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雨霧中, 孫權召集殘存臣子于軍帳議事。
諸臣衣冠不整,面帶飢色,相對默然。
忽有哨騎急報:
“大王!齊軍搜山部隊已至十里外,旌旗隱約可見!”
帳中頓時譁然。
顧雍之侄顧承急道:
“事急矣!請大王速決去留!”
有大臣出列,諫道:
“臣聞曹魏尚據益州,不若投之。”
“借魏之力,或可再圖恢復。”
話音方落,立即有人反對: “荊州已入齊手,昔日小道尚可通行。”
“今攜百官家眷,如何瞞天過海?此計斷不可行!”
又有人建言道: “不如取道交州入益州。”
“交州地僻,齊控制力薄弱,或可安全通過。”
呂範搖頭嘆道:
“交州乃瘴癘之地,山險水惡。”
“昔徵士燮時,十兵九不回。”
“今攜老弱婦孺,無異於自尋死路。”
衆人爭執不下,孫權轉問張昭道:
“子布有何高見?”
張昭顫巍巍出列,老淚縱橫:
“老臣斗膽直言:自古無寄他國而能王者。”
“以臣觀之,漢能吞魏,魏不能吞齊。”
“若稱臣於魏,是一辱也。”
“待魏爲齊所滅,再降於齊,是兩番之辱矣。”
“不若直降於齊,或可裂土封王。”
“如此方能上守宗廟,下保黎民。”
“願大王三思。”
話音未落,闞澤厲聲喝道: “腐儒之見!豈可妄議社稷大事!”
言罷,他轉身對孫權拱手正色道: “大王若欲降齊,當初便該納土歸順,必得厚待。”
“然今焚建業、退會稽,使齊軍損兵折將,苦不堪言。”
“既無功德於齊,卻又復欲寄人籬下,安望優容?”
孫權悚然動容,沉聲道:
“……德潤之言是也。”
“然則計將安出?”
闞澤近前低語:
“臣聞溫縣船塢尚存,舟楫頗備。”
“不若移駕該處,大興造船。”
“齊軍若逼之急,可揚帆出海,別求生路。”
“若齊軍自退,則可徐圖恢復。”
“進退有據,方爲上策。”
孫權沉吟未決,轉問叔父孫靜: “叔父以爲如何?”
孫靜沉吟半晌,乃嘆道:
“爲保全孫氏基業,唯有此法。”
“然觀朝中大臣,尤其江東大族,多存降齊之意。”
“彼等斷不肯捨棄祖業隨大王遠遁。”
“大王若行此策,須……須以防萬一。”
孫權聞言,目光漸銳。
旋即眉頭擰起,斷喝道:
“孤意已決!即日移駕溫縣!”
遂傳令三軍準備開拔。
又密召禁軍統領之一的周胤: “百官及其家眷,務必‘請’同往。”
“若有違抗者……”
孫權做了個手勢,“你知道該怎麼做。”
周胤心領神會:
“臣明白,必不使一人漏網。”
命令既下,軍營大亂。
許多官員聞訊,紛紛求見孫權,皆被禁軍攔阻。
張昭闖帳哭諫:
“大王!強遷百官,必失人心!三思啊!”
孫權冷面相對:
“子布老矣,不知時事。”
“今若留人在此,明日即爲齊軍內應。”
遂命禁軍“護送”張昭等衆回營。
是夜,雨中開拔。
禁軍持刃押解,百官拖家帶口,踉蹌而行。
有官員試圖逃跑,皆被捉回,當衆鞭笞。
一老臣悲嘆:
“不意孫仲謀英雄一世,末路竟如董卓!”
另一人低語: “噤聲!欲招殺身之禍耶?”
雨中行列蜿蜒如長蛇,哭聲與風雨聲交織。
孫權乘馬監押,面色鐵青。
吳國太車駕行經其身側,掀簾嘆道: “吾兒此舉,恐失江東最後人心。”
孫權默然良久,答曰: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待他日重振江東,彼等自然明白孤之苦心。”
行至天明,溫縣城郭在望。
江邊船塢果然尚有大小船隻數十。
孫權稍露喜色,對闞澤道: “德潤此策大善!”
衆人抵達溫縣,但見城郭巍峨,港口舟楫如雲。
溫縣縣令率僚屬出城十里相迎,跪拜道: “臣等恭迎大王駕臨!”
孫權扶起縣令,溫言道: “卿等守土有功。”
遂命取金帛厚賞溫縣官員。
入城途中,
但見市井繁華,商鋪林立,港口桅杆如林。
儼然東南一大都會。
孫權不禁感嘆道: “孤向重造船之業,不意溫縣繁華至此!”
由於溫縣有着天然的良港,加之孫權此前十分重視發展造船業。
便使得地處會稽東南,遠離戰火的溫縣,得到了很好的發展。
宴席間,孫權問縣令: “城中存糧幾何?”
縣令答曰:
“府庫存糧可支三月。”
“本地漁民多出海捕魚,日獲鮮魚數以萬斤計。”
孫權沉吟片刻,道:
“取半數存糧,混以鮮魚,犒賞三軍。”
周胤諫曰:
“大王,存糧可備不時之需,盡數犒軍恐……”
孫權擺手道: “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策。”
“軍心不穩,縱有一座糧山又有何用?”
又密囑周胤道:
“先飽將士,次及百官,最後才及其家眷。”
周胤心領神會道: “臣明白,軍心爲先。”
次日,軍中炊煙裊裊,米香魚鮮之氣瀰漫全城。
將士們久飢得飽,皆歡呼萬歲。
而百官及其家眷所得膳食,雖不及軍隊豐盛,亦足果腹。
孫權登城巡視,見漢軍遲遲未至,溫縣富庶遠超預期,不禁動心。
召張昭、闞澤等議: “溫縣城堅糧足,舟楫便利。”
“孤欲暫都於此,卿等以爲如何?”
張昭諫曰:
“大王,溫縣雖富,然距齊軍太近。”
“若其大舉來攻,恐難久守。”
闞澤卻道:
“臣觀地勢,溫縣背山面海,確可暫據。”
“然須急修防禦工事,以備不測。”
孫權遂下令: “徵發民夫,加固城防,多備擂木砲石!”
三日間,溫縣熱火朝天。
全民都忙碌了起來。
然孫靜私下面見孫權: “大王,臣觀天象,齊軍不日至矣。”
“溫縣雖好,終非久留之地。”
“今港口舟船衆多,當及早收歸軍用,以防萬一。”
孫權悚然,問道: “叔父之意是……?”
孫靜低聲道: “請大王下詔:所有出海舟船盡歸公用,漁民充作水手。”
“如此,即便城破,亦可泛海而去。”
孫權從之,即命周胤: “收繳民間舟船,登記漁民壯丁,充入水軍。”
此令一出,溫縣頓時譁然。
一老漁夫跪求: “大王!小民全家靠打魚爲生,若收舟船,如斷生路啊!”
周胤厲聲道: “大王有令,敢違者斬!”
遂強徵舟船數百,漁民千餘人。
是夜,
孫權登樓望海,但見港口舟船盡懸吳旗,儼然成水軍大寨。
闞澤悄然而至:
“大王,臣聞民間怨聲載道,恐非長久之策。”
孫權長嘆一聲: “孤豈不知?然事急從權。”
“若溫縣不守,這些舟船便是江東最後的希望。”
與此同時,
陳登也率領一支漢軍,循跡追至溫縣。
但見城郭堅固,防禦森嚴,不禁顧左右嘆道: “孫權真梟雄也,窮途末路猶能據險而守。”
遂下令圍城,卻暫緩進攻。
次日,遣使至城下喊話:
“大漢徵南將軍陳登,奉旨討逆。”
“吳主若肯歸降,必奏請天子。”
“封侯賜爵,厚待孫氏後人。”
“若執迷不悟,城破之日,悔之晚矣!”
城上孫權聞言冷笑,卻不動聲色。
然城中百官聞之,多有心動。
是夜,竟有數名大臣欲縋城降漢,被巡夜士卒拿獲。
押至孫權面前,一臣泣道: “大王!齊軍勢大,溫縣雖堅,終難久守。”
“不若……不若……”
“不若降齊?”
孫權截口道,面色陰沉,“拖下去,暫囚別室。”
待衆人退下,孫靜悄然而至:
“大王莫非被齊軍說動了?”
面對想要叛逃的大臣,孫權竟沒有直接處置。
孫靜便意識到孫權可能內心也有一絲動搖了。
孫權長嘆一聲: “叔父,今困守孤城,外無援兵,內乏糧秣。”
“該當如何,孤實茫然。”
孫靜正色說道:
“大王試想:若降漢室,不過得一侯爵,從此寄人籬下。”
“漢室豈能真心待我孫氏?”
“必是長期邊緣化,防我東山再起。”
“屆時無權無勢,仰人鼻息,大王能甘心否?”
對於很多普通人來說,當個侯爵,過一輩子富家翁生活那已經很不錯了。
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可對孫權這種一國之主,從王降至侯爵的,前後心理落差之大,
是隻有切身體會過才知道的。
權力這種東西,
永遠都是拿起容易,放下難之又難。
孫權默然良久,最終拍案而起,大聲說道: “叔父之言是也!”
“孤寧爲玉碎,不爲瓦全!”
遂重整防務,親巡城垣。
見守軍面帶飢色,乃問:
“糧秣尚支幾日?”
周胤答曰:
“存糧僅支旬日。”
“然溫縣臨海,魚鮮不絕。”
“若善加利用,可持久守禦。”
孫權乃命:
“嚴格控制出海船隻,每船派軍士監押。”
“所獲魚鮮,七成充軍,三成予民。”
此法雖解燃眉之急,然漁民怨聲載道。
一老漁人憤然道:
“昔日在溫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今被強徵爲軍,所得魚鮮盡充軍糧,是何道理!”
監押軍士厲聲道: “大王有令:敢怨望者,斬!”
如是月餘,漢軍屢攻不克。
溫縣城下,煙塵蔽日。
陳登駐馬高坡,望見城頭吳字大旗依舊獵獵作響,不由擲鞭怒道:
“吾好心勸降,孫氏竟如此抗我,壞我大事。”
“今圍城月逾不克,折損數千精銳,豈容碧眼兒負隅頑抗!“
參軍陳矯捻鬚諫道:
“溫縣牆高池深,孫權又組織軍民修築了防禦工事,長此下去恐非良策。”
“不若造翊公當年所制的配重投石機,以破其膽。”
“足下是說雷公砲?”
配重式投石機,在漢朝官方文件裡命名爲雷公砲。
因爲此物威力巨大,聲震如雷。
便爲它取了這樣一個官方的名字。
陳登蹙起眉頭,沉聲說道: “此物造之需要旬月之久,耗材鉅萬。”
“然今日事急……也只能如此了。”
於是拍案而起,下令道:
“即日採石伐木,便是傾盡會稽林木,也要造出雷公砲!”
時值梅雨漸歇,漢軍遍伐嵩麓古鬆。
百姓見軍士砍斫社樹,皆掩面而泣。
更有老翁抱樹哭曰:
“此樹乃光武年間所植,今竟作攻戰之具乎!”
軍士斥之不顧,竟旬日間毀百年古木三百餘株。
及至秋月初臨,五架龐然巨物終立陣前。
機括轉動時,投竿仰如巨鱷張口,配重箱內塞巨石逾越千斤。
陳登親執赤旗指揮,但聞破空聲如霹靂,百斤石彈轟然砸向城樓。
“天罰!此乃天罰啊!”
溫縣守軍哭號奔走。
他們地處偏遠,許多人都沒見過這種新式武器。
石落處女牆崩裂,箭樓傾頹,更有民居轟然倒塌。
稚子驚啼於母懷,老嫗跪地頻叩首,滿城皆聞悲泣之聲。
孫權疾行在殘垣間,忽見石彈墜於身前十步,衛隊急舉盾圍護。
塵煙散盡,但見地陷三尺,吳王玄甲盡染灰土。
張昭踉蹌來報:
“大王!北門甕城已破,齊軍敢死隊突入巷戰了!”
孫權驟然色變,趕忙下令軍士前去阻截。
經過半日的拼殺,總算將漢軍堵在城外。
但城牆已經被轟出了缺口,明日漢軍一旦發動總攻,吳軍就抵擋不住了。
當夜,吳宮內燭火通明。
孫權環視羣臣,沉聲說道: “今齊軍器械精良,卿等可有良策?”
孫靜出列急奏:
“臣奉命備海船三十艘於津口,現值東北風起,當浮海避禍。”
說着,他展開海圖,以手指介紹道: “亶洲在東海中,徐福所止之地,可容萬姓。”
“荒謬!”
話音方落,張昭振袖而起,喝斥道:
“棄祖宗墳塋,奔化外蠻夷。”
“昭雖老朽,寧死不離故土!”
其餘文臣也紛紛附議,都表示絕對不能捨棄故土,去跟蠻夷住在一起。
殿中頓起爭執。
孫權按劍,沉吟道:
“孤嘗觀史記,徐福求藥事本渺茫。”
“若亶洲果爲瘴癘之地……便是與夷人同居。”
“其辱尤甚投降齊軍,倒不如倒戈卸甲。”
言未畢,闞澤突朗聲曰: “臣夜觀天象,有紫氣東聚於海。”
“昔秦始皇求蓬萊而不得,安知非天命待明主?”
然後又一指海外星空: “今歲太乙移宮,正應東海王氣!”
城外殺聲震天,傳令兵血染徵袍奔入: “齊……齊軍破西門了!”
原來漢軍,於半夜之時,發動了突襲。
孫權劍鞘墜地,長嘆一聲: “即傳令軍民登船!”
誰知號令一出,滿城譁變。
老卒抱柱哭曰:
“吾家三代葬吳地,豈能棄墳塋與魚鱉爲鄰!”
無數百姓舉着火把涌來,哭喊聲震天動地:
“寧作漢家奴,不爲夷洲鬼!”
一時間,
百姓爭藏地窖,軍士紛紛解甲。
甚至孫權的許多親衛都不願出海。
他們都不願意捨棄故土,去跟夷人住在一塊兒。
最終,登船者僅八千士卒並兩千百姓,餘者竟持械抗命。
混亂間十歲孫魯班被衝散在人潮中,孫權返身欲尋,忽見漢軍鐵騎已衝破街巷。
闞澤強扶御駕:
“大王慎之!若爲齊虜,則江東永絕矣!”
張昭忽解綬帶擲地:
“臣終不能事海島之君,惟願以殘軀阻齊軍片刻!”
竟率家僮百人返身迎敵。
當然,
是“迎敵”還是“迎敵”,那也不得而知了。
孫權登樓船望見愛女身影漸沒於烽煙,嘶聲喚乳名:
“大虎!大虎速來!”
孫魯班提着裙裾奔上雉堞。
“父王!”
稚嫩哭喊穿破濤聲,孫權伸手欲躍,卻被衆臣死死按住。
卻見小女孩被裹挾入逃難人潮,終不可得。
帆席飽飲秋風,艨艟漸次沒入海霧。
岸上哭嚎聲與漢軍戰鼓交織,唯見溫縣城頭漢旗招展,將那抹小小身影徹底吞沒。
波濤洶涌處,孫權指甲深掐入舵樓欄杆,滲出縷縷血絲。
海天相接處忽現黑雲壓頂,暴風雨將至。
這支倉促成軍的船隊載着東吳最後殘夢,向着渺茫的亶洲漂去。
闞澤望着晦暗不明的天際,喃喃自語:
“徐福當年所見,亦是如此滄溟麼?”
此時漢軍砲石已轟擊津口,浪濤間舟船劇烈搖擺。
陳登站在破敗的城樓上,遠望帆影漸沒海天之際,便命停止發砲。
城池既破,便沒有必要在驚嚇軍民了。
海風捲起他徵袍獵獵,陳登沉聲道: “孫氏既然離開了華夏之地,便權當他已滅吧。”
……
溫縣城頭殘旗低垂,護城河水泛着暗紅。
城門洞開,黑煙自瓦礫間縷縷升起。
時任監軍的魯王劉永按劍而行,鐵甲鏗然。
身後親兵如狼似虎地驅趕着跪伏道旁的降民。
“仔細查驗,莫教孫氏餘孽漏網!”
劉永聲如寒鐵,目光掃過瑟瑟發抖的人羣。
他恨極了孫氏。
因爲孫氏的負隅頑抗,使得他們多耽誤了數月的時間。
尤其越往南走,氣候便越惡劣。
而軍隊的補給也難以跟上。
饒是身爲監軍的他,這段時間過得也相當不好。
就在巡邏之時,劉永目光忽瞥見一垂髫女童身着蹙金繡雲紋錦衣。
她雖滿面塵灰,猶難掩一身貴氣。
劉永當即揮鞭指道:
“拖出來!”
軍士如鷹攫兔雛般將女童摜至道中。
劉永以劍鞘挑起女童下頜: “汝是何人?”
女童脣色慘白,惟見珠淚滾落。
魯王冷笑一聲,環視衆俘:
“有檢舉者,賞十金!”
半晌,人羣中有老嫗顫手指認道: “此乃吳主幼女……孫魯班……”
話音未落,即被軍士拖走。
劉永仰天大笑:
“孫權老兒負隅頑抗三月,今棄子女遁海而逃。”
“合該汝代父受罪!”
言罷,以劍尖輕挑。
錦衣應聲裂帛,露出瑩白肩頭。
女孩驚哭聲中,忽聞一道清朗喝止: “二兄且住!”
衆視之,乃樑王劉理踏血泊而來。
玄色戰袍拂過殘肢,將劉永攔住:
“孫氏既滅,何苦凌虐孤雛?”
話落,解下大氅,覆於女童周身。
劉永見此,勃然作色道:
“孽種不除,莫非待其長成復仇乎?”
說着,以劍鋒轉向兄弟:
“吳地方可,爾便迫不及待地要收買人心了嗎?”
劉理輕笑道: “……二兄慎言。”
“父皇曆來優待降虜,兄欲抗旨乎?”
氅風中女童偷眼望去,但見這位王爺眉目溫潤,與魯王猙容判若雲泥。
“休拿父皇壓我!”
劉永劍穗劇顫,“縱使汝巧言令色,東宮之位早屬長兄。”
“爾不過是一藩王,也敢覬覦大位乎?”
“弟從未覬覦大位。”
劉理截口反問:
“倒是二兄你,何以提及儲君便方寸大亂?”
語未竟寒光乍現,魯王劍尖已抵其咽喉。
剎那間雙王親衛劍弩齊張,戈矛相擊之聲驚起寒鴉。
忽聞馬蹄如雷,徵南將軍陳登率鐵騎突入陣中,雙戟分格二劍: “大王欲使親者痛仇者快耶!”銀 甲映着落日,竟似神兵天降。
原來早有人將二王爭執之事,報給了陳登。
劉理收劍入鞘:
“陳將軍明鑑,本王不過自衛耳。”
那邊劉永猶自厲喝:
“老三!可敢各領萬軍決勝負耶?”
“別以爲諸王當中,你的武藝最強,孤便怕你。”
“論單打獨鬥我不怕你,論行軍佈陣我更比你強。”
劉理輕笑一聲: “好啊,改明兒你我各帶一萬軍馬。”
“看誰得勝回朝,看誰全軍覆沒!”
陳登震戟頓地,厲喝道:
“吳地未平而宗室相殘,陛下聞之當如何?”
“二王還不住手!”
聲如洪鐘,震得殘垣簌簌落塵。
“陛下若知皇子相殘,該當何痛!”
劉理收劍入鞘,笑意未達眼底: “本王不過欲保孫氏遺孤周全,秉承父皇理念耳。”
陳登乃令親兵將孫魯班安置在縣衙東廂。
八名甲士持戟守住院落,老軍醫奉命前來敷藥時。
卻見女童仍緊緊攥着樑王斗篷的絛帶。
“好生看顧,若有差池軍法從事。”
陳登囑咐完校尉,轉身對二王拱手: “……今日之事到此爲止。”
“還請二位殿下各歸本帳,明日欽使將至,莫要失了宗室體統。”
劉理頷首致意。
劉永卻踢開腳邊碎瓦,冷笑聲驚起檐下宿鳥。
“陳元龍,你今日這手和稀泥的本事,倒比攻城手段高明些!”
陳登微微一笑,並不答話。
夜深時分,陳登獨坐帥帳,指尖反覆摩挲軍報上的火漆印。
忽聞親兵來報:
“龐士元先生已至三十里外驛亭!”
翌日辰時,三通鼓響徹溫縣校場。
尚未清理完畢戰場,便臨時設起香案。
龐統手持黃絹聖旨而立,朝陽將他衣上孔雀補子映得流光溢彩。
“……諮爾徵南將軍陳登,克復吳會,蕩平海隅……”
龐統抑揚頓挫的宣詔聲裡,劉永瞥見劉理脣角微揚,忍不住輕嗤一聲。
直至唸到:
“進徵南大將軍,賜金五百斤,增食邑二千戶”時,
連兩側將領都響起細微的抽氣聲。
“臣登,謝陛下厚恩。”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陳登三叩首接旨,玄鐵甲冑與青石相撞鏗然有聲。
待三十餘項封賞唱畢,陳登叩首謝恩時。
眼角瞥見龐統腰間懸掛的李相玉佩。
陳登雖身處江南,但也時常關注着朝事。
隨着荀攸年老,逐漸退出政壇。
李翊似乎有意要把龐統扶持起來,頂替荀攸的位置。
現在龐統雖看似只是跑腿,過來宣讀聖旨。
甚至很有可能也代表了李翊的耳目。
待起身接過聖旨後,陳登執其手笑道:
“鳳雛先生遠來辛苦,不如暫歇半日,容某設宴洗塵,看是如何?”
“大將軍美意心領,然王命在身,統還急着回去覆命呢。”
龐統拱手推辭。
話音未落,卻被陳登截斷道:
“莫非先生嫌邊塞酒薄,不肯賞光?”
說着,手指輕叩案上尚未啓封的吳宮御釀——
那是昨夜從孫氏舊庫尋得的二十年陳釀。
龐統無奈,只好拱手錶示恭敬不如從命。
酒過三巡後,陳登親自爲龐統佈菜。
銀箸夾起鱸魚膾時,似是隨口問道: “李相遣君前來,可另有教誨?”
見對方舉杯的手微微一頓,琥珀酒液在杯中晃出漣漪。
“相爺只囑將軍好生整飭軍務。”
“沒有別的吩咐了嗎?”陳登問。
“沒有了。”
“統此次前來,也只是因戰事告一段落,奉命前來犒賞三軍。”
“至於戰事完全結束,撫定完吳地之後的犒賞,那還是需要等候朝廷的消息。”
龐統說話滴水不漏,已然成爲一個極爲成熟的政治家了。
陳登思忖半晌,終是道:
“聽足下的意思,朝廷是要陳某暫時留在吳地?”
“……是要大將軍在吳地完成戰後的撫定工作。”
龐統晃了晃手中酒盞,咧嘴笑道:
“畢竟江南雖暫時打下,但諸縣許多地方只是傳檄撫定。”
“在完全鞏固江南統治之前,朝廷暫不會對將軍另有安排。”
這句話, 既是一顆定心丸,又是一次試探。
陳登眼睛眨了眨,旋即撫掌笑道:
“既然朝廷如此安排,登自然不敢不從。”
“對了,那不知兩位監軍……?”
“也暫時留在吳地。”
龐統立馬接話說道。
“統此來只是傳話,不過聽朝廷的意思,兩位藩王在江南之戰中也有功勳。”
“看陛下的態度,是打算給他們另擇封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