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掌櫃正在算賬,擡頭看看蘇繡娘,不由皺眉:“一兩銀子也不少了,我看看是什麼圖樣子?你沒有給人家臉色看?”
“哎呀,奴家哪兒敢啊!”蘇繡娘笑嘻嘻道,“除非奴家不想要掌櫃娘子發的月錢了,掌櫃娘子可是讓奴家笑臉相迎,笑臉相送的!”說罷,她滴溜溜拋了一個媚眼過去。
蘇掌櫃假裝沒看見,拿起圖樣子瞄了一眼,立馬瞪圓了眼睛,放下了手中的算盤,一把抓住了蘇繡孃的手:“這圖樣子是誰畫的?”
“哎呀!你抓疼奴家了!”蘇繡娘嬌滴滴地叫了一聲,引得店裡那正在搬運綢緞的夥計們看了過來。
蘇掌櫃老臉漲紅了,忙鬆了手,忙不迭地問道:“我來問你,這個圖樣子是誰畫的?”
“你老背晦了?奴家不是告訴你是剛纔那對一毛不拔的主僕給的?這一兩銀子是定金呢!”她甩甩被抓得疼痛的手腕,翻了一個白眼,“這麼大年紀了,還這麼大手勁!嘻嘻,力氣倒是不輸於小夥子!”她輕佻地笑起來。
蘇掌櫃沒理她,仔細瞧着那圖樣子,半晌,臉上泛出喜色,扭頭招呼一個夥計:“來福,去對面那家茶樓看看那對主僕走遠了沒有?老規矩,送果脯碟子和尺頭過去,順便商量一下這個圖樣子的事情。”
“是,掌櫃的,我這就去!”一個很機靈的夥計立馬應聲奔向了對面的茶樓。
蘇繡娘有些不滿意了,“不過一個圖樣子罷了,掌櫃的,何必呢?”
蘇掌櫃這才喜滋滋的把圖樣子收起來,轉臉正色對蘇繡娘道:“阿蘇,我看你和我同姓才諸般照顧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如今這般對待主顧已經是犯了店規,下次莫犯,否則,你知道我那兒媳婦可是一個殺伐決斷的主兒,不似我這般好說話。”
“這——”蘇繡孃的臉色立馬慘白起來,她可是出身於娼寮之家,年老色衰,貧病交加倒斃在路邊,恰巧遇到剛來浙西落戶安家的蘇掌櫃,搭救了她,知道她有繡技傍身,才帶她來到這個繡坊做活的,如今每月月錢豐厚,她看着蘇掌櫃對自己頗有照拂,況且他也是鰥夫,喪妻多年,於是她漸漸滋生了心思,言語逐漸輕佻起來,每每出言撩撥,卻不知蘇掌櫃的心是石頭的,絲毫不理會,於是這一陣子心情不爽。今天聽的蘇掌櫃這麼一說,驀地出了一身冷汗,那個管家娘子翠屏可不是善茬,她有些怕了。忙斂眉正色回道:“奴家不敢了!掌櫃仁慈,不要告訴管家娘子!這尺頭是預備送給那對主顧的吧,來福忘記了拿,我給他送過去!”說罷,不等蘇掌櫃說話,就急急地拿起櫃上的那大紅大的尺頭,狂奔出門。
蘇掌櫃怔了一下,回過味了,淡淡一笑,低頭取過算盤來繼續算賬。
蘇繡娘出門去了對面的茶樓,錢掌櫃笑眯眯打招呼:“蘇繡娘,來喝茶?”
蘇繡娘已經收了那輕佻的模樣,悄聲問:“錢掌櫃,我們鋪子裡的來福去那個雅間了?我來送東西。”她亮亮手裡的尺頭。
“哦,在風荷間,來福剛剛過去
,你們鋪子裡又來財神了?”錢掌櫃神神秘秘問道。
“去,什麼都打聽!”蘇繡娘笑嘻嘻地啐了一口,蹬蹬瞪上樓。
這是個二層的茶樓,二樓對面就是有名的青湖,如今恰逢春天,楊柳綻出新綠,從茶樓上看去,景色分外怡人。那風荷間就在靠窗的位置,蘇繡娘輕輕敲那美人屏風。
裡面傳出一個女子威嚴的聲音:“誰在那裡?”
“奴家是對面柳氏繡坊的繡娘。”蘇繡娘忙道明身份。
“哦,來福,你家鋪子裡的繡娘來了!”裡面傳出女子淡淡的笑聲,接着那個威嚴的女子聲音變得和氣,“進來吧!”
蘇繡娘悄悄啓門進去,卻發現來福笑嘻嘻的,正在斜籤坐在腳踏上喝着小酒,見她進來不由招呼:“蘇姐姐,快來見過大主顧柳夫人,這酒是夫人賞的。”
蘇繡娘忙過來行禮,那個柳夫人看着她笑道:“聽說你有一手好繡技,你來給我繡這件衣裳吧。”
蘇繡娘一怔,立馬大喜過望,她又可以賺提成銀子了!忙不迭地笑道:“能爲夫人繡衣裳,是奴家的榮幸!”
那個眉眼和婉的柳夫人笑道:“是你家來福說你的繡技在繡坊裡首屈一指,我的衣裳都逐漸瘦了,所以要留出寬度來,你要心裡有數。”
蘇繡娘這才仔細打量這個柳夫人,只見她身材高挑細長,腹部卻微微隆起,應該是有身子了,她試探問道:“敢問夫人您是要寬鬆的款式嗎?”
柳夫人笑了:“是的,我有孕在身,自然不能再穿那些收腰的衣裙。你按着我畫的樣子做出來就可,工錢是少不了的。”
來福忙插話道:“柳夫人客氣了,我家掌櫃說了,您的圖樣子很是新穎,您若是把圖樣子留在我家店鋪,您的衣裳,我們店鋪免費給您做。”來福笑得殷勤。
“哦?”柳夫人笑吟吟看着這個夥計,“我的圖樣子就值一件衣裳錢?”
來福忙笑道:“自然是不止,夫人整整一年四季的衣裳,我們店鋪都包了。”
“是呀,是呀!”蘇繡娘在旁邊敲邊鼓,“我們柳氏繡坊講誠信,您的圖樣子雖說別緻,但是要別的繡坊得了去,也就做一件衣裳罷了,以後他們仿了您的,您也沒什麼辦法吧!”
那個柳夫人忍住了脣邊的笑意,“說的也是,你家很會做生意,是你們的主意?”
“哪裡呢,是我家掌櫃的主意,派小的來很夫人商議的。”來福擦擦嘴角的酒漬,這個女兒紅還是不錯的,就是味兒淡了點,這個錢掌櫃也是欺生的,看人家主僕是女流又是外地人,上的可不是十八年的女兒紅,他明明聽得跑堂的說是十八年的女兒紅的。
那個侍女端起酒杯嚐了一下,笑道:“夫人,這家茶樓的酒水不地道,明明是兌了水的,卻說是十八年的,連八個月都不足呢!”
那個夫人面前卻是一盞熱茶,聞言笑道:“茶樓嘛,只是喝茶的,你卻饞他的酒,十八年的女兒紅?他可不捨得!”
來福和蘇繡娘面
面相覷,這兩位是什麼來頭?
那個柳夫人見他們二人詫異,笑道:“我們剛纔西北過來,那邊的燒刀子才叫酒味辛辣呢,二位有時間去那個柳氏莊院去,我這個丫頭釀得一手好酒!”
“啊!”來福和蘇繡娘張大了嘴巴,“西北?柳氏莊院?”他們可知道主子剛從西北迴來,住在柳氏莊院的。眼前這個女子是他們的主子?
“是啊!”柳夫人笑吟吟地看着他們,“那圖樣子我替翠屏拿過去的,本來就是給掌櫃的,至於四季衣裳?”她頓了頓笑了,“咱自家的鋪子,我的衣裳不是都有份例的?!”
“是是是!”二人點頭如小雞啄米,又想起來該給主子磕頭。就要跪地。
那個侍女忙攔着,“這兒不是咱家的鋪子,等回頭再說吧。”
二人這才作罷。
這時,聽得外面的跑堂的嚷嚷:“道爺,您來這兒喝茶我們歡迎,您怎麼想着說書呢?”
只聽得外邊有人朗聲道:“我這是給你們茶樓招攬生意!”
又聽得外面推推搡搡的聲音,顯然是夥計把人轟出去了。
蘇繡娘看着主子很感興趣的模樣,不由湊趣笑道:“奴家聽得錢掌櫃說了,最近這兒來了一個瘋瘋癲癲的道士,非得來茶樓說書,也不說什麼正經的故事,就說什麼紅顏禍水之類的,錢掌櫃嫌晦氣,把他轟走了,可他天天來,錢掌櫃都費了很大的勁兒了,就是攆不走!”
柳夫人還好,只是淡淡笑了笑,那個侍女的臉色卻有些古怪的模樣,令人不解。
“哦?那道士都是說些什麼呢?”這個侍女有些咬牙切齒的模樣。
“也不過是如今誰做皇上之類的大逆不道的話,咱們生意人才不管那些呢!”來福看着這個侍女的面色不善,知道她似乎厭惡道士之流的,於是輕描淡寫道,轉而打躬作揖:“主子安心在這邊歇息,奴才回去了!”說罷扯了扯蘇繡孃的衣袖。
蘇繡娘會意,趕緊和來福一起行禮告退了。
風荷間裡只有這主僕二人了。柳夫人徐徐喝着茶,侍女卻道:“怎麼辦?那邊追過來了?”
“不慌,這邊是江東王的地盤。”柳夫人輕輕一笑,“老道士估計是來打探虛實的,西北那邊打得熱火朝天的,他怎麼會有時間跑來江南?”
“這,可未必!”侍女蹙眉,“咱們怎麼甩不掉他們呢?這麼遠他們也追得上?”
“肯定甩掉了!”柳夫人笑了,眉間全是輕鬆,“我們是安分的生意人,不管他們爭來爭去的,你死我活的,我們怕什麼?”她捶捶後腰,“自從懷了這個小東西,腰痠腿疼的,你這個神醫回去再給把把脈。”
侍女笑了,上前扶起她,“回家吧,朔哥兒估計又搗亂了,那兩個也開始淘氣了,新找的兩個奶孃都心慈面軟的。”
侍女扶着她下樓,耳朵裡突然傳過一聲“衝冠一怒爲紅顏哪!果然是禍水!”
柳夫人腳下一趔趄,若不是侍女相扶,差一點摔下樓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