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439 更新時間:08-11-14 09:37
天蘭擡起頭,看向眼前騎在馬上的男人,和他們的目光對了個正着。左邊是四阿哥,右邊是十三阿哥。
四阿哥他好象在打量她又好象沒有,只是微一頷首。她覺得他眼神深處卻藏着一絲嘲弄,這不是一個大善人應該有的吧。他如此高貴的風範,只是坐在馬上不動而已,她竟感到冰冷的寒意從他身上散發出來,挑動着她的神經。奇怪爲什麼是寒意呢?事佛之人有的應該是和煦春風吧。冷意一閃即逝,好似錯覺錯覺而已。
十三阿哥對視、打量,她從沒有見過哪個年輕男人有這麼強的壓迫感,但她微笑,隨他盯着,隨他亂想。他一臉不屑地盯着她,好象她是個人渣。他似乎一下子估不出她的深淺,猶豫片刻,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轉頭望向四阿哥。
四阿哥不知何時已下了馬,緩步走過來,他隨口和胤禎說了句問候的話,走過他,走向她。愣愣的她隨着他的牽引,把她帶到旁邊的一家店中,這家店是成衣店,他親手選好一件柳青色的旗裝與她,讓店主在內室侍候着她換裝。她這時腦海裡瞬間掠過四個字:名不虛傳,果然是有大慈悲的人。
胤禎怒道:“四哥,你管的太寬了,我的人我自然會照料。”
胤?轉身過來定定的看着胤禎,眼角一動:“她是你的人嗎?佛曰紅塵十丈,卻困衆生芸芸,仁心雖小,也容我佛慈悲。人應有純淨仁愛的心,怎麼能眼見着一個女子溼氣滿身,卻視若無睹呢?這不是有心人所爲。”廳堂裡他沉凝、洗練,莊重逆光而立,形象仍光輝燦爛如來佛祖頭上的冕輪,光芒四射,但含靜如水。胤祥卻斜依着店裡一扇門上,一臉的冰冷寒冽,桀驁不馴,眼底裡譏諷濃厚。
胤禎覺得一股怒氣直衝上來。他那淡淡的一句,她是你的人嗎?這一句話如鞭子一般抽在他心上,身體內部早已搖搖欲墜的一處地方,開始發出支離破碎的聲音。他佔情,佔理,說話刀不見血,簡簡單單幾句話,他潰不成軍,連反駁都不能。胤禎不得不死命支撐着自己,想維持住臉上原本的表情,但他知道他們一定看得出來,因爲胤祥臉上的表情顯得更愉快了,他在欣賞着他的痛苦。胤禎用力一跺腳,連招呼都不打就朝店門口走出去,這個地方他不想停留下去。
胤祥冷笑道:“老十四還是那麼沒長勁,一點也沉不住氣。”胤?凝視店外天邊紅日下沉,淡聲道:“至道無難,惟嫌揀擇,但莫憎愛,洞然明白。我們走吧!”杏黃絮的佛珠在手中捻動未停。一個眼色,侍從把一錠銀子交到掌櫃的手中,吩咐了幾句,掌櫃的滿臉喜色,點頭哈腰。
胤祥揚眉道:“這就走了嗎?她呢?”胤?看一眼裡間道:“日行一善,還不夠嗎?走吧!
等楊天蘭換了衣服出來,就見廳堂中只有一個掌櫃的低頭算賬,三個阿哥並隨從就象從人間消失了一樣,都沒了蹤影。她問了掌櫃的才知道都走了。
成衣店的夥計從外面捧了一個托盤過來裡面放着脂粉,鏡子梳子之內的梳洗淨面的用品,楊天蘭拿起一盒胭脂來,看到這些東西居然都京中有名的秋韻堂的東西,可貴着呢!夥計在旁笑道:“這都是替您挑衣服的那位爺的吩咐的。那位爺真是好眼光啊,您看您穿上這衣服都象是換了個人似的,這衣服合身的就象是專爲您訂製似的,這色澤兒與您的皮膚也真是配啊!”
她在夥計移過的大穿衣鏡前照了照,柳青色的顏色清淡飄如風裡的芳草,袖口袍角的暗白梅紋章清雅非常。她素淨容顏隱在青衣之後,宛若一朵白色睡蓮。重新梳了頭,淨了面,用指尖挑起一抹桃色的胭脂,氣色動人淡淡的泛出紅來,果然再拿鏡自照,果然顯明豔動人了許多。四阿哥好不凡的品味,好細的心思,好精準的眼光啦!但鏡中人兒卻輕蹙起眉頭來,她與他平淡之交,四阿哥爲什麼會對她用心呢?相邀在前,又贈衣在後,想不通,想不透。難道真如他所言只是佛心一片嗎?那佛光未免太普照了一點。可她又有什麼可圖的呢?她一窮二白,無權無勢的,對他而言,她平凡的一無事處,心及此,心裡頓安。有便宜爲何不佔,何況是人家示好於她,坦然即可,他日必還他這一個人情。她嘴角梨窩一現,清麗可人。她摸着粉頰自言自語:“我真是蠻漂亮的嘛!”夥計,掌櫃沒看過這麼自戀的人,身上惡寒一片。
又自在街上游晃了半天,發呆了半天直到華燈初上,夜色深沉纔回府去。至府門口,一擡頭,兩個大石獅子把門,正門上有一匾,是一塊烏底填雲紋黑木匾,匾周邊精雕細刻,匾額有幾個大字“敕造皇九子府”,五六個大紅的燈籠,把這匾額照得光彩習習,黃燦燦的。一眼看見硃紅大門下的這包着紫銅皮的高高門檻,心道這就是門第高低了,地位越高的人家裡的門檻就越高。她每天在這門檻前跨進跨出的,好象跨越它很容易,忽視它很簡單。但事實上的門第卻是難以跨越的,是她想跨越也跨越不過去的。
府裡有人迎出來,笑道:“蘭格格可回來了!”。她點點頭又一次跨過了高高的門欄。
轉朱閣,低綺戶九阿哥府內處處透着柔柔雅雅的燈光,恬淡宜人,遠遠的好似東邊藉着風傳來一陣笑語聲,在這樣的燈光中醉生夢死,想必也是人生快事了。她回到她自已的居所前,這個鐘點她回來有點晚了,她有點習慣性的望了一眼那邊,他那邊的燈熄着想是不在。他還沒回來?真是阿彌陀佛!飛快地溜進自己的房間,今天已累得暈頭轉向,也不點燈,房間一片漆黑,摸到牀上坐下。
正忙着拔掉頭上身上叮叮噹噹的飾物時,忽然聽到門外有人輕聲扣門道:“蘭格格,主子有請!”,然後有人執燈進來,火光一閃,將她暴露在一室明亮中。她無比心虛的看着進來的人,進來的人是小喬,小喬俏白的臉上有很深的五指掌印,腫起好大一塊,雙眼珠淚在眼眶裡打轉。
天蘭嚇了一跳忙問道:“怎麼了?你臉這是?”小喬帶着哭音道:“我的格格,您就別問了,主子在傳您呢,還是快去吧!”
天蘭道:“我換了衣服再去!”小喬急道:“格格,您就別拖了,就這樣吧。遲一會可就-------”看到小喬那個樣子,天蘭心裡也就慌了起來,用手隨便扒扒頭髮便跟着她走,剛纔回來的時候明明有大月亮的,不知怎麼的變成無月無星了,夜黑風高。
隨着小喬走至騰風閣的時候,小喬停了下來。門外兩個容顏俏麗的侍女向門內鶯聲嚦嚦回道:“回主子,蘭格格來了!”。
一個聲音在門內道:“傳!”天蘭知道這個聲音是鄂爾泰的,但這與往時到是不同,有點冷冰冰的。她正欲舉步,小喬在身後低聲道:“格格,萬事小心。”天蘭遲緩的應了一聲。
兩個貼身侍女前面引路,一左一右啓開廳門,微風尋隙而入,拂動她面前的細細珠簾,輕輕相擊,清脆入骨。沉香嫋嫋,絲幔低垂,瑤琴在案,青簫在牆。又一道珠簾,透過珠簾,可見裡面,人影錯落,有數人正在隨樂起舞,極盡風流,紅香綠鬢,溢彩流光。侍女悄悄退下,她就一個人站在這兩道珠簾間,愣愣的不知道是該進還是在退。
天蘭就這麼站着簾外,一曲畢,她才掀珠簾入。一陣細細的暖香撲面而來,她就見九阿哥一身亮紫紅的衣袍寬寬的穿在俊美無倫的身上,他斜依在廳內居中的一張塌牀上,頭髮散開着,漆黑的長髮,絲絲縷縷的散得半牀都是,那雙相當深邃好看的眼睛竟有些微眯着,她進來,也未睜開。
鄂爾泰侍立在右邊他面上掠過一抹說不出的,她解讀不出來的複雜神色,左邊---,她睜大了眼晴,左邊塌牀前跪着一個身披鵝黃紗衣,滿身靈逸之氣的清麗女郎,這女郎穿着紗制的舞衣,露出大半個酥胸來,烏髮如瀑,婉約如仙,她正在爲九阿哥捶着腿。樂未停,舞在跳,彈琴之人是那日裡見的小杏,做天魔之舞的三人,皆是頭別玉簪,耳懸明珠,盈盈而立,比西子,賽王嬙,神色間極盡媚惑之態。廳裡置有小火盆,暖意緩緩從腳踝處上升到全身,但爲什麼她覺得這麼冷呢!是他身上散發的冰冷的氣息使這個房間裡的溫度這麼低吧!
天蘭微微蹙起了眉,香豔的空氣裡,似乎有一絲不尋常的緊繃正一點一滴地滲透着,是她的錯覺嗎?
廳內無椅,她又不能公然坐到他那張塌牀上去,只有很尷尬的站在塌牀前。一曲畢,他不理她。二曲畢,他還是不理她,三曲畢,他仍不理她。
天蘭不動聲色地吸氣,吐氣,卻怎麼也壓不下那股酸酸澀澀的感覺,說不清心裡是氣憤還是羞惱,或許,那只是一股早就存在,而現在突然鮮明起來的無力感。
她欲走,才行了不到一步,一隻手緊緊的扣住了她的手把她的腳步硬生生的止住:“爺還沒叫你走呢!”。她回首低頭,胤?已起身坐起,並一腳踢開了左邊爲他捶着腿的黃衣麗人。
她皮笑肉不笑道:“你想怎麼樣啊?叫我過來,又不說話。難道只是爲了讓我看你是怎麼享齊人之福的嗎?對不起,本姑娘沒有這個興趣。請你找別人現去!”
鄂爾泰冷汗不禁涔涔而下,鄂爾泰輕擊掌三次,滿屋的麗人皆慌忙退出。
胤?握着她的手腕,他的手不斷加重的力道,令她的手疼痛之極,就好象要捏碎她的骨頭一樣。他目光明銳無比道:“你回來晚了!”
天蘭胡亂答道:“因爲店裡的事情很多,一忙就忘了。”她不敢看他的眼,不知爲什麼,她不由自主的就說慌了。
他放開手,喃喃道:“原來是事情忙啊!”
胤?的聲音決絕凌厲,他從頭到腳都咄咄逼人。她從未感受過這麼強的氣勢,初次見面時沒有,再次見面時沒有,以後更沒有;她也從不知道,他一個聲音可以如此令人膽寒。天蘭低下頭,她髮梢上一枚珠飾因未插好,鏘的一聲掉落下地。她嚇得頭一縮,這珠飾彷彿在提醒着,並不是她感覺錯亂,九阿哥是真的很不對勁。
胤?對鄂爾泰很輕的道:“告訴她,她今天忙了些什麼?”鄂爾泰大聲的將她一天的行程,一五一十的報告出來,連她吃了些什麼,都說得一清二楚。
天蘭越聽臉色越白,身體都開始顫動起來。胤?的眼冷冷在她的身上轉了一圈,揚起鳳目來:“今天玩的高興嗎?遊湖遊的樂不思蜀了吧!穿這麼一身鮮亮的衣服心情是不是特別好啊!你不會不知道十四對你有意吧!你還去?還掉到水裡,一身的狼狽。你這個水性----不知檢點的女人!”
九阿哥他那雙眼睛裡除了熟悉的冷意外,還有着她所完全陌生的光芒,執意地注視着。強烈的屈辱感泛上心頭,以前在生活中,也曾經受過不少次白眼,罵人和被罵是常有的事,卻沒有哪次比這短短他未說完的這四個字更令她難堪。她怒極反笑道:“你找人跟着我?是啊!我今天玩的很開心。這與你何干,關卿何事?你還沒有資格這樣的說我吧!我只是房客而已,當初還是你硬讓我住進來的。你看不慣趕我出去即可。只要你說一聲,我這人很識趣的,絕不會賴着不走。你有這麼多嬌妻美妾,你去留心她們就好,我又不是你的女人,管這麼多幹什麼?”
啪的一聲,天蘭臉上已然着了胤?一掌,他打的不輕,掌聲輕脆作響,眼神冷如霜雪:“你是我的人,你知道嗎?如果你還沒有這種自覺,那你以後不要想踏出這府門半步。關卿何事?好一個關卿何事?別以爲我寵着你,你就可以勢寵生驕!”
忽然想起第一次見面時他不留絲毫餘地的逼迫,大概他從頭到尾都不曾對等地看待她,更談不上尊重了。那些對她的好,大概也是如喜歡寵物一樣的心情吧。一種酸楚衝上心頭,天蘭美麗的眼睛迅速充滿了淚水,一滴滴滑下如玉的面頰。用力咬了下脣,壓下開始翻騰的情緒,她知道自己動氣了,這不是個好兆頭。寄人籬下原本就是這麼回事,被人限制行動,與奴才何異。但她現在,無法與這個人相抗衡,但她不會甘心任他呼來喝去,她不是那種女人。
他突然伸過一隻手,捏住她的下巴硬把臉扳起來,迎面是胤?深黑的眼眸,帶點惱怒,帶點探究,還帶着點憐惜的味道。輕手觸上她的左臉,他小心翼翼地的問:“痛嗎?”
她的左臉一片紅痕,她用力將他的手拿下來。他的眼神忽然恍惚了一下,隨即又籠上寒氣。天蘭狠狠地、死死地咬脣,帶着脣齒間淡淡的腥鹹。她漠然道:“我纔不會如你所願,你乾脆殺了我!”
“你就這麼不願意?”
“除非我死!”
天蘭清楚的看見了他的表情,他用冰把嘲諷和輕蔑凍起來貼在臉上,是不是就是這個樣子呢?他冷笑道:“死是很簡單的事情。最簡單不過的事情。別用這個威脅我?不中用。我可以不管你,你也可以出得府去,只不過你出了這府門,就別想好好再進來。給你半個月的時間,如果你賺到二千兩銀子來證明你有實力獨立生活,就考慮放過你。如果不然,你就乖乖的任我處置,如何?這世道不是如你所想的順利!”
直直地擡起頭盯着他,剛纔的怒火又一下子褪去了,懸在半空的心,啪地摔在地上,碎了。碎了也好,比懸在那裡要強。突然間,無比疲倦,倦得想要就在這裡躺在地上。一片亂冒的金星中她聽到她自已答道:“好!”
她感到九阿哥拽住了她的領口:“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金星漸漸散去,她微笑道:“我不後悔。”
她看見他也在微笑,從未見過如此令人不寒而慄的微笑。不禁打從心底顫抖了一下,彷佛有什麼冷入骨髓的東西隨着他的眼神過來了,那雙眼睛裡的冷意之深之切,過去似乎從未見過。他突然抱住了她,印象中,他俊美的臉離她越來越近,然後是脣上起初輕柔後來炙烈的觸感,像美酒一樣醇厚。然後,然後他把她往地上狠狠一推,起身走了。
天蘭坐在地上呆了半晌,鄂爾泰走過來,象往常一樣對我施禮:“格格請隨我來,我送您出去。”現在就要被趕出家門了,她搖了搖頭站起來,鄂爾泰一聲不吭跟在身後。
到了門口,她聽見他說了一句:"多多保重。",似乎還說了些什麼,她沒有聽清。楊天蘭在路上飄飄蕩蕩走了很久,回過神來時,人已經坐在一個熟悉無比酒家裡。她高叫的對小二說:“小二,打二角酒來。”