是咸陽橋了。”
扶蘇頷首,目光還看向咸陽橋,橋樑盡頭還有不少客商與民夫挑着扁擔,還有揹着包袱走在冷風中的行人。
已有一隊隊的甲士跑向咸陽橋,等他們將整座橋肅清,將橋上的行人都趕走之後,站在橋面的兩側,不讓閒雜人靠近。
王賁領着隊伍再一次上前,馬蹄踩在了橋面上。
坐在馬車內的扶蘇只知道馬車稍停了片刻,而後繼續往上了咸陽橋,吵鬧的人羣也都沒了動靜,喧囂的咸陽橋只剩下了一片肅靜。
坐在馬車內,扶蘇還能聽到馬車的輪子摩擦在橋面上的聲音。
此刻轉頭看去,還能見到寒冬天水流平靜的西渭河,寒冬天是渭河的枯水期,此刻的水面很平靜,擡頭看去還能見到夜空中的明月。眼下距離咸陽城還有最後一段路,咸陽城方向來了一騎快馬。
來人正是李由,他朗聲道:“郎中令有命,讓末將前來迎公子回章臺宮。”
王賁與他交談了幾句,李由就加入了隊伍中,領着這支兵馬繼續前往咸陽城。
見李由騎着戰馬到了車駕邊上,扶蘇問道:“你現在在郎中令麾下辦事?”
郎中令也是九卿之一,主要執掌皇城城防,如今由蒙武大將軍兼領。
按照以前,九卿之一的郎中令應該是蒙恬的,可能是蒙老將軍覺得蒙恬的功勳不夠,就讓蒙恬去上郡掙軍功了?
但原本,九卿之一的郎中令這個位置就是給蒙家的,自然不會給外人,讓蒙武來兼領自是合適的。
況且,王家也在九卿的位置中,佔有一席之地。
李由解釋道:“太尉說我守在蜀中調度兵馬糧草有功,讓我在衛尉任職,仍舊是校令。”
“這多半又是老師安排的。”
李由騎在馬背上,頷首道:“就是父親安排的。”
雖說都是軍中校令,但歸屬不同,如今的李由依舊還是一個小小的校令,但卻是皇城中樞直屬的,待遇與以前天差地別,而且就在宮門當值,離家也很近。
“在雍城時,你說你爹只要孫子,要將你趕走,如今卻依舊將你留在了咸陽。”
李由道:“不用父親趕我,等過了冬,我自請去戍守上郡。”
扶蘇在心中幾次勸自己,那是別人家的家事不要去插手,哪怕李斯是我的老師,李由是我的好哥們。
心中幾次反覆勸自己之後,扶蘇就冷靜下來,隊伍也走到了咸陽城下。
王賁先一步去了軍中稟報,田安看到公子還坐在馬車內,依舊是沒有要下車的意思。
就連後方坐着公子高與公主陰嫚的馬車也都一樣,安靜地在夜色中,尤爲安靜。
這種表現是最令軍中的將領安心,身經百戰的甲士知道什麼時候,做什麼樣的舉動最危險。
等到城中守將確認之後,扶蘇聽到有不少將士翻身下馬的動靜,而後還有交談聲。
李由行禮道:“公子可以入城了。”
“嗯,進城吧。”
田安依舊趕着馬車,這個時候的咸陽城已宵禁,所以顯得十分安靜。
馬車走在寬闊的街道上,一路朝着咸陽城而去。
直到走入宮門,扶蘇道:“讓弟弟妹妹先去休息吧,我去見父皇就好。”
田安頷首,下了車轅領着公子高與公主陰嫚先去了高泉宮休息。
扶蘇也走下馬車,整了整衣襟,站在宮門前擡頭看去,視野盡頭就是燈火通明的章臺宮。
李由還要繼續在宮門口值守,扶蘇就走向了章臺宮。
此刻的章臺宮內,嬴政正在吃着一碗麪,目光盯着文書正在看着。
扶蘇走上章臺宮前高高的臺階,似乎是始皇帝提前有交代,不用經過稟報,就有內侍主動領着公子走入大殿。
來到溫暖的大殿內,扶蘇一直走到父皇近前,見到地上還散亂着幾卷竹簡,看着還挺亂的。
也沒等父皇開口,扶蘇很自然地將地上的竹簡收起來,而後重新整齊擺好。
嬴政擱下碗筷,繼續拿起筆,就要處置國事,又道:“冠禮可還順利?”
扶蘇道:“很順利。”
“這些天你不在咸陽,渭南那邊的建設頗有成效,你應該去看看。”
“兒臣如今回來了,得了空閒自然會去看的。”
嬴政頷首道:“坐吧。”
扶蘇在一側坐下,而後又拿起邊上的竹簡看了起來,這卷竹簡所言的是一個有關張良的韓地舊貴族的記錄,這上面所寫的都是有關張良近三年的行跡。
“朕讓李斯去查這個人了,此人當年在韓地也是頗有讚譽的,只是此人又跑了,現在音訊全無,能讓李斯都找不到的人,並不多。”
扶蘇看到竹簡上所寫,這個張良去過燕地,齊地,也在楚地徘徊過見過幾個六國的舊貴族。
不過,見記錄上的文字,張良此人往往不會在一個地方久留,甚至不會超過一個月。
最近一次是在洛陽,只是留了三天,他在洛陽結識了一個當年的舊貴族,並且詢問對方是否要反秦復國。
只是這個舊貴族沒有當場拒絕張良,而是事後請張良去休息,背地裡派人去尋找縣尉,讓縣尉帶兵前來拿下張良。
但,這個張良像是事先就知道對方會這麼做一般,等縣尉到來,張良早就從客舍翻窗離開了,當地的縣尉搜尋一個月都沒有找到張良。
而事發的日期,正是雍城行冠禮的那一天。
這可能對父皇來說,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大概是這個張良幾次三番從秦軍的追查中逃脫,令父皇與丞相好奇。
扶蘇又拿起另外一卷文書,仔細看着,低聲道:“父皇。”
嬴政正在竹簡上書寫着沒有當即回話。
“兒臣想讓李由去西戎地界。”
聞言,嬴政手中的筆短暫停下,問道:“爲何?”
扶蘇道:“兒臣想讓李由作爲使者,看看西戎的人們近況。”
嬴政低聲道:“這是李由他自己請命?”
扶蘇又道:“不是。”
嬴政依舊在書寫着,在竹簡上書寫時神色正蹙眉。
“是兒臣看李由與老師父子不和睦,擔心會出現什麼亂子,雖說是老師的家事,兒臣不該去過問,可若滿足李由不想留在咸陽的條件,又不能讓老師在政事上因家事分心,讓李由離開咸陽,也挺好。”
嬴政低聲道:“你是覺得讓李由離開咸陽,李斯才能更全心全意地爲國事出力。”
扶蘇頷首。
是人都會有私心,嬴政覺得這是扶蘇爲了李由這個朋友纔會開口,甚至還在爲這件事辯解。
這樣才覺得扶蘇真的像個年輕人,這個兒子更有人味了一些。
嬴政道:“李斯的孫子要等明年才能吃一些稀粥,如今還需要餵養,等來年吧,朕會與太尉商議西戎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