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北征!北征!
蜿蜒迤邐的遷都隊伍在廣袤的大明疆域下前行。
朱棣騎乘着駿馬,手持馬鞭,滿是驕傲的望着這座巍峨的城池。
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
而他朱棣,還鄉兩次,真可謂人生巔峰了。
自蒙古高原而來的、裹着砂礫的乾燥的風拂在他臉上,沒有南京那般潮溼輕柔,帶着絲絲生疼,卻讓朱棣有種險些要落淚的感覺。
這纔是他所夢寐以求的東西。
李顯穆望着這座大明新的都城,腦海中卻出現了三個圈,那是李祺曾經給他畫出來的以北京爲中心,草原、漁獵、農耕交匯的三種文明交匯的圈。
他曾問過父親爲什麼一定要遷都北京?
他永遠記得父親說的那句話,“北京是唯一能夠讓大明永遠偉大的都城。”
因爲在這個最後的古典時代,只有北京才能同時控制草原、中原、遼東,是當之無愧的陸權帝國的中心點!
在控制這三個點的同時,北京還靠海,天津衛就在一百里外,船隊可以從天津衛啓航,輻射朝鮮、日本,繼而一路南下控制江南和南洋。
這裡就是作爲都城的天選之地!
西安、洛陽不靠海,南京則控制不了草原和遼東。
遷都北京只有一個問題,那就是要一直贏!
在面對北邊蒙古的戰爭中獲勝,在文明的積累達成代差之前,在火器取代冷兵器之前,牢牢守住!
歷史上大明沒能守住,被落後的奴隸制滿清取得了天下,但這一世,有李氏在,絕不會重蹈覆轍!
李顯穆同樣一揚馬鞭,他的父親在南京創造了功業,而他的功業則在這座新的都城之中。
且聽龍吟!
……
遷都的爭議很快就在韃靼試圖統一草原的野心中徹底停止了。
當蒙古草原上響起黃金家族的馬鞭聲和刀劍聲,大明朝廷中早已是寂靜一片。
歐洲人不曾忘記蒙古人帶來的災禍,中原人更不可能忘記,尤其是現在的大明,神州陸沉的悲劇絕不能再發生。
“至高的蒼天降下了天命於大明,朱氏的子孫將負起責任,使漢人重新振作,這是太祖高皇所立下的誓言。
如今草原竟然有了竊取天命的打算,朕是絕不能容忍的,北征之事,刻不容緩!”
在煊赫的宮廷之中,大明皇帝威嚴沉重的聲音響徹九天。
諸靖難勳貴俯首,北征是必然的,唯一的問題只有一個,派誰去?
朱棣掃視而去,微微皺起了眉頭,張玉死了、朱能死了,他麾下兩個足以作爲統帥的人,都去世了。
漢王自然不可能。
剩下的諸如淇國公丘福,能夠承擔起這樣的重任嗎?
現在已然不是開國之時,那時有常遇春,有魏國公徐達,有曹國公李文忠,甚至藍玉也是足以作爲統帥的。
“張輔……”
只有這一個名字出現在朱棣的腦海中,而後很快就抹去,交趾不一定平靜,張輔要盯着南邊。
“淇國公……”
朱棣剛想選擇丘福,但很快腦海中就回想起一段對話,這段對話發生在五年以前,那時他進南京不久,和李祺聊起遷都之事。
二人都心知肚明,蒙古一直以來都是大明最大的威脅,日後總是要開戰的,當時便盤點起當世諸武將,誰能承擔這份重任。
當時李祺很明確的點出了兩個人,“朱能和張輔。”
朱能死在了平安南的路途上,而後張輔果然沒有讓他失望,有大將風範。
“淇國公丘福呢?靖難之中,身經百戰,屢次擔任前鋒,爲我克定難關,靖難功臣中名列第一。”
“爲帥在謀,爲將在勇,先鋒就是先鋒,敢打猛衝,就是一把刀子,可帥是握刀子的人。”
朱棣不得不承認,李祺說的非常正確,丘福的確不是穩重的性子,就是個二愣子,況且李祺和丘福無冤無仇,甚至根本就不認識,沒必要故意說他壞話,既然這麼說,那就真的是不行。
“唉,大明廣袤,竟至於如此無人乎?”
“陛下怕是已然蠢蠢欲動想要親自去了吧,比起在皇宮裡做個皇帝,您更喜歡馳騁沙場的那些時光。”
朱棣愕然。
回憶在這裡戛然而止。
“朕將御駕親征!”
朱棣在金鑾殿上站起,衆人都仰頭望着他,殿中輝光照下,皇帝的臉上帶着縱橫意氣。
在這一刻,每個人都清晰的感受到了,這位馬上皇帝胸膛中所躍動的好戰之心。
江南的溫柔小意、細雨春風,那些足以侵蝕人意志的溫柔鄉,絕不能讓這位英雄有片刻的止歇。
他會是個好皇帝,但他更是個優秀的將軍。
他的歸宿只有戰場和血火!
“勝利將屬於您!至高的大明皇帝陛下!”
羣臣萬呼。
……
呼嘯如山海的徵兵令,從北平向着整個黃河以北的衛所傳去。
皇帝親征,除了京城最精銳的三大營外,還需要無數的民夫和軍隊,大明所建立的軍戶制度,在動員方面是絕對沒問題的,浩浩蕩蕩的無數人馬,向朝廷所頒佈的集結地集中。
太子朱高熾被任命監國。
在離京之前,李顯穆趁着進東宮爲太子講課之時,入了東宮一趟。
將之前和楊士奇說過的那番話,仔仔細細又講了一遍,幾乎是手把手的將各種可能出現的狀況,都和朱高熾講了一遍。
聽的朱高熾冷汗涔涔。
“竟能如此兇險。”
李顯穆喟然嘆道:“殿下,欲戴皇冠,必承其重,這又算是什麼呢?至少只要殿下謹守規矩,漢王的機會就不大,當初李建成面對唐太宗的時候,那纔是真正的絕望。”
雖然李顯穆舉的例子很怪,但道理的確是這個道理。
李建成面對李世民纔是真的絕望,而他的弟弟與之相比,機會的確不大。
“姑父當初扶我登上儲君之位,現在顯穆你又爲我事事謀算,我能有今日,全賴你們父子之功,若是有朝一日,有九五之尊位,我必還今日之恩。”
朱高熾頗爲感動。 李顯穆聽着這番話卻只覺腦門上的青筋都微微跳動起來。
雖然他知道朱高熾是真心實意的,但這話聽着太嚇人了。
“殿下謬讚了。”
“殿下乃是嫡長,仁善有爲,朝野共贊,乃是儲君的不二之選,臣父和微臣,能夠爲太子殿下盡一份力,這是李氏的榮幸,方纔那等感激之語,日後請萬萬不要說了,實在折煞微臣。”
朱高熾更感動了,多好的臣子啊,明明對儲位的歸屬有舉足輕重的作用,可居功不自傲,甚至還反過來安慰他。
“若是日後有九五之位,必使李氏榮耀歸復!”
朱高熾這次說話很是肅然,這是莊重的政治許諾,李氏的榮耀歸復,何等榮耀,自然便是李氏的爵位!
李顯穆亦肅然起來,“臣雖愧不敢當,可卻實在不敢拒絕。”
“孤明白。”
朱高熾拍了拍李顯穆的手,“任誰也不能拒絕爲祖先榮耀之事。”
……
在京城積極備戰之時,發生了一件大事。
下西洋的船隊返回了江南劉家港。
江南劉家港,乃是元明之際的天下第一港,無數漕運、海運的船隻在此匯聚,傳說中沈萬三就是劉家港人。
歷史上鄭和七次下西洋的起點和終點,都在劉家港。
遠航歸來,京城已然遷徙到熟悉的北平,鄭和這等人,一時也覺得有些恍惚。
但他還是匆匆率領着海外而至的各國使團,前往北京拜見皇帝,他知道皇帝即將北征,再不去拜見,就見不到了。
此時的鄭和,還不知道他願意爲之奉獻終生的事業,就快要擱淺了。
此時的皇宮之中,正發生着一件石破天驚的大事。
文淵閣諸閣臣齊齊跪在地上,衆人的眼角餘光都望着跪在最前邊的李顯穆。
所有人都神情複雜,想過誰出問題,也沒想過李顯穆會出問題。
“停下西洋事?”
朱棣的神情有種暴風雨前的寧靜。
“是陛下,臣上奏,請停下西洋事。”
朱棣沉聲道:“顯穆,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不是朕的外甥,現在朕就把你踢出殿外,讓你跪上一天。
下西洋!
你知道下西洋意味着什麼?”
“臣知道,外邦屬國遠至萬里,沒有下西洋事,他們便不能至京城入貢,我大明威名就不能遠播萬里。”
“你知道,你知道你還敢說停下西洋事,朕萬萬沒想到這番話會從你的嘴裡說出來,要知道你父親生前可是非常支持朕下西洋的!”
朱棣的聲音中已經染上了濃濃的疑惑,李顯穆不是腐儒,爲何明知這些事,還上書要停下西洋呢?
而且是選在這個西洋船隊剛剛回來的時候,這明顯就是不希望再有下一次了。
李顯穆深深叩首道:
“大唐極盛時,邊疆在萬里之外,北達北海、西在蔥嶺,這是大明也不曾觸及的領域,又有何用處呢?
平時安西萬里疆,今日邊防在鳳翔。
何謂之邊疆,又何謂之藩屬。
朝鮮國、從前的安南國、烏斯藏、瓦剌順義王、日本國,這些纔是藩屬!
他們在大明的邊疆之地,對大明的存在形成了挑戰,甚至會侵犯我朝的國土,這些藩屬纔是有價值的,因爲將其納入我朝的統治體系,就可以免於刀兵。
可那些遠在萬里之外的國度,於國何益?
若是有朝一日,我大明國土如昔日蒙古,東西綿延三萬裡,其自爲藩屬,如今僅僅只有寶船抵達,而不能控制其王位更迭、不能抽調其國民爲軍、不能抽取國資爲稅,對其政治、軍事、經濟,全無控制,今日爲附庸,明日造反,又有何用之?
三萬海軍,數百艘寶船,每年靡費甚多,難道僅僅爲了這些面子嗎?
那第一次下西洋,三十餘國來朝貢,已然頗足夠!
今日陛下有天下之念,志在建功立業,而爲古往今來盛世之君,但陛下您是天縱之主,百年後的君主,還能有您今日的偉大嗎?
若不能爲西洋船隊尋一出路,不過只是一時之煊赫,而終歸寂靜,微臣並非諫言下西洋之事,而是爲長久之計,請陛下再行思量。”
不僅朱棣,其餘人也都聽懂了,李顯穆不是真的要阻止下西洋,而是希望別在像現在這樣下西洋了。
一點好處都沒有。
國家的國力白白在這其中空耗。
這麼下去,下西洋的事情怎麼可能持續呢?
朱棣神色徹底緩和,“起來吧,朕還能把你怎麼樣嗎?”
李顯穆依言從地上起身,其餘諸閣臣也都起身,心有膽寒。
朱棣略一沉吟道:“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如今國家修史、北征、還要安定交趾,靡費頗多。
此番鄭和回來後,先把下西洋停一下,待朕北征回返後,再行商議。
但西洋,朕是一定要下的!”
朱棣還是表達了自己堅決要下西洋的態度,李顯穆也沒再說什麼,只要有了這個好的開頭,那就有機會勸說。
等朱棣看到了對於國家更爲急切的軍事需求,他還能無動於衷,而執着於讓船隊白白往萬里之外而去嗎?
……
從朱棣回到北京時就開始整軍。
這一等就等到了永樂七年初!
草原上的遊牧剛剛經歷了寒冬,水草枯萎,牛羊疲憊,戰馬消瘦,這是他們最爲虛弱的時候。
漢武帝歷次進攻匈奴都會選擇春天。
朱棣和蒙古爭鋒那麼多年,自然不會不知道。
在萬馬的嘶吼聲、嘹亮的號角聲中,朱棣率領着大軍離開了北京。
旌旗飄揚!
一路北上!
————
洪武十三年,二十歲的朱棣踏足了北平,以燕王的身份,永樂六年,朱棣再次回到了他魂牽夢繞的北平,以皇帝的身份,從那日起,北平成爲了北京,“京”,這是他爲北平而冠。
永樂七年,做了七年太平天子的朱棣,爲了偉大的帝國,再次騎乘上戰馬,披掛起鎧甲,他率領着連綿如山海的軍隊,再次向草原進軍,漫天的黃沙、凜冽的冬風、潺潺而流的斡難河、金戈鐵馬的戰場、四散奔逃的蒙古人,彷彿一切都回到了過去,如醉如迷。——《明朝這些事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