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去了御書房, 目標很明確。
於是一行人出了□□宮,有的直接去御書房附近轉悠,有的埋伏在路邊, 有的則回去換了身衣裳, 重新梳了妝……因爲方纔雖然想去見皇上, 但皇后在跟前, 所以那身打扮是給皇后看的。哪像某些人, 弄得花枝招展的上來就想勾引皇上?還不遭皇后嫉恨?
而現在呢?
對鏡慢慢描眉畫眼挑首飾,拿錢買通了小宮女幫忙張望着,待收拾完畢方施施然的去實行別人那兩樣活動。
杜婉兒本也想回去捯飭捯飭, 不過想到皇上對她多加留意的一眼……
說不準,皇上就喜歡她這個模樣呢?萬一換了裝, 皇上認不出她了怎麼辦?
於是不去管全卿卿, 而是挑了從御書房到毓秀宮最遠的一個路口, 然後叫宮人拿了本書,就立在樹下, 也不看書,而是遙望樹頂,目光放空。
稍後皇上坐着輦輿回來,就會看到這樣一個渾身浸染着書香又略帶憂傷的少女形象,而且她的頸子, 她一向認爲生得很美, 美得讓人忍不住將手放上去輕輕撫摸。
那些個去御書房丟人現眼的豪門貴女, 那些個準備來個邂逅一鳴驚人的大家閨秀, 還有一心要死纏爛打的全卿卿, 都給她遠遠的滾吧,她這樣一個從畫卷裡走出來的美人……知禮, 又溫柔,嫺靜,又睿智,纔是陛下最喜歡的。
於是她就開等。
可是直等到她已經將手中的《女則》翻看了十幾遍,也不見皇上的人影。
心忽然開始慌了。
她怎麼就選了這麼個地方?莫不是忘了什麼叫先下手爲強?那羣女人,賤雖賤,可是女追男,隔層紗,而且她這個位置離寢宮太近,萬一皇后着人出來打量,一眼看見了她……
杜婉兒登時驚出一身冷汗。
可也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遙遙傳來。
循着望去,正見朱驍乘着輦輿緩緩而來。
相比於早上,此刻的皇帝目露深思,不知是在思考着什麼。不過這樣的皇上更顯得淵臨嶽峙,渾身散發着一種成熟男子的味道,即便離得尚遠,亦使她的心撲通撲通狂跳起來。
她急忙擺出準備好的姿勢,又調了調角度,深吸了口氣,努力平靜心情。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杜婉兒再次覺得自己即將窒息。
近了,更近了……嗯,怎麼好像要走過去的樣子?
“皇上,”她急忙放下書,端端跪好:“臣女杜婉兒拜見皇上。”
朱驍回過神來。
杜婉兒是誰他並不清楚,他正詫異並惱怒着宮裡什麼時候多出這麼多女孩子,還個個的都想跟他來個邂逅,聽說還是小玉做主留下來的,這就是孕婦的情緒?就是這麼的不可思議?
於是此刻,他萬分不悅的盯着杜婉兒,也不管杜婉兒的下一句“臣女”要說什麼,只沉沉喝道:“不許穿這件衣裳!”
杜婉兒驚愕擡頭,瞬間驚喜的還以爲……
結果又得了句:“不許穿這種顏色!”
杜婉兒怔怔的看着遠去的輦輿,再瞧瞧自己。
簇新的鵝黃卷雲紋秋衣,是京裡有名的織雲坊做的,就是爲了這次入宮所備。無論是料子還是款式,都是最最時興的,顏色也是她最愛的,因爲這會使得她看起來更加明媚動人。
只是這顏色,招惹陛下什麼了?
躲在隱蔽處的全卿卿見杜婉兒吃了個癟,笑得差點背過氣去。
杜婉兒啊杜婉兒,還有你們這些個……嘖嘖,真是蠢貨!都進了宮了,還拿什麼腔作什麼調?爬上龍牀要緊,懷上龍種要緊,沒看那個村婦又有了嗎?真是母豬,生了一個還不夠,這纔回來幾個月啊,竟又懷上了。
不過我也不會落後的,今天……就今天,瞧我的吧!
她朝□□宮遙遙的望了一眼,擡起下巴,胸有成竹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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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驍很鬱悶的坐在御書房裡。
今天那臭小子又來了,說什麼知道自己要有妹妹了,他必須陪在孃親身邊,否則妹妹出生後該不認識他了,也不會跟他玩了。而且小孩子只跟小孩子玩,皇上這樣的大人小孩子是不會喜歡的。還說自己皮光肉滑,孃親多看了一定會生出個漂亮妹妹,若是天天瞅着皇上,妹妹生出來一準長一臉的大鬍子。
他嫩聲嫩氣的,又撒嬌又耍賴,小玉偏生又心軟,被他哄得團團轉,結果就讓他住在了□□宮,霸佔了他的牀跟……小玉。
他有心反對,可是發現小玉似乎情緒不佳,而且現在,他也摸不透孕婦該是個什麼脾氣,畢竟第一次,沒經驗啊,所以就悶悶的去了御書房,打算翻閱一下古籍,研究一下針對孕婦情緒以及臭小子的妙招。
更深人靜,銅漏清寂,又恰是一個月圓之夜,他卻只能孤身一人,真淒涼啊。
此刻,就分外想念小玉,只是小玉的胳膊,現在摟着另外一個男人。
臭小子,老子把你生出來幹什麼?
他把書往雕着雙龍戲珠圖案的紫檀大案上一拍。
不行,他必須奪回領地!頂不濟,臭小子睡在左邊,他可以睡在小玉的右邊嘛。
就這麼定了!
他剛砸了書,杵在後面彷彿打盹的宋小小就機靈一下醒過來:“皇上要出去走走?”
“嗯。”朱驍悶悶的應了聲。
宋小小急忙招呼宮人準備隨行。這時,一個內侍端着個托盤,上面覆着塊鮮紅的綢子疾步而來。
“哎呦,奴才差點忘了,這是內務府今天新制出來的玩意兒,皇上瞧着可還滿意?”
朱驍頓住腳步,很不耐煩的去瞅已掀去綢子的金漆托盤:“這是什麼?”
“皇上瞧着可好?”
一溜花梨木做的長條狀的牌子,上面是指頭大小的半個桃子的模樣,塗作綠色,下方則記着人名。
他一一的看過去,臉色便黑了。
“皇上覺得如何?”
“是皇后的主意?”
宋小小隻嘿嘿的笑,並不答話。
朱驍一甩袖子就出了門。
衆人急忙跟上,兩個打燈籠的宮女匆匆行在前方。
朱驍心裡生着氣,只覺那燈籠的火苗一聳一聳將他的氣勾得更大。
小玉,這就是你身爲孕婦的不明情緒?你,你好……
“怎麼不走了?”朱驍怒吼。
卻無人答話,遠處,傳來一陣琴聲嫋嫋,在這個秋天的靜夜裡聽起來格外清幽。不由的,就讓人想到孤寂佳人,焚香挑弦,對月傷懷。
朱驍循着望去……
幼月宮。
他眯了眼:“誰在裡面?”
後宮空置,平日只留着守宮的人,一到夜晚整座宮殿便死氣沉沉,如今倒好像有了活氣兒。
“陛下要不要進去瞧瞧?”宋小小笑得諂媚。
朱驍往那邊望了一會,忽的脣角一勾,邁步而去。
宋小小差點擊掌……成了!
琴音悠悠,像飄在靜夜裡的霧,像縈繞在月光下的流嵐,像一縷縷漫卷的輕煙,吸引着人漸漸走近。
慢慢的,宋小小無聲喝止了隨行的宮人。
慢慢的,只有朱驍一人,緩緩步入宮門,緩緩消失在帷幔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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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有些亂,她需要冷靜,冷靜。
可是怎麼冷靜得下來嘛?
今夜,是她至關重要的一夜,母親早早爲她尋來了西域的凝丹丸。這等聖藥,只需同男人一次交歡便可懷上男胎,所以今夜,她不能輸。她必須……贏!
深吸了口氣,指在琴絃上飛速滑動,就好像方纔的亂象不過是個轉承,轉瞬又流暢如水。
她的琴藝,她一直是有信心的。
月光曬進朱格長窗時已變得朦朧,卻也將來人的影子映在簾幔之上。雖然淡淡的,可是她知道,那就是他。
自打在五年前的登基大典上遙遙的望過一眼,便如刀般刻在了心上,自此日裡夜裡,再難忘懷。
她畫了許多幅他的畫像,站着的,坐着的,笑着的,不怒自威的……各式各樣,囊括了他一日所有。她的畫藝也是首屈一指的,過了今夜,她可以全部呈給他看,讓他知道,在這世上,沒有一個女人比她更癡心,更愛他。
其實當初,她是肖想他的,卻沒有達到今天的地步,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好像就是上一次宮宴,她看着他威嚴的端坐寶座之上,對各方獻媚的女子不屑一顧,表情雖冷酷,卻是冷進了她的心裡,讓她驛動的心一陣戰慄,繼而更加瘋狂。
於是她再也難以忍受他只能如影子般的繚繞在心上,再難忍受只有他的畫像陪伴在自己身側,她想要距離他近些,更近些,在觸手可及的位置,在每個清晨醒來的枕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