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微生溦是個警備心很強的人,特別是在現在這個明知道危險重重的時刻和處境之下,更加的小心謹慎,怎麼可能如此毫無防備的安心睡着。
況且就微生溦的身體素質而言,三天三夜不眠不休都能精神滿滿臨戰敵人,又怎麼可能連一點點睏意都支撐不住,明顯是有古怪。
餘思打量的環顧城中四周,天色越來越晚,街上漸漸沒了什麼人,回家的都回家了,只有各家店鋪客棧還熱鬧着傳來人聲,並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人物。
“先找間客棧讓她躺下,再去請個大夫來瞧瞧,此事定有古怪,一定小心些。”
離三人停下不遠的距離就挨着三家客棧,家家燈火通明,人來人往。
幾個小二站在各家客棧門前努力招着客人,見到餘思三個儀容不凡驚才絕豔的人物都奮力上前拉攏討好,恨不得將三個人一人拉一個回去,直吵得餘思和清沫心煩意亂,怒氣橫生。
“兩間上房,還要請個大夫。”
沒有指明去哪家,幾個熱情小二都爭搶着要先開口,還是被離餘思最近的一個瘦臉男人搶了先,“三位客人趕巧,槐林郡醫術最好的花大夫正在我們客棧中用飯,立馬便可請到房中替小公子診治,定不耽誤了小公子病情。”
餘思聞言立馬一聲不吭的跟着這個小二往他的客棧去了,其餘錯失交臂的小二皆唉聲嘆氣抱怨着對那小二吹鬍子瞪眼,但也無可奈何,罵咧兩句只得再去另外招客人了。
小二的動作很利索,直接帶着餘思三人上了三樓,打開房門便又機靈的立馬去請大夫來,餘思剛剛將微生溦放在牀上沒一會,槐林郡醫術最好的花大夫就被急急忙忙請來了。
餘思沉着臉坐在牀邊,清沫眉尖若蹙的靜靜侍立在一旁,兩人均是面色凝重的注視着花大夫診脈,看他翻來覆去瞧了半晌,思索的擰着眉頭擡起臉來,很是爲難的糾結道,“這位姑娘……沒有病啊,她不過是睡着了而已。”
“不可能,你再好好看看,可是你醫術不精,瞧不出緣故故意推諉?”餘思語氣不善的冷聲說着,硬拉着大夫的手伸向微生溦,誓要他再重新診治診治。
花大夫手腕被握的生疼,皺着眉不敢反駁的只好再診了一遍,依舊是相同的結論,“這位姑娘確實沒事,睡一覺自然就醒了。”
餘思看他也瞧不出個名堂,便給了銀子放了他離開了。
“十妹身體強壯百毒不侵,能讓她不知不覺中招,想來定不是什麼普通病症,一般大夫也不得法。只是現在該如何是好,噬魂人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出現,現在又昏迷不醒……”
“已經出現了!”清沫話沒說完,餘思突然森然開口,銳利視線猛然望向房間之中,昏暗房間內冉冉燭火扶搖燃燒,映照出點點昏黃光線,描繪出一個個輪廓身影,看不清樣貌,看不明裝扮,幽暗森然的不知何時出現。
清沫嚴正以待的抽出腰間軟劍,能夠不被她發覺,除了瀝,也就嗜血無情的噬魂人了。
“誰派你們來的?”
清沫話一問出,對面視線不明之中傳來嘲諷笑聲,聲音空曠詭異,不似人聲,悠遠沙啞,很是難聽,“你以爲我會告訴你嗎。噬魂人出手必定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你這個意外今天便讓我來結束,殺!”
話音落,刀鋒起。
餘思坐在牀邊觀看戰局,躺在牀上沉睡的微生溦直接被他橫抱着放在腿上,周圍飛閃着凌厲殺氣,隱藏在暗中的影衛全部現身,與噬魂人血光四濺的對殺着。
清沫手持軟劍護在餘思和微生溦身前,渾身籠罩起凜然殺氣,近兩年都城的淡然生活消磨了些許凌厲,但面對危險時的駭然氣勢依舊強大。
房間內雙方實力相差懸殊,餘思的影衛只有二十人,想要殺死他們之人顯然下足了本錢,生生請了一倍多的噬魂人,武功相比本就不相上下不佔上風,人數上還落下一程,眼看影衛已經傷了大半,噬魂人越漸逼近清沫,危機一觸即發。
“瀝,快出來!”清沫對着人滿爲患的房間大聲呼喊,奈何根本沒人應答她。
瀝所帶領的鬼影是微生溦最後的安全保障,是她的貼身親衛,僅供她一人差遣,此時這種危急情況也完全不聽從清沫的呼喚,直接無視,除非微生溦召喚或者有危險,否則就算清沫這個日日跟在微生溦身邊之人被當場被殺,也絕對不會出現。
“鬼影不會出現的,餘思,你先帶着十妹走,這裡有我攔着。”
如此乾坐着只能束手就擒,眼見我方形勢不利,暫時躲避無疑爲上上計。
“我們一起走,噬魂人的目標是我和小溦兒,肯定會追過來,你留在這裡也攔不住,還是先離開再說。”
“好!”清脆應答,話音一落,餘思抱着微生溦突然從客棧窗戶跳出去,清沫兩刀砍向立馬想要追上的噬魂人,跟着迅速跳出窗戶,穩穩落在空曠黝黑的大街上。
餘思抱着微生溦如託輕羽的飛躍在夜色房樑之間,身後噬魂人被影衛們暫時拖住,卻也沒有拖延多久,不一會一個接一個追出來,漫天漆黑的分散尋找着。
月亮縮到雲層之後,整個城陷入徹底的黑暗沉睡之中,鴉雀無聲的街道小巷中唯有餘思抱着微生溦與清沫鋒利奔跑着,不斷尋找安全藏身地,卻又一次又一次的接着逃跑,四通八達之處到處都是噬魂人,在他們精細頻繁的尋找追趕之下躲藏的格外艱辛。
餘思尋了一處寂靜無人的府苑入內,悄悄打開房門,探頭進去空無一人。
這是間佈置簡單的客房,看不太清全貌,但碩大的牀榻清晰醒目,一眼便發現,抱着微生溦小心的放在牀榻之上,撥弄開她遮眼的頭髮,擡手抹了把汗,直接在牀邊疲累的坐下。
清沫在整個府中巡視了一圈,確實一個人都沒有,這才安心的推門進來,想要點燃燭臺的蠟燭,想起可能更快的引來噬魂人,便停下手作罷。
“這裡應該挺安全的,噬魂人剛剛已經搜過,只要捱到天亮就好混出去了。”
清沫抹了把額上的汗水,剛剛跑了一個多時辰,身上衣衫全部溼透,還好現在是夜晚,天氣也算涼爽,休息片刻汗溼的衣服便幹了大半。
“這樣最好,小溦兒不明緣由的昏睡過去,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怎麼讓她醒過來。”
“十妹就是最好的名醫,可惜醫者不能自醫,瀝也是個死腦筋。”
清沫休息一會便出去打探消息,噬魂人確實離開了這一片朝其他地方搜去了,正稍稍放了心,不想身後突然有人拍她一下,下意識手中軟劍凌厲一劃,險險從對方臉前劃過,夜色掩映下沒看清容貌便又是一招,直到對方率先出聲喚她‘六小姐’,這才猶豫的收住手。
清沫小心戒備的認真去看面前的男人,月亮完全遮擋在雲層後,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直到稍稍湊近些纔看清面前人的容貌,不由不敢置信的驚訝出聲,“榮沐公子?”
黑暗中男人儒雅的淺施一禮,“正是在下!”
清沫沒想到會在槐林郡遇到榮沐公子,還這麼巧剛好躲到了他的府上,但戒備心也並未消散,沒有告訴他房間內微生溦也在,也沒告訴她在此的目的,反而咄咄逼人的懷疑詢問,“榮沐公子府中怎會連一個下人都沒有,這麼晚不休息也不點亮,夜間摸黑不成?”
榮沐看着她的防備,‘噗嗤’一聲溫柔笑了,回頭看了微生溦和餘思所在的房間一眼,語氣輕鬆的反問道,“難道不是應該六小姐向我解釋嗎?微生家主深夜造訪,怎可不好好招待一番,如何說我們也算相識的朋友不是!”
知曉他知道房間裡還有人,清沫也不與他糾纏,直接問其目的,“你想怎麼樣?”
榮沐公子好笑的一擡手,“什麼叫我想怎麼樣?幾位突然駕臨鄙府,該是我問你們纔對。”說着嬉笑的態度一變,嚴肅真誠的朝着她再施一禮,“不知三位可是遇到何麻煩,若有在下可以相幫之處,但說無妨!”
清沫牢牢鎖定着榮沐面上的所有表情,以此推斷他的真心實意,如今情況危急,這個突然冒出之人是敵是友實在難以判斷,還是與餘思商量再做決定爲好。
有了主意清沫沒有猶豫,道了聲‘稍等’回到房間之中,將外面情況一五一十商量與餘思,尋求他的意見。
微生溦與榮沐只有短短的一次相談,並不親厚,更算不上朋友,突然冒出很是可疑,但看他態度似乎並無敵意,此時他們三人正被噬魂人圍困城中,勢單力薄,多一個人相助也許還能多分機會,畢竟此人對槐林郡比他們更加熟悉。
餘思並不認識榮沐,完全聽由清沫的意見,看眼牀榻上睡得安穩的微生溦,擡步跟着她一起出了房間,見一見這位榮沐公子。
兩人初相見便是微微怔住,這個反應再正常不過,便是當初微生溦見到榮沐時也愣了愣,只因他與餘思長相有幾分相似,特別是那雙眼眸,一樣的妖嬈嫵媚,顧盼生嬌。
“這位就是餘思公子吧,早就聽聞微生家主有位俊朗不凡的如意郎君,今日一見果真舉世無雙,在下榮沐,幸會了!”
榮沐率先得體施禮,餘思也擡手作揖回以一禮,“榮沐公子有禮,誤闖公子府邸,還請見諒。”
“哪裡,說明這是我們的緣分,還請點起燭火屋內說話,外間黑燈瞎火夜深露重,實在不是久站說話之地。”
榮沐擡手示意想要進入身後的房間,微生溦在裡面,他自然想要見上一見,餘思明白他的目的,卻不便讓他發現微生溦正昏睡着,胡亂編了她勞累休息的藉口,另尋了房間坐下。
另尋的房間就在微生溦房間旁邊,爲了謹防危險特意沒有離開太遠,清沫也沒有跟上,陪在微生溦身邊保護安全,噬魂人還在四處搜找,不知何時就可能再次找回來。
房內燃起一盞燭火,火光顫顫搖曳在兩人對坐的小案上,映照着兩張有些相似的面容,互相打量對望着,面上皆是得體溫和的表情,眼眸卻也相同的深不可測。
“都城之中大批人在尋找家主,不知三位怎麼會出現在槐林郡?”
榮沐關切而好奇的輕言問着,語氣溫和態度誠懇,就如普通好奇旁觀者一般。
“我們本是出來遊玩,昨日前到了貢芸郡,被郡守大人認出請到府上小住了兩日,一離開就遭到不明追殺,一路逃到了槐林郡,好巧不巧的遇上了公子。果真是緣分。”
聽他說着大家有緣,榮沐似乎很高興,哈哈笑的開懷燦爛,而後又漸漸轉爲一陣擔憂,“究竟是什麼人想刺殺幾位,這般膽大包天。三位就放心在這住一晚,明日天亮再想辦法。”
“那就多謝……”餘思淺笑着拱手道謝,話還沒說完,猛然聽見旁邊房間裡傳來一陣兵刃交接的打鬥聲,瞬間眉頭一擰,旋身從位置上站起來就要衝出去,幽暗房間中突然出現五個人影擋住房門,一言不發直接凌厲出招,絆住他的腳。
餘思一人疲憊招架着五個噬魂人,榮沐被突如其來的情況驚住,很快反應過來幫忙出手,與餘思一同背對背迅速出招。
而旁邊的房間內,突然出現的噬魂人也是讓清沫措手不及,抽出軟劍直接衝上前去,奈何雙拳難敵四手,微生溦還躺在牀上一醒不醒,噬魂人的首要目標顯然也是微生溦,分出兩人絆住她的手腳,其餘十來人齊齊殺向微生溦。
清沫想要擋身相救,絆住她手腳的兩個噬魂人卻如銅牆鐵壁一般,完全找不到一絲插縫的空隙,腰上反而被不注意劃了一刀,傷口深入肌膚,瞬間大股血柱噴流而出。
任身邊危機四伏,微生溦閉着眼睛睡得安詳,十來把鋒利劍尖一同刺向微生溦,眼見就要觸及肌膚,隱藏的瀝終於出現了。
瀝的出現連帶着微生溦身邊的五十鬼影,整整五十人突然從天而降直直襲向出手微生溦的十個噬魂人,任噬魂人武功再高反應再靈敏,以十敵鬼影五十依舊必敗,且還是來了個措手不及,想要抵擋已然來不及,慌忙後退出招卻依舊被前仆後繼的鬼影所傷,手忙腳亂的應付着接二連三的攻擊,終究招架不住一一倒下,斷了氣息。
清沫捂着腰間傷口喘着粗氣靠在牆上,看了黑暗中瀝一眼,虛弱的低聲開口,“餘思在隔壁,快去救他。”
應戰之時隔壁房間的打鬥聲也清晰明瞭,餘思身邊的影衛都沒了,此時只他孤身一人,也不知道榮沐公子會不會武,有沒有禍及池魚。
瀝守在微生溦牀邊站着一動不動,完全不理會清沫的話,就像沒有聽見一般。
清沫頭疼的想要大喊,這個瀝能不能不要那麼榆木腦袋,死板的非要微生溦開口才可以?
奈何身上傷口實在夠深,隨手撕了衣襟捆紮着止血,靠着牆壁疼痛的大喘氣,汗水如流水般傾淌下,緩了許久才終於再次艱難的張了口。
“餘思是十妹的未來丈夫,他對十妹有多重要你不是不知道,若他有什麼事,師妹一定會非常傷心的,你想看十妹傷心難過嗎?”
瀝依舊固執沉默的一動不動,一個眼神不曾施捨給她,頭也沒有偏一下,微生溦給他的任務是在暗中保護她,沒有她的命令不得現身,除非危及到她的安危性命,就像剛纔的情況,至於其他人的死活,不關他的事!
屋中密密麻麻五十個鬼影也同他一般靜默不動,完全聽從於他。
清沫見好言說不動,只得使出殺手鐗,冷笑一聲激將道,“你若不救餘思,等十妹醒來知道你這麼近距離眼睜睜看着他被噬魂人殺死,你覺得她會不會原諒你?會不會留一個害死她心愛之人的兇手在身邊?會不會……拋棄你?”
最後三個字清沫故意說得篤定殘忍,她跟在微生溦身邊很是清楚瀝的死結,他對微生溦的依賴無可想象,比起生死、傷痛、黑暗,任何世間的消極磨難,最害怕的,無非是被她拋棄。
清沫是微生溦身邊最親近人之一,瀝的隱暗世界中見到最多的人除了微生溦便是她,深深明白她對微生溦的瞭解,也深深明白她從沒猜錯微生溦的想法。
清沫捏住了他的死穴。
“若再猶豫,等到餘思死了你就徹底沒了機會,想清楚,他是十妹什麼人,你是十妹什麼人。”
清沫說出了最惡毒的話,戴上面具扮起黑臉,故意威脅恐嚇他,如不如此刺激他,怕是餘思真的便要沒命了。
瀝的身體不由自主開始顫抖。
是啊,餘思是微生溦的愛人,自己只是她撿來的親衛,孰輕孰重一目瞭然。
一片死寂,隔壁房間的打鬥聲越加清晰劇烈,清沫心鼓鼓跳着,緊張等待着瀝的動作,終於在他一揮手帶着一半鬼影消失不見後,徹底鬆軟下忐忑不安的身子,虛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