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葉落永不見(1)
乾元三年八月十五,端謹太妃頭七,行出殯典儀,昭成太后特下一道懿旨,追尊端謹太妃爲端謹貴太妃,同時,加封工部尚書蘇遂信爲從一品太子太師。
攝政王府,媛妃一壁爲奕渮整理素服,一壁低低埋怨道:“端謹貴太妃終其一生,既不受寵,也未曾爲先帝誕育皇嗣,偏偏皇太后要搞出這麼大的出殯典儀,還要王爺親自入宮。”
奕渮淡淡瞥一眼媛妃,眉峰輕輕蹙起:“端謹貴太妃與太后娘娘交好,得享哀榮也是無可厚非。更何況,爲着今日的出殯典儀,禮部、尚宮局、內務府已籌備多日,諸位宗親都會在場,連太皇貴太妃都會出席,本王自然不該疏忽。”
媛妃應了一聲,轉眸見長寧長公主靜靜立於不遠處,着一襲繡重瓣梔子的曳地水袖千水裙,裙幅在微風裡曼曼而動,如白鴿的羽翼,不由含笑:“長寧怎麼過來了?”
長寧靜默片刻,似有幾許遲疑在脣齒間泊着,須臾,她擡眸望向奕渮,清澈的眸子裡是寧和的溫然:“父親,我昨晚夢見了母親。”
奕渮心裡微微一動,似深埋塵埃之中的琴絃被輕輕撥動,他望着長寧清麗的面容,默然一嘆,她已有十三歲了,出落地跟徐徽音越發相像。奕渮不覺觸動心腸,將長寧擁入懷中:“你母親,說了什麼?”
長寧眸光微垂,低低道:“母親說,不要讓你父親今日入宮。”
奕渮雙手一顫,似驚破沉鬱黑夜的烏鴉撲棱着翅膀起飛,讓原本紋絲不動的疏朗樹枝微微震動,只一瞬的工夫,他又恢復如常,只更緊緊地擁住長寧:“但是,今日父親必須要入宮。”
媛妃鴉翅一般的纖密睫毛輕輕抖着,她招一招手,喚過一側侍立的成豫,輕輕囑咐道:“帶着金羽衛的人,好好護着王爺,可明白了?”
成豫微一拱手,沉聲道:“微臣明白,娘娘放心。”
奕渮爲長寧攏一攏鬢邊的幾縷碎髮,動作極輕柔,彷彿面前的是一塊溫潤白璧,他殷殷的囑咐如和風輕柔拂過長寧的耳側:“父親很快就會回來,你在府中好好看顧着玄洺。”
媛妃極自然地挽過奕渮的手,卻不經意間,觸碰到他腰間的一對玉鐲,臉色微變,旋即又和緩如初:“王爺,時辰到了。”
頤寧宮,法華彩仙鶴香爐中有縷縷香霧縈紆飛繞,竹息握着犀角梳子略略沾一沾赤金雲牙盆裡的玫瑰汁子水,爲朱成璧梳理那一匹長髮,竹語則恭敬立於一旁,執着一柄瑞獸葡萄鏡供朱成璧細細查看。
朱成璧沉默半晌,抖着手去取銀杏木填漆妝臺上那隻鑲和田玉鏤花銀簪,卻幾次都握不住,彷彿手上全無氣力。
竹息見狀,柔聲道:“縝密而慄、溫潤滋澤,這支簪子是張織造緊了幾夜打造的,最襯太后娘娘的雍容華貴。”
“雍容華貴?”朱成璧嗤的一笑,眉眼之間亦鬆快幾分,“是了,都是要四十的人了,即便肌膚保養得再好,仔細看去,也是有細紋的。韶華不再,往後,唯有這一份雍容的氣度,是哀家僅剩的了。”
竹息的笑意在銅鏡中有幾許疏離、冷清,彷彿是破雲而落的柔婉月光伏在茫茫雪原上,雖澄澈,但那股子寒意卻是分明的,逼得人從內而外清醒過來:“太后娘娘擁有整個大好河山,是後世人景仰、尊奉的昭成太后,您的雍容、果決是旁人無論如何都學不來的。大周江山,也唯有靠太后娘娘這份雍容與果決,才能順利運轉。”
朱成璧微微合一合目,任由心思輾轉,待到睜開眼,卻滿滿充盈了渴望:“竹息,你的話總是很精準。”
竹息微微屈膝,寧和含笑:“奴婢從來不關注旁的人、旁的事,在奴婢心裡,只有太后娘娘一人,太后娘娘的喜,就是奴婢的喜,太后娘娘的苦,亦是奴婢的苦。奴婢只是說出了太后娘娘心裡的所思所想,只不過,方纔這些想法被旁的事遮掩住了。”
朱成璧緊緊握着的手緩緩鬆開,淡然接過竹語奉上的一方潔白的紗羅帕子拭淨掌中的汗,復又取過妝臺上的一隻嵌蟬玉妝盒,取出一支眉筆細細描着:“遠山黛如春山含翠,若秋水沉香,他一直喜歡。”
竹息不語,雙手輕輕撫過朱成璧肩頭的一朵含苞待放的雪蓮,繡孃的手極巧,那雪蓮在透過渾圓的珍珠串成的珠簾篩入的迷離日光裡鮮活飽滿,彷彿只要不經意的一個瞬間,就會綻出最美的姿態。
竹息的手勢輕柔而細密,攏發、箍發、盤發,凌虛髻鬟鬟有致、分毫不亂。
朱成璧取過那隻鑲和田玉鏤花銀簪高高簪上,竹語又添了一隻蓮紋玉釵、一隻九鳳展翅銀流蘇步搖,方舉過瑞獸葡萄鏡奉到朱成璧面前。
朱成璧怔怔看着銅鏡中的自己,髮髻高聳,鬢角精緻,紫葵粉巧妙地遮掩住了眼角的細紋與多日不得安睡熬出來的黑眼圈,顯得一張玉面端然生華,彷彿還是初握攝六宮事的琳妃,彷彿還是初入宮闈的琳貴嬪,彷彿還是初爲人婦的魏王庶妃。
竹息爲朱成璧慢慢戴上一套嵌東海明珠的銀質護甲,輕輕道:“吉時快要到了,想必攝政王也到了神武門,頤寧宮到永巷的路還很長,太后娘娘還是早點過去吧。”
朱成璧兀自浮起一個幽絕的笑意,似是漫不經心,又似是飽含期待:“我看上去,還年輕麼,可還像二十五年前那樣好看?”
竹息微微含笑,眼眸深處卻滿是痛心與悲涼:“小姐是朱府裡最美的。”
怔忪的瞬間,朱成璧彷彿看到彼時,入魏王府的當日,自己坐在梳妝檯前,漠然地由着竹息爲自己梳妝,不,彼時她還是連翹,還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
是了,彼時的自己,便是這樣問她:“我看上去,好看麼?”
連翹的笑意看着喜慶,卻掩飾不住悽楚與辛酸:“小姐是朱府裡最美的。”
相似的情景,一樣的人。
然而,唯一不同的是,當年的自己,着一襲茜素紅嫁衣,那樣嬌麗而鮮豔的顏色,襯出朱府的喜氣洋洋、襯出朱氏一族的前途名望,也襯出魏王府的不勝歡喜。
當年的自己,一顆心是枯槁了,如今的自己,卻似乎連心都感受不到了。
昨日夜裡,朱成璧漫無目的地在宮裡頭走着,紫奧城那樣小,是禁錮了自己一輩子的牢籠,卻又那樣大,走了許久都走不完。不知不覺中,自己到了儀元殿,望見玄凌在儀元殿前,與十幾名年齡相仿的少年習劍。
驀地,自己溼潤了眼睛,哽咽了喉嚨,凌兒,不論何時,都已經成爲了自己最關心的人,這就是母親的私心,便連着二十五年的情意,二十五年的蜜語甜言,二十五年的默契,都要不顧了。
朱成璧徐徐起身,拖曳及地三尺有餘的素白色裙幅柔柔拂過織金紅絨地毯,彷彿一泓淙淙流水,流過去,便不再回頭。
永巷,朱成璧的步輦緩緩行進,擡轎的內監腳步整齊劃一,袍澤摩擦聲之外,唯有風聲蕭然,從日漸枯萎的枝椏間來回穿梭,彷彿在譜一首永不終結的曲子。
朱成璧望一眼天,日色澄淨,天朗氣寧,萬里望去,竟無一片流雲。紫奧城,沉寂在一片極難得的、久違的寧謐中,偶有一縷一縷淡雅的桂子香氣,叫人記得,這裡是紫奧城,是天家,每到秋日,總有大片大片的金桂、銀桂與丹桂,簇擁着,喧嚷着,耀開日色如金,織成一段上好的連綿蜀錦,靡麗到極致,就彷彿是紫奧城的歲月一般,瓊華富貴,望不到終點。
遠遠的,出現了幾點淡淡的人影,如飄零的葉,待到走得近了,步輦上的人微露一絲驚詫神色。
“停轎。”朱成璧壓低了聲音吩咐道,目光徐徐劃過左側的媛妃,復又凝在奕渮面上,“攝政王安好。”
奕渮欠一欠身:“太后娘娘安好。”
朱成璧面色如常,只握着手裡的蹙金繡牡丹帕子點一點脣心,復又覆手於膝,嫺靜問道:“攝政王爲何要走這一條路?”
奕渮眸光輕垂,只澹然一笑:“日色漸高,這一條路,有樹蔭。”
“已是秋日了,百花殺盡,攝政王卻還用懼怕毒日頭麼?”
“秋老虎,暑氣尤甚。”
短暫的沉默間,卻是媛妃陡然出聲:“福壽宮的方向,彷彿不是這邊,太后娘娘是要往哪裡去呢?”
朱成璧笑意輕揚,仿若是一潭碧水清幽:“哀家想去長楊宮看一看,先帝一朝,端謹貴太妃便是住在那裡。”
奕渮徐徐一嘆:“斯人已逝,太后娘娘無需太過傷悲。”
朱成璧搖一搖頭,似是唏噓,又似是喃喃自語:“哀家只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端謹貴太妃初入宮廷,還是那樣清雅文靜的大家閨秀,先帝曾想賜給她‘文’的封號,孰料皇七子早夭……”朱成璧輕輕嘆息,“不過十三年的功夫,實在變了太多太多,物是人非罷了。”
“嗖”的一聲生生劃破這沉鬱的寧靜,一隻白翎箭幾乎是擦着朱成璧的鼻樑飛過,牢牢釘在朱牆上。
竹息大驚之餘,臉色蒼白竟如宣紙一般,她緊緊擋在朱成璧身前,大聲呼喝道:“來人!護駕!護駕!”
又是數支白翎箭呼嘯着射來,朱成璧狼狽不堪,被幾名內監簇擁着從步輦上扶下來,卻猛然聽得一聲淒厲的呼號:“王爺!”
轉眸的瞬間,卻是奕渮一步躍下步輦,緊緊將驚慌失措的朱成璧擁入懷中,媛妃被幾名侍從護着,目光卻牢牢追隨着奕渮,從失望、擔憂裡透出未加掩飾的恨意。
朱成璧一時間有些頭暈目眩,似是貪戀這一刻他的緊張與在意,更不願輕易捨去懷抱裡的溫暖,然而,卻分明有一絲更強烈的念頭緊緊撕扯着自己的心,要將自己揪回劍拔弩張的現實,她下意識摸向髮鬢。
“璧兒?”
奕渮驚異地望着面前的女子,鋒利尖銳的簪尾正緊緊抵住自己的胸口。
朱成璧冷冷看着奕渮,緩緩吐出幾個字:“你輸了。”
“是你?”奕渮嗆然一笑,話語裡似要沁出鮮血來,他難以置信,卻又彷彿早已料到,目光在朱成璧端靜的面龐上逡巡不定,“是你早已設下的局?”
朱成璧淡然仰首,淺淺的笑痕如風輕雲淡,全然不見周身瀰漫的濃烈殺機:“若不是端謹貴太妃薨逝,可能騙了你入宮?若不是有人要行刺我,可能騙了你來護我周全?我要你立即下令,令文武百官入朝堂相候!”
奕渮的目光,牢牢迫在朱成璧精緻的面上,脣角漾起薄涼的笑意:“你可知道,最卑鄙的不是無情,而是利用感情?”
目睹此番驚變,媛妃幾乎是瞠目結舌,她急急喘一口氣,厲聲喝道:“朱成璧!你想清楚!三五步之內,盡是王爺的金羽衛,若你敢傷了王爺,你自己也沒有活路!”
朱成璧淡淡一笑,並不理會媛妃的歇斯底里:“你曾問我,‘如果,如果有一日,我跟玄凌都有危難,你會如何應對’,可還記得麼?”
奕渮低低一笑,眉間之間有明朗的神色:“你的回答是,‘我會救下玄凌,然後,跟你一起死’。”
媛妃驚恐萬狀,細白的牙齒在脣上緊緊一咬,迅疾掃一眼四周,厲聲道:“成豫!成豫!”
奕渮的脣角,消弭盡那一絲淡淡的涼意,卻忽而有一抹燦如三春的笑意高高揚起,他低低耳語,仿若閒敘家常:“不行,我知道,你爲了今時今日的地位,已經付出了太多太多,我怎能忍心,讓你跟我一起死?命中註定的事無法改變,着意強求的未必會有善果,美好的開頭也可能慘淡收場,你只屬於紫奧城。”
天旋地轉的一瞬,奕渮毫不猶疑地抱起朱成璧轉身,他的速度那樣快,朱成璧潔白如新雪的裙裾翩然旋開,如嵋山上盛放的雪蓮。
一滴,兩滴,淋漓的鮮血從奕渮胸前流下,伴隨着媛妃撕心裂肺的絕望哭泣:“不!”
朱成璧依舊有些目眩神迷,目光迷濛間,觸到指尖上刺目的鮮紅,似被一柄極鋒銳的刀劃破心頭,她猛然擡頭,卻見那隻簪子,穩穩地插在奕渮胸口,更有一支利箭,從奕渮後背貫入,銀色的箭頭上滴着血,那樣悽豔而殘忍的色彩,如尖利的麥芒,刺向自己的眼。朱成璧不敢置信,只怔怔地看着那嫣紅的血,姿態那樣熱烈而纏綿,從奕渮的胸口逸逸墜落,劃破雪白的素服,洇成一朵一朵的血花。
那一瞬,朱成璧痛心到極點,彷彿滿腔心肺都被緊緊束縛,她顫顫伸出手去,卻換回奕渮氣力已盡地跪倒在自己面前,他的身後,金碧輝煌的宮室殿頂,是朱祈禎與成豫在做殊死搏鬥。那一箭,是成豫射向自己,裹挾着風聲,呼嘯而來,而奕渮,選擇了抱緊自己轉身,哪怕自己手中的簪子正對他的心臟。
他絲毫沒有猶豫,彷彿是出自本能。
朱成璧忽而垂下淚來,隨之而來的,是更多洶涌的淚花:“爲什麼?爲什麼要救我?”
“你就在我面前,我無法不救你。”
朱成璧的淚,越發無可遏制,她跪在奕渮面前,緊緊捧着他的面,他曾是那樣巍峨玉山的男子,叫人爲他傾倒、爲他沉醉,而他,在經歷了歲月彌久的錘鍊之後,身上的風華氣度更是旁人遠遠不可比擬,然而,這一刻的他,卻是頭一次讓自己慘烈地要恨自己了。
奕渮原本剛毅沉朗的面容逐漸單薄,慘白幾如雪蓮一般,他吃力地握住朱成璧的手,劃過由於呼吸急促而暴起的脖頸之上的青筋,終於,按在自己起伏不定的胸口:“璧兒,你聽我說,我書房……洛神圖的後面……藏着一份花名冊,那是所有曾勸諫我登上帝位的人……還有,甘循的兵符、五軍營的兵符,都在那裡……我原是想,今日出殯,告訴你所有這一切,我會退隱……”
五軍營回京,甘循府邸被查抄,原是爲着這個?
朱成璧怔怔想着,只覺得身體中涌起徹骨的驚通與寒冷,堅硬得如同千年不得融化的寒冰,有着鋒芒畢現的棱角,一下又一下,硬沉地輾在心上,將本已千瘡百孔的心輾得粉碎。
“不……不……”朱成璧張徨失措,她的手上滿是奕渮的血,粘稠得似要將自己的三魂七魄生生剝離,“不是這樣,對不對?奕渮,你告訴你,這是你編出來的!你要讓我一輩子後悔,一輩子活在痛苦裡,對不對?”
奕渮的目光逐漸渙散,他竭盡全力,緊緊握住朱成璧抖得厲害的雙手:“璧兒,二十五年了,你還不知道我嗎?”
萬寶閣初見,奕渮笑容清朗,暖意頓生:“瑰姿豔逸,儀靜體閒,柔情綽態,媚於語言。”
青春韶華,彼此言笑風生,奕渮笑着執過自己的手:“你我二人,名字相連,豈非那傳世的和氏璧了?”
南苑校場,奕渮銜着一縷輕薄的笑意,以一種曖昧的姿勢靠近,低低道,“若是大局已定,本王什麼都不要,卻只要你。”
嵋山雪線,朵朵白蓮,奕渮輕輕耳語:“那麼,我就揹着你,慢慢上來,如果我也老得走不了路,就命人擡着我們一起上來。”
頤寧宮,奕渮執過朱成璧的手,笑罵道:“什麼糟老婆子!還沒見過有把自己往老了比的。你若是糟老婆子,那我就做糟老頭子,可好?”
朱成璧的思緒渺遠得幾乎要收不住了。
此時,朱祈禎一劍貫穿成豫的胸膛,玄凌早已埋伏下的玉笛司亦將金羽衛制服、將媛妃帶離,竹息、竹語等人也遠遠退開,空曠的永巷,只餘下朱成璧與奕渮兩人。
“不!”朱成璧失魂落魄,只覺得耳畔嗡嗡作響,似有千百馬匹揚蹄奔騰,“你別走!不許你走!”
“璧兒,忘了我,就當我,從來不曾來過……你牢牢記着,平反所有被我害死的臣子,如此,他們纔會更加支持你,你的位子,也更穩固……而我,從今往後,就是亂臣賊子,再也不得翻身。”奕渮悽絕一笑,最後一次凝聚氣力,想要撫上朱成璧淚水潸然的面龐,“重華殿夜宴,博陵侯之的死……如今……我也算是異曲同工了……”
奕渮的手,軟軟從朱成璧鬢邊落下,留下一道慘烈的血痕。他輕輕闔目,脣上的笑意依舊那樣清朗,那樣溫暖,宛如二十五年之前,在萬寶閣的初見。
他走了,再也不會有人,能像他那樣,走進我的心。
而他的離去,也將我的生命,我餘生的所有悲與喜,一同帶走了。
朱成璧輕輕伏在奕渮耳邊,冰涼的脣微微顫動:“當年,妍貴嬪在這裡挾持凌兒,我只覺得天地都要崩塌了,是你凌風一箭,貫穿她的咽喉。你救了我們母子。這一回,你爲何一定要用自己的死來讓我深深記住,我是有多麼的不堪……”
朱成璧靜靜抱着奕渮,肩頭的雪蓮被鮮血染得嫣紅,幾乎成了彼岸花一般。
“彼岸花開開彼岸,花開葉落永不見。”
朱成璧反反覆覆念着這一句,淚眼朦朧中,卻見一對碧玉蓮花鐲子從奕渮的懷中滾出,摔在地上,“叮”的一聲,蓮花,碎裂了。
朱成璧怔怔地看着,突然想起,奕渮於自己,便是這托住碧玉的蓮花一般,碧玉再如何溫潤細膩,沒有蓮花的花瓣與葉片,終究是不穩的。
是了,奕渮從來不需要多陪着自己,自己也並不必要時時刻刻在他身邊,因爲,只要這對鐲子,戴在自己腕上,便是他與自己,全部的明白與懂得了。
碧玉,即爲自己,蓮花,即爲奕渮。
如今,奕渮已去,再無成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