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曹仁不慎中計,被困在了上庸城中。
四面箭雨傾瀉,魏軍將士紛紛中箭倒地,哀嚎遍野。
曹仁怒目圓睜,情知今日唯有死戰,方能得脫。
於是,拔劍大喝道:
“衆將士,隨我殺出一條血路!”
魏軍殘部拼死集結,以盾陣護住曹仁,向城門方向突圍。
張郃見狀,冷笑一聲,揮劍下令:
“放箭!一個不留!”
箭矢如蝗,魏軍死傷慘重。
曹仁親率精銳親兵,持刀劈砍,血染戰袍。
關興自城樓躍下,長刀寒光一閃,直取曹仁:
“曹仁,今日便是汝之死期!”
曹仁橫劍格擋,怒道:
“黃口小兒,汝父在時,尚畏吾三分。”
“量汝乳臭未乾,也敢猖狂!”
二人戰作一團,刀光劍影間。
曹仁雖勇,奈何年近五旬,氣力漸衰。
正激戰間,忽聽“嗖”的一聲破空之響。
一支流矢自亂軍中飛來,正中曹仁面額!
“將軍!”
“將軍!”
左右親兵大驚,連忙上前護住。
曹仁悶哼一聲,鮮血自額角汩汩而下,染紅半邊臉頰。
他咬牙折斷箭桿,厲聲道:
“不必管我,繼續突圍!”
“一定要讓兄弟們活着回去。”
魏軍殘部拼死衝殺,終於撞開城門一角。
曹仁在親兵攙扶下,踉蹌逃出。
張郃見狀,欲率軍追擊,陳到勸道:
“將軍,窮寇莫追,曹仁已受重創,必難活命。”
張郃沉吟片刻,點頭道:
“也罷,上庸已得。”
“曹仁生死,聽天由命罷。”
遂下令軍士打掃戰場。
此役,漢軍成功埋伏到了魏軍。
斬首三千餘級,俘一千餘衆。
是一場久違的大勝!
張郃下令排宴,全軍痛飲慶功酒。
一面又上表朝廷,備言上庸戰事細節。
不表。
至於魏國方面,
曹仁被擡回營中時,已是面如金紙,氣若游絲。
軍中醫者輪流診治,皆搖頭嘆息:
“箭傷入骨,氣已攻心,恐已難迴天矣。”
曹仁臥於榻上,額間裹着染血的麻布,雙目微闔。
副將牛金跪於榻前,哽咽道:
“將軍,我們已派人星夜兼程去找名醫,您一定要撐住啊……”
曹仁緩緩睜眼,苦笑一聲:
“不必……寬慰於我。”
他艱難擡手,指向案上地圖,“張郃……既得上庸,齊軍必圖漢中……”
“汝當……速報魏王……早作防備……”
言罷,他長嘆一聲,目光漸黯:
“惜哉……痛哉……”
“再不能……爲國家……征戰了……”
在場將士,無不淚如雨下,伏地叩首:
“將軍!!”
曹仁氣息漸弱,喃喃道:
“勞煩諸位轉告……魏王……”
“勿以仁……爲念……”
話音未落,手臂頹然垂落。
章武五年夏,魏徵南將軍曹仁,薨于軍中,年僅四十有九。
翌日清晨,魏營素幡高懸。
全軍將士卸甲披麻,跪伏營前。
牛金捧曹仁佩劍,泣告三軍:
“曹將軍爲國捐軀,吾等當護靈柩歸葬,以告魏王!”
衆將士慟哭失聲,哀嚎震野。
消息傳回成都,曹操正與羣臣商議漢中防務。
忽見侍中黃權踉蹌入殿,手捧軍報,面如死灰。
“大王……上庸急報……”
曹操見狀,心頭猛然一緊,奪過竹簡展閱。
只見上面赫然寫着——
“徵南將軍曹仁,中箭傷重,薨于軍中。”
“子孝!!”
一聲悲呼震徹殿宇,曹操手中竹簡砰然落地。
這位橫掃征戰一生的梟雄竟踉蹌後退數步,忽而仰天噴出一口鮮血,昏厥倒地。
“大王!”
程昱、黃權等慌忙上前攙扶。
衆人急召太醫令爲其施鍼灸,良久,曹操方悠悠轉醒。
“張郃……張郃!”
曹操目眥盡裂,以拳捶地,“孤誓要親提虎狼之師,踏平上庸,爲子孝雪恨!”
遂召集羣臣,議征討上庸事宜。
程昱執笏出列,苦心勸道:
“大王節哀。”
“今我大魏初定西川,當務之急乃穩固根基。”
“蜀道險峻,齊軍難入,不如養精蓄銳。”
“另尋報仇良機。”
“仲德!”
曹操拍案而起,喝道:
“子孝隨孤三十載,今慘死敵手,豈可不報?”
黃權亦出列諫道:
“大王明鑑。”
“昔高祖忍鴻門之辱,終成帝業。”
“今若因怒興師,恐中齊人調虎離山之計啊!”
曹操鬚髮皆張,正要發作,忽見蔣濟出列:
“臣請代領曹將軍舊部,鎮守漢中。”
“待國富兵強,再圖北伐,方不負曹將軍在天之靈。”
殿中一時寂然。
曹操閉目良久,終是長嘆一聲:
“罷了……追諡子孝爲忠侯。”
“其子曹泰、曹楷、曹範皆襲爵祿。”
曹操最終還是選擇了接受現實。
讓蔣濟暫時代領曹仁部曲,又給其子嗣高福利待遇。
暫時穩住了朝中局勢。
恰此時,忽有羽檄飛至。
“報——”
“郪縣馬秦、高勝聚衆數萬,已破資中,距成都不過百里!”
“什麼?”
資中離成都很近,賊聚衆數萬打破資中,直接威脅到了成都的安危。
於是衆官紛紛勸曹操調集外郡兵馬,到成都勤王。
曹操卻一擺手,“不必。”
“不過癬疥之疾耳,何須大動干戈?”
遂點了本郡五千兵馬,親自掛帥征討。
五千人雖少,卻都是捍衛京師的精銳部曲。
時值夏雨連綿,道路泥濘難行。
魏軍馬蹄踏過泥濘,濺起渾濁的水花。
軍中將士皆是追隨曹操征戰多年的百戰之師。
雖長途跋涉,卻個個精神抖擻。
曹操騎在戰馬上,身披赤色戰袍,面容冷峻。
此時的他身體狀況,其實已大不如前。
可面臨成都附近造反的盜賊,曹操還是決定親自征討。
他身後跟着司馬懿、法正等謀士,以及曹休、曹真等將領。
此次出征,是爲了平定馬秦、高勝之亂。
此二賊趁劉璋統治混亂之際,聚衆數萬,號稱有二十萬衆。
在資中、漢安一帶燒殺搶掠,已成蜀地大患。
今日驟然起事,估摸着是他們覺得自己已有挑戰中央政權的力量了。
“報——”
一騎探馬飛馳而來,在曹操馬前勒住繮繩。
“啓稟魏王,叛軍主力已至資中縣三十里外的山谷中紮營。”
“人數約五萬,其餘分散各處劫掠。”
曹操微微頷首,他並沒有被馬秦、高勝的人數嚇到。
曹操這一生,最不缺的就是打“賊”的經驗。
當年青州黃巾,號稱百萬口,其實也都是男女老幼拖家帶口。
戰力根本不值一提。
而馬秦、高勝雖號有五萬兵,但真正能上戰場殺敵的,有沒有一萬人不好說。
至於一萬人中戰力彪悍,比得上正規軍的,規模着也超不過兩千。
所以五千對兩千,優勢在我。
曹操目光如炬,問道:
“馬秦、高勝可在一處?”
“回魏王,二賊皆在軍中。”
“高勝爲先鋒,馬秦坐鎮中軍。”
曹操冷笑一聲,哼道:
“一羣烏合之衆,不足爲慮。”
他轉頭對曹休道,“文烈,今夜你率一千精兵,繞道敵後。”
“待我軍正面接敵時,從後方突襲,務必斬將奪旗!”
曹休抱拳應諾:
“末將遵命!”
當夜三更,曹軍悄然逼近叛軍營地。
叛軍雖衆,卻紀律渙散。
營中燈火稀疏,哨兵昏昏欲睡。
曹操立於高處,俯瞰敵營,對身旁的司馬懿道:
“仲達以爲此戰如何?”
司馬懿拱手答道:
“賊衆雖多,然未經訓練,如驅羊攻虎,必敗無疑。”
“魏王以五千破十萬,此戰之後,蜀地當知天威不可犯。”
曹操聞言大笑:
“善!”
黎明時分,曹軍鼓聲大作,從正面發起進攻。
叛軍倉促應戰,陣型大亂。
高勝披掛上馬,率親兵迎戰,正遇曹真。
二人交鋒不過十合,曹真大喝一聲,一槍刺高勝於馬下。
叛軍見主將身亡,頓時大亂。
此時曹休已率軍從後方殺入,直取中軍。
馬秦見大勢已去,欲逃竄,被曹休一箭射中後心,墜馬而亡。
叛軍羣龍無首,四散奔逃,被曹軍追殺數十里,屍橫遍野。
戰後,曹操在資中縣衙升帳議事。
縣衙外跪滿了被俘的叛軍士卒,大多是衣衫襤褸的農民。
曹操命人將他們押到堂前,厲聲喝道:
“爾等身爲大魏子民,不思報國。”
“反從賊作亂,該當何罪?”
衆人伏地痛哭,一老者叩首道:
“魏王明鑑,我等皆爲蜀地良民,被馬秦、高勝強徵入伍。”
“不從則家破人亡,實非得已啊!”
曹操凝視衆人良久,面色漸緩:
“既是被迫從賊,孤便饒爾等性命。”
“各自回鄉,安心務農,若再敢作亂,定斬不饒!”
衆人連連叩首:
“謝魏王不殺之恩!謝魏王不殺之恩!”
待衆人退下,曹操對衆將道:
“傳令三軍,明日開拔,前往郪縣。”
衆皆不解,紛紛問:
“賊衆既破,當還成都。”
“更進兵郪縣何爲?”
曹操乃出聲解釋道:
“資中之民可恕,郪縣之民不可恕!”
“此爲聚衆造反首惡,當殺之以儆效尤。”
揚武將軍法正上前一步,勸道:
“魏王,郪縣百姓亦多被迫從賊。”
“今大王既施恩德於資中百姓,何不更施恩於郪縣之民?”
曹操擡手打斷,目光冷峻地說道:
“郪縣乃馬秦、高勝老巢,乃叛亂之源。”
“若不嚴懲,何以儆效尤?”
“今日孤放過資中百姓是恩,明日屠戮郪縣是威。”
“恩威並施,方能安定蜀地。”
兩日後,曹軍抵達郪縣。
城中百姓聽聞曹操將至,早已四散逃竄,只餘老弱病殘無力逃離者。
曹操下令緊閉城門,派兵挨家挨戶搜捕,將剩餘百姓盡數驅趕至城中心廣場。
廣場上哭聲震天,百姓跪地哀求。
曹操立於高臺之上,面無表情。
法正見狀,再次上前勸諫:
“魏王,昔漢高祖入關中,廢秦苛法。”
“約法三章,民心歸附,終成帝業。”
“今蜀地初定,宜施仁政,收攬人心。”
不等曹操迴應,司馬懿已出列反駁:
“法孝直此言差矣!”
“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只知其表,不知其裡也。”
“秦末天下大亂,高祖約法三章,是因秦法過苛。”
“今蜀地之弊,恰在法紀廢弛!”
說着,司馬懿轉向曹操,聲音鏗鏘:
“昔劉璋闇弱,不修德政,威刑不立。”
“蜀地豪強專權自恣,君臣之道漸替。”
“若不施以嚴刑峻法,何以震懾宵小?”
“郪縣乃首惡之地,屠之可警百城!”
歷史上的司馬懿行事風格就相當殘暴。
比如徵遼東時,爲以絕後患,他就曾下令屠殺十五歲以上的男子。
達七千多人,收集屍體,築成了京觀。
本位面的司馬懿,家族被屠戮。
按理說,他應該再清楚不過族人被屠的滋味。
可此事非但沒有使其有同理心,反倒使其內心愈發扭曲。
所謂,因爲曾經淋過雨,所以要把別人的傘折斷。
在司馬懿看來,他非常支持曹操這種殺雞儆猴的行爲。
屠首惡之地,讓蜀地這羣刁民知道,造反是要付出代價的。
若不然將之放過,
豈不是在告訴蜀人,即便你造反也沒事,反正政府最後會放你一馬。
所以面對曹操決定,司馬懿覺雙手贊成。
法正急道:
“魏王!濫殺無辜,恐失蜀地民心啊!”
“郪縣百姓雖然從賊,然多爲脅迫,乞望寬宥。”
曹操眼中寒光一閃,反問:
“民心?造反的民心嗎?”
“孝直過於仁厚了。”
“今日不殺,明日便有更多人效仿馬秦、高勝!”
遂不顧法正等官員的勸阻,執意下令,屠戮郪縣民衆。
司馬懿見此,深揖及地:
“魏王,臣有一言。”
曹操斜睨他一眼,“講。”
司馬懿直身,目光如炬:
“王者之政,當示恩於外,藏威於內。”
“今郪縣之屠,乃立威之舉。”
“然魏王萬金之軀,不宜親行此刑。”
他再次深深一拜,“臣願代勞。”
言外之意,罵名我來背,收益曹總你來享。
這是一個相當高情商的行爲。
城樓上驟然寂靜,只餘旌旗獵獵之聲。
曹操卻眯起眼睛,首次認真打量這個平日低調的司馬仲達。
“哦?”
曹操聲音裡帶着幾分玩味,“仲達願代孤行此不仁之事?”
司馬懿面不改色,答道: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魏王已赦資中,恩德廣佈。”
“今郪縣當刑,乃正國法。”
“臣不過代行天罰而已!”
曹操聞言大笑,笑聲在城牆上回蕩。
他拍着司馬懿的肩膀,稱讚道:“善!仲達既有此意,孤豈有不從之理?”
遂轉身對身後曹休說道:
“傳令三軍,暫歸司馬懿節制。”
司馬懿接過令箭時,指尖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瞬。
這似乎是他爲曹操效力以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接管兵權。
因爲這是曹操對他的首次認可。
他心念一動,旋即穩如磐石。
扭身對副將吩咐道:
“緊閉四門,按戶籍冊索人,一戶不得遺漏。”
“酉時三刻,開始行刑。”
曹軍將士得令,刀劍出鞘,殺向無助的百姓。
慘叫聲響徹雲霄,鮮血染紅了郪縣的土地。
曹操冷眼旁觀,直到最後一聲哀嚎消失在長空之中。
這樣的事,無論是曹操還是曹軍,都不是第一次了。
他們的內心,沒有產生絲毫的波瀾。
那日的郪縣,哀嚎聲持續到深夜。
司馬懿命人將屍體分層堆疊,摻以夯土,在城南筑起一座駭人的京觀。
最高處插着馬秦、高勝的首級,下面層層疊疊都是郪縣百姓的屍骸。
最後,他親自題字於石碑——“逆民之鑑。”
夜幕降臨時,郪縣已是一座死城。
當夜軍中大帳,曹操翻閱司馬懿呈上的屠城名冊。
竟精確到了每戶人口、年齡、性別。
他擡眼看向帳中垂手而立的司馬懿,“聽聞仲達還築了京觀?”
司馬懿躬身答,“亂臣賊子,當曝屍示衆,以戒後來。”
曹操沉默半晌,良久緩緩開口:
“往日孤只道你做事謹慎過人,不想汝行事竟如此……
他斟酌片刻,“……周全。”
三日後,大軍凱旋成都。
慶功宴上,曹操當衆宣佈——
“司馬懿臨機決斷,堪當大任。”
“即日起,授成都令,總領京畿政務。”
此言一出,舉座譁然。
這職位向來由曹氏親族或蜀地重臣擔任。
曹公素來喜愛其兄司馬朗,縱然授此令也該予以其兄。
奈何會給司馬懿?
這司馬懿隨軍出去平個叛,究竟立下了何等奇功?
司馬懿趕忙伏地謝恩。
他明白,屠城當日,他做出了一個明智的決定。
自己賭贏了。
曹操緩步走下階,來到司馬懿跟前,沉聲道:
“仲達可知,孤向來不喜矯飾之人?”
司馬懿面色恭敬,不卑不亢答:
“臣只知爲魏王分憂。”
曹操盯着他良久,拋來一物。
司馬懿接住,是一方成都令印綬。
“好好用這印。”
曹操意味深長,“孤不喜歡換人。”
言罷,司馬懿退出殿外。
夜風一吹,才發覺中衣已溼透。
他握緊印綬,玉石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擡頭望去,成都城郭在月光下如巨獸蟄伏。
他知道,從今夜起,自己真正踏入了權力的棋局。
那遙不可及的血海深仇,終於邁出了這報仇的第一步。
當夜,曹操回到成都王宮,身心俱疲,倒頭便睡。
然而甫一閤眼,便覺陰風陣陣,耳邊似有萬千哀嚎之聲。
恍惚間,他竟見無數血淋淋的冤魂自殿外涌入,皆是郪縣慘死的百姓。
有的斷首,有的殘肢,更有婦孺啼哭不止。
紛紛伸手向他抓來,口中淒厲呼號:
“還我命來!還我命來!”
曹操大驚,猛然坐起,冷汗浸透衣衫。
環顧四周,殿內空無一人。
唯有燭火搖曳,映得殿柱影子如鬼魅般晃動。
他喘息良久,方知是夢。
然而心頭驚悸難消,再難入睡。
此後一連數夜,皆是噩夢連連。
或見郪縣百姓圍牀索命,或見馬秦、高勝提頭怒視。
更有甚者,
竟夢見司馬懿立於血泊之中,對他陰森而笑。
隨即化作三馬,竟渴飲曹氏之血。
直到把血吸乾,方纔罷絕。
曹操素來不信鬼神,然此番異夢頻現,竟使他心神不寧,白日亦恍惚不安。
數日後,曹操召集羣臣,沉聲道:
“孤近日夜不能寐,每每驚悸而醒,不知何故?”
衆官面面相覷,不能答。
程昱乃上前奏道:
“魏王,成都行宮舊殿年久,恐有陰祟作怪。”
“不如另造新殿,以鎮邪氣。”
曹操沉吟片刻,頷首道:
“……善。”
“孤欲建一殿,名‘建始殿’。”
“然蜀地工匠粗陋,恐無良工可託。”
程昱道:
“成都有一巧匠,名喚張恆。”
“善造宮室,可召來問之。”
曹操遂召張恆入宮,命其繪製建始殿圖樣。
張恆領命,不日呈上圖紙,畫的是九間大殿。
前後廊廡相連,樓閣巍峨。
飛檐斗拱,極盡壯麗。
曹操覽圖大喜,道:
“此圖甚合孤意,然如此大殿,需巨木爲樑。”
“恐蜀地無此良材。”
張衡躬身道:
“離城三十里,有一深潭,名‘躍龍潭’。”
“潭畔有一祠,名‘躍龍祠’。”
“祠旁有一株千年古樹,高十餘丈,粗可數圍,正是棟樑之材。”
曹操聞言,當即下令:
“速遣工匠伐之!”
命令一下,衆工匠即刻動身。
然不久便回報說:
“此樹堅硬如鐵,斧鋸不入。”
“砍之則錚然有聲,竟不能傷其分毫!”
曹操不信,親率數百騎前往察看。
至躍龍祠前,果見一株巨梨樹,挺拔參天。
枝葉繁茂如華蓋,直插雲霄。
樹幹粗壯,紋理如龍鱗盤繞,隱隱有靈異之氣。
曹操凝視良久,下令道:
“孤素來不信鬼神妖邪,速速與我伐之!”
話音未落,忽有數名鄉老奔出,跪地泣諫道:
“魏王不可!”
“此樹乃神木,數百年來庇佑此地,伐之必招天譴!”
曹操聞言大怒,厲聲叱道:
“孤縱橫天下四十餘載。”
“上至天子,下至黎民,無不畏服。”
“區區一樹,也敢比擬劉備,違逆孤意乎?”
言罷,拔出佩劍,親自揮砍。
劍鋒觸及樹幹,竟發出金鐵交鳴之聲,錚然震耳。
更駭人的是,樹皮裂處,竟滲出殷紅鮮血,濺滿曹操衣袍。
曹操見之大駭,忙問身邊人說道:
“公等見大樹流血否?”
衆人面面相覷,紛紛搖頭,說沒看到什麼血。
曹操愕然,擦了擦身上的血跡,又以手示衆人:
“如此淋淋鮮血,公等視而不見?”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次搖了搖頭。
“大王手掌完好無損,吾等實未見着鮮血。”
曹操心中更加驚疑不定,暗思,莫非鬼神與吾相通?
乃擲劍於地,翻身上馬,急返宮中。
當夜二更,曹操睡臥不安。
獨坐殿中,倚案假寐。
忽覺陰風驟起,燭火盡滅,殿門無風自開。
一黑影飄然而入,披髮仗劍,身着皁衣,面目猙獰。
直指曹操喝道:
“吾乃梨樹之神!汝妄造建始殿,心懷篡逆。”
“竟敢伐吾神木!今汝陽壽將盡,吾特來取汝性命!”
曹操大駭,急呼:
“武士何在?”
然殿外寂然無聲,竟無一人應答。
皁衣人揮劍便砍,曹操倉皇閃避。
大叫一聲,猛然驚醒。
只覺頭痛欲裂,幾欲昏厥。
自此,曹操病勢沉重。
遍召名醫診治,皆束手無策。
魏王府內,燭火搖曳。
曹操臥於榻上,額上青筋暴起,面色鐵青。
他一手按着太陽穴,一手緊握牀榻邊緣,指節發白。
“痛煞我也!”
一聲怒吼,嚇得侍立兩側的宮女瑟瑟發抖,手中藥碗幾乎端不穩。
“大王息怒。”
醫官令跪在榻前,額上滲出細密汗珠。
“臣等已用盡良方,奈何此症怪異,非藥石可醫……”
“廢物!”
曹操猛地將枕邊玉如意擲出,砸在那醫官肩上。
“孤養你們何用?連個頭痛都治不好!”
正在此時,殿外傳來急促腳步聲。
議郎趙儼疾步入內,見殿內狼藉,先是一怔,隨即行禮道:
“大王,臣有要事啓奏。”
曹操勉強睜開佈滿血絲的眼睛:
“講。”
趙儼深吸一口氣:
“大王可知神醫董奉否?”
“董奉?”
曹操眉頭微皺,“可是與張機、華佗齊名的建安三神醫?”
“正是。”
趙儼眼中閃過一絲希望,接着說道:
“此人原在交州行醫,近日聽聞其遊歷至益州。”
“懸壺濟世,藥到病除。”
“更奇者,他治病不取分文,只求痊癒者栽杏五株。”
“今夏杏熟,他便在樹下建倉儲杏,以杏易谷,賑濟貧民。”
“百姓皆稱‘杏林春暖’,其醫術醫德,世所罕有。”
“絕對是扁鵲,倉公在時!”
曹操聽罷,眼中精光一閃,忙問道
“此人現在何處?”
“據探子報,董奉現居南昌,距此不過三日路程。”
曹操乃強忍頭痛,撐起身子,道:
“好,速遣快馬,星夜請來!”
“喏!”
趙儼躬身領命。
三日後,一青衣道人隨侍衛入府。
此人約莫五十歲左右,面容清癯,雙目炯炯有神。
揹負藥囊,步履輕盈如踏青雲。
正是神醫董奉。
“山野之人董奉,拜見魏王。”
董奉拱手行禮,聲音清朗。
曹操斜倚榻上,細細打量來人:
“久聞先生大名。”
“孤這頭痛之症,衆醫皆束手無策,不知先生可有良方?”
董奉不答,徑自上前:
“請大王伸手。”
把脈片刻,董奉眉頭漸鎖。
又觀曹操面色、舌苔,最後輕嘆一聲:
“大王之疾,不在腠理,不在血脈,而在心神。”
“哦?”曹操眯起眼睛,“此話怎講?”
董奉直視曹操,目光如炬:
“大王近日可曾夜寐不安?可曾夢見什麼異象?”
曹操面色微變。
原來他連日噩夢纏身,每每閉眼便見無數血面冤魂索命。
有呂伯奢一家,有徐州百姓,更有新近郪縣被屠的婦孺。
這些夢境如附骨之疽,令他寢食難安。
“先生如何知曉?”曹操聲音低沉。
“大王眉間黑氣纏繞,印堂發暗,此乃心神受擾之兆。”
董奉直言不諱,“此非是尋常疾病。”
“實乃殺業太重,魔障纏身。”
“中了幻術,因而產生幻覺了。”
殿內霎時寂靜。
衆侍衛、醫官皆屏息垂首,不敢擡眼。
曹操面色陰晴不定,半晌方道:
“依先生之見,此病當如何醫治?”
董奉坦然說道:
“……解鈴還須繫鈴人。”
“大王今後若能多行善事,造福百姓,自然邪祟不侵。”
“如今天下紛亂已久,黎民塗炭。”
“劉玄德三興漢室,民心所向。”
“大王何不舉蜀地之衆歸降朝廷?”
“如此一來,蜀地百姓與中原百姓皆可免於戰禍。”
“大王亦可卸下重擔,安心調養。”
“行善積德,日後必能福壽綿長。”
此言一出,滿殿譁然。
趙儼面色煞白,急向董奉使眼色,卻見道人神色自若,毫無懼色。
曹操猛地坐直身體,眼中寒光迸射:
“先生讓孤贖罪?孤有何罪?”
董奉不退反進,聲音清越如鍾:
“大王當年自中牟縣逃難時,屠戮呂伯奢一家九口。”
“征討徐州,殺得雞犬不餘,泗水爲之不流。”
“近日又因疑郪縣百姓從賊,竟將一縣無辜盡數屠戮,築做京觀。”
“此非罪過,何爲罪過?”
“大膽!”
曹操拍案而起,頭痛似乎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滔天怒火。
“孤這是爲天下計,不得已而爲之!”
“豈不聞,寧我負人,毋人負我?”
“爾一介草民,安敢妄議朝政!”
除李翊外,還沒有第二個敢當着曹操的面陰陽怪氣他的人。
李翊有勢力,有靠山,曹操只能選擇忍着。
可董奉算什麼東西?
一介山野草民,也敢出言譏諷我?
一般人面對曹操的暴怒,大多會嚇得腿軟。
畢竟他的刀從來不分男女老幼。
可董奉此刻卻顯得很平靜,只是無奈地嘆息說道:
“……唉。”
“山人我雖有千般良藥,能治百病,可唯獨治不了業障。”
“大王若還想要活命,唯有回頭是岸。”
曹操怒極反笑:
“好!好個‘神醫’!”
“分明是劉備派來的奸細,欲亂我軍心!來人!”
殿外甲士聞聲而入。
“將此狂徒押入大牢,嚴加審訊!”
曹操厲聲喝道。
董奉被甲士押住雙臂,卻神色從容,臨行前回頭道:
“大王,病入膏肓而不自知,雖扁鵲再世亦難救矣。”
“拖下去!!!”
曹操嘶聲暴喝,額頭青筋暴起。
待董奉被押走,曹操突然踉蹌一步,扶住案几。
頭痛如潮水般襲來,比先前更甚十倍。
他眼前一黑,恍惚間又見無數血手自地底伸出,要將他拖入無底深淵。
“大王!”
趙儼急忙上前攙扶。
曹操一把推開他,咬牙切齒:
“查!給孤徹查這董奉來歷!”
“若他當真是劉備遣來的細作……孤要他生不如死!”
言訖,再次昏厥倒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