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五年冬,洛陽城內飄着細雪。
皇城西暖閣中,炭火正旺,薰得滿室如春。
劉備與李翊對坐弈棋,黑白交錯間,君臣二人皆凝神靜氣。
“報——”
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名內侍跪伏於地,
“交州急報!”
劉備手中黑子懸於半空,眉頭微蹙:
“講。”
“諸葛刺史奏報,南中雍闓欲在益州舉事,當地豪族多有響應者,聲勢盛壯。”
“諸葛交州希望朝廷能對雍闓予以支援。”
“善!”
劉備擲子於枰,擊節而笑。
“曹氏此前煽動朕荊南叛亂,今終得報矣!”
他轉向李翊,問他意見:
“子玉看是如何?”
李翊捻鬚沉吟,目光仍不離棋局:
“陛下,此乃天賜良機。”
“雍闓此人雖有反骨,桀驁不馴,然亦可爲我用。”
說話間,他落一白子,“正如棋局,當舍則舍,當取則取。”
劉備會意,朗聲道:
“善!擬詔!”
“封雍闓爲益州刺史,總督南中兵馬。”
“另詔孔明,南中事務,皆可便宜行事。”
“不必事事奏朕。”
劉備望了眼諸葛亮寫上來的奏報,日期竟然是三月期。
這主要還是因爲交州太遠,且交通太過不便了。
如此大的消息差,劉備豈敢微操?
所以只能讓諸葛亮便宜行事,不必事事報他。
他劉備忽又想起一事,補充說道:
“傳旨馬良,令其配合孔明諜報之事。”
荊州毗鄰交州,兩地溝通相對容易些。
並且荊州畢竟是大漢第三富的大州。
更關鍵的一點是,劉備其實一直沒有把荊州刺史的名頭重新給出去。
始終是讓當地大族的馬良“假荊州刺史”。
如今劉備又下令馬良,讓其配合諸葛亮的諜報工作。
言外之意,顯然是讓馬良及其所在的荊州給諸葛亮當副手。
無形間,劉備已在漸漸恢復諸葛亮的權力了。
當然,劉備也是有理由的。
能將交州這種流放之地給治理的井井有條,四方來朝。
還發明出了更加晶瑩剔透的白糖,極大改善民生。
這一件件創舉,都給了劉備充足的理由。
待內侍領命退下後,李翊忽然道:
“陛下,若曹魏深陷南中戰事泥沼,或可……”
“用兵?”
劉備出聲打斷,旋即搖頭。
“前日子玉尚言蜀道艱難,未可輕動。”
“況南中說是叛亂,但面對魏國正規軍隊,又豈是敵手?”
“非也。”
李翊目露精光,“臣並非是說用兵於曹魏,而是用兵於東吳。”
“長江之險,不及蜀道之難。”
“我朝坐擁淮南、荊州水軍,足可匹敵吳國水軍。”
得益於李翊最早在徐州的善政,劉備勢力一直沒有使水軍沒落。
雖然李翊主張水陸並重。
但這負擔就太高了,兼之劉備大部分時間都是打陸戰。
尤其河北之戰,更是騎兵的天堂。
那時的陸軍派系,簡直風頭無兩。
是直到後來爲了取荊州,水軍派系才能稍稍在國中露個臉。
不過好在,這期間有李翊、陳登的力保,使得漢朝水軍始終處於本時代前列。
當然,與吳國只重水軍還是有差距的。
此前說過,
吳國爲了打淮南,基本上只能走水路。
所以吳國基本上不怎麼發展陸軍,軍科全點水軍上了。
因爲這能夠極大的節省運輸成本與人力成本。
而走水路,必然要經過合肥。
所以歷史上的魏國統治者都會加強壽春與合肥的防守。
合肥也成了孫吳永遠的噩夢。
但換個思路想,
即便吳人在合肥屢戰屢敗,卻依然不肯走陸路,堅持要走水路。
也足以見着當時的水路與陸路之間的成本差距。
李翊接着分析:
“吳地本土士人,多有軟骨之輩。”
“若得天時,大可圖之。”
劉備聞言,手中茶盞一頓:
“依愛卿之見,是想要……滅吳?”
劉備聽明白了李翊的意思。
這是打算再發動一場滅國之戰啊。
如今政權穩定了,可不是再像以前諸侯混戰那樣。
我打你一場,搶你一座城池。
你打我一場,奪我一座郡縣。
那現在國與國之間的戰爭,也更加規範了。
按李翊的構想,要麼就別打,要打就畢其功於一役。
直接滅掉吳國。
不然你今天興師動衆打一場,賠點款、割點地。
那點賠款,都不給你來一趟的油錢。
當然了,滅國之戰所需付出的代價是非常沉重的。
所以長痛不如短痛,
與其折騰老百姓,不如讓國人咬牙忍一忍。
忍忍就過去了。
“孫氏據江東已歷三世,民殷國富,卿以爲滅吳之戰需幾何兵馬?”
李翊閉目掐算,良久方睜眼,沉吟道:
“少則二十萬。”
“二十萬!”
劉備聞言咂舌,“今歲河南大旱,河北又有蝗災。”
“若徵發如許壯丁,民間必怨聲載道。”
“朕以爲,最多隻可發十萬兵馬。”
李翊微微一笑,道:
“陛下豈不聞王翦滅楚之事乎?”
“昔日秦王問王翦,滅楚需多少兵馬?”
“王翦答曰:非六十萬人不可。”
“而秦將李信則認爲不過用二十萬人,足可擊滅楚國。”
“秦王慨嘆曰:王將軍老矣,何怯也!李將軍果勢壯勇,其言是也。”
“於是不納王翦言,用李信爲將。”
“後秦軍南下伐楚,楚將項燕示敵以弱,且戰且退,保留精銳部隊從後突襲李信。”
“因此大破秦軍兩營兵力,斬殺秦軍七名都尉。”
“這也是秦軍滅六國之戰中,少有的大敗。”
“後秦王復啓用王翦。”
“王翦言曰:大王必不得已用臣,非六十萬人不可。”
“秦王從之,予王翦六十萬人。”
“今滅吳之戰,臣以爲當用二十萬人。”
“而陛下執意只出十萬人,難道欲重蹈秦王之覆轍乎?”
劉備聞言一怔,旋即無奈苦笑,忍不住嘆道:
“李相還真是一如既往的牙尖嘴利,竟編排起朕來了?”
他說着,起身踱步至窗前,望着紛飛的雪花,幽幽道:
“朕登基五載,戰事方息,豈忍再陷黎民於水火?”
李翊長揖及地:
“兵者,兇器也。”
“然早定天下,實乃大仁。”
“陛下難道就安於如今的現狀麼?”
“不必多言。”
劉備擡手止住,“豫州經赤壁、襄樊數戰,十室九空。”
“朕免其賦稅三載,今瘡痍未復,豈可妄動干戈?”
他轉身凝視李翊,目光深邃如潭。
劉備嘴上雖然如此解釋,就是河南經歷過戰火,還被曹操遷了大量人口出去。
他正在努力止住這塊流血的傷口。
但實則劉備心中還另有計較。
自登基以來,陳登治淮南,李翊總攬朝政,關羽、張飛皆封國公。
不可不謂之,功名赫赫。
齊漢開國四公,名聲在外。
在他們之下,還有一幫軍功大臣。
太子劉禪年方十七,若他日繼位,如何駕馭這些開國元勳?
但劉備性格又比較忠厚,不忍虧待一起創業的老兄弟。
既比如如今最令他頭疼的封疆大吏陳登。
陳登在江南有很大的實權,
劉備與陳登關係也還可以,但他很擔心陳氏在將來會在淮南成爲一個尾大不掉的禍根。
但要說削權的話,又感覺爲時太早。
現在的劉備,可與歷史上的劉備不同。
歷史上的劉備一生都在顛沛流離,沒機會給兒子鋪路。
這就導致劉禪對底下的軍功階層缺乏掌控力。
尤其跟他爹劉備相比,劉禪鎮住底下人非常吃力。
爲何呢?
當年劉備和元老派那是形同兄弟,戎馬征程一路殺過來的交情。
和荊州派那是在赤壁之戰前後,共同實踐“隆中對”戰略過程中,形成的高度合作。
然後帶着元老派與荊州派這兩股力量,先和東州派取得聯繫。
內外聯合奪取益州。
最後再來整合籠絡益州的力量。
但劉禪在這個過程中,
除了在公元221年時,在劉備安排下,與張飛的女兒成婚。
以此綁定元從派以外,幾乎沒有任何貢獻。
唯一的聯結,僅僅是他與劉備的血緣關係。
而諸葛亮在《出師表》裡面已經講得很清楚了。
爲什麼這些人肯繼續合作,仍然爲你劉禪賣命?
底層邏輯就是——
“蓋追先帝之殊遇,欲報之於陛下也。”
我們都是跟劉老闆一起創業過來。
如今劉老闆中道崩殂,我們只能把他的恩情,報答在陛下你身上了。
所以你會發現,
蜀漢後期,元老們死的差不多後,所有人都在擺爛。
劉禪擺爛,戈爾巴譙夫等帶投大哥也在擺爛。
大家都沒幹勁兒了。
這個邏輯其實也能解釋很多封建王朝,爲什麼君主越到後面越不行。
那就是他們一出生,除了沾個皇家血統的關係外。
跟手下那幫手握實權的大臣們,沒有建立任何“利益”關係。
你的威望不夠高,對他們的掌控力薄弱。
自然想要做很多事也就不方便。
所謂權力,本就是爲了共同的利益追求,大家聚在一起。
然後選出一個利益共同體的盟主,也就是皇帝。
所以通常情況下,開國皇帝的實力都不弱。
因爲他是實打實的跟兄弟們一起創的業,手下人都服他。
所以滅吳、滅魏軍功,當留給皇子們纔是……
這對於劉備而言並不困難,很容易。
因爲他的手牌太好了。
等時機成熟,他完全可以給自己兒子們配一個全明星陣容。
以皇子們爲主帥,配上全明星陣容。
再加上漢朝的國力兜底。
那即便是綁一頭豬,也能夠輕鬆打贏。
李翊似有所覺,轉而道:
“陛下仁德。”
“然豫州自章武二年免稅至今,河北、徐州糧秣源源接濟,也該……恢復的差不多了。”
“至少不會再出現易子互食,餓殍遍野的現象。”
爲了填補豫州爲首的河南傷口,
劉備專門下令,把冀州的糧秣、工具、牲口源源不斷地往河南輸送。
此外青、徐二州,每年也提供了不少穀物與種子。
五年過去,也該恢復的有些樣子了。
“……說起豫州。”
劉備忽然想起些什麼,撫掌說道:
“樑王、魯王就藩多時,朕甚念之。”
他目露慈色,“二子年齒漸長,不知治政如何。”
“不如……”
他看向李翊,脣角勾起一抹淺笑。
“朕欲巡幸河南,一察民生,二觀皇子。”
“子玉可願同行否啊?”
李翊一怔,旋即明白天子用意:
“陛下有命,臣自當扈從。”
“然朝中之事……?”
“着令太子監國便是。”
劉備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吩咐:
“阿斗已加冠,該學着治國了。”
“有魯子敬、荀公達在,必然無礙。”
暖閣外風雪漸急,李翊望見劉備鬢角新添的霜色,若有所思。
當年涿郡的賣履舍郎,今已坐擁半壁江山,卻仍憂心忡忡。
他鄭重下拜:
“老臣這就回府準備。”
劉備扶起這位跟隨自己多年的創業老臣,溫言道:
“……不急。”
“待過完年後,咱們啓程,朕已命人備下暖轎。”
“子玉也有些年歲了,可莫受風寒。”
待李翊退下,劉備負手來到院壩裡。
暮雪紛飛,覆蓋了洛陽城的金瓦朱牆。
“打江山難,守江山更難。”
“朕今日方悟高祖之不易。”
劉備一直對劉邦殺韓信、彭越、英布等開國功臣的行爲嗤之以鼻。
這些人都是因“造反”之罪名,兵敗被殺的。
可劉備總是在想,
高祖皇帝那麼一個有人格魅力的人物,能讓蕭何、韓信、張良、陳平等一衆英傑死心塌地的追隨他。
怎麼到後面,一個個創業的老兄弟就造反了呢?
這種事情放在劉備身上,他是想都不敢想的。
直到一個個異姓王相繼被劉邦殺掉,然後立下“非劉不王”的白馬盟誓後。
劉備漸漸地明白,這便是皇權吧。
只有真正做到皇帝之位,才能明白這其中的心酸。
夜色降低,宮燈次第亮起。
將天子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
時值臘月廿九。
洛陽城銀裝素裹。
相府內張燈結綵,僕役們正忙着懸掛桃符、清掃庭院。
廚房裡飄出蒸餅與臘肉的香氣,侍女們端着漆盤來回穿梭,爲即將到來的除夕夜宴做準備。
李翊剛踏入府門,便聽見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夫君回來了!”
袁瑩身着杏紅色曲裾,髮髻上簪着金步搖,像只歡快的蝴蝶般迎了上來。
她身後跟着兩個孩子——
李治已長成翩翩少年,三子李安還是個頑皮的孩童,正偷偷拽着兄長的衣角。
“父親。”
李治恭敬行禮,他比之去年,眉宇間又多了幾分沉穩。
李翊伸手摸了摸幼子李安的頭,笑道:
“安兒又長高了。”
這時,麋貞從廊下緩步而來。她身着素色深衣,髮髻簡單挽起,只插一支白玉簪,端莊大方。
“夫君辛苦了。”
她溫婉一笑,眼角的細紋透着歲月的溫柔。
“桃紅已備好熱湯,先去沐浴更衣吧。”
“父親!”
一個清脆的童聲傳來,九歲的李儀蹦蹦跳跳地跑來,身後跟着她的母親甄宓。
甄宓身披淡紫色大氅,發間珠翠輕搖,步履優雅如蓮。
“儀兒慢些。”
甄宓輕聲喚道,眼中滿是寵溺。
最後一個出現的是呂玲綺。
她着一身勁裝,腰間還佩着短劍,英氣逼人。
五歲的李泰被她單手抱在懷中,正興奮地揮舞着小木劍。
“夫君,今日朝會可有新鮮事?”
呂玲綺爽朗地問道,將兒子放下。
李泰立刻撲向父親,被李翊一把抱起。
“先進屋再說。”
李翊環視衆妻兒,疲憊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意。
夜幕降臨,相府正廳內燈火通明。
食案上擺滿了佳餚——
蒸羊羔、炙鹿肉、魚膾、韭卵、醃菹。
還有應景的椒柏酒和五辛盤。
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其樂融融。
“治兒,給弟弟們分餅。”
麋貞輕聲吩咐道。
雖非親生,但李治對這位養母十分敬重,立刻照辦。
李平則坐在麋貞身側,不時爲她佈菜。
酒過三巡,甄宓撫琴一曲《鹿鳴》,清越的琴音在廳內迴盪。
袁瑩忍不住隨着節拍輕輕哼唱,呂玲綺則擊築相和。
孩子們睜大眼睛聽着,連最調皮的李泰也安靜下來。
曲畢,衆人鼓掌稱讚。
李翊卻只是勉強一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細心的麋貞察覺異樣,柔聲問道:
“夫君似有心事?”
“今日乃除夕佳節,何故悶悶不樂?”
李翊放下酒杯,輕嘆一聲:
“非是故意掃興。”
“只是過完年,爲夫需陪陛下去一趟河南巡縣,恐要離家數日。”
袁瑩聞言撅起小嘴:
“又要出門?”
“去年中秋夫君便因軍務未能歸家,今歲新春才過便要遠行麼?”
“瑩妹勿惱。”
甄宓輕撫袁瑩的手背安慰道,“河南距洛陽不遠,夫君不日便可歸來。”
李翊搖了搖頭,慨嘆道:
“巡縣事小,陛下此行,實爲考察魯王、樑王封地。”
“二王就藩河南已近五載,陛下欲親往視察。”
麋貞若有所思:
“此乃人之常情。”
“陛下年事已高,關心皇子封地,理所應當。”
“只怕不僅如此。”
李翊眉頭緊鎖,“今日朝會,我向陛下提及滅吳之策……”
此言一出,席間頓時安靜下來。
呂玲綺手中的筷子停在半空,甄宓的眉頭微微蹙起、
袁瑩更是驚呼出聲:
“又要打仗?”
打仗就要死人。
戰爭的爆發,物價也會跟着上漲。
最受苦的永遠是老百姓。
不到萬不得已,又有幾個人是真的樂見戰事的呢?
李翊沉聲說道:
“滅吳之事非同小可。”
“即便陛下首肯,也需數年籌備,務求一擊必中。”
“否則徒耗國力,苦的只是百姓。”
“然今日我僅略提此事,陛下便斷然回絕。”
衆女面面相覷。
呂玲綺最先反應過來:
“陛下莫非欲將此功業留給諸皇子?”
“正是。”
李翊點頭,“陛下雖未明言,但其意已明。”
“魯王、樑王皆與太子是手足兄弟,樑王更是皇后所出,與太子一母同胞。” шшш●ttκa n●¢O
“陛下欲使二王建功立業,穩固國本。”
“畢竟漢室江山,終究是劉家人的。”
甄宓輕嘆一聲:
“夫君爲國之重臣,所思所慮皆爲國事。”
“然陛下身爲人君,亦需爲子孫計。”
“此乃帝王之道,實屬無可奈何。”
“我記得樑王不也是夫君的外甥麼?”
呂玲綺直言道:
“他若能立下赫赫戰功,於咱們老李家亦有益處。”
李翊苦笑一聲:
“玲綺所言不差。”
“只是……”
他目光逡巡一圈,環視衆妻兒,眼中閃過一絲憂慮。
“我總覺風雨欲來。”
“本想待朝局穩定之後,便辭官歸隱,與你們共享天倫。”
“然觀今日之勢,恐怕……到我死後也未必能見着那一天了。”
“大過年的,夫君可莫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袁瑩急忙打斷,眼圈已有些發紅。
甄宓起身爲李翊斟酒,柔聲道:
“夫君爲國事操勞,心神俱疲。”
“今日除夕,暫且放下朝堂紛擾,與家人共度良宵可好?”
李翊看着滿堂妻兒,終於展顏:
“宓妹說的是,是爲夫掃興了。”
他舉起酒杯,“來,共飲此杯。”
“願來年風調雨順,家國安康!”
“家國安康!”
衆人齊聲應和,酒杯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
宴席將散時,李治忽然問道:
“父親,滅吳之事,果真勢在必行麼?”
李翊沉吟片刻,答道:
“天下大勢,分久必合。”
“吳主孫權雖明面上稱臣納貢,然畢竟行割據之實。”
“況江東根基深厚,若不徹底平定,終爲後患。”
“那爲何不速戰速決?”
李平也忍不住好奇地插嘴。
“兵者,國之大事也。”
李翊耐心地解釋,“滅國之戰,需天時地利人和。”
“糧草、兵員、器械,缺一不可。”
“更需等待敵方內亂,或我方有必勝把握才行。”
“貿然出兵,反易招致大敗。”
夜深了,孩子們被乳母帶去安寢。
李翊獨自站在庭院中,望着滿天星斗出神。
“夫君。”
甄宓輕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爲李翊披上一件狐裘、
“夜深露重,當心着涼。”
李翊握住她的手:
“宓妹怎麼還未歇息?”
“見夫君心事重重,妾身難以安眠。”
甄宓仰頭望着星空,“夫君可是仍在憂慮滅吳之事?”
李翊沉默良久,才低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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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憂慮滅吳,今天命在漢。”
“魏吳滅亡,只是時間問題,我從未將這些割據勢力放在眼裡過。”
“只是打江山不易,守江山更是難如登天。”
“我所慮者,乃朝局耳。”
“陛下年邁,太子仁弱。”
“倘使諸王各懷心思,若有一日……”
甄宓輕輕捂住他的嘴:
“夫君慎言。”
“此等話語,即便在家中也不可輕出。”
李翊苦笑道:
“也就在你們面前,我才能稍卸心防。”
甄宓靠在他肩頭:
“無論發生什麼,妾身與姐妹們都會陪伴夫君左右。”
“朝堂風雲變幻,唯有這個家,永遠是夫君的港灣。”
李翊心中一暖,正欲迴應,忽聽身後傳來袁瑩的嬌嗔:
“好啊,你們二人深夜私會,做的好大的事。”
“也不叫上我們!”
轉頭看去,
袁瑩拉着麋貞,呂玲綺抱着酒壺,三女笑吟吟地站在廊下。
“既然都睡不着,不如共飲一杯守歲酒如何?”
呂玲綺晃了晃手中的酒壺。
李翊大笑:
“好!今夜咱們不醉不歸!”
五位身影在月光下舉杯共飲,笑聲迴盪在相府的夜空。
遠處,洛陽城的鐘聲敲響了新年的第一聲。
……
章武六年,正月初一。
洛陽皇宮正殿。
晨曦初露,殿上已列滿文武百官。
李翊立於文官之首,紫袍玉帶,面容肅穆。
“陛下駕到!”
隨着黃門侍郎一聲長喝,劉備身着十二章紋冕服緩步登上玉階。
雖已年近六旬,但他步伐穩健,目光如炬。
羣臣跪拜,山呼萬歲。
“衆愛卿平身。”
劉備擡手示意,聲音洪亮,“今日元日大朝,朕有要事宣佈。”
殿內頓時鴉雀無聲。
李翊垂首而立,卻能感覺到數道目光正暗暗投向自己。
“朕決意於正月十五後啓程巡幸河南諸縣,體察民情,考察吏治。”
劉備環視羣臣,下令道:
“首相李翊隨駕參贊軍政,中護軍趙雲領羽林衛護駕。”
李翊出列行禮:
“臣領旨。”
趙雲也隨之叩首:
“末將定當盡心護衛。”
劉備滿意地點點頭,繼續道:
“朕離京期間,由太子監國。”
“加封魯肅爲太子太傅,荀攸爲太子少傅,共同輔政。”
這一安排出乎不少人意料。
李翊餘光瞥見幾位大臣交換着眼色,他們似乎都有些驚訝。
因爲印象中,這還是太子第一次總攬全國軍政。
“陛下聖明!”
李翊率先高呼,羣臣隨即齊聲附和。
朝會散去後,李翊正欲離開,卻被小黃門喚住:
“李相留步,陛下宣您至宣室殿議事。”
宣室殿內,劉備已換下朝服,着一身素色深衣,正在翻閱竹簡。
見李翊進來,他放下手中簡冊,笑道:
“子玉來了,坐。”
李翊恭敬行禮後跪坐於席:
“陛下單獨召見,不知有何吩咐?”
劉備沉吟片刻:
“此次巡縣,名義上是考察民情,實則……”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李翊一眼,“朕欲親眼看看永兒、理兒的封地治理得如何。”
李翊心下了然。
魯王劉永、樑王劉理皆已就藩。
此番考察,實爲劉備爲身後事做準備。
“陛下用心良苦。”
李翊謹慎迴應,“二王就藩以來,河南百姓安居樂業,足見二王賢明。”
劉備嘆息一聲:
“太子仁厚有餘,決斷不足。”
“永兒剛毅,理兒聰慧,皆可輔佐兄長。”
“然則……”
他忽然話鋒一轉,“子玉昨日所提滅吳之策,朕思之再三,仍覺時機未至。”
“此事,容後再議罷。”
李翊心頭一緊,面上卻不露分毫,拱手作揖:
“陛下聖慮深遠,是臣操之過急了。”
“非也。”
劉備擺了擺手,柔聲安慰道:
“卿爲國事殫精竭慮,朕心甚慰。”
“只是……”
他目光深遠,對上李翊,鄭重其事地說道:
“朕已經老了,有些話朕不便說,有些事朕不便做。”
“有很多需要改變的事,朕已無力改變,也來不及改變了。”
“愛卿是一個絕頂聰明之人,所以這些話朕只對你一人說。”
“朕敬你爲師,但朕畢竟比你年長。”
“你權且當朕是你兄長,將來很多事還需賴愛卿操持。”
“你——”
“能明白朕的意思麼?”
李翊沉默良久,劉備這話說的清楚又模糊。
但李翊隱隱覺得,
劉備已經不單單只是在說皇子們權力交接的事了。
李翊與軍中很多功勳大臣都有不淺的交情。
這些大臣自然是忠心劉備的,但他們的勢力實在太過龐大。
他們死後,所留下的政治遺產也太多豐厚。
老劉是一個忠厚人,
他不止一次強調,自己永遠不會像高祖皇帝對待韓信那樣,對待手下兄弟。
但念及劉備那句,“有些事不便做。”
在聯合劉備讓李翊獨攬全國軍政大權,將自己捧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此刻,打出感情牌。
那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臣……明白!”
李翊重重地說出這三個字。
眉宇間一川不平,彷彿有一個千斤重擔一下子押在了自己身上似的。
離開皇宮時,李翊在宮門外遇見等候多時的趙雲。
“子龍有事?”
李翊拱手問道。
趙雲看了看四周,低聲道:
“相爺,請借一步說話。”
二人行至宮牆拐角處,趙雲確認無人偷聽,纔開口:
“相爺可知,近日朝中有不少大臣頻頻聚會?”
“哦?”
李翊眉梢一揚,輕笑,“未知也。”
趙雲面色沉重,正色到:
“他們表面上談論經學,實則……唉。”
他壓低聲音,“有人提議應重用以潁川、兗州士人爲代表的河南士族。”
“削弱徐州,河北系官員。”
李翊摸了摸手上的扳指,冷笑一聲:
“陛下才剛剛任命子敬,公達輔政,他們就坐不住了?”
趙雲嘆道:
“這本不該是雲應過問的事,只是如今國賊尚未剿除,天下亦未太平。”
“朝中諸大臣卻多懷私意,雲實在看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