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見(2)
“朕惟乾行翼贊,必資內職之良坤教弼成,式重淑媛之選,爰彰彝典特沛隆恩。諮爾朱氏宜修、齊氏月賓,敏慧夙成,謙恭有度,椒塗敷秀,弘昭四德之修、蘭殿承芬,允佐二南之化。茲仰承皇太后慈諭,立朱氏爲嫺妃、齊氏爲端妃。錫之冊寶。其尚只勤夙夜,衍慶家邦,雍和鍾麟趾之祥,貞肅助雞鳴之理。欽哉。”
李長的尾音拖得很長,纏樑繞棟,直至融入雲霄。
朱宜修與齊月賓接過那明黃綢緞的聖旨,低頭三拜,恭謹而答:“臣妾謝皇上隆恩!”
玄凌伸手挽起朱宜修與齊月賓道:“嫺妃,端妃,從今往後,你們便是朕最信賴的妃嬪,母后的意思是,這執掌六宮的大權,暫且由嫺妃管理。”
朱宜修盈盈屈膝:“臣妾必定不負皇上與太后所託。”
齊月賓亦噙了溫暖的笑意:“有姐姐在,一定萬事順遂。”
玄凌暖如春風的眼波在齊月賓身上輕輕一蕩:“朕要去上書房,你們且先去頤寧宮請安吧。”
徐步出了太廟,卻是奕渮站在那裡,玄凌奇道:“攝政王,你在這裡做什麼?”
奕渮淡淡施了一禮:“是太后的意思,讓本王陪着皇上同去上書房,看看皇上近來的功課如何?”
玄凌微微一笑,不鹹不淡道:“母后費心,不過攝政王無需操勞,聽聞朕的師傅彭安之日日會向攝政王回稟朕的功課進度,攝政王應該不用親赴上書房纔是。”
奕渮眯起眼細細打量玄凌,脣角似覆上若有如無的淺淡笑意,卻是一把溫婉的女聲響起:“攝政王關心皇上的功課,自然是爲皇上親政做好準備,只是攝政王政事繁忙,彭安之不應該事無鉅細,叨擾了攝政王,讓攝政王分心。”
朱宜修緩步上前,神色端肅,吩咐李長道:“李長,即刻去上書房,告訴彭安之,過猶不及,讓他好好斟酌着辦事。”
李長尚有幾分猶疑,朱宜修的話又直追耳邊:“本宮聽聞,彭安之是翰林院掌院學士,一代鴻儒,如果緩急輕重不分,實在難當大任,皇上的講學師傅,怎可交由此人擔當!”
玄凌心底一喜,面上卻不露出分毫,只淡淡道:“李長!沒聽到嫺妃的旨意嗎?嫺妃執掌六宮,更是紫奧城未來的女主人,還不快去!”
朱宜修心中一動,目光所及,有淡淡朦朧的煙雨交織纏綿,對上玄凌溫柔旖旎的目光,似有兩相繾綣的情懷滿滿溢出,周遭皆是情意綿綿、溫情款款。
這一望,不知怎的,讓人心安。
奕渮打量朱宜修兩眼,脣角揚起一縷淡薄的笑意:“原來這一位便是嫺妃娘娘,百聞不如一見,果然堪爲皇上的賢內助。”
朱宜修微微一福,輕啓朱脣,聲線清潤:“攝政王見笑了,天下萬民皆爲皇上的臣子,身爲天子妃嬪,自然應當爲皇上分憂,攝政王身爲百官之首,自然也不例外。”
奕渮長袖一甩:“嫺妃果然是伶牙俐齒,本王佩服,皇上且去上書房吧,本王還有政務處理,先走一步。”
見奕渮大步離去,玄凌冷哼一聲道:“他如今越發倨傲了!”
朱宜修輕輕勸道:“王爺攝政,皇上也需忍耐。”
玄凌此刻方凝眸於朱宜修姣好的面龐:“母后賜給你章德宮,自然認爲你德容兼備,彰顯於後宮,朕也屬意於你。”玄凌壓低了聲音耳語道,“今晚,朕便去你宮裡,聽聞瑤光殿中,雕樑畫棟,皆以夜光石鑲嵌,於深夜瑩然有光,似璀璨星子於夜幕搖曳,最是奪目。”
朱宜修微露一分嬌羞之色,最是我見猶憐:“皇上,月賓妹妹還在旁邊呢。”
玄凌望一眼齊月賓恭謹的神色,朗朗笑道:“所謂齊人之福,朕今日也算得享了。”語畢,帶着李長離去。
齊月賓上前一步,微微屈膝:“恭喜姐姐了。”
朱宜修略略回禮,溫然笑道:“何喜之有?”
齊月賓誠懇道:“皇上爲姐姐整修章德宮,親力親爲,是仿着關雎宮佈局的,自然寓意着姐姐在皇上的心目中,無人可以取代。”
朱宜修怡然笑道:“妹妹國色天姿,亦得皇上心意,太后娘娘賞下了一些綢緞,旁的便也罷了,那兩匹蘇錦最是難得,稍後我便讓人給妹妹送去。”
齊月賓忙道:“太后娘娘的賞賜是給姐姐的,月賓擔當不起。”
朱宜修掩脣輕笑:“看來必是入不得妹妹的眼了,也罷,我這個做姐姐的,雖是虛長妹妹兩歲,但到底是妹妹先入的宮,妹妹且寬容姐姐兩日,姐姐必定命織造局裁製好了衣裳,再送給妹妹便是。”
齊月賓見推脫不得,只得福身謝道:“姐姐擡愛,月賓卻之不恭。”
待回了章德宮,剪秋笑着奉過一盞鹿苑毛尖道:“小姐,是皇上剛剛遣了李長送來的,最是芬芳馥郁,滋味醇厚呢!”
朱宜修卻不接過那細瓷茶盞,只橫一眼剪秋,斥道:“本宮說的話,你可是渾忘了?”
剪秋一驚,忙跪下道:“娘娘恕罪!”
“既已經入了宮,本宮的身份就是天子妃嬪,朱府二小姐已是過去的事了,你明白麼。”朱宜修的話雖是波瀾不驚,但那機鋒卻昭然若現,剪秋不敢輕慢,頷首稱是。
“本宮讓你查的事,可是查清了?”
剪秋不敢含糊,忙道:“回娘娘,那回皇上在御花園裡遇到端妃娘娘,見端妃娘娘的裙子上繡着玉蘭,誤以爲是真寧長帝姬,就矇住了她的眼睛與她玩笑……”
朱宜修心裡一刺,淡淡道:“揀要緊的說。”
剪秋忙道:“是,皇上問端妃娘娘爲何喜歡玉蘭,端妃娘娘說‘如此高花白於雪,年年偏是鬥風開’,才得了皇上的留意。”
“池煙徑柳溫黃埃,苦爲辛夷酹一杯。如此高花白於雪,年年偏是鬥風開。”朱宜修冷冷一笑,“端妃,可真是文采斐然呢!”
剪秋又道:“聽聞端妃還用那桂花做茶,叫‘素娥雪’,也是皇上喜愛的。”
“玉蘭花,桂花……”朱宜修沉吟着,忽而凌厲地一笑,“本宮記得,那蘇錦裡有一匹,上面繡着芍藥?”
“娘娘的意思是?”
朱宜修撥弄着金鑲玉嵌祖母綠的護甲,笑意深深:“玉蘭跟桂花都是‘同稟清秋在一時’,只可惜,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端妃得寵,不過是那玉蘭花恰巧入了皇上的眼緣,若是那‘庭前芍藥妖無格’開到了她身上,皇上又該作何想法呢?”
剪秋蹙眉道:“娘娘聖明,只是,若端妃娘娘不肯穿那衣裳呢?”
“蘇錦是太后賞的,她不穿,便是打了太后的臉面,也是堂而皇之跟本宮宣戰,本宮倒要看看,這齊月賓,是避世不爭呢,還是想跟本宮鬥個你死我活?”朱宜修隨手自青花撞邊盤中拈了一顆櫻桃吃了,櫻桃的甜膩讓她的笑靨越發如那春花一般燦爛,“本宮若是齊月賓,自然能分出輕重,得罪了太后跟未來的皇后,只怕在這紫奧城,真個是無容身之處了。”
到了黃昏,夜幕低垂,剪秋正奉了一盞唐三彩鴻雁銜魚燈到案上,轉首卻見竹息進殿,笑着向朱宜修請安道:“嫺妃娘娘萬安!”
朱宜修忙道:“姑姑快請起,剪秋,賜座。”
竹息笑若春風:“娘娘這樣客氣,今晚是嫺妃娘娘的大好日子,本是不該來叨擾娘娘的,只是太后囑咐了內務府,用心擇選了三名宮女,撥給娘娘伺候,原本是上午就該送來的,只是太后不放心,讓奴婢訓導了一天,其實她們又何須奴婢訓導,娘娘慧心,自然能讓她們服服帖帖。”
語畢,竹息拍一拍手,揚聲道:“都進來罷。”
卻是三名低眉順眼的宮裝女子進殿,叩拜行禮,聲線婉轉:“嫺妃娘娘萬安!”
朱宜修笑道:“姑姑親自訓導,想必是極爲妥帖的,只是不知喚作何名呢?”
竹息笑吟吟道:“太后的意思是,請娘娘親自賜名。”
朱宜修望一望剪秋,眸光微沉,心中瞬間有了計較:“繪春,繡夏,染冬,便是這三個名字了,姑姑覺着如何?”
竹息微一沉吟,已然明白:“四季皆在娘娘宮中,奴婢便祝願娘娘君恩長駐!”
繪春,繡夏與染冬倒是乖覺,叩首謝恩道:“多謝娘娘賜名,奴婢不勝欣喜!”
一旁的剪秋忙奉上十兩金子,笑道:“小小意思,是姑姑的茶錢,還請姑姑笑納。”
竹息慨然接過那錢,復又福了一福,方滿面春風地出去了。
殿中重歸平靜,朱宜修取了案上的茶抿了幾口,打量着面前靜靜跪着的三名宮女,片刻過後,方施施然道:“在章德宮當差,聰慧伶俐不是必需的,最要緊的是忠心,聽聞太后娘娘曾經賞了背主求榮的宮婢板著之刑,本宮身爲正二品嫺妃,又是太后娘娘的嫡親侄女,自當效仿太后,若你們生了醃心思,本宮絕不手軟,明白了嗎?”
繪春,繡夏與染冬神色一凜,忙道:“奴婢明白。”
注:
1、冊立董鄂妃爲皇貴妃賜之冊寶冊文曰:【朕惟乾行翼贊。必資內職之良坤教弼成。式重淑媛之選。爰彰彝典特沛隆恩。諮爾董鄂氏、敏慧夙成。謙恭有度。椒塗敷秀。弘昭四德之修。蘭殿承芬。允佐二南之化。茲仰承懿命立爾爲皇貴妃。錫之冊寶。其尚只勤夙夜。衍慶家邦。雍和鍾麟趾之祥。貞肅助雞鳴之理。欽哉。】
2、“池煙徑柳溫黃埃,苦爲辛夷酹一杯。如此高花白於雪,年年偏是鬥風開。”爲清朝趙執信的《大風惜蘭花》。詩中的玉蘭是迎着早春的寒冷和大風,仍然無懼地怒放,雪白的花朵被風摧折,詩人在憐惜花朵的同時,也佩服此花的堅韌不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