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行密的病逝,對淮南來說,意味着一箇舊時代的結束,新的時代的來臨。
對於平定江淮,恢復遭到戰爭嚴重摧殘的經濟,以及建立如今的淮南政權,他的功績已經無需再說了。
當他薨了的消息一傳出時,留在廣陵的大小官員們無不嚎嚎大哭,便是廣陵百姓大多數也自發的爲他的病逝而哀嚎不已。
或許這些官員之中有許多都是爲了向楊渥表忠心這才如此痛哭,但不可否認的是,其中還有更多的人是出於真心的。
在這個人心淪喪的亂世之中,各路藩鎮都只想着如何保住自己的權利,爲此,他們不惜採取一切手段來對付那些可能威脅到他們的屬下。甚至於父子相殘在這個時代都不在少數,而楊行密卻以寬仁雅信而得到淮南衆人的誠心擁戴。
他雖然自己不擅長帶兵打仗,卻善於安撫將士,能與之同甘共苦,對部下推心置腹,無所猜忌;更兼胸懷寬廣,有容人之量。
當初廬州刺史蔡儔背叛楊行密投降朱全忠,他爲了表明自己與楊行密的徹底決裂,便將楊家的祖墳給挖了;等到蔡儔兵敗之後,楊行密的部將們都主張應該將蔡儔的祖墳也挖掉才行。但楊行密卻說:“蔡儔做下如此大惡,我怎麼能效仿他呢?”於是拒不採納衆將的意見。
又有一次,他的一個侍從名叫張洪的,平時專門負責幫楊行密揹負寶劍,卻突然背叛,抽出寶劍想要刺殺楊行密,結果失敗被殺;楊行密接着又讓另外一個平時與張洪親善的侍從名叫陳紹貞的,繼續負責幫他揹負寶劍,一點都沒有懷疑猜忌。
正是這種寬仁與胸懷,才使得他能夠得到淮南這麼多的忠臣猛將的真心效忠。
相比之下,楊渥雖然在沙場征戰方面有很好的表現,加上又有後世來人的見識閱歷,不過單說這種強大的個人魅力和天生的領袖能力,顯然是遠遠比不上楊行密的。
可惜,再怎麼傑出的人物都有故去的一天。
站在楊行密的靈柩之前,悲慼不已的楊渥首先要做的卻是接位大典,這也是穩定人心的必要之舉。
雖說之前楊渥已經是淮南的實際掌控者,但畢竟還缺少一個名義,如今卻是正式接位的時候了。
首先一點就是職務,楊行密的諸多職務之中,最爲重要的一個職務就是淮南節度使,而楊渥之前已經是淮南節度留後,如今自然是升級成節度使。
然後就是爵位,按照大唐的爵位繼承之法,楊渥繼承吳王爵位時必須降低一個等級,也就是繼承郡王之爵位;歷史上的楊渥最終繼承的就是弘農郡王的爵位。
不過這一世的楊渥東征西討,建立的功績不比他父親少多少,再加上在淮南的威望崇高,淮南衆官員自然沒有誰提及朝廷的爵位繼承之法,一致請命直接繼承吳王爵位。
最後就是一些必要的頭銜,比如東南諸道行營都統,兼侍中等,這些都由宣諭使李儼作爲天子的代表承製進行加封。
正式接位之後,接下來便是喪葬之禮。如今的淮南已經基本上完成了從家到國的轉變,所以早在楊行密病重不久,具體的喪禮便已經制定下來,此時楊渥等人只需要按照之前定下來的流程走就行了。
楊行密一生節儉,所以很早以前就留下了遺命,讓楊渥對他的喪禮從簡操辦,只用谷地裡的葛布做壽衣,用梧桐木製成棺材,放幾件陶器作爲陪葬,直接在某個夜晚埋到廬州的某個山谷中就行。
不過此時楊渥卻拒絕執行他的遺命,雖然楊行密如今只是大唐的親王,但楊渥建國稱王乃至稱帝的野心是早就確定了的,到時候楊行密肯定會被尊爲太祖,一朝太祖的陵墓怎麼能那麼寒酸呢?
所以同樣是很早以前,楊渥便不顧他父親的遺命,暗中下令在升州城外修建新的陵墓,不過爲了趕工期,在具體的營建上卻非常節儉,最終只用了半年多時間就修建成了。
當然,節儉歸節儉,但具體的禮儀上卻是完全按照天子的禮制來的!
這一切,都是瞞着楊行密以及淮南官員,直接讓升州刺史陳彥謙負責營造的。
此時楊渥此時將他的安排一說出來,衆多淮南官員們便紛紛眼前一亮,按照天子的禮制來安葬楊行密,那麼楊渥的心思就很明顯了。
這些人心中對於大唐的情懷反而沒有楊行密那麼深,所以對於楊渥的僭越之舉絲毫沒有反對,反而心中感到振奮。
接下來便是爲楊行密議定諡號,在這一點上,當“忠武”這個諡號一經提出就得到了衆人的一致贊同。
確定了楊渥接位的典儀,又操辦完楊行密的喪禮後,時間已經是四月底了。
楊渥下令給各方藩鎮派出使者通報楊行密薨了的消息。
在歷史上,因爲楊渥自身威望不夠的原因,加上那時的淮南遠沒有這一世的淮南強大,所以他接掌淮南後一直都是秘不發喪,等到幾個月後大局已定這纔派人通報其他藩鎮。
但如今的楊渥自然底氣充足,根本不擔心其他藩鎮有誰敢來趁機討伐。
剛剛暴揍了樑軍的十多萬淮南軍如今已經從宿州撤了下來,王茂章、周本、秦裴這三個軍如今已經退回了各自的駐地,所以此時的淮南不懼任何挑戰。
然而楊渥千算萬算,最終還是有一件事沒有算到,當楊行密薨了的消息傳到汴州後,朱全忠大喜過望,在第一時間便下令拒不執行當初與楊渥達成的購買淮南鹽的協議。
在朱全忠支付了十萬貫茶葉的補償錢後,淮南軍便依照之前的協定開始撤軍;同時,第一批淮南食鹽的交易也已經完成,但第二次交易卻尚未開始。
如果沒有楊行密突然病逝這個變數的話,只要朱全忠拒不履行協定,那麼淮南軍就可以再次大舉北上,威脅到樑軍的南方防線;但如今楊行密薨了,朱全忠料定淮南軍不會在這個時候再次發兵北上,自然會直接拒絕履行之前的約定,這一點卻是楊渥的失誤。
當然,如今北方的戰事依舊吃緊,朱全忠也無法趁機南下攻打淮南。
這段時間因爲南方壓力的減少,朱全忠得以重新調動大軍從容北上進攻叛亂的魏博五州。
因爲有比歷史上更加犀利的蘇州炮這一攻城利器,所以這一次樑軍的攻城行動進行得比歷史上要容易得多。
然而魏博軍畢竟是成立了一百多年的老字號藩鎮,在當地根基深厚,朱全忠要想平定叛亂也不是短時間內能夠完成的。
更讓朱全忠感到擔憂的是,他已經得到消息,晉王李克用在晉陽集合軍隊,準備增援潞州,大有不拿下潞州誓不罷休的決心。
此外,據說淮南已經派出了使者將蘇州炮的製造技術提供給了河東,所以接下來潞州的防守會比較吃力。
“不管怎麼說,楊行密這個老對頭一死,孤也算是去掉了一個心腹大患;只是楊渥那小子比起他父親來更加不好對付啊!”回想起之前與淮南軍交戰時接連遭受的慘敗,朱全忠臉色有些不自然起來。
更讓他感到憂慮的是,楊行密與他一樣,今年都是五十四歲;如今楊行密雖然不在了,但他畢竟還留下了一個優秀的繼承人;而他自己呢?
他的長子朱友裕本來是個不錯的繼承人選,他自幼善騎射,跟隨朱全忠南征北戰,寬厚待人,很得將士之心;然而這個繼承人選卻在一年多以前病亡了。
所以此時的他,在衆多兒子裡面根本不知道該選擇誰來作爲繼承人。
更讓他感到氣惱的是,隨着各處戰事的不利,朱全忠反而越來越不耐煩,想要儘早篡位登上皇帝的寶座。
然而其心腹蔣玄暉、柳璨、太常卿張廷範等人卻認爲如今天下未平,各地還有很多藩鎮反對他,所以建國稱帝不可太急。
他們提出應當按照先加封大國、加九錫、加殊禮這些受禪改朝換代的預備程序,先加封他爲相國,以宣武、宣義等二十一道爲魏國,進封朱全忠爲魏王,加九錫,等到時機成熟後再完成最後的禪代。
然而這一點卻更加激怒了朱全忠。
當初蔣玄暉、柳璨等人陷害了太多朝臣,引來了極大的怨氣,朱全忠本來就想將這幾人殺掉來平息衆人之怒火;恰好宣徽副使王殷、趙殷衡二人嫉恨蔣玄暉,趁機誣陷蔣玄暉私通何太后(唐昭宗的皇后),同時進言說蔣玄暉等人之所以要先加封朱全忠爲魏王,這是意圖拖延時間想要等候時機復辟唐朝。
朱全忠得到消息後相信了二人的說辭,派人將蔣玄暉、柳璨、張廷範一併殺死,又密令王殷、趙殷衡去何太后的積善宮將其縊殺,並且強迫他立的傀儡天子下詔稱何皇后之死系私通蔣玄暉事發後自殺的,將其追廢爲庶人。
至此,朱全忠急於篡位的野心暴露無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