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殿裡恩愛絕(3)
清晨,廢后的詔書告示天下。
朱成璧斜斜倚靠在蹙繡桃花椅枕上,由着竹息搗碎了鳳仙花拌了白礬一根一根染了指甲,又用細絹細細裹着,悠悠吁了一口氣,問道:“廢后如今人呢?”
竹息笑意吟吟,如同染了春意深深的玉蘭:“詔書是今日上朝之前就宣佈的,皇上沒有給朝臣們任何反對的時機,下了朝後,廢后就被遷出了紫奧城,去了錢糧衚衕。”
朱成璧點一點頭道:“太后呢?”
“太后在儀元殿暈過去之後還沒能醒過來,樑太醫來稟報了,怕是撐不了一個月了。”竹息微微一頓,在一旁的散花雲盆裡浣了手,低聲道,“樑太醫最是謹慎,娘娘大可放心,既然撐不了一個月,哪怕太醫局那幫子夏氏的人再如何使出渾身解數,也終究是無用,況且,看皇上的意思,也不會讓太后康復的。”
見朱成璧微微垂眸,竹息問道:“鄭姑姑手中那份血書可還要奉給皇上?”
“當然要,不趁機將夏氏黨羽清理乾淨如何給淩兒鋪路?”朱成璧沉默片刻,忖度着道,“但我答應過鄭姑姑,不會告訴別人她的真實身份,這份血書,不能由我們呈現給皇上,必須讓皇上自己發現才行。”
竹息微一思索,已然明白過來:“奴婢明白了,不過此事怕還是要由朱祈禎朱大人來做。”
朱成璧輕輕頷首,又道:“朱祈禎素來聰明,上一回既然能找到鄭姑姑就說明他不是一味地照着吩咐做事,只要肯動腦子,自己的才華自然不會被埋沒,當然,話說回來,腦子用的太過,也是不好。”朱成璧微微一笑,“過猶不及,便是這個道理。”
暢安宮,昀昭殿,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繡屏風前,設了鳳鸞寶座、香幾、宮扇、香亭,上懸皇帝的御書“儀昭淑慎”匾額,和妃捧着一盞廬山雲霧沉思,廬山雲霧最是色澤翠綠、香如幽蘭,味濃醇鮮爽、芽肥嫩白亮,是貢茶名品之一,然而和妃的心思卻不在這裡。
慧語悄悄上前,柔聲勸慰道:“娘娘,昨兒您在通明殿跪了好久,又是一宿沒睡,您還是歇一歇吧。”
和妃似是沒有聽到,直到慧語又勸了一遍,才輕輕道:“我不累。”
慧語有些無奈,將和妃手中的茶換了一杯:“娘娘,這茶水都涼了,您怎麼還捧着呀?”
和妃的雙手由着新續的滾熱的茶水一燙,不免感覺指尖有些微微發麻:“當初,濘兒在我懷裡停了呼吸,我的心比這茶水還要涼,我抱着他,抱了好久,只期盼我身上的暖能讓他多停留一會兒,哪怕只是幻覺也好,能讓我感覺濘兒還陪在我身邊……”
慧語微有不忍,眼角微微溼潤,低低嘆道:“娘娘,如今,您有了九殿下,九殿下長大一定會非常孝順您的,五殿下泉下有知,也能安心。”
“是了,我還有汾兒。”和妃慢慢直起身子,握着絹子點一點眼角的淚珠,“汾兒跟濘兒真的好像,每天臨到睡時非得我抱過一會兒纔不鬧,真真是上天垂憐。有時候,我下意識也覺得是濘兒回到了身邊。”和妃的語氣極溫馨,彷彿是帶上了春日裡最明媚的一處光景,她沉首細細思索,忽的一笑,“昀昭殿的日光最暖,昀昭流霞的景緻,怕是錢糧衚衕那位再也看不到了吧。”
慧語按一按髮鬢的寶石珠花,輕蔑地一笑:“娘娘也真是,她如今是庶人,皇上肯留她一條性命已算她幾輩子的福分,她何德何能,如何敢與娘娘相較。”
和妃徐徐吹一吹茶水,終於忍不住冷笑道:“居然還能留上一命,她倒是命大,不過,此番能扳倒她也算是這麼多年的功夫沒有白費。”
慧語微微笑道:“如今沒了皇后,太后又形同幽禁,琳妃娘娘是真正的手握六宮大權,娘娘放心罷,必定沒人敢小覷了我們昀昭殿去。”
和妃一愣,似乎想起了什麼,遲疑道:“前番廢后給舒貴妃的紅棗蜜下毒且先不談,怎的想出了弄鬆假山的石頭這道拙計呢?雖然六殿下出事,琳妃與四殿下具是撇不清關係,但到底是兵行險招,實在說不上是明智之舉。”
慧語亦是有些疑惑,沉默片刻方道:“琳妃娘娘攝六宮之事,六殿下出了差錯,她必定逃不過罪責,且有宮人們關於立太子一事的流言碎語在先,這不是凌薇招供的麼?”
和妃搖一搖頭:“凌薇被賜了板著之刑,她的話也未必能盡然作數罷了。如果,是琳妃自導自演嫁禍給廢后的話……”和妃倒吸一口涼氣,到底是沒敢說下去。
慧語聞言也是大驚失色:“不可能吧?琳妃娘娘並非神機妙算,四殿下自己也會摔傷,琳妃娘娘如何忍心?”
和妃微微思索着道:“只要太后還未山陵崩,皇上就不會輕易廢后,也算是顧全了夏氏一族的顏面。但是,倘若廢后自己又做了蠢事,而且是再一次威脅到舒貴妃母子,那麼,廢后就勢在必行。”和妃壓低了聲音,似有幾分遲疑,緩緩道,“其實,我總是疑惑,琳妃並不是胸無城府之人,這一年來,睦嬪、玉厄夫人、密貴嬪、妍貴嬪、媃嬪,一個個的都沒了,真的只是湊巧而已嗎?況且,琳妃的地位如今越發地穩固,她手握六宮大權,到底是否甘心屈居於舒貴妃之下,將太子之位讓與六殿下呢?”
慧語低首不言,片刻只道:“如果琳妃娘娘意欲奪取太子之位,必會與舒貴妃娘娘勢成水火,娘娘協理六宮,到時候又該如何抉擇?”
和妃沉沉嘆氣:“我既與琳妃同氣連枝,便沒有坐山觀虎鬥的道理,況且琳妃自己也說過,她最是容不得背叛之人,倘若我有一絲支持舒貴妃的可能,不,哪怕僅僅是作壁上觀,自身難保不說,更要連累了汾兒。”
慧語眉心微蹙:“那麼娘娘得做好準備纔是,琳妃娘娘要對付的可是寵冠六宮的舒貴妃。”
“琳妃與舒貴妃情同姐妹,即便要奪取太子之位也不會堂而皇之的下手罷了,她做過什麼、想做什麼、會做什麼,咱們都不要管。”和妃啜飲一口廬山雲霧,“我們要做的,就是看顧好六宮,提供給她一切需要的情報與支持,即便舒貴妃母子再得寵,廢后的例子放在那裡,誰擋了琳妃的路,只有死。”
神機營,朱祈禎皺着眉頭看完一份文書,清清嗓子道:“你都處理得不錯,其實不必來問過我。”
孫傳宗懶懶地坐着,只是把玩案頭的空谷石頭壎:“你是知道的,如今皇后被廢,紫奧城裡可不太平,前幾日冷宮裡有個不知好歹的瘋女人差點把冷宮給燒了,說是要給皇后送行。”孫傳宗說着便是撲哧一樂,“結果呢,愣是把自己給燒死了,你可知道是誰?”
“誰?”
“就是從前的媃嬪,現在的羅氏羅更衣。”
朱祈禎咳了一聲道:“好歹她也曾是皇上的寵姬,你別在背後亂嚼舌根子,提防着被有心之人聽了去。”
孫傳宗不以爲意,只道:“你那位姑母現在甚得皇上的信任,前不久舒貴妃宮中撤換了一批侍衛跟宮女,便是琳妃娘娘親自挑的人。”
朱祈禎眉心一跳,忙轉了話題道:“且先不說這個了,前幾日送給你的紫薯糕味道如何?”
孫傳宗手勢一滯,似笑非笑道:“木棉的手藝的確不錯,不過我倒好奇,她給你做紫薯糕,難道是因爲你爲她吹壎的緣故。”
朱祈禎微微尷尬,忙笑道:“你知道了?”
孫傳宗打量他幾眼:“前幾日在紫奧城值夜,閒着無事,故而沿着太液池走了一圈,剛巧遇見罷了,未免你覺得尷尬,但又貪着壎聲,聽了片刻而已。話說這太液池倒也是個奇怪的地方,密貴嬪跟八殿下淹死在那裡,四殿下與六殿下又在那裡差點從假山上滑下來,朱大人若是想爲木棉吹壎,倒不如騰個吉祥點的地方,以免水鬼、冤魂什麼的都從太液池裡爬出來,爲你的壎聲傾倒。”
朱祈禎越發尷尬,又無言以對,只能低低斥道:“越發渾說了,哪有拿着宮裡的娘娘和殿下亂開玩笑的……”
孫傳宗不以爲意,只撇撇嘴道:“倒是難爲朱大人肯爲一個小小的宮女吹壎,怕是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們互生傾慕。只是壎雖好,失了篪,到底音色偏了商秋之音。”孫傳宗垂下雙眸,似在沉思,“紫薯糕我也吃膩了,日後她再做,你便自己吃吧。”語畢,收拾了文書拔腿便要走。
朱祈禎急道:“剛剛不是說一起用午飯嗎?”
孫傳宗頭也不回:“朱夫人日日送了親手做的飯菜過來,好像只是兩人份的,我還是走的好。”
注:錢糧衚衕,明朝屬仁壽坊,稱錢堂衚衕,因明時錢局設此而得名。清朝管理財政的機關叫戶部,下屬寶泉局管鑄錢。寶泉局有四個廠,東廠在東四四條,西廠在北鑼鼓巷千佛寺街.北廠在北新橋三條,南廠就在錢糧衚衕,因此地鑄錢以發放薪餉爲主,清代管薪餉又叫錢糧,所以就把南廠所在地稱錢糧衚衕。民國時曾作過內城官醫院。帛公府在此,帛公爲怡賢親王次子寧良郡王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