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燕王何意
秋意本多蕭瑟、枯零敗落之景,應天城中卻似是燃着一股夏日灼灼的浮華熾熱之風,概因人心浮動焦躁而致。
城內城外皆屯駐着燕王大軍,城中處處皆能看到全副武裝的士卒,而在城外龍鳴驛之所在,裡裡外外防備甚嚴,各營士卒井然有序,遠眺而去,燕王大纛王旗正迎風而展,帶起烈烈秋風,甚是颯爽。
自北軍破城、皇帝自焚,北軍全權掌管應天以來,燕王大駕、王旗大纛便立在城外,整座京城都能看到那高高揚起的“燕”字,可燕王卻未曾再入城中一步!
日間夜幕之間,皆有官員伏身入營而拜,以求晉身之階,卻沒人見到燕王當面。
何其反常!
朝廷最後的野戰軍團在靈璧被擊潰,現在還有誰能阻擋他的腳步,九五之位就在眼前,燕王竟能忍住不進宮登基爲帝?
直到三日之後,在外勤王的齊泰、黃子澄皆被押回應天,燕王大纛終於開始從龍鳴驛開始移動,衆人才知道燕王所說的天機是何物。
燕王以“清君側、靖國難”爲名起兵,而他要清的奸臣便是齊泰、黃子澄,如今定是要斬殺這二人,才願意進宮登基。
可稍後所傳燕王之命,又讓應天諸官吏迷茫了。
燕王並沒有直接處死齊泰、黃子澄,而是下令三日後,京城中九品以上官員、應天府中耆老、官員皆要入宮,燕王要問罪天下!
問罪天下?
燕王莫不是糊塗了,有罪者何人?
難道不正是燕王自己嗎?
早日登基爲帝纔是正道,偏偏還要爲自己粉飾一番,光天化日之下,豈不是要成爲一場笑話?
世道並不以他們的意志爲轉移。
秋風颯爽,萬里無雲,三日前燕王殿下了令,京城中一切如洪武舊日,叫賣吃食的商販、青樓楚館的姑娘們、連年大戰而蕭條的諸行各業,因着燕王之令,升起了一片熱鬧的歌舞昇平。
秦淮河畔的胭脂香順着花船撲入了秋風之中,街道上好似恢復了往日熱鬧,燕王殿下並不是如朝廷所言的殘暴,這京城換了個主人也沒什麼,總還是朱家的天下。
朱棣這幾日靜靜的望着京城百姓情緒的變化,天下大部分的人對他登上皇位,似乎並不排斥,這是個讓他心中大定的事實。
他站在京城,卻好似看到了整座天下的人心。
這便是一葉落而知天下秋!
問罪之日天微微亮,風揚而起的燕王大纛往皇宮而去,僅僅數日,燕軍諸將便只覺燕王殿下大爲不同,身上多了幾分從容不迫。
皇宮自然早已被燕軍所控制,對宮妃、宮人等俘虜而言,進城的是燕王,這大概是不幸中的萬幸,雖是相當於亡國的下場,卻到底是血脈至親,便是身陷囹圄,總歸會留下一份體面,不至於被士卒侮辱。
朱棣、李祺等一行人於宮中乘馬而入,望着往昔煊赫的奉天殿已然是灰燼廢墟,前日的一場秋雨掃盡了黑灰餘燼,光禿禿一片白地。
朱棣沒說話,正要策馬再往三大殿內裡而去,便聽有奔馬之聲呼嘯而至,高陽郡王朱高煦策馬而來,臉上帶着興奮之色,人未至,聲先到,“父王,看兒子尋到了何物?”
衆人齊齊聞聲看過,只見朱高煦手中持着一刀,金玉鑲就,於天光之下流光溢彩,鞘上銘刻七星,恍若星辰,華貴至極,朱棣瞳孔一縮,他如何不識得此物?
竟是父皇視之如寶的七星寶刀! 朱棣接過此刀,心中已然有幾分激然,雙手把持緩緩抽出,但見刀刃明堂,印照天光,宛如剪出一片秋水瀲灩,“好寶刀,合當英雄配!”
“那普天之下,舍殿下之外,又有何人呢?總不能是成灰做土的建文?”
諸將皆提着繮繩轟然大笑,盡顯肆意之色。
朱棣亦是爽朗一笑,不作別言,不曾臨於天下至尊位時,寶刀攝人,可現在走到了天下的巔峰,寶刀便僅是作配之物了。
他將寶刀回鞘,而後掛在腰間,繮繩輕提,馬蹄輕躍,沿着臺階而上,往華蓋殿而去,盡顯從容之色。
李祺等人引衆隨行,不多時便已然落在了原華蓋殿與謹身殿間的空地上,而那處已然有持着儀仗的燕軍士卒,以及呂太后、一干親王等建文系的皇室宗親等候,俱是臉上有惶然驚恐之色。
馬蹄聲落,唯有擡頭仰視,才能見燕王當面。
望着這一干老幼婦孺,朱棣下了戰馬,按住腰間寶刀,上前復行幾步,走到呂太后之前,並無盛氣凌人之色,只感慨一句,“皇嫂,別來無恙乎?”
不稱太后,呂氏心中凜然,卻又無可奈何。
朱棣不待呂太后迴應,便又轉向諸王言道:“爾等小子,宗家親長在此,何不前來拜見?”
諸王年歲尚小,這些年又聽多了燕王狂悖之詞,自是懼怕不已,卻不得不上前,戰戰兢兢,伏而拜之,這等噤若寒蟬之態,讓朱棣微微皺眉,呂太后見到這一幕,心中只覺痛然,“殿下,本宮知道你對皇帝心中怨懟,可這些孩子不過是稚童,殿下何必與他們計較,平白失了親長的慈愛,沒了宗家的情誼。”
朱棣本還算溫和的臉色瞬間便冷了下來,扶刀面向呂氏昂然道:“皇嫂,本王知道你心亂如麻,是以對你有幾分寬容,可還是要慎言纔是。
今日見一見你們,不過是知會你們一聲,建文其人雖禍亂天下,迫害宗家,但本王還不至於和你們這些無知婦孺計較,你們是本王的親眷,日後莫要做出這一副畏畏縮縮之態,平白辱沒了我朱氏皇族的風骨。”
呂太后聽到禍亂天下四字,已然是面色慘白,搖搖欲墜,燕王所求,燕王所問之罪,竟已然不止於清君側!
又聽到朱棣後面所言,纔算是止住了顫抖,心中竟然生出一股悲慼的欣喜,至少燕王暫時不會對他們動手。
朱棣不曾在意呂氏或驚、或喜,不過是個深宮婦人罷了,轉身上了馬,居高臨下與衆人道:“今日本王要在奉天殿舊址之上,問罪天下,皇嫂便帶着宗家諸小子,列於高臺左側,聽聽本王的一番肺腑之言,誠摯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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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