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入冬後,天氣每日都是陰陰鬱鬱,暗暗沉沉,太陽時時躲在厚重的雲層後,懶懶的不願露頭,刺骨的寒風呼呼吹嘯着,颳着院外光禿禿的枝幹晃晃蕩蕩,捲起地上塵土落葉,打着旋胡亂吹飛着。
餘思坐着馬車直闖微生府,還未停穩便一個箭步跳了下來,也不及看門侍衛通報,直接視若無人的往裡面走,寒風吹起飄逸的紫色華服,粉白的臉頰笑意盎然,即便已入冬,依舊穿的單薄瀟灑,面容紅潤妖豔,好看的讓人注目。
侍衛做做樣子的喊了兩句也便隨他,若是任何其他人自當不可能不禁通報同意,便可放進去,但這人家主已然打過招呼,隨時隨地自由出入,無需通報阻攔。
餘思如今已是微生府常客中的常客,自葉殊閣週年宴後,幾乎日日往這跑,開始還規規矩矩通稟傳達,後來直接略過這一關,來去暢通無阻。
開始魏世子也日日往微生府跑,卻日日被各種理由阻攔在外,偏偏餘思除外,如此頻繁光臨被拒後,也就明白了微生溦的親疏意思,好幾次不甘心的想要強入,都被無情的亂拳打出,再如何喜歡她,也放不下作爲世子的高傲和自尊,更不願丟這人,自此再沒來過。
自此都城中關於魏世子、餘思與微生溦的流言四起,全都城的人都知道,微生家主拋棄魏世子選擇了中尉大人的外甥餘思,兩人日日府中幽會,纏綿恩愛,親暱不已。
餘思直接去了微生溦的涼溦軒,卻被告知不在院內,便去了她平日工作議事的滕雲閣。
微生家衆人正聚在一起彙報事情,他到時剛剛結束正要離開,一時撞了個正着。
“你怎麼又來了?真把這裡當家了?”微生琪調笑的一把搭着他的肩,左手瀟灑的搖着摺扇,本就冷寒的風被扇子一扇,瞬間激起一層雞皮疙瘩。
“你能別老拿着扇子裝模作樣嗎,你又不是四哥,扮什麼文人雅客,也不覺得冷得慌。”
餘思誇張的抖抖手臂,甩開他的手蹦到微生溦身邊乖乖坐着,肉麻而挑釁的瞧眼微生琪,頭稍稍靠在微生溦的肩頭,妖媚一笑道;“小溦兒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微生琪學着他剛纔的樣子抖抖手臂,‘切’了一聲翻了個白眼,偏着頭繼續搖着摺扇。
“十妹,我還有事,那就先走了!”
“好,你去忙吧!”
微生耀行了一禮退了出去,其餘人也跟着離開了,一時只剩下微生溦、餘思、清沫、還有微生勿忘,以及侍候在側的樹桑和刈楚。
微生溦看着微生勿忘欲言又止的模樣,開口問道:“三姐可是有事要說?”
“我……”
勿忘還不及將話說出口,外面突然傳來焦急的腳步聲,守門護衛匆匆忙忙跑進廳內稟報,“芩公子受傷了,哭着從學宮跑回來了”。
“什麼?”勿忘聽完下意識驚喊出聲,緊緊蹙起眉頭,轉頭看向微生溦急急開口:“十妹……。”
微生溦早已從位置上走過來,身後跟着餘思、清沫幾人,和勿忘立馬朝凌霜居而去。
凌霜居是勿忘和池宇居住的院子,阿芩從學宮跑回來一路奔回了凌霜居,傷心的窩在爹爹懷裡放聲大哭,發泄着心裡的害怕和委屈。
勿忘在院外就聽見兒子哭聲,瞬間感覺心碎一地,腳上步子不由加快,看見阿芩嬌小柔弱的身影心疼的落下淚來,低下身子將他從池宇懷中抱過攬在懷裡,親吻着臉頰柔聲安慰着。
阿芩看見孃親哭聲變得更大了,短小的手臂圍着勿忘的脖子,頭深深埋在她的頸窩,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張嘴大哭着,左臉上的巴掌印清晰可見,紅彤彤的高高腫着。
池宇從阿芩身上收回視線,看見後面站着的微生溦,坐在輪椅上簡單行禮,擡手讓丫鬟準備茶水,示意着她在主位上坐下。
微生溦一直觀察着阿芩臉上的傷,從紅印痕跡地大小來看,不像是小孩子打的,這個手指的粗度和手掌的寬度,明顯是大人所爲。
想到這裡,頓時一股怒火從心而生,微生溦做在主位上冷眼掃視一圈,最後鎖定在垂首侍候一旁的藍袍男人身上,沉聲問着:“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藍袍男人是府中接送幾個孩子的車伕,每天將他們送去學宮後等着下學再將他們送回來。
文海學宮不準學生帶陪讀,所以一般學生父母都會派幾個下人守在學宮門口,以防孩子在學宮裡有什麼事情需要吩咐,阿芩幾個也是一樣。
車伕聽到微生溦的問話,戰戰兢兢上前跪地行禮,聲音微顫的老實回答着:“回稟家主,小人也不知,小人一直守在學宮門口,突然看見芩公子從學宮裡哭着跑出來,小人連忙追上,就這麼跑回了府裡。”
“那其他幾個公子小姐呢?”
車伕繼續回答着:“小人追着芩公子回來不曾看見其他幾位公子小姐,學宮門口還有另一個車伕守着。”
車伕剛剛說完,院外便有下人進來通報,說其他幾位公子小姐回來了,正往凌霜居來。
阿芩還在哭着,聲音卻是越來越小,明顯哭累了,趴在勿忘肩頭微閉着眼睛嚶嚶抽泣着。
“樹桑,你去拿盒雪膚膏來。”
微生溦伸手接過阿芩細細查看他的傷勢,只是有些紅腫,倒沒有大礙,擦些藥便沒事了。
“我這也有藥膏,不必麻煩跑一趟了。”
微生溦安慰的摸摸阿芩的腦袋,將他交還到勿忘懷裡,笑着搖搖頭道:“孩子小皮膚嫩,雪膚膏化瘀消腫的作用最好,不容易過敏,而且還能止癢,免得他不舒服伸手抓,反倒還要抓壞了。”
“好,聽十妹的,那就謝謝你了。”
“阿芩是我的侄子,三姐何必這麼客氣,這都是應該的。”
微生溦無奈笑着,池宇轉動着輪椅靠在勿忘身邊愛憐的看着兒子,輕笑着開口:“有十妹這個名醫在家裡就是安心。”
勿忘輕哄着阿芩入睡,不一會便徹底沒了抽泣聲,閉着雙眼呼呼睡了過去,長長的睫毛上還掛着兩顆晶瑩的淚珠,看着好不委屈可憐。
嬤嬤抱着熟睡的阿芩出了廳裡,阿宸帶着弟弟妹妹面色擔憂畏懼的趕來,老老實實跪在廳裡請罪,就連平日最跳脫調皮的皓月和阿姝都乖乖的沒有說話,靜靜等着一家之主的小姑姑即將給到他們的懲罰。
微生溦對於下面跪着的一羣孩子而言,既是最有趣最知心的玩伴,也是最敬畏最威嚴的長輩,明明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身份,卻是完美融合在一起。
既感到崇拜,也感到畏懼,如此矛盾卻合情合理。
“究竟出了什麼事,阿宸你來說!”
阿宸直起身子垂着頭,一字一句清楚回答道:“我和皓月、阿姝正在上課的時候,阿甫突然跑到我們教室,說是阿芩跑了,我們也來不及問清楚是什麼事,就連忙追了出去,但在街上轉了幾圈也沒找到,就想着可能跑回家了,立馬回來請罪。”
“你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阿芩爲什麼被打,被誰打?”
“阿芩被打了?”皓月和阿姝幾乎是異口同聲的問出口,表情驚呆的模樣互望兩眼,而後齊齊將視線彙集到阿甫身上。
“小姑姑,我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更不知道阿芩被打了!”
阿宸也是一臉茫然的解釋着,勿忘坐在一旁出聲替他們解釋道:“阿宸、皓月、阿姝年紀比較大,和阿芩阿甫不在一個教室,教課的老師也不一樣。”
微生溦瞭然的點點頭,那麼就是說上課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只有阿甫知道,一時間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阿甫身上,期盼的眼光盯得他結結巴巴垂下了頭。
“看你們一個個活要把他吃了似得,都把阿甫嚇着了。”
餘思調皮的笑着蹲到阿甫身邊,一把把他抱起圈在懷裡,躲到遠離些衆人的地方坐下。
“都起來吧,別跪着了。”
微生溦站起身來朝餘思背對的身影走去,阿宸三人揉着膝蓋從地上起來,卻是一口氣也不敢鬆,緊張的望着餘思的方向等着阿甫開口。
“阿甫,你們今天上的什麼課啊?”
微生溦接過阿甫抱着坐在一邊案几位置上哄問道,阿甫稍稍擡頭看了微生溦一眼,聲音糯糯的回答道:“今天史文老師沒有來,我們沒有上課。”
“那你和阿芩在做什麼呀?”
微生溦輕聲問他,阿甫眼中閃着星星光亮回答道:“我和四哥哥在給小樹苗澆水,是我們一起種的小樹苗,都長大了好多。”
“是嗎?”微生溦耐心的繼續問着:“那然後呢,阿芩怎麼受傷的,是誰欺負你們了?”
勿忘站在阿甫背後,池宇安慰的在她身旁握緊她的手,無聲安撫着。
“然後有一個叫白洛的哥哥帶着好幾個大哥哥把小樹苗踩壞了,還罵我們是小雜種,阿芩哥哥保護小樹苗的時候推了他一把,學宮裡的嬤嬤就打了阿芩哥哥。”
“嬤嬤?”勿忘幾乎是驚叫出聲。
文海學宮是專門供高門貴府的孩子讀書之處,有專門負責做飯打掃的下人,嬤嬤則是爲了更好照顧學生們安排的更高一級的貼身僕人,每四五個孩子就有一個,是個端茶倒水,拿書拿包,討好人的輕鬆差使。
微生溦如何也沒想到竟然會是下人動的手,畢竟學宮裡的學生如何看不起他們微生家的商人身份,即便親自動手也比讓下人動手來的風平浪靜。
小主子間打架最後總會有雙方背後父母家族來解決,勢力地位弱的向權勢大的請罪,最後達成協商和平解決。
下人打主子卻徹底不一樣了。
不僅僅是孩子間的矛盾,更是對對方乃至身份和家族的侮辱和蔑視。
“白洛帶來的大哥哥都有誰呀?”
阿甫睜着圓溜溜的大眼想了想道:“是和大哥二哥一間教室的端木峰和蕭一凡,另外兩個好像……一個哥哥叫楊銘,另一個……姓胡,記不得叫什麼了。”
“都城商會會首楊家長孫和商會會員胡家的孩子。”
幾人身份微生溦瞬間便弄清楚,看來白洛是專門替他姐姐白珍珠報仇來的,順便帶着端木家的二房嫡子,真是會挑人啊!
“今天你們都別去上課了,馬上中午了,讓廚房多做幾個菜,就在家休息,其他事情小姑姑和大姑姑會解決的,別擔心!”
微生溦把阿甫放在地上,阿甫得了自由立馬小腿飛快的跑到向阿宸幾個,孩子們手拉手行了禮就高高興興笑着跑出去玩了。
“這件事你打算怎麼做?我最近閒的手癢,如果有打架的事千萬別忘了我。”
餘思悠閒的支着腿調笑道,手裡剝着橘子,討好的將完整果肉遞到微生溦嘴邊,被她偏頭躲開,委屈的放到自己嘴裡,笑眯眯的細細嚼着。
勿忘和池宇一齊聚過來,丫鬟們端着火盆進來,似是覺得餘思穿的實在單薄,怕他冷着,將火盆體貼的放在他的手邊。
餘思不自覺避開,卻又被放攏過來,反覆兩次直接不耐煩的威脅着瞪了丫鬟一眼,這才委屈的垂着頭悻悻然退開了。
“文海學宮的嬤嬤是學宮祭酒親自挑選的,若沒有祭酒允許直接進去抓人討說法,怕是於情於理都不合規矩,我們是不是要先找祭酒……”
池宇的話沒說完,餘思一臉你不明白的表情搖搖手道:“小溦兒向來囂張霸道,哪兒需要和人講什麼規矩,她自己就是規矩,對吧!”
餘思笑眯眯的望着微生溦,獲得一個白眼之後,直接表達自己的意見,“要我說,直接將人全部綁來,那羣小公子就交給阿芩自己解決,至於那個嬤嬤,我看也不是個好東西,留在學宮裡只會帶壞孩子,教訓一頓扔出都城了事。”
微生溦對他簡單粗暴的方法不置可否,沒有發表意見,勿忘則是一臉好笑的道:“餘思沒當過父親果然不懂,等你日後有了孩子就會知道,做爹爹孃親的都是想盡辦法讓孩子開心快樂,遠離傷害,絕對不會願意讓孩子獨自面對欺負過他的壞人的。”
“可阿芩總要長大總要獨自面對這些事情,將來還會有比這更痛更可惡的事情,做父母的不是該鼓勵他嗎,男孩子太柔弱將來怎麼保護自己和喜歡的女孩?”
微生溦不知道話題怎麼突然跑到教育孩子上了。
勿忘淺笑着稍稍低下頭,十指交握着來回摩擦,池宇溫柔的將她整雙手包進自己的大掌中,一句安慰的話也沒說,只是一個眼神,便能明白對方眼中的關切和安慰。
“道理是這樣,做到卻是難上加難,至少我們做父母的下不去手,因爲不忍心。”
勿忘輕聲道,餘思輕挑眉頭反問:“所以?”
“所以這件事請求十妹,和餘思,你們兩位幫我們解決,我和池宇不插手。”
勿忘夫婦倆果真將阿芩之事徹底交給微生溦和餘思處理,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微生溦讓幾個孩子這幾日都不去學宮上課,日日跟着樹桑在院子裡練習武藝,阿芩臉上的傷沒什麼大礙,擦了藥,過了兩天就消腫祛瘀了,連一絲痕跡都不曾留下。
阿芩不用去學宮似乎很開心,每天跟着哥哥姐姐蹲馬步練拳,精氣神十足,臉上時時掛着笑容,一掃先前從學宮跑回來時可憐模樣。
今天依舊天色陰沉,太陽從頭到尾就沒露過面,整片天空灰濛濛的,沒有一絲活力生機。
樹桑領頭面對着孩子一下一下打着拳,阿芩和阿甫個子最小,站在最前面,小小的身子有模有樣的穩穩彎曲着雙腿,手臂一左一右一下一下伸縮打擊着。
阿宸、皓月、和阿姝並排站在後排,皓月和阿姝兄妹倆早已耐不住性子了,動作鬆鬆軟軟,視線左顧右晃,注意力早就不在樹桑的動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