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州,位於大漢最南端。
自交州刺史張津死後,士燮與他的士氏家族便漸漸接管了這裡。
而這一管,便是一百多年。
他們經歷了諸侯討董,羣雄割據,三足鼎立。
而如此長的時間跨度,交州卻完全透明。
僅僅只在史書上留下寥寥數筆。
之所以會造成這種現象,主要有兩個原因。
一是因爲士燮本人的政治主張,就是不爭霸、不站隊、不折騰。
自然不能在中原各路諸侯打得火熱之時露臉了。
而士燮本人壽命又長,活了九十多歲。
使得交州全程不曾參與中原事務。
第二點原因,便是士燮家族受限於交州特殊的地理環境。
就算想要爭霸,那也是有心無力。
按理說,交州西通巴蜀,北連荊襄,東接吳會。
內部也不乏有交趾郡這樣繁榮的郡縣,並不是完全沒有爭霸的實力。
但外部阻隔的客觀因素,斷絕了交州爭霸的可能性。
交州與益州之間隔着雲貴高原。
交州與荊州之間隔着五嶺山脈。
交州與揚州之間隔着閩南丘陵。
中原想打進交州不容易,交州想要打到中原同樣是困難重重。
再加上交州惡劣的自然環境,未得開發的瘴地。
所以交州,絕對不是漢末諸侯敢去挑戰的副本。
大家都不會放棄中原的富庶,主動申請到這種地方來。
但偏偏有這樣一個人,放棄了荊襄的繁榮,來到了這裡的窮鄉僻壤。
章武二年,開春。
交州,蒼梧郡。
嶺南的春天來得比各地都早,溼熱的空氣中瀰漫着草木蒸騰的氣息。
諸葛亮一行人沿着崎嶇的山道緩緩前行。
馬蹄踏過泥濘的小徑,濺起渾濁的水花。
交州的山,不似荊州那般峻拔,卻更顯蒼莽。
茂密的叢林遮天蔽日,藤蔓纏繞。
偶爾傳來猿猴的啼鳴,在空谷中迴盪。
遠處,鬱水蜿蜒流淌,水色渾濁。
岸邊雜草叢生,偶有漁夫撐着小舟劃過,驚起一片水鳥。
“……先生,前面便是蒼梧城了。”
廖化指着遠處低矮的土城牆說道。
諸葛亮並非是一人前來,他畢竟幹了幾年的荊州牧。
還是提拔了不少心腹起來。
儘管是自己主動申請要去交州避禍的,但原來受過自己恩惠的廖化、劉磐等人。
也主動放棄了荊州大好的發展前景,以及豐厚的福利待遇。
毅然決然,選擇了陪諸葛亮同來交州。
士爲知己者死,廖化如果沒有諸葛亮的提拔,是斷不能這麼早就嶄露頭角的。
而劉磐則是前荊州牧長官劉表的侄兒。
他勇猛過人,歷史上曾多次侵略艾縣、西安縣等地,讓孫策忌憚不已。
不得不派出太史慈到海昬去壓制劉磐。
自劉表死後,劉磐本應該會逐漸淡出政壇。
但諸葛亮到任後,還是提拔了這位“前朝”的驍勇悍將。
何況劉表是諸葛亮的姨夫,兩家嚴格意義上也能扯出一點關係來。
諸葛亮的岳父黃承彥與劉表是連襟,都娶了蔡諷的女兒。
所以,論輩分,諸葛亮確實應該喊劉表姨夫。
何況,諸葛亮一個徐州外來戶,能夠成爲荊州名士。
不跟當地一把手交好,你怎麼可能上得了“熱搜”,成爲荊襄名士?
“大家一路辛苦了,先停下來歇息歇息罷。”
諸葛亮非常感激一路追隨他來交州的友人們。
雖然不多,只有十幾人。
但光是他們肯來交州這種地方,這都已經足以證明其真心了。
要知道,交州的前身是南越國。
自漢武帝滅南越以後,交州名義上早就歸屬於大漢了。
可直到東漢末年,交州都歸屬漢朝四百年了。
可這裡,依然被人們視爲“流放之地”。
莫說漢朝,
即便是到了唐宋時期,生產力已經相當發達的時代。
統治者依然習慣把罪臣,貶到嶺南這種荒涼的地方來。
比如唐朝的韓愈、宋朝的蘇軾都被貶到過嶺南。
在古代,流放是僅次於直接處死的刑法。
其意圖就是希望你能夠死在流亡途中。
唐宋尚且如此,更不必說漢朝還未完全得到開發的時期了。
目前,通往交州的路只有一條。
那就是從荊州的零陵走水路,且只能走水路。
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一條道路能夠通往交州。
當然,如果你不介意死在半路上的話。
也可以嘗試走陸路。
所以都說蜀道難,入交州其實更難。
面對這種“隨機槍斃”式的避禍,諸葛亮也是做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準備。
在零陵逗留了近一年,期間詢問了許多土人、瀏覽了許多書籍。
在做好萬全準備後,他纔敢正式去往交州。
幸在一路還算順利,諸葛亮一行人全部安全抵達了交州。
而抵達交州後,第一個要去的地方便是蒼梧郡。
這裡是離中原最近的郡城了。
歷史上的赤壁之戰開打之前,劉備在與魯肅會談時。
就曾說他如今兵敗,打算跑到蒼梧郡去投奔太守吳巨。
而魯肅一聽就知道劉備是在扯犢子,心下也反應過來劉備在試探自己。
於是主動提出讓劉備跟東吳結盟抗曹。
這體現了劉備的政治智慧,因爲當時他剛剛被曹操打敗。
如果主動提出跟東吳結盟的話,他會處於一個很吃虧的地位。
所以變着法的讓魯肅主動提出來,是你東吳找我劉備結盟的。
通過魯肅的反應,也不難看出當時人對交州是一個什麼樣的態度。
去了,那就是直接退出歷史舞臺。
而諸葛亮要挑戰的,就是這樣一個地獄級的副本。
“諸位休息的差不多,我們便繼續趕路罷。”
諸葛亮拿出手絹,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入交州難,在交州內行走更難。
因爲交州就是今天的兩廣。
其中尤以廣西的十萬大山最爲出名。
到處都是崇山峻嶺,坡路險道。
諸葛亮拄着一根藜杖,艱難前行。
當地的村落稀疏,茅屋低矮。
百姓衣衫襤褸,赤足在田間耕作。
稻田裡的水泛着青黃,顯然是因其耕作粗放,遠不如荊襄之地的精耕細作。
幾個孩童躲在樹後,怯生生地望着這羣陌生的北人,眼中既好奇又畏懼。
“此地民生,竟如此凋敝。”
劉磐皺眉道。
諸葛亮輕嘆:
“交州遠離中原,瘴癘橫行。”
“又兼蠻漢雜居,歷來不受朝廷重視。”
正說着,前方傳來一陣喧譁。
只見一羣赤膊的蠻人扛着獵物從林中走出,腰間掛着短刀,目光警惕地盯着他們。
廖化下意識地按住刀柄,諸葛亮卻擡手製止,上前拱手道:
“諸位,我等自荊州而來,並無惡意。”
爲首的蠻人打量了他一番,用生硬的官話問道:
“你們是漢官?”
諸葛亮點頭,“正是。”
那蠻人冷哼一聲,“漢官來交州,不是徵稅,就是抓人。”
諸葛亮搖頭,“我等只爲暫避戰亂,絕無他意。”
蠻人將信將疑,最終揮了揮手,帶着同伴離去。
劉磐低聲道:
“先生,此地民風彪悍,恐怕不易立足。”
諸葛亮望着遠處的蒼梧城,淡淡道:
“正因如此,才更需有人來治理。”
隨後,一行人趕到了蒼梧城。
蒼梧城的城牆低矮,夯土斑駁,城門處只有寥寥幾名懶散的士卒把守。
諸葛亮一行人的到來,顯然驚動了城內。
“荊州牧諸葛先生到訪?”
蒼梧太守吳巨聽聞消息,眉頭一皺。
荊州畢竟挨着蒼梧,此前諸葛亮平荊南時,也是威震嶺南。
吳巨自是聽過他的名號的。
而且他本人的前領導是劉表,名義上本就是荊州牧的下級。
如今諸葛亮來了,自然也是他的長官。
但吳巨在蒼梧這種窮鄉僻壤,上不着天,下不着地,逍遙自在。
又哪裡肯接受中央政府的領導呢?
諸葛亮必然不是來嶺南旅遊的,心知來者不善,吳巨連忙召集心腹區景商議。
“諸葛亮?他不是在荊州嗎?怎麼跑到交州來了?”
區景疑惑道。
吳巨捋着長鬚,沉吟道:
“聽說諸葛亮用人失誤,險些丟了荊州。”
“於是他引咎卸任,沒想到竟被朝廷派到了交州來。”
“那……我們該如何應對?”
吳巨沉吟片刻,低聲道:
“劉備勢大,不可明着得罪。”
“不如先迎他入城,探探虛實。”
商議既定,即吩咐手下人妥善準備了。
然後二人一同去迎。
城門緩緩打開,吳巨親自出迎,臉上堆滿笑容:
“諸葛先生遠道而來,有失遠迎!”
“死罪死罪。”
諸葛亮微微一笑,拱手還禮:
“吳太守客氣了。”
入城後,街道狹窄,商鋪稀疏。
行人衣衫簡樸,顯然此地遠不如荊州繁華。
吳巨將諸葛亮引入府衙,設宴款待。
酒過三巡之後,諸葛亮才緩緩從袖中取出一卷文書,遞了過去。
“這是……?”
吳巨疑惑接過,展開一看,臉色頓時一變。
——朝廷詔令,任命諸葛亮爲交州刺史,總領交州七郡軍政。
沒錯,諸葛亮在零陵逗留近一年。
劉備的文書早就發過去了,讓諸葛亮就任交州刺史。
畢竟,交州這種地方他手下可沒人願意去。
如今諸葛亮既然主動提出去這種窮鄉僻壤,那劉備當然願意順水推舟,直接委任他爲交州刺史了。
不過,這個交州刺史的名頭,也是有名無實。
畢竟交州只是名義上歸屬朝廷,實權卻掌握在地方土人與漢人豪族手中。
即便諸葛亮是交州刺史了,但交州的地盤,還是需要他靠自己去爭取。
這方面,
劉備除了給諸葛亮一個宣稱之外,實在予以不了其更多支持。
因爲真的沒人願意去。
所以,
諸葛亮看似拿到的,是劉表單騎入荊州的劇本。
但實則諸葛亮的劇本比劉表要難得多得多。
劉表雖然是一人一騎去荊州上任。
但荊州畢竟不是化外之地,當地也是以漢人居多,人心基本上是向漢的。
所以劉表在籠絡好幾個當地豪族,擺下幾場鴻門宴,宰了幾個宗賊之後。
便基本確定了自己在荊州的統治地位。
但交州不同,交州遠離中原朝廷,是妥妥的蠻夷之地。
當年漢武帝爲了消化南越,遷了大量的漢人去交州。
可即便四百年過去,漢人佔本地人口的數量依然不如土人。
而且爲數不多的漢人都已經發展成了地方豪族,更不會鳥朝廷派來的人。
文化、語言的差異,只是諸葛亮要頭疼的問題之一。
更嚴重的還是交州的地形環境。
交州即現代的兩廣地區,這裡是喀斯特地貌的典型代表。
地形極其破碎,造就了衆多的峰林谷底。
這便使得郡縣治所,往往相隔數百里的險峻山路。
其破碎情況有多嚴重呢?
就這麼說吧,
即便是今天的廣西,依然存在隔村不同話的現象。
更別提兩千多前的古代了。
這種地理阻隔,就導致行政效率極其低下。
所以交州看似是一州,實際上七個郡之間壓根兒不熟。
說是老大是士燮,但你看吳巨會怕他嗎?
你不服就派兵過來把老子滅了。
就怕你一萬兵過來,到頭只剩下一兩千人。
堪稱是行軍槍斃。
區景在一旁偷眼瞧見,心中暗驚,卻強作鎮定,笑道:
“原來諸葛先生已是新任刺史,真是可喜可賀!”
吳巨亦回過神來,連忙起身行禮:
“下官拜見刺史!”
諸葛亮扶起他,溫聲道:
“吳太守不必多禮,本官初至交州,還需仰仗二位。”
吳巨與區景對視一眼,心中各自盤算。
諸葛亮畢竟是朝廷派下來的,兩人不太敢得罪他。
畢竟朝廷要真想發兵來打交州,蒼梧是肯定擋不住的。
蒼梧已經算是交州相對發達的州郡了。
可吳巨也僅僅只能拉出五千兵馬來,你便知道軍事力量的懸殊了。
所以即便諸葛亮沒有帶軍隊過來,吳巨明面上也不敢將其得罪。
最終,吳巨展顏笑道:
“刺史放心,蒼梧上下,必當全力配合!”
諸葛亮微笑頷首,目光卻深邃如潭。
他看得出,這二人不過是虛與委蛇。
但此刻,他並未點破,把二人惹急了,對他也同樣不利。
故諸葛亮只是淡淡一笑:
“有吳太守此言,本官便放心了。”
在簡單的一番寒暄之後,吳巨專門爲諸葛亮安排了一間衙署。
諸葛亮謝過,領人去了。
當夜,吳巨府中密室。
“這諸葛亮,分明是來奪權的!”
區景咬牙切齒。
吳巨冷聲笑道:
“不急,劉備雖強,但交州天高皇帝遠。”
“他諸葛亮孤身在此,能翻起什麼風浪來?”
“那……我們該如何應對?”
“先假意順從,待摸清他的底細,再做打算。”
“倘若諸葛亮願意乖乖做一個泥塑木偶,不與我們爭權。”
“那我蒼梧奉他做個交州刺史又有何不可?”
“可諸葛亮若是不安分,那就只能讓他‘病死’在交州了。”
吳巨陰惻惻一笑。
不到迫不得已,他不想殺朝廷命官。
但要到殺的那一地步,吳巨並非沒有退路。
畢竟外地人意外死在嶺南的情況,實在屢見不鮮。就是你想查,都很難查的清楚。
不過,一次兩次還好。
倘若次次你都給朝廷命官“意外”了。
那肯定也是不行的。
所以,
對於殺不殺諸葛亮這件事,吳巨是不想浪費自己的復活甲的。
他也想看看諸葛亮願不願意配合。
真配合當個吉祥物,那吳巨肯定樂見其成。
省得死了,朝廷換一個態度更加強硬的人來。
另一邊,諸葛亮站在驛館窗前。
望着蒼梧城的夜色,神色凝重。
廖化低聲說道:
“先生,白日裡觀此二人陽奉陰違。”
“只恐二人恐心懷鬼胎,並非真心實意歸順朝廷。”
諸葛亮輕輕點頭:
“亮知道。”
“那爲何不先發制人?”
“時機未到。”
諸葛亮淡淡道,“交州局勢複雜,貿然動手,只會打草驚蛇。”
他轉身,目光堅定。
“我們初來乍到,應當先站穩腳跟,再徐徐圖之。”
廖化、劉磐躬身領命。
次日,晨霧未散。
吳巨的請帖便送到了驛館。
是吳巨想設宴款待諸葛亮。
一來盡地主之誼,二來爲新官上任賀喜。
“先生,此宴恐有詐。”
劉磐在一旁出聲提醒。
“宴非好宴,只怕是鴻門宴。”
廖化握緊刀柄,沉聲道,“屬下願隨行護衛。”
諸葛亮輕輕搖頭,將請帖合上。
“不必。”
“若吳巨真要加害於我,即便你們隨行,我們也難逃此劫。”
他目光沉着,冷靜分析。
“他今日設宴,無非是想試探我的虛實。”
“若我戒備森嚴,反倒讓他心生警惕。”
廖化皺眉,“可先生孤身赴宴,若遇險……”
諸葛亮微微一笑,“正因孤身,他反而不敢輕舉妄動。”
“我若是死了,吳巨纔是真正的百口莫辯。”
吳巨真要殺諸葛亮的話,肯定是要一網打盡,不能留活口的。
不然,等廖化等人逃回去。
那吳巨不死定了嗎?
劉磐卻仍不放心:
“雖然如此,也須防備。”
“不如讓屬下暗中埋伏在府外,以備不測?”
“不必。”諸葛亮搖頭,“你們另有要事。”
廖化與劉磐對視一眼,然後異口同聲是何事。
諸葛亮乃壓低聲音說道:
“吳巨雖爲太守,但蒼梧真正的勢力,在於本地漢人豪族與土著首領。”
“你們帶人去暗中聯絡,探探他們的態度。”
廖化、劉磐對視一眼,終於抱拳:
“喏!”
待二人離去,諸葛亮轉身走向內室。
黃月英正在整理行裝,見他進來,擡眸問道:
“夫君可是要去赴宴?”
諸葛亮點頭,“吳巨設宴,不得不去。”
他頓了頓,“夫人,亮另有一事相求。”
黃月英眨巴眨巴眼睛,正色道:
“夫君說的哪裡話來,你我夫妻之間。”
“何談相求二字。”
諸葛亮笑了笑,乃低聲說道:
“亮初至此地,便發覺交州民生凋敝,農業粗放。”
“手工、紡織更是鮮少見着。”
“故亮想請夫人暗中走訪,查探此地實情,看看有無改良之法。”
黃月英微微一笑:
“夫君放心,此事交給妾身便好。”
諸葛亮握住她的手,眼中閃過一絲愧疚。
“讓夫人隨我來這蠻荒之地,受苦了。”
“亮心中實在過意不去。”
黃月英搖了搖頭頭,輕聲道:
“夫妻一體,你去哪,我便去哪。”
“徐州也好,荊州也罷,即便是這交州瘴癘之地,也不能將我們分開。”
說罷,黃月英便開始爲諸葛亮整理衣冠了。
期間,見他眉間仍有鬱色,心知肯定是對錯用馬謖一事耿耿於懷。
是啊,她夫君是一個何其驕傲自信之人?
常自比於管仲、樂毅。
如今卻鬱郁不得志,被“貶”到了交州這種蠻荒之地來。
諸葛亮面上雖然仍舊樂觀,可內心裡一定是非常難受的吧?
念及此,黃月英乃溫言開解道:
“夫君,荊州之事,莫要太過掛懷。”
“你年方而立,來日方長。”
諸葛亮繫緊腰間綬帶,聞言一怔,旋即輕笑:
“夫人寬慰,亮心領了。”
“只是世人皆道‘謫宦交州,仕途盡毀’。”
他忽的轉身,眸中精光湛然。
“亮偏要在這瘴癘之地,做出一番事業來!”
黃月英將羽扇遞到他手中,抿嘴一笑:
“這纔是我認識的諸葛孔明。”
“去吧,妾相信你一定能夠做到。”
“讓朝中那些庸碌之輩瞧瞧,我的丈夫絕對不輸給他們任何人!”
夫人!
諸葛亮一把摟住黃月英,對她這番話十分感動。
夫妻之間,果然是患難見真情吶!
“……撲哧。”
黃月英輕聲一笑,將諸葛亮推開。
“好了夫君,你還要赴宴呢。”
“在那之前,不如再讓妾身爲你彈唱一曲可好?”
諸葛亮頷首,作揖道:
“那便有勞夫人。”
黃月英乃取出一尾琴,撥弄琴絃唱道——
鳳兮鳳兮思高舉,
世亂時危久沉吟。
半生遇知己,
蟄人感興深。
明朝攜劍隨君去,
羽扇綸巾赴征塵。
龍兮龍兮風雲會,
長嘯一聲舒懷襟。
歸去歸去來兮我夙願,
餘年還作壠畝民。
清風明月入懷抱,
猿鶴聽我再撫琴。
……
是夜,月白風清。
廳堂內燭火通明,吳巨舉杯相迎。
“使君遠來辛苦!交州鄙陋,比不得荊州錦繡之地啊。”
諸葛亮苦笑搖頭:
“吳府君說笑了。”
“亮若有治州之才,何至於……唉……”
他指了指南方,“到這般境地?”
區景趁機試探,“聽聞使君在荊州時,連東吳都忌憚三分……”
別看東吳比之曹劉弱,但那只是跟曹操、劉備比。
跟交州比起來,那也是個體量相當恐怖的存在。
“虛名罷了。”
諸葛亮自斟一杯,“若非馬幼常失了公安…….唉。”
“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話落,仰頭飲盡,袖口沾了酒漬竟不拂拭。
吳巨與區景交換眼色,又殷勤佈菜。
“使君日後有何打算?若有需用之處,下官定當效勞。”
諸葛亮醉眼朦朧地擺手,“全賴府君照拂!亮只求在此養病讀書。”
“州務麼……咳咳,還要多仰仗二位。”
說着竟嗆咳起來,慌忙以袖掩面。
吳巨與區景對視一眼,都陷入了沉思。
夜宴結束以後,吳巨與區景對坐商議,案上酒盞尚溫。
“如何?”
吳巨捋須笑道。
“我觀那諸葛亮,不過是個失勢文人。”
“胸無大志,終日只知飲酒自嘆,不足爲慮。”
區景眉頭微皺:
“府君,此人昔日可是荊州州伯,師出天樞。”
“豈會如此庸碌?會不會是其故意演戲,專爲慢我等之心呢?”
畢竟,能做到省級一把手的人物。
肯定不能是個庸碌之輩。
吳巨嗤笑一聲,“景兄多慮了。”
“若他諸葛亮真有經天緯地之才,怎會丟了荊州,被貶到這蠻荒之地?”
“劉備何等惜才?卻將諸葛亮流放到了交州。”
“連劉備都放棄他了,足見此人並無真才實學。”
“與馬謖之流一樣,都只會紙上談兵,誇誇其談,言過其實耳。”
區景仍不放心:
“可萬一”
“沒有萬一!”
吳巨揮手打斷,“今晚宴上你也見了,他言語頹唐,舉止失儀。”
“連酒漬沾袖都不顧,哪還有半分名士風範?”
區景沉吟片刻,終於點頭。
“……府君所言有理。”
“不過,爲防萬一,我們還是要做些試探。”
吳巨眯眼一笑:“我已有計較。”
“來日選幾個貌美歌姬,送去驛館伺候。”
“再讓城中官員輪流設宴,邀他赴會——”
他壓低聲音,“讓他們各自帶上家中美妾,席間多勸酒,看他是否真如表面這般頹廢。”
區景眼中精光一閃。
“妙計!若他沉溺酒色,便是真廢了。”
“若他推辭不受.”
“那便是裝模作樣,別有用心!”吳巨冷笑,“到時再除他不遲。”
妙,妙啊!
兩人定下計劃之後,相視大笑。
夜色沉沉,驛館內燭火搖曳。
諸葛亮端坐案前,廖化與劉磐肅立階下,低聲稟報今日暗訪所得。
廖化抱拳說道:
“先生,末將今日到蒼梧暗地裡走訪。”
“這陳氏家主陳肅,乃是蒼梧大族。”
“世代經營鹽鐵,掌控鬱水漕運。”
“其家主陳肅言,吳巨上任以來,強徵鹽稅。”
“又縱容親信搶佔良田,陳家三處鹽場已被強奪了兩處。”
諸葛亮輕搖羽扇,“他可願相助?”
“陳肅說,若先生能幫助其奪回鹽場,並降低鹽稅。”
“他不僅願意資助我們錢糧,並會在必要之時,爲我們發聲。”
廖化壓低聲音,接着說道。
“但他還有個條件——”
“日後若是平定了交州,先生需許其陳家子弟入仕爲官。”
諸葛亮輕搖羽扇,淡淡道:
“陳肅的條件,並非難事。”
話落,叮囑廖化道:
“繼續與其保持聯絡!”
“遵命!”
接下來,諸葛亮又問劉磐的走訪結果。
劉磐今日則是見着了一位俚人首領。
那人自稱是南越王的後裔。
“末將潛入俚寨,見着了冼氏首領冼朗。”
“此人精通漢話,言其部族屢遭吳巨部曲劫掠。”
“女子被擄爲婢,男子強徵爲役。”
“俚人素來剽悍,竟肯忍氣吞聲?”
諸葛亮挑眉問。
“冼朗說,去年他們曾聚衆反抗,卻被吳巨勾結烏滸蠻夾擊,折了三百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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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磐握緊刀柄,沉聲說道:
“俚人與吳巨有着血海深仇。”
“所以冼郎表示他願意出兵相助,但求先生承諾——”
“事成之後劃蒼梧以南的山林,由俚人自治,漢官不得擅入。”
諸葛亮乃道:
“交州本地,族羣混居。”
“吾本就不欲使漢人,搶佔夷人領地。”
“若能使兩族和睦相處,自然大善。”
於是,接着問還有沒有?
廖化想了想,接着說道:
“對了先生!城南張氏,受戰亂避禍至此。”
“其家主長痛斥吳巨不通文教,以蠻法治漢民。”
“張家在本地紮根近二十年,頗有影響力。”
“或許對我們也會有用。”
諸葛亮頷首,又問:
“張氏家主是誰?”
廖化想了想,然後道:
“末將若是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叫張紘。”
張紘?
諸葛亮對這個名字可不陌生。
張紘乃是徐州大族。
受戰亂影響,舉家搬遷去了江南。
當年李翊最早給劉備舉薦人才時,就曾推薦了張紘。
只可惜沒找着他人。
作爲江東二張之一,
張紘卻並沒有如歷史上那般,跟張昭一起被東吳徵辟了去。
主要還是因爲歷史線變動,淮南、江東、徐州的局勢衝突加快。
危機全面升級。
導致張家覺得待着江東也不安全,便舉家搬到蒼梧去了。
這一待就是二十年。
畢竟搬家之後,基本上就定居了。
不存說會搬回去的可能。
因爲漢末搬家,死亡率也是很高的。
窗外傳來更鼓聲,諸葛亮起身推開木窗。
夜霧中隱約可見蠻寨篝火,與城內零星燈火遙相對峙。
“漢人求仕途,俚人求自治,士族求文治.……”
他輕聲自語,“吳巨卻讓他們求而不得。”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此天授此三人助亮也。”
諸葛亮嘴角微微翹起,露出了一抹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