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卻說皇甫少華自孟麗君離去之後,心中念念不忘她所說“皇榜”一事,每日裡差了家人在京城中四下打探。到了第四日上,皇甫少華在後花園中舞過半日畫戟,額頭微微出汗,便從袖裡取出隨身攜帶的一方羅帕來拭汗。聞見帕上陣陣香氣,腦中不禁現出一道娉娉嫋嫋、婀娜柔美的俏麗身影。凝望着香羅帕上所繡並蒂蓮間的兩隻交頸鴛鴦,回想起當日扇帕定情的情景,不由一蕩。

心中正甜蜜間,忽聽有人在耳旁說道:“少爺大喜,有消息了!”回過神來,見是家將史臣思,登時精神一震,將羅帕收好,急道:“甚麼消息?快說!”史臣思躬身稟道:“今日一早,朝廷在各大城門口掛出了招賢榜,要取納武狀元,掛帥南征平叛。”說着將抄回的招賢榜文遞來。

皇甫少華接過讀道:“告示各省,朝廷欲廣納天下英才,爲我所用。如有通曉兵法、武藝嫺熟之人,不論九流三教及有罪革削者,盡皆赦免,俱赴兵部衙門驗看。準於七月初一日取齊,得智勇兼全之士,至教軍場比演武藝,欽定武狀元榜眼探花,拜任平南大元帥及左右先鋒,餘者依次以降,各授軍職。特此頒示天下。”讀罷大喜,這才領會到孟麗君那日所言的深意。朝廷昨日方正式拜任新科狀元郎、翰林學士酈君玉爲兵部尚書,今日便掛出招納賢才的皇榜。任誰也能輕易猜想得到,這道榜文必是皇上依從了新任兵部尚書所請。

皇甫少華將榜文再讀一遍,思緒飛散開去:“自去年因傅歸人行事不慎、教人認出後,累得爹爹給人蔘了一本,革去了兵部侍郎之位,連帶我的龍禁尉一職也丟了。那個區區小位原不足惜,丟了便丟了,只是從此我就成了一介庶民,再想建功立業、封妻廕子,卻是難上加難了。這一年多來,一家人隱於鄉間,便與尋常村夫農婦一般無異。想我皇甫少華乃頂天立地的大丈夫,難道一生一世就要這麼碌碌無爲地度過了不成?必是上天垂憐,纔會降下酈先生這般識我用我的天縱奇才,也纔會有了眼前這道招賢皇榜。以我的兵法武藝而言,得這武狀元之位猶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從此掛帥平南,掃蕩叛亂,立下不世功績,青史留名便指日可待。”想到精彩處,不禁眉飛色舞,彷彿此時此刻自己已然大敗叛軍、收復失地,正押解那僞帝李汝章得勝還朝一般。

於是拿了榜文,興沖沖地出了臥房,正瞧見服侍祖母的貼身丫鬟春兒,問道:“可知老爺現在哪裡?”春兒答道:“老爺和夫人都在老夫人房裡呢。老爺才送了孫大夫出來,命奴婢去廚房煎藥。”

皇甫少華一怔,道:“昨日我去請安,見氣色還好,怎麼今日反又加重了麼?”春兒道:“那倒不是。老夫人今日精神甚好,已經下得牀了。只是老爺依舊不放心,才又請了孫大夫來,也說無礙了。”

皇甫少華放下心來,徑自來到祖母起居的所在。才掀簾進去,便聽得祖母怒氣衝衝的聲音,不由停住腳步,聽祖母說道:“……不論她今日身份如何,太師的義女也罷、尚書的嬌妻也罷,不過運氣好些而已,說到底出身不過是當年孟家一個丫鬟的女兒,也配和咱們皇甫家攀親戚?你竟甚麼不說就認下了,倒還要派人趕上門去送禮物!哼,莫以爲我不知你打的是甚麼糊塗主意,你是想借此攀附權貴、好出頭再做上幾年的官!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懂甚麼大道理,卻也聽過‘大丈夫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話。日子清貧些也就罷了,我們孃兒倆又不是過不得苦日子的人,你幾曾聽過有一聲兒埋怨?你丟了官職,可萬萬不能把一向的操守也丟了,否則教我死後怎有臉面去見皇甫家的列祖列宗!”一面說,一面聽見嗚嗚咽咽的泣聲。

又聽得父親皇甫敬惶恐的聲音道:“母親教訓得是,兒子知錯了。”母親尹良貞在旁不住勸解。不再遲疑,走進去道:“孫兒少華來給祖母請安了。”說着請下安去。

皇甫敬正滿頭大汗地跪在地下,母親身子不好,又在氣頭上,不敢出言辯解,見少華進來,如得了救兵一般。老夫人姜氏素來疼愛孫子,見他進來,也就不再理會皇甫敬,收了眼淚,道:“少華過來,挨着我坐。”

皇甫少華過來坐了,將抄回的招賢榜文拿給祖母看,又說了自己的打算。姜氏讚道:“好,這纔是我皇甫家的大好男兒!要出仕做官,就當堂堂正正地憑自己真本事,若是走歪門邪道,那便徒然玷辱了我皇甫家的家風。”皇甫敬這時已站起身來,垂手侍立在一旁,聽了這話臉上越發尷尬。

尹良貞心有幾分擔憂,說道:“朝廷要招納賢才,自是好事。可一旦中了這武狀元,卻要立時帶兵出征。少華年紀還小,戰場上到底刀槍無情。我皇甫家只有他一根獨苗,又不曾娶妻生子,如何放心得下?”

皇甫少華見祖母聽了母親的話語,心意似有稍動,忙道:“母親只管放心,就連爹爹也一向稱讚孩兒的武藝韜略,斷不會有事。何況我皇甫家自祖父在世時便創下了赫赫威名,傳到孩兒手中,豈能一事無成、平白辱沒了祖先的名頭?總要做出些大事來,纔算不負我這一身所學。”

姜氏點頭道:“少華這話說得不錯。只是……聽說如今朝廷奸臣當道,就連你爹爹這般的忠臣良將也容不得。倘若大軍在外,糧草後備接應不上,你縱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枉然,便落得和當年孟家一般的下場。”說罷長嘆一口氣。

皇甫少華忙道:“祖母不知,如今朝廷出了一位了不起的奇才,有他在朝中周旋調度,縱使南征在外,料來決計沒有後顧之憂。”姜氏奇道:“哦?竟有這事?”

皇甫少華讚道:“說起此人,當真是人中之龍、百年不出的翹楚俊傑。前日我和爹爹議論,都道我朝中興,怕是要着落在此人身上。”說着將所知種種盡數道來。他自那日見了孟麗君,只覺見面尤勝聞名,若說先前只是對其兵法文字敬服有加,此後便是對其人品氣度仰慕於心,這幾日裡更四處打聽有關於她的種種消息傳聞。好在自今科春闈以來,孟麗君便是京城裡街頭巷尾人人議論的中心人物,近日又治癒太后宿疾、擢升正二品兵部尚書,風頭之勁,更是有增無減。是以皇甫少華輕而易舉便打聽得了不少消息,卻是越聽越驚、越聽越敬,早對孟麗君佩服得五體投地,得了機會,自然要在祖母面前讚一讚她。

姜氏聽完他長長的一篇話語,將孟麗君誇得天下無雙,不由皺眉道:“這些都不過道聽途說,當不得準。我卻不信天下間竟有這樣十全十美的人物:小小年紀,不但文武雙全、更精通醫術,相貌偏還生得俊美無比。只怕是有人着意散佈謠言,蓄意誇大也是有的。”

皇甫少華笑道:“就算耳聽爲虛,眼見總該爲實了罷?此人前幾日來到咱們府上回拜,我和爹爹都是親眼見過的。如此人品才華,唯有‘驚才絕豔’四個字方能形容。祖母道他是誰?他便是樑太師的女婿、那位原本姓蘇、現下改姓樑的女子的夫婿。祖母先前可錯怪爹爹了:爹爹遣人送去的禮物,原不是送給那女子,而是送給這位酈大人的。只因當日他來咱們家回拜,送了不少貴重禮品,爹爹那日正巧有事,不曾好生招待,心中過意不去,這纔派人登門送些回禮罷了,哪裡是爲攀附甚麼權貴呢。”

姜氏聽了這話,知是自己不曾將話問明便胡亂發作,倒教兒子受委屈了。但事已至此,萬沒有自己這作母親的反去向他賠不是的道理,臉上略緩了緩,向皇甫敬說道:“既是這麼回事,你便去罷。”皇甫敬應道:“是。”轉身正要出去。

姜氏忽然想起一事,道:“等等。”皇甫敬回身道:“母親還有甚麼吩咐?”姜氏道:“這幾日我教那賤人氣得病倒,也沒工夫理會。你可曾派人去將她尋回來、處以家法了麼?”

皇甫敬囁嚅道:“這個……這個……”姜氏瞧他模樣,已知端的,待要嗔怒,又礙着孫兒在旁,不願他知曉此事,於是先向少華道:“皇榜上既說朝廷七月初一日開武科取士,這幾日你便好好在房裡溫習兵法,無須再早晚過來請安。只消中了這武狀元,就算你孝順我了。這就去罷。”少華站起道:“是。孫兒告退。”

待少華出去了好一會,姜氏冷冷地看着皇甫敬,忽然手指在桌上猛地一拍,怒道:“你莫非真要氣死爲娘麼?出了這樣的醜事,還不趕緊想法遮掩,難道真要等到天下皆知的那一日,讓世人看咱們皇甫家臉面掃地麼?”說到“臉面掃地”四個字,直氣得身子微微顫抖。

尹良貞忙過去替她輕撫胸口。婆母在家中頤指氣使數十年,除了少華仗着寵愛,偶爾還能駁回她的話外,向來說一不二,近年身子不好了,脾氣卻越發大了。看着丈夫說不出話吶衲的樣子,不由替他說道:“母親息怒。兒子和媳婦商量着,瓊兒放出去也快有十年了,到底已經不算咱們府上的人。便出了這樣的事,論理也不當咱們來管……”

姜氏瞪她一眼,截口道:“你糊塗!你既知這賤人是咱們府上放出去的人,她不知羞恥、苟且成孕,做出了這等敗壞名節的醜事,日後人家要罵,可是會指着咱們家門罵不知管教下人!再說她丈夫已經死了,咱們不管,卻教誰管去?”略頓一頓,說道:“幸好咱們回京得早,春兒這丫頭去探望那賤人,聽她說得此事,回來便和我說了。算來她成孕還不到三個月,那日我細細看了,身上卻還瞧不出來。須得儘早處理乾淨了,免得夜長夢多。”

尹良貞聽到最後一句話,心中一涼,待要順從婆母的意思,到底生出幾分不忍,小心勸道:“母親說得固然有理,可瓊兒是咱們府裡從小看着長大的,瞧她素來端方知禮,倒不似那起招蜂引蝶的輕狂東西。那日叫來問話,她說是思念丈夫,一日夜裡不知怎地,恍恍惚惚竟做了個……春……春夢,夢見丈夫回來……從此便有了身孕。母親且想,倘若她當真與人有了苟且之事,瞞還瞞不及呢,又怎會自己說出來告訴春兒?”的

姜氏冷笑道:“這樣的連篇鬼話,就連春兒也不信,你倒信了?依你這樣硬不起心腸,還如何管得了這個家!”不再理她,向皇甫敬道:“教呂忠帶兩個人到那賤人家去,便是綁也要將她綁了來。”又叮囑道:“小心些兒,切莫聲張,更別讓少華知道。”皇甫敬夫婦無奈,只得應下,出去吩咐。

約莫過了一頓飯工夫,呂忠氣喘吁吁,回來說道:“小人到了傅家小院,裡面已空無一人。到街坊鄰里四下打聽,才知那日瓊兒出了咱們府就投了湖,幸好教人救起,送了回家去。隔壁王大娘照料了兩日,見差不多好了,晚上便回自家歇息去了。不想隔日再去看時,瓊兒人卻不見了。她吃了一驚,只當又投湖尋死去了,找人去月影湖看,湖面卻不見浮屍。村裡衆人議論紛紛,誰也不知究竟怎麼一回事。”

姜氏等三人聞言面面相覷,姜氏再要不依不饒,人已不見,卻也無法可施。皇甫敬夫婦本就不願多生事端,得此結果,正合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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