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端木伶特來請罪,鬼迷心竅犯下大錯,還請微生家主責罰。”
端木伶一掀裙襬突然跪下,規規矩矩朝微生溦行了大禮,頭埋在地上正聲請罪。
微生溦勾起嘴角淡淡一笑,此刻的端木伶哪兒還有一年前在微生溦面前的傲氣,卑微的跪在地上請求着她的慈悲開恩,低埋着的眼,平淡無神的如同死灰一般。
“端木大小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怎麼一來就行這麼大的禮,還是先起來吧。”
微生溦開了口,語氣雖不好,但也沒有極盡刁難,端木伶卻一動不動繼續跪着,堅定的沒有絲毫動搖,接着開口,“一人做事一人當,端木伶犯下大錯,還請微生家主責罰,莫要牽連我的家人,求您大發慈悲開開恩。”
餘思坐在微生溦身邊看着這個大小姐突然這麼卑躬屈膝,不知道這麼快又怎麼得罪微生溦了,居然還跑來跪着請饒,開來事情還不小啊。
“她這又是哪兒一出呀?”
微生溦勾着脣角不在意的淡然道:“昨夜微生府來了刺客,護衛們一時手重全部滅了,我讓人把屍體送還給買主,端木大小姐想必是被嚇着了,”
“刺客?”餘思下意識驚呼一聲,並非受到驚嚇,也並非擔憂微生溦的安全,而是出於對端木伶的憐憫和同情,這個女人真是夠倒黴的。
要知道刺客這個東西不是對誰都有用的,用的好可以剷除一些敵人,用的不好只會增加更多的敵人,而微生溦無疑是後一種,而且是絕對不可爲敵的強大敵人。
餘思真是想要好心替端木伶燒燒香,要不是微生溦握着端木昊的把柄覺得他很是有用,而且剛達成協議,互相利用合作,此刻的她,怕是早就在陰詭地獄哀哭自己的紅顏薄命了。
餘思投給端木伶一個愚蠢的白眼,微生溦靠在他的懷裡抿着清茶,眼眸低垂瞧着杯中的一片青綠茶葉,漂浮在淡黃茶湯中,雅緻瀟灑,輕輕一吹,如水上扁舟悠悠晃晃,盪漾起波瀾漣漪,緩緩歸於優雅平靜。
“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呢,令堂不知何時到呀?”
微生溦話一出口,端木伶穩若泰山的身體瞬間一晃,猛地擡起頭來焦急希冀的開着口,“此事乃我一人所爲,不關母親的事,還請微生家主責罰我一人就夠了。”
微生溦不由‘嘖嘖’兩聲,看着對面跪着的端木伶,從她認真熱烈的眼神中,知道了事情真相,此事怕是,她並不知曉,完全一廂情願替母親受過。
這並非沒有依據。
蕭含憐疼愛女兒,見女兒受那般奇恥大辱自然怨恨微生溦,想要除之而後快,替女兒報仇,也可解了夫君的禁錮。不將如此殘忍之事透露給女兒,免得若事情失敗會讓她良心不安,這些都解釋的通,但真正讓微生溦確定的,卻是端木伶的話。
端木伶不知實情始末根本,以爲只是母親一人所爲,卻不知還有個蕭堯參與其中,代母受過有可能,卻絕不可能還代蕭堯受過,將所有罪責攬在自己一人身上,所以,端木伶非幕後者。
微生溦正暗自思索着,府外又腳步匆匆忙忙跑來一人,定睛一看恰好是主角蕭含憐,一身華服穿在身上完全沒了初見時的高貴大氣,額頭上碩大一塊血紅傷疤,眼睛哭的腫脹,面上滿是急切擔憂之色,還在府門之外時遠遠的便不停叫喊着端木伶的名字。
淚水與叫喊齊出,蕭含憐直到看見跪在地上的端木伶,終於支撐不住踉蹌着腳步摔坐在她身邊,‘女兒、阿泠’的淒厲哭叫着。
端木伶看着這麼快趕來的母親一陣急切心酸,抱着她的嬌弱身體,淚珠跟着滾落而下,哽咽着小聲說着,“您怎麼來了,快回去,快些回去。”
事情她已全部承認下來,蕭含憐若再插一腳,不僅只會多牽連一個人受罪,還會讓微生溦感覺受到欺騙,若爲此生了氣,還不知道會有什麼結果,單單想到這就已讓人渾身驚顫,不停推拒着蕭含憐快些離開,卻一點用都沒有。
蕭含憐抱着女兒的身體死死不願鬆手,眼淚洶涌的遮擋住視線,哭的幾乎說不出話來,咿咿呀呀口齒不清,稍稍緩和下情緒才終於聽懂她在說些什麼,反覆自責心疼着,“我的傻阿伶,一切都是母親做的,一切都是母親的錯,母親不能讓你代我受罰,應該回去的是你。”
說着蕭含憐鬆開端木伶,胡亂擦了一把臉上淚水,看準微生溦的臉,匍匐着跪膝爬向她,額頭不停磕在地上,剛剛乾涸的血跡再次破裂流淌起來,一滴一滴匯聚在地面,順着臉頰流淌,形成新一道的血痕。
“微生家主,微生家主,都是我的錯,是我買的殺手,是我想殺你,跟阿伶沒關係,阿伶什麼都不知道,求你放過她,放過她吧,求求您了……”
血漬很快就在微生溦腳邊匯聚成一大片,有的隨着蕭含憐上下磕頭的動作濺到她的雪白衣袍上,如紙上一點紅,鮮豔而醒目。
“母親,你快起來,快起來……別再磕了,別磕了……”
端木伶只覺得此時的自己無能至極,看着卑微求饒的母親,滿臉的醒目鮮血,卻什麼都做不了。以前總覺得自己高高在上,沒有得不到的東西,沒有達不成的願望,此時才知道自己多麼的卑微無力,離開左相府的保護,簡直什麼都不是。
端木伶將自己白嫩的手放在蕭含憐的額頭下,一下一下承受着來自母親額上的重擊,手心手背沾滿鮮血,疼的漸漸麻木,卻絲毫沒有心情委屈,只想保護這個痛苦脆弱的女人,最深愛着自己的母親。
微生溦看着面前這出血腥場面,簡直是欲哭無淚,她還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這兩人自己就哭的要死要活,簡直是自殘,嫌惡的捂着口鼻避開些,無奈翻着白眼,“昨夜府中見了血腥,好容易清理乾淨,你們準備今天親自上陣是嗎?”
蕭含憐不停重複着磕頭動作,腦子已經麻木眩暈,根本聽不見微生溦說了什麼,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準備,似乎爲了顯示自己的誠意,反而一下比一下更加實在,更加用力。
端木伶卻是將微生溦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也來不及思索猜測她想幹什麼,只想讓母親快點停下來,此時有了微生溦的話,拼勁全身所有力氣將蕭含憐從地上抱起,將她滿是血跡的臉抱在懷裡,臉湊在耳邊不停重複着,“微生家主讓你別磕了,別磕了,不用磕了。”
蕭含憐聽了這話,這才終於停止掙扎的動作,痛苦的虛眯着眼,眼神無光瞟虛,呼吸微弱,看着似乎撐着最後一口氣的垂死模樣。
微生溦一陣頭疼,她是想抓着這件事好好玩玩這母女倆,沒想到這麼主動積極,話都沒說清楚就開始自殘,殘酷的名頭莫名其妙就扣在了自己頭上,想摘都摘不掉。
無奈歸無奈,微生溦還是好心的丟了一顆護心丹過去,“吃了,別死了,髒了我的地盤。”
端木伶怔怔的擡起頭看了她一眼,不疑有他的撿起地上那顆藥丸塞進蕭含憐嘴裡。
如今她們的生死性命都掌握在她手裡,想她們死想她們活全憑她的一句話,根本沒有什麼可懷疑猶豫的,蕭含憐吞下藥丸果然緩和了許多,呼吸平穩後漸漸睜開眼,看着面前陌生的一切,眼中縈上疑問茫然之色。
“這是你們想出來的對策嗎,先發制人,賭我會不會心軟?”
微生溦好笑的問着,餘思抱着她偏頭倒在她的肩頭,“這出母子情深唱的好,以命搏命,顯然小溦兒心軟了,恭喜你們,勝利!”
餘思就像在看戲一般,朝着端木伶比了個恭喜的手勢,臉上笑容燦爛明媚,側頭吩咐下人將地上的血跡弄乾淨,今天小溦兒可是不染纖塵的謫仙風格,滿空氣的血腥味也太影響情境了。
這番想法若是被侯佳佳知道,必定是直接一個裸的不屑眼神,“就你這麼佔仙人便宜,早不知道被多少俗人拍死在臭水溝裡。”
端木伶並未反駁,也未否認,只淡淡道:“母親護女心切胡言亂語,上次父親生日宴上本想算計家主,結果反被侮辱,我心中憤憤難平,便買了刺客刺殺於你,此事全是我一人所爲,父親母親都不知曉,他們戰戰兢兢受錮於你,我開始也並不知曉。”
“那現在知曉了?”
端木伶垂着眼眸神色平靜,“微生家主才智能力,我自愧不如,今日命握在你的手中,隨你如何處置,相信微生家主恩怨分明,不會無故牽連無辜之人。”
“這你怎麼知道?”微生溦逗弄她笑道:“若是我非常生氣,想要殺了你全家泄恨呢,我本就是殘酷至極之人不是嗎,你和你娘不都這麼認爲嗎?”
微生溦睜着漂亮澄澈的雙眼注視着她,端木伶擡起眼瞼,認真打量揣測她的意思,但如何也猜不透,面前這個女孩太深奧,深得讓她什麼都看不懂。
端木伶此時乾脆心一橫,脖子一伸,“要殺要剮還請給個痛快。”
微生溦臉上笑着,心裡卻在爲這個端木伶而心顫,雖然驕橫跋扈,雖然與自己不和,雖然……但她是真的很孝順,很愛自己的母親。
這出母女情深在微生溦眼裡看來真情實意,世間母替子受過常聞,子替母受過卻倒罕見,沒想到端木伶還有這般魄力和孝心,今日真是見識了。
“你就這麼想死嗎,可是我現在並不想殺你。”
端木伶閉着的眼瞬間睜開,有些懊惱憤懣的蹙着眉直視着她的雙眼,“你到底想幹什麼?”
微生溦無辜的聳了聳肩,“調查清楚而已。你說都是你一個人乾的,可是此事還有一個同夥你難道不知道嗎,端木大小姐還真是善良仗義,讓我都有些感動。”
端木伶明顯一臉茫然不知的反問,“同夥?”說着垂頭看着自己懷裡緩過氣的母親,果然見她眼中猶豫無措的神情,張了張嘴,閉上眼肯定的點點頭。
端木伶心頭一驚,竟然還有同夥,而微生溦顯然早就知道,自己剛剛那一出大義凜然的攬罪情景在她眼中無異於笑話,原來從一開始說出第一句話,自己就已經敗露了。
微生溦樂呵呵的笑看着她,還滿覺有趣的朝她挑挑眉,這時只聽餘思慵懶磁潤的嗓音響起,“喏,同夥的同夥來了。”
端木伶轉頭看去,竟是蕭立,對方看見她顯然並不覺得奇怪,只是看見她與蕭含憐可憐狼狽的模樣微不可見的蹙了蹙眉頭,腳步依舊沉穩的走進來,在先前端木伶跪着磕頭的地方站定,淺施一禮,而後,負手而立。
蕭立與端木伶和蕭含憐的姿態完全不同,即便微生溦清楚他也是因同一件事而來,但沉穩淡定的模樣不由讓她看過先前的誇張景象後有些茫然,這個人會不會太理直氣壯了些,平靜如常的面容甚至讓她覺得他只是突然路過進來打聲招呼,心裡不由有些不悅。
“蕭立公子怎麼來了,我等的可不是你喔!”
微生溦說着可愛的搖搖手指,頭也跟着手指動作微微搖晃兩下,嘴巴抿成一條線,看起來格外的親切可愛。眼光照在臉上,更添一層燦爛光暈,完全與旁邊的悽慘景象格格不入。
蕭立笑着沒有回答,只看了眼端木伶倆母女詢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微生溦依舊笑着,說出的話卻冷意刺骨,“蕭立公子這是在質問我嗎?”
“豈敢!”嘴上如此說,語氣和表情卻完全不是這個意思,明顯是認爲她手段殘酷的欺負了那兩人,才造就的那副悽慘畫面,微生溦也不解釋,解釋了也難讓人相信,她真的是冤枉的,奇怪的母女兩喜歡自殘,她能怎麼辦!
微生溦心裡有些不痛快,被人冤枉的不痛快,按理說被人誤解冤枉的事不在少,但這樣當面陰暗嘲諷她的還真是第一次,不由將怨恨的視線投向害她被誤會心情不好的罪魁禍首,這番舉動在蕭立看來又是一番淫威叱呵,面上不動聲色,背在身後的雙手卻已漸漸握緊。
微生溦不說話,蕭立卻不得不開口,他今日是來爲哥哥求情的,微生溦昨夜那番作爲明顯是在警告他們,順便告訴他們她對他們的行動了如指掌,最好乖乖認罪投降,否則那些死去的刺客就是他們的下場。
事情暴露,請饒自然是唯一的辦法,但蕭堯早已被嚇得神志不清,只有他這個弟弟代爲承擔後果,但即便如此,翩然風韻絲毫不被影響,似乎在他心裡一直堅定的覺得,微生溦終究也是蕭家人,身上流着相同的血脈,最壞的結果,也不會如想象那般壞。
“今日我來是替二哥請罪,二哥一時鬼迷心竅才犯下大錯,還請看在大哥的面子上,高擡貴手,饒了他這一次。”
蕭立話一說完,餘思‘噗嗤’一聲捂嘴笑起來,“你們這是商量好的嗎,連請罪的話都說的差不多,鬼迷了心竅犯了大錯,只是一個說請責罰,一個說請饒他一次,看來蕭立公子覺得小溦兒一定會買蕭家的面子從輕處理吧!可你別忘了,小叔昨晚也在場,而且說起來,端木夫人也是蕭家子孫,總不能厚此薄彼吧!”
餘思說着用下巴指了指坐在地上的端木伶母子,說起來大家在血緣上還都是親戚,蕭含憐是蕭立蕭堯的親姑姑,端木伶是他們的表妹,微生溦雖然不想承認與蕭家的關係,但血緣上也是最親近的人,但正是這份血緣,才讓微生溦更加痛恨。
“餘思公子可真是會挑火。”蕭立淡然注視着餘思,眼底卻是冰冷的寒意。
此時此刻的蕭立心中明白,若是一般人家出了這種事,請求時定然會以血脈相連的親人之類來博取同情,以求寬容,但在微生溦這裡卻是恰恰相反的作用,正因爲血脈相連,才更加痛恨,更加不可饒恕。
微生溦見證了祖母和最愛的父親在血緣親人上吃的大虧,對於蕭家比普通仇人敵人更加痛恨,雖然礙着微生挺和血脈的關係最後還是心軟了,但同樣的也賦予了更強大的忠誠厚望。
外人背叛便背叛了,血脈間親人的背叛卻是她不能容忍和忽視的,正因爲本該是最親近最相愛的關係,遭到背叛時受的傷也更重更痛苦,此時的微生溦,便是如此的存在。
她對蕭家沒有感情,只有倫理上的憤恨,她的退步沒有得來相應的回報,而是恩將仇報,招來了更深的背叛,餘思的一把火,已然將微生溦漸漸平息的怒火徹底燃燒起來。
“蕭堯在哪裡,我要親自見到他!”微生溦聲音冷冽的命令着,蕭立清清楚楚感受到她此刻渾身籠罩的殺氣和生人勿進,眉頭緊緊蹙起來,但還是盡力冷靜下來,沉穩開口,“二哥此時神志不清躺在牀上,我特來替他請罪,有什麼話說給我聽也是一樣的!”
微生溦冰冷垂眸突然擡起,嘴角勾着邪笑怒喝一聲,“躺在牀上就擡來,按着我說的話去做,別想挑戰我的忍耐限度,你承受不起。”
蕭立此時已然不能鎮定自若,雙手已經垂到身側緊緊握拳,看着滿臉陰沉怒氣的微生溦還想說些什麼,一旁的端木伶卻是突然朝他投來一個‘切莫妄動’的眼神,垂斂下眼眸,猶豫片刻,一拱手還是領命離開了。
蕭含憐吃下護心丹感覺好了許多,流血的傷口已經止住,只是滿臉血漬看着有些嚇人,坐起身體與端木伶緩緩站起身退到一旁,看着面容震怒的微生溦,此時才深深感受到她的可怕,剛纔對她們,還真是溫柔多了。
蕭堯很快就被擡進來,果然如蕭立所說,有些神志不清,躺在小木牀上不停驚恐的揮舞着雙手雙腳,嘴裡不停驚叫連連,聽的人毛骨悚然,聞而卻步。
微生溦從位置上站起身,餘思跟着站在她身邊,看着她想要再走近些伸手去拉蕭堯亂晃的手,直接一把擋在前面將她往後拉遠些。
“莫要刺激他,發狂的人爹孃都不識。”
“我一大夫什麼瘋子沒見過,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真瘋還是假瘋。”
微生溦拉開餘思擋着的手就要上前,蕭立再次攔住了她,“家主,二哥現在神志未清,最怕見的就是你,若是一時控住不住,小心會傷到你。而且大夫已經診斷過了,二哥並非得了失心瘋,只是一時神志有些混亂,調養些時日就會好的,不如到時再讓他親自向你請罪。”
“神志混亂?”微生溦繞着蕭立欣長高挑的身軀看向後面被擋着的蕭堯,擡頭對上他謹慎保護的堅定眼神,嗤笑一聲,“想必你也聽聞過我的醫術,就沒我治不了得病。就算得了失心瘋我也能把他治過來。”
說着微生溦側頭吩咐侍候的下人,“去叫樹桑把我的鍼灸包拿過來。”
蕭立聞言連忙想要張口拒絕,微生溦卻伸出手指按在脣上打斷他說話,“我這是在幫他治病,我可等不了他靜養,現在,馬上,我就要讓他清醒過來,讓他告訴我心中怎麼想的,可是除了殺死我,小叔也要一併剷除乾淨?”
蕭立看着面前疾言厲色的女孩,知道勢在必行,怎麼也是攔不住的了!
樹桑很快便被請來,不僅帶來了微生溦的鍼灸包,一應的醫用工具全部帶來,提着碩大的藥箱步伐矯健,朝微生溦和餘思垂手示意,直接將東西送上前。
樹桑的周全行事讓微生溦很是滿意,讚賞的點了點頭直接接過鍼灸包,錦緞布包之中密密麻麻的插着數不清的銀針,隨手取下一根就要朝蕭堯走去,蕭立再次試圖阻攔,被餘思一個輕巧動作推出老遠,捂着胸口艱難的咳嗽兩聲,胸腹都像要被震碎一般。
餘思的武力,可不是隨便誰敢質疑嘗試的。
微生溦手握銀針走向躺在小木牀上神思不清的蕭堯,手腳還在不停掙扎着,被微生溦眼神一個示意,上前幾個下人一人一處抓住他的手腳,使之不能隨便動彈。
閃着銀光的尖利銀針眼看就要在頭頂之上紮下,突然神情渾濁的人陡然用力掙脫開禁錮住手腳的下人,眼神兇狠的瞪大雙眼,大喝着伸手就朝傾身而來的微生溦掐去,手還未碰上她的脖頸甚至衣料分毫,身體就如離弦之箭從小木牀上被提起,飛撞到五尺丈遠的一棵垂柳樹上。
背部重重砸在柳樹樹幹,摩擦着粗糙的樹皮火辣辣的疼,此時卻完全顧不及,全部精神集中在眼前,不敢置信的雙眼中閃爍着驚慌畏懼,痛苦的盯着緊緊掐着他脖子的冷冽女子微生溦,白嫩嬌小的手掌不知爲何有這般大的力氣,堅固的任憑他如何掙扎都紋絲不動。
呼吸越來越急促,張大嘴什麼也說不了,只能嗯嗯啊啊發出徒勞的呻吟,不消一會臉頰已然脹紫,難以呼吸,神思漸漸抽離身體,視線越來越模糊黑暗,身體還在下意識掙扎,心卻意外的清明,自己這是真的要死了嗎?
一切發生在轉瞬之間,餘思依舊鎮定的抱着雙臂作壁上觀看熱鬧,臉上盡是對蕭堯的嘲諷之色,真是不自量力,想要動武,也不看看對手是誰!
端木伶母女倆早已嚇得驚叫着抱在一起,她們清清楚楚看見蕭堯大喝一聲,伸手就要去掐微生溦之時,微生溦那如鬼魅般的身影直接快他一步,掐着他的脖子提着直衝到垂柳樹之上,手中提掐着的就像柔弱的小雞一樣,完全沒有招架之力,強勢的令人畏懼。
她們不知道,或許該說全都城的人都不知道,這個絢爛多姿的微生家主,十幾歲的小女孩,除去聰慧過人,醫術超絕,竟然還有如此詭異莫測的武藝,這已然不能緊緊用天資過人來形容了,即便世人所知的天才神童,怕也及不得她的千萬分之一。
端木伶睜大震驚的雙眼望着遠處那個嬌小的白衣背影,想到母親買通殺手來刺殺,便是沒有被微生府護衛截殺,單憑她自己,這世間怕也很難有人能傷得了她的性命,院子中留下的那四個血字還真是說的準確,絲毫沒有自負誇大的成分,她們確實,‘自不量力’!
蕭立已然顧不得剛剛餘思在他胸口上那一擊,踉蹌着步子焦急的大喊着,聲音有些搖晃不穩,卻還沒有到站不起來的地步,直視着前方壓倒式的局面,看着蕭堯已然迷濛的雙眼,終於跪下身,大聲請求,“微生家主,求你高擡貴手,饒他一命。”
頭重重的磕在地上,雖然此處遍佈草地,卻已經痛徹心扉,絲毫不敢有所怠慢,稍有不慎,蕭堯的性命,便徹底了結了!
微生溦完全沒有理會蕭立,只盯着面前與她持平的這張臉,比之蕭立不夠英俊,但也算得上氣度翩翩的公子,奈何原本尊貴的身份沒有調養出尊貴的心,不過又一個奢靡權貴階層之下豢養出來的大米蟲。
“你竟敢騙我!”微生溦的語氣平靜中透着陰冷諷刺,接着手上又用力幾分,本就困難的呼吸徹底被掐斷,肺葉之中空空如也,一口氣就要抽過去,最後關頭手卻放開了。
蕭立不停請求着,此時也完全放下了來時的自信和儀態,苦苦哀求着,只求留下哥哥的性命。
“我不會殺你,免得髒了我的手!”微生溦蔑笑一聲,身後突然傳來微生挺急切喘息的呼喚聲,“小溦,你在幹什麼?”
微生溦回過頭去,看見不知何時趕來的微生挺站在餘思身旁,頭上冒着幾顆汗珠,嘴脣微張,顯然是剛剛跑來的。
“你還真是會找幫手!”
微生溦臉上掛着笑,視線投注在蕭立身上,此時正抱着解脫後渾身無力攤在地上的蕭堯,眼睛瞪大劇烈呼吸着,話卻是說給餘思的。
餘思不以爲然的朝她調皮的眨眨眼,“我這不是給你找臺階嘛,別太謝謝我,我就是這麼瞭解你!”
微生挺昨夜住在微生府中,今天還未離去,餘思看準時機命下人快去將他請來,並非爲了救蕭堯性命,而是單單替微生溦找個不殺蕭堯的藉口罷了。
微生溦拍拍觸碰了蕭堯肌膚的雙手,轉身回到了案幾邊,拉着一臉嚴肅的微生挺坐下,體貼而討好的給他倒了杯茶,似是撒嬌的柔聲解釋着,“小叔放心,我沒想在自己家裡殺人。”
微生挺聽見這話終於稍稍鬆了口氣,接過茶杯喝了大口,緩解了着急趕來的口渴和疲憊,這才渾身舒暢了許多。
雖然說的是不要在家中殺人弄髒地盤,他終究還是不願微生溦手上沾上血脈至親的血,以前不想,如今在蕭家呆了那麼久,多多少少,開心的不開心的回憶都有了好些,更加不願鬧到牽扯性命的地步,心中終究奢望着,能有一天,儘可能和平相處。
微生挺的心軟和想法不難猜,餘思最是瞭解微生溦,所以也最清楚她最在乎微生挺的想法,所以今日無論如何都不會出現性命之憂,他的挑火反倒是做了回好人。
若是不能清清楚楚開誠佈公的將事情攤開來解決清楚,遮遮掩掩只會給將來留下更多隱患火苗,微生溦就是這般眼裡容不得沙子的性子,事情解決後過去了便過去了,但只要還有沒清楚的地方,等到被解開的一天,勢必將會是比今日更加嚴峻的危急。
此時的蕭立擔憂着蕭堯,腦中糊塗還沒明白過來,若是聰明,反而應該向餘思鄭重行禮感激纔對,面對太過心思玲瓏的微生溦,不要想着隱瞞,率真坦白反而會是另一條鮮明出路。
微生溦乖巧的替微生挺捏着肩,溫柔的小聲說着話,不時高興的嘻嘻笑着,像是說到了什麼有趣的事,完全將一衆人拋諸腦後。
微生挺看着不停逗他開心的小侄女,心裡有些歉疚,爲難的輕蹙着眉,輕聲道:“小溦,你可能……明白小叔……”
微生溦安慰的笑得燦爛,抱着他的胳膊靠在他不算堅實寬厚的肩頭,“小溦當然明白了,小叔都是爲了我好,而且我又不是殺人如麻的大壞人,若非必要,才懶得幹這種事。”
微生挺欣慰的終於徹底放下心,“那就好,那就好!”
微生溦最聽微生挺的話,這是所有微生家人都知道的事情,如今的蕭家也幾乎人盡皆知,可謂抓到了微生溦的弱點,但卻從來沒人敢利用這一點達到自己的目的。
微生挺從前一直是個悠閒的主,不怎麼管事,更不怎麼插手微生溦的事,除非發生今日這般關乎人命的重大決定,都是閒散自由不管不顧的性子,所以並未有多突顯這個特別,可經由蕭府一事卻是讓所以人都看清了,微生挺對微生溦的影響力。
但這影響力從來不是弱點,反而是對她的監視和自省,太過手段殘忍或小題大做之時,便有一個人站出來提醒她,教導她,是她心底對於對錯最真誠忠實的的檢驗監管。
微生挺欣慰微生溦確實並非個嗜血殺伐之人,即便如何的聰慧厲害,若非必要,不傷人性命,這是她的底線,也是他完全信任她的緣由。
權力社會誘惑太多,保守住那點底線和初心,最是難能可貴。
微生溦保證不會傷人性命,卻是話頭一轉,“但蕭堯畢竟買來刺客想要殺死你我,終究不能輕易放過,懲罰總是要有的。”
微生溦幾乎是在徵詢微生挺的意見,這是蕭立所不曾見過的,在他與微生溦爲數不多的相處中,無論是面對燕王殿下那樣尊貴的皇子,還是府中兄弟姐妹,都是直接以陳述的口吻講出自己的想法和決定,從來無需在乎別人的意見,而此時此刻,微生挺是不一樣的。
“這些你自己處理就好,小叔相信你。”
微生挺打量的眼光投向此刻戰戰兢兢躲在蕭立身後的蕭堯身上,“二弟最近心緒不穩,上次差一點也鬧出人命,確實該受些懲罰,長點教訓。”
話說完緩緩站起身整理着袖口衣袍,微生溦也跟着起身,“我先回蕭府了,怎麼處理的派人通知我一聲。”
微生挺作勢要走,一轉頭猛然看見滿臉是血的蕭含憐嚇了一跳,瞪着眼望向微生溦,“這……”
微生溦笑着無辜的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怎麼弄成這樣。”她可真是冤得很,只要看見蕭含憐那副模樣的人都會不自覺將疑惑詢問的眼神望向她,真是想解釋也解釋不清。
微生挺眨了眨眼不再說話,側頭又看了眼蕭含憐嚇人的滿臉血,眼神閃爍兩下揮袖離開了。
餘思幸災樂禍的呵呵笑着:“我看小溦兒這個黑鍋是背定了。”
微生溦眼神有些幽怨的看着端木伶母女倆,“既然黑鍋都背了,要不要就坐實算了?”
這話瞬間嚇得端木伶和蕭含憐身體一顫,可憐兮兮的抖動着,餘思則是看好戲的湊過來攬着微生溦的肩膀,“這感情好,只是端木夫人這額頭都磕成這樣了,要再磕就該沒命了,要不換端木大小姐來,她年輕,一定堅持的更久些。”
餘思說話的語氣悠閒的就像在說今晚吃什麼,昨天吃的紅燒肉,今天就換個花樣吃糖醋魚,說出的話卻是讓蕭含憐稍稍放鬆的神經瞬間緊繃,一下跪倒在地接着用力磕起頭來,“求家主、公子饒了伶兒吧,頭我來磕,我身體強壯扛得住,保證不會死在這髒了您的地方,讓我來磕吧!”
“母親!”端木伶焦急的呼喚着再次跪下抱着蕭含憐不停上下晃動的動作,微生溦只覺一陣無趣,逗也逗過了,也沒真想讓她們怎麼着,擡擡手鬆了口,“餘思逗你們的,起來吧起來吧,剛剛擦乾淨又弄得全是血,我的藥可是很珍貴的,別白白糟蹋了。”
微生溦話說的不近人情,端木伶卻感覺從中聽出些寬容和關心,不由驚訝自己是不是腦子壞了,微生溦怎麼會同情可憐她們,不殺了她們已經是好心開恩了。搖搖頭,揮去腦中奇怪的想法,道了謝,重新扶着母親站起來。
“微生家主,我們既然已經承認刺殺之事,你究竟想要如何處置我們,還請給個準話。”
端木伶鎮定的嚴肅詢問,顯然被餘思忽悠的有些頭疼,也確實想要來個痛快,要殺要剮快些下刀,比起被通知最後死期,等待被處決無疑更讓人痛苦難熬。
“這個……”微生溦將視線投向蕭立兩人,詭異的笑着直接將他們喚過來,四個人齊齊站在她的面前,神情無一例外的凝重,等待着她的最後宣判。
“想到什麼好主意,透露透露唄!”
餘思兀自一個人坐在案几前吃着點心,演戲的都還沒喊停,他看戲都看累了,一手撐在案上,一手隨意搭在支着的腿上,一身華麗紫袍鮮豔絢爛,襯的他妖豔的面容更加魅惑不可方物,簡直是個勾引人的禍害。
微生溦暗暗吞了吞口水,輕瞥他一眼,暗罵自己真是不害臊。
“一視同仁,端木大小姐和蕭大公子在我微生府做三年奴僕怎麼樣?”
微生溦得意的挑眉,餘思一拍案几,“這個主意好!”
卻非所有人都如餘思反應,決策一出,卻是三個不同嗓音的驚慌大喊聲齊齊想起。
一個出自蕭含憐,一個出自蕭立,另一個卻是來自府門口,微生溦循聲而望,嘴角一勾,端木鬆竟然來了,可真是有趣的很。
“微生家主,你這懲罰未免太重了些吧。”端木鬆沉斂着面容疾步進來,第一眼看見端木伶完好無損,明顯微鬆了口氣,而後便注意到蕭含憐滿臉的血,放鬆的神經又瞬間緊繃。
“喔?端木三公子的意思是,寧願端木大小姐死也不能爲我奴婢了。在你眼中,可是端木家的名聲比她的性命更加重要?”
端木鬆停在端木伶的身邊,瞬間被她的話激怒,臉色更加嚴肅沉重,“你休要曲解我的意思。端木家主折辱人的本事在下可是親眼見過的,做事做絕,怎可能單單只是爲奴婢,怕是真正目的是要羞辱於長姐。”
微生溦垂眸笑了,也不反駁,反而堂堂正正的點頭承認,“你說的沒錯,我就是要折辱於她,那又如何?爲人奴婢便要有這個覺悟,三年時間已經是便宜她了,還是真的要守着端木大小姐的高傲寧死不從?我雖答應小叔不枉殺人,但如果給了機會不珍惜,用不到我親自動手,想必你們的父親,都會很願意替我效勞。”
微生溦此話自然不單單指端木昊,還有蕭還。而他們兩人心中清楚,微生溦並非危言聳聽,若是她授意,他們的父親定然不會拒絕,說不定還會格外殷勤痛快。
“你……”端木鬆被微生溦裸的威脅氣的臉色發白,已然顧不得什麼禮節禮儀,伸手指着她,直呼其名,“微生溦,你太歹毒了。”
微生溦冷笑一聲打開他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指,“歹毒?再歹毒也比不上你們派刺客來殺我全家。我之所以能夠平安無事站在這裡,不是你們寬宏大量,是我自己足夠強大。不要以爲沒有成功你們就沒有罪,沒造成後果就可以當做什麼事也沒發生!從決定殺我們派出刺客那一刻開始,你們就已經是殺人不眨眼的兇手。這一點,一定要牢牢切記。”
端木伶抱着母親再次微微顫抖起身體,微生溦的氣場總是變幻莫測,讓人捉摸不透,剛剛還感覺有一絲溫情,突然之間又如此氣場全開,讓她們猶如坐在山間疾馳的馬車之中,時上時下,驚心動魄。
餘思撐着下巴饒有興趣的晃動着視線,“小溦兒是在下命令,不是徵求你們的意見,直接回答同意不同意便是,哪裡那麼囉嗦!”
餘思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在這看了一早上的戲,早就過了午膳時間,糕點都塞了好幾塊,肚子還是好餓呀,早些說完他好早些和小溦兒去吃飯,竟說些沒用的廢話浪費時間。
是生是死,二選一擺在眼前,狀況已然沒有任何商量餘地。
蕭含憐數不清第幾次突然跪下,朝着微生溦請求着:“家主,事情是我做的,我願意給您做三年奴婢,這件事跟阿伶無關,她完全是爲我頂罪,求求您……”
微生溦不耐煩的瞟她一眼,“都說不要浪費時間說廢話了。你我纔不感興趣,端木大小姐孝心感人,我總不好駁了她的壯舉。”
微生溦擺明了就想要端木伶,蕭含憐徹底沒了話說,就算她此時磕死在這裡,怕是女兒爲婢的命運終難一逃。
蕭含憐頹廢的坐在地上,端木伶低垂着的臉突然擡起來,原本迷茫無措的雙眼此刻閃爍着堅定的神色,注視着微生溦,斬釘截鐵開口,“我同意,在微生府中爲婢三年,聽憑家主命令調遣。”
微生溦滿意的笑了,眼中微不可見的閃過絲絲讚賞,這個女孩還是很讓她佩服的。
“那你呢,蕭二公子?”微生溦調笑得視線投向蕭堯,卻是嚇得他連連瑟縮,端木伶都已答應,他還能有什麼辦法,只有胡亂的點頭,期盼微生溦快些轉移開視線。
“很好!那就這麼愉快的決定了!”
顯然感覺愉快的只有她一人,不,還有一個餓慌了終於可以去吃飯的餘思,迫不及待的站起身拉着微生溦就要離去,直接留下一干人等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微生溦走了,餘思走了,樹桑也走了。
不過很快,樹桑就帶着吩咐再次回來了,身邊跟着幾人都不認識的年輕男人,聽見他的自我介紹,不由驚訝,微生府的管家竟然這般年輕,果然是能人皆年少的微生府。
穆誠是來傳達微生溦的命令的,將蕭含憐帶下去清洗了傷口,包紮好後直接派人送回了端木家,蕭立也被請走了,留下兩個新來的奴僕,以及後面突然闖來的端木鬆。
“家主吩咐,今日起兩位便是微生府的奴僕,全權聽由我安排調配,與府中所有下人一視同仁,今天先去住的院子裡安頓一下,熟悉一下環境,明天再開始幹活。”
跟着穆誠的丫鬟就要帶着兩人離開,端木伶拘謹的猶豫片刻,客氣的朝穆誠欠身一禮輕聲詢問,“請問穆管家,可否讓我先將母親送走,日後怕是很難再見一面。”
穆誠實實在在受了這一禮,完全沒有絲毫心裡壓力,即便剛剛之前還是一朝權貴高門裡高貴的嫡出小姐,現在起在這微生府也不過普通奴僕一名。
“勸你還是儘快認清自己身份的好,在這府中,家主的話絕對不可以違背。”穆誠態度堅決,絲毫不讓步,卻還是接着好心多說了兩句,“家主特意命人將端木夫人帶下去包紮傷口清洗,已經很是善待了,不要不識好歹得寸進尺。府中下人每月都有一次輪班出府的機會,初來乍到,還是安分老實些爲好。”
穆誠可謂十分好心,畢竟端木伶曾經是大家閨秀,與一般女子不同,府中下人生活比別家再好,於她也還是容易適應不了,多說兩句也是提醒她小心說話做事,千萬不要犯了錯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